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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哐当满地跑的碎渣,是她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尊严”。
叶芝踉踉跄跄地走下楼梯,回到晦暗的邬家。邬玉志跑上来,急切地问:“妈妈、妈妈,白叔叔答应给你工作了吗?”
“白叔叔是你爸爸的师弟,他会帮忙的。”叶芝机械地重复这句话,径直走向厨房,走向那个油腻腻、充满污垢的地方,这是自己家的厨房啊,远没有白家的亮堂。
白学文与邬抗是同乡。邬抗是当地第一个通过参加高考上大学的人,白学文则是以工农子弟兵的身份进入大学学习。在大学里,他们是同门师兄弟,毕业后又分配至同一个单位,感情自然深厚。白学文圆融狡猾,一路平步青云,本想提携师兄,只可惜邬抗有个牛脾气,曾狠狠得罪过杨国庆。建家属楼的时候,邬抗被委派为工程负责人,原本是件不需要花费多大力气就能出彩的事情,却被邬抗的“火眼金睛”发现施工方浇筑的承重墙有五公分的误差。施工方是杨国庆的朋友,白学文劝他不要声张。邬抗不听,要求施工方立即整改。白学文把话挑明,你这是动杨国庆的利益。邬抗不信邪,跑去找杨国庆,正如白学文所料,杨国庆不止不管,反而臭骂邬抗一顿。邬抗看着家属楼一天比一天高,忧心忡忡,自作主张当众宣布工程问题,倒逼施工方整改。家属楼是建好了,他却给自己埋下了巨大的隐患。邬抗邬抗,他名字中的“抗”字源自于“抗美援朝”的“抗”,更是他一生清流、不与人同流合污、与邪恶抗争抗衡的写照。
为了能够争气,邬玉志不满足于在自家风琴上“打铁”,跑到白家摸起钢琴来。白家的钢琴是从广州运来的珠江牌,这种老厂的初代用料非常扎实,既有西洋的优雅,又有新中国的淳朴,性价比是很高的。但对于邬家来说,这样的钢琴也是极其昂贵的。邬玉志从自己的糖罐子里掏出两颗黏糊糊的水果硬糖,颇为舍不得地交到白冰晖手里,眼馋地看着高贵的珠江牌钢琴。白冰晖虽然拒绝了那两颗过期了的水果硬糖,但是对邬玉志的鸠占鹊巢视若无睹。他攀上窗户,沿着枝桠窝进树坳里,顺势躺下,两条腿像秋千一样沿着树干晃荡。他的卧房隔壁便是厨房,躺进这个树坳里便能将两个房间的情景尽收眼底:叶芝仍然在厨房里忙活,从翻飞的抹布和蒸汽腾腾的饭锅来看,好像昨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邬玉志生涩的琴声应和着树上的蝉鸣,一首不和谐、却充满着原始趣味的奏鸣曲像藤蔓疯长。太阳照常升起,还好,今天和昨天好像没什么不同。他终于心安地闭上眼睛,把脸朝转向外,弥补昨晚的辗转难眠,在梦里,他看见太阳的金光正落在远处的山头上,闪着希望的光芒。
邬玉志从琴谱里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三好学生。
“冰哥哥,你在干什么?”
“弹你的琴吧!”干嘛要打碎他美好的梦境呢?白冰晖埋怨她。
邬玉志放弃好不容易占到的珠江牌钢琴,把琴凳推到窗户边上,抬腿要跨过去,但见低低的路面和细细的枝桠,顿时畏缩了,只好朝着冰哥哥的方向眺望:那是一片远山,好像神秘静止的海洋,一座连着一座、一浪高过一浪,模糊的身影和毛茸茸的边缘,像巨人长满苔藓的头颅,白云飘过,从巨人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谁听见了他们的悄悄话?邬玉志摇摇头,在那神秘的异域他乡,有一根闪光的白色长杆直插云霄,像是一封亘古不变至今没被寄出的被卷起来的书信。
“冰哥哥……”
没有人回答她。
“冰哥哥!”
除了蝉鸣,没有任何应答。
风从白冰晖的身躯吹向邬玉志的脸蛋,像一根纽带,将他们的气息连结在一起,让他们相互成为对方人生里一道抹不去的浓郁风景。多年后,看入迷的人成了被看的人的迷,被看的人成了痴痴看着的人……角色不停转换重复,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们能面对面地、心平气和地凝视对方眼里无穷无尽的自己……
黑色的江水受到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奔腾不息,嘈杂的江涛冲击着岸边巨大的、隐秘的悲痛。重返坛城的邬玉志早有心理准备,爸爸不是失踪而是已经遭遇不测,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爸爸的尸骨竟然被埋进冰冷无情的水泥墩子里,囚禁于河底十五年。她宁愿他已经化作一抔土、一片尘、一阵风、一汪水……宁愿这辈子都没有他的任何讯息……也不愿意他在压抑窒息的水泥里过这十五年。邬玉志狠狠地揪住衣衫边角,那是一件无法抵挡寒冬深夜里的狂风的薄衫,被主人扯得变了形,扭向一侧,使另一侧更显单薄纤细。白冰晖在薄衫的痉挛中回过神来,收回抚摸她后背的目光,脱下黑色羊毛呢大衣,走向斜前方,试图给她披上。邬玉志的敏锐的触觉神经已经深深地与空气缠为一体,轻盈的羊毛呢大衣只是在冰冷僵硬的空气中透出一丝暖意,便立马被这副孤倔的后背拒绝了。
“一百年前的洋务大桥还好好的呢,十五年前的新大桥就废了,我爸爸死得真冤!”邬玉志凌乱的短发在饱满的后脑勺上微微颤动,像寒风中的钢网铁丝,不知为何而立,却执意要立在那儿。
“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