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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童话毕,缄口不言。忽必烈直直望了他半刻,似是明白他的深意,冷淡地哼了一声,似有心事一般,扭过头望向别处。
安童见此,脸色一灰,神情黯然,默默退回原处,茫然出神,眼眸里尽是无力和悲哀。
桑哥冷眼观望,而后感慨似的,望着安童悯然一叹,自然而然便引来皇帝注目:“汝可有建言?”
“如丞相所言,不如重立钞法,以增民信。”
他的答复并无新意,附和得却是乖巧,以图消解安童的疑虑。皇帝却是不满,不依不饶地追问:“如何重立钞法?”
桑哥却不急于回答,他目光流连,兜兜转转,不意间落到叶李身上。叶李一直坐在下首,久未开口,几乎要被众人遗忘了,此刻陡然灵醒过来,起身上前一揖,做恭顺聆听状。
“钞法本起自江南,故宋惯用会子,叶先生于此,或有嘉谟。陛下不妨听之。”桑哥笑道。
他无意间卖了个人情,给叶李一个献策的机会。叶李自是感激,却仍是克制,推辞了一番,才勉强开口:
“中统钞空虚日久,已成事实。若欲重立钞法,不如更换新钞。以新钞一贯兑旧钞五贯,抬升币值,平抑物价。新旧钞并行,逐步回收旧钞。至于平准库银本,也亟待充实,规定银钞比价,允许百姓以钞兑银,如此方能重获民信。否则纵有新钞,也是无本之木,滞涩难行。”
叶李言罢,屏息许久,始终不敢抬眼。皇帝积威甚重,不语时,那股无形的压力更为迫人。叶李的脊背稍稍松懈,在皇帝的目光下,又很快打直,绷得像一棵松,再过了一会儿,后背的衣襟都要汗湿了。
忽必烈轻声笑了,满意地点点头,这便是无声的嘉赏。他示意叶李落座,而后又开口:“国家财赋不足已是大患,平准库胎本又将如何充实?”
此言一出,诸人神色俱是一凛。理财之策可以说的轻巧,筹来真金白银才是真正的难题。中统钞贬值的根本,便是没有足够的银本作为准备金。皇帝筹措军需岁赐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充作胎本呢?
这次皇帝没给别人说话的机会,直接望向桑哥,君臣二人眼神一汇,已有默契。桑哥得皇帝默许,无所顾虑,笃定开口:“海内钱谷,中央及诸路官员率有欺蠹,侵吞渔利者,不在少数。朝廷宽纵日久,鲜有咎责。不如钩考天下,一则追征钱谷,以资国用;二则严惩官员不法事,肃清风纪,重振国法。”
一言落定,声如惊雷,在场诸人无不变色。先前答吉古阿散钩考,便惹得京师骚动,更是牵累太子,以致真金忧惧而死。此番桑哥竟不顾皇帝忌讳,重提此事,更要将钩考的范围扩至天下诸路,那后果恐怕不堪承受。
“臣以为不可!”未等皇帝开口,角落里已有人抗议,久未开口的赵孟頫陡然发声,让皇帝不免为之一惊。桑哥亦是讶然,再望向他时,眼里已写满恨意。
忽必烈一时沉默,目光在那张年轻的面孔上停留片刻,而后决然不顾,转而顾视桑哥:“内外官员果有欺盗,的确不得不查。若能追征钱谷,于国于民,都是益事。汝若能为此事,朕以汝为宰相!”
他的话语没有分毫犹豫,怕是早有此念。我内心一惊,脑中却乱无头绪,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赵孟頫不甘地望着皇帝,却再无说话的机会。
“陛下!”安童隐忍多时,终不能忍,不待皇帝允准,近前道,“陛下莫非忘了太子之事?太子缘何而逝,陛下不明白?”
“这二者又有何干系!”皇帝目中有一闪而过的惊痛,旋即又恢复冷酷,语气亦是十分不耐。
安童见此,心丧若死,却又打起精神,毅然上前,撩袍跪叩:“昔日汉武帝惑于群小,大兴边事,急征苛敛,以致民力屈,财用竭,天下骚嚷,群盗蜂起;更有巫蛊之祸,牵累太子无辜身死……最后不得已下《轮台诏》,才得免亡国之患。史书明鉴,历历在目,陛下便全然不顾么!”
他切切谏言,面色悲戚,眼里几乎滴出血来,却只换来皇帝的冷漠。桑哥亦无谓一笑:“丞相言之过重。钩考天下,为的是清浊虚实,复核奸赃,严惩官员不法事,何至于敛及百姓?实乃利国利民之善事也。丞相何必忧心过度?”
桑哥的态度称得上温和,面对安童的严词指责,仍是笑如春风。安童视若无睹,只是摇摇头惨然一笑:“自古至今,聚敛之臣,言之为国为民,其所行之策,又何曾惠及百姓?上有逋欠之需,下必强征苛敛。权豪势要不甘自损,必将重负转嫁百姓。更遑论奸臣恶党,借此为名,剥害生民以自肥。历代奸凶酷吏,如此行事,不为少见。院使广闻博知,何不知史书也?”
安童冷冷望他,词锋甚利,逼得桑哥也一时无言。见皇帝亦是沉默,他犹豫片刻,终是心下一横,愤然进言:“陛下欲理财富国,心意难改,臣力不能回天,惟乞不用桑哥,别相贤者,犹不至虐民误国。”(3)
桑哥哪料安童如此直言,当即如遭掌掴,瞠目结舌,一张脸霎时惨白,全无刚才的谈笑自若。他呆怔半晌,待回过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