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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风停 作者:口红吊兰
时,再三叮咛我的话?您让我‘跟着爸爸好好过,不要找妈妈;很多小孩子没妈妈,一样很幸福。’——那会儿我虽然小,倒也记事了。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听您的话,跟爸过得好好的。反倒是您总说话不算话,一次两次来打扰我。”
柳琳琅哭得更凶了,不过这次没号啕,听着像以手捂着嘴,间或唤一声“湉湉”。
桑湉静静等她再一次平息,似一个耐性十足的家长,在等熊孩子撒够泼。
苍海一支烟吸尽,柳琳琅方抽抽嗒嗒地问:“湉湉,我听说你爸爸出事了……他……他出了什么事?现在还好么?”
桑湉轻轻笑了笑:“不劳您挂心,我们都很好。”
在副驾驶舱里蜷起大长腿,她没拿电话的手四指一下下叩着膝盖头儿:“您怎么来日本了?又怎么找到我电话的?”
她难得对什么事流露出好奇心,大概柳琳琅于她终究是不同的罢。
柳琳琅吸了吸鼻子,说:“妈妈很想你,一直在找你……”
桑湉低声问:“是么?您还会想我?”
柳琳琅说:“我是你妈妈啊,哪有妈妈不想女儿的?而且妈妈经常会梦到你……”
桑湉再次问:“是么?梦到我什么?”
柳琳琅悲悲切切说:“梦到你小时软软的一团偎在我怀里,都三岁了每晚还非要我奶睡……还梦到我带你去游乐园,你漂亮得走到哪儿都好多人围着逗……”
桑湉呵一声第三次重复了遍“是么”,然后不带任何情绪地反问:“我小时吃过母乳么?不是爸每晚拿奶瓶喂我拍我哄我么?您带我去过游乐园?在英国?在中国?哪个城市什么游乐园?”
电话那头沉默了。
突换英语桑湉缓下语速道:“是您自己亲口说,自我出生没吃过一天的母乳,因为奶粉方便、您的身材又不会走样;您也并没带我去过一次游乐园,因为游乐园太吵太乱太脏了。所以妈,我想您是记错了。您辛勤哺育满怀爱意对待的不是我,而是您那个姓沈的小儿子,我同母异父的小弟弟。他叫什么来着?小初?”
唇边卷起一抹魔鬼般的笑,桑湉叹息着补一句:“是,是叫小初,您对他——如对至宝。”
作为一枚英国生英国长的香蕉娃,桑湉的母语其实是英语。
而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说母语呢?
至恸、至怒、至喜,及梦里……
柳琳琅呓语似的念叨着:“小初,小初……湉湉,你怎么可以提小初……”
苍海心说完、又尼玛要坏菜!
果然下一秒,柳琳琅歇斯底里模式二次开启:“就因为你不肯拿出一颗肾,生生延误了小初的病情!现在小初快死了!他是你弟弟,你弟弟要被你害死了你知道吗?”
柳琳琅愤怒地大叫大嚷着,仿佛喷发的活火山:“湉湉,你是不是很开心?我没有了儿子,你是不是很开心?世璁说得对,你就是头狼崽子,丢了的狼崽子,就不该捡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自私?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救我的儿子?没有了一颗肾,你还能活得很健康,可我的儿子却要病死了……他才十三岁……我的小初,他才十三岁……”
叫到后来嚷到后来柳琳琅嗓子喑下去,像掉进陷阱失去幼兽的母兽般绝望地悲鸣:“湉湉,为什么你不相信妈妈是真的爱你的?为什么你不相信,妈妈会用尽一切力量补偿你、照顾你……”
电话那头柳琳琅呜呜地痛哭。电话这头桑湉面无表情在聆听。
良久,桑湉很慢很慢地依然用英语说:“妈,您说经常能梦到我,那您知道,我经常梦到什么吗?”
她也不管柳琳琅听不听得进,兀自波澜不惊地述说,像打一通午夜无人应答的电话,细致雪白一张菱形脸,雨丝濡湿睫毛一颗颗滑落犹似晶莹的泪,可她哪里像会流泪的人。
她说:“我会梦到您走的那一天,因为我扯着您包带上的毛毛挂件不撒手,您就把那个挂件摘下来,像甩掉尾巴似的狠狠甩给我。
还会梦到时隔四年您到危地马拉去找我,穿很好看的裙子搽很好闻的香水亲吻我,说从此跟着您一起,不要再野孩子似的连正经学校都没得念。
然后梦境一转,我躺在医院冰冷的大床上,被检查、被抽血。抽完血我想让您抱抱我,哪怕您在欺骗我。可您的眼睛和怀抱里,只有您最宝贝的小儿子。
我还会梦到您跟爸吵架,不仅把家里所有东西都砸烂,还指着我和爸喊是我们毁了您……”
“妈,”桑湉疲惫地一笑,“其实您何苦呢?您说您到我这儿来哭一场,既对小初的病于事无补,还惹得我也不痛快……我们各过各的不好么?”
电话那头响起物体巨大的碎裂声。
桑湉不为所动地继续道:“十年前您骗我,十年后您骂我。想要我的肾,您干嘛不试试求我呢?您脾气这么差,沈世璁知道吗?小初又知道吗?还是您只肯、只敢在我和爸面前暴露您最坏的一面?——不止脾气差,还又疯狂,又冷酷,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