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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分恶意,可还是让他再度陷入了窘境。昔日风光无限的皇裔,如今却要对异族皇帝俯首称臣,这个中滋味,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蒙陛下垂询,孟頫乃太.祖十一世孙,秦王德芳之后也。”
年轻人很快恢复了平静,缓缓开口,既无卑怯,也无自矜。话语落定,他亦随之抬眸,就在露出面容的一瞬,整个大殿都像被照亮了一般——皇帝完全怔住了。
仿佛是天地间最好的雨露养就,浑然不似世间人。其面如玉,其眸如星,骨清神秀,内蕴华采。那神情未免萧瑟,眼里也不乏困顿失落,却丝毫不显落魄,倒像是为尘世所累的逍遥谪仙了。
“先生好品貌,真乃神仙中人也!”忽必烈见之甚为欣喜,拊掌称赞,“神采焕然,不愧为帝王苗裔!”
程钜夫见皇帝欢喜,也不免附道,“松雪先生乃‘吴兴八俊’之首,才名极盛,臣几番造访延请,方为陛下致之。此等人物,足以光耀殿庭。”
程钜夫极言称赞,倒让赵孟頫一时无所适从,他面色微红,有点窘迫,却更显赤诚。皇帝更为欢喜,满心满眼打量了一番,嘴上啧啧称赞不停。
“陛下得揽英才,一时欣喜,便忘了赐座了,怎好让先生站着呢?”
安童一语,才提醒了皇帝。忽必烈笑着摇头,当即命近侍将赵孟頫引至座上,而其座位,却在叶李之上。
孟頫其人不过而立,而叶李年长于他,且不止十岁。他当即拒绝,推辞不敢坐,皇帝却不顾:“先生乃故宋宗室,远来奔波,原是朕慢待了。有何坐不得的?”
叶李闻言,也是谦和一笑:“子昂何不自安?”
他亲切地称其表字,尴尬的气氛又缓和了许多,赵孟頫推辞不得,只得欠身坐下:“后生失礼了。”
一个年轻后生初次面圣,便深得皇帝爱重,自然有人心怀不忿,御史中丞耶律某刚刚才被皇帝呵斥,此番却不长记性,悠悠上前,颇有些挑衅地开口:“先生与赵孟藡同出一族,兄长屡召不至,先生却一召即至,何也?”
此言虽然刺耳,说的却是实情,也是在场众人包括皇帝在内,想问而未说出口的话语。是以忽必烈虽然不悦,却未加斥责,只是静观赵孟頫如何应对。
他无声一叹,而后从座上起身,对着耶律某一揖:“兄长他心在山野,素怀渔樵之志;孟頫尘念未绝,自有庙堂之心。可怜家中困顿,老母、病妻、弱子无以养之,孟頫惭而为人。齐家不能,修身再好,又有何益?”
他话语坦诚,甚至不讳言家事,在场诸人不禁恻然,不忍再闻。耶律某却依旧咄咄逼人,不依不饶地追问:“先生以故宋后裔之身,事我大元皇帝,便不畏人言么?”
赵孟頫闻言一怔,脸上一片黯然,目光低徊,心里亦是刺痛,他沉默许久,才漠然回道:“时移世易,境随世迁。某虽祖上显赫,至今已成黄土;大朝草创之初,亦是起于朔漠。宋元兴替,盖天命也。某顺命而为,用事新朝,时运使然。纵世人訾议,又能奈何?唯有生受罢了。惟愿一身奉万民,惟愿陛下知我心,如此足矣。”
“好!”一言既罢,不待耶律某回应,忽必烈已拊掌称赞,“先生不拘于俗见,乃真正的旷达君子。既投身我朝,便无需顾虑,一心用事便可。但有人阻挠非议,朕为卿除之!”
皇帝如此推心置腹,赵孟頫还能说什么,当即下拜,待起身时,已双目含泪。耶律某见了,愈发愤然,也不顾皇帝脸色,冲撞道:“孟頫乃故宋宗室子,不宜使近左右。陛下当以国事为重,岂能以一人喜好任性为之?”
他言辞凛凛,不畏天威,颇有几分慷慨的味道。他几番刁难,皇帝终于忍无可忍,当即勃然作色:“尔等竖子,何知朕心?朕今后必用孟頫!传朕旨意,御史中丞耶律某立即出御史台,毋过今日(3)!”
“陛下!陛下!”耶律某这才慌了,顾不得辩解,只是一个劲儿的请罪。经此一事,皇帝的态度是明明白白,朝臣全都袖手旁观,无一人上前说情。唯有赵孟頫犹豫再三,才上前劝阻,皇帝却怫然不顾:
“来人!将耶律某逐出去!”
待那个碍眼的面孔自眼前消失,皇帝才畅快地出了口气。他望着众臣,毅然开口:“自今日起,但有人敢阻挠朕意,为难孟頫,与其同罪!”
第241章 穷途
叶李、赵孟頫等人第一次面圣,便博得了皇帝好感。皇帝对南人信任的姿态,也绝非做做样子。很快,他以叶李为顾问,要求其五日一次入宫议事;而对于赵孟頫,本欲授以吏部侍郎,奈何朝官非议孟頫年少,不得不改授兵部郎中。
二月初,皇帝驾幸柳林,百官随行,叶、赵二人便在其列。但凡议事,皇帝都令二人与闻,这般亲昵态度,便是对蒙古勋旧,也是少有。
真金去世至今,已有一年的时光。我却觉得一切宛如昨日,每每想到,心中便悲伤难抑。忽必烈的心里又何尝能够平静?国事萦绕心头,连清静地独享这份悲哀,于他都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