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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养 作者:糖炒年糕
里摸出个小方块:“这打火机。”我点点头,他抱着黄纸,手里捏了炷香,走到墓碑后的藤蔓深处,那里还有几座坟。
张措说:“这是爷爷的,旁边这个是奶奶,小时候对我很好。”
我跑到他身边,张措眼疾帮我扯开绊脚的藤条,道:“小心些!”
我卷起尾巴坐到他脚边,张措用名叫打火机的东西点燃了黄纸,神情严肃专注,他就着黄纸未燃尽的火点燃了香,然后退至三步外,跪在地上三磕头祭拜。
“奶奶,今年过年我不是人了。”他说。
然后张措在二老坟前立良久,年三十早晨,天空飘着洁白如洗的云,冬日从云层间露出隐隐绰绰的身子,洒下万里金光,光芒直扑到这片辽阔到几近无界的大地上。山林苍郁,远远的山峰隐在霭霭的缭绕着的白雾间。
我将视线移回来,仰头望向张措,他抱起我,我们走到他爹的墓碑前。
眼前是片铲平了用作田野的山坡,山脚下是碧波荡漾的江水,据说这是长江某条支流的支流,对面也是山,山峰傲然。江水打了个转,浩浩荡荡流向远方。
层层山林外,便是现在可谓之诡谲神秘的未知。
张措和我并肩注视着大河高山,似乎能听见虫鸣鸟叫野兽嘶嚎,能听见水波流转,拍击岩石的轰隆巨响。
天地于色间,光辉流转,尘埃起伏。
将近正午时间,我们跑完了北溪山,回到家时肚子饿得直叫唤。张措笑问:“饿了?”紧接着他的肚皮也响了,我配合地摇晃尾巴。张措微赧,伸手来抓我的脖子,被我灵活跃躲开了。
吃过午饭,我们坐在床边歇息了阵,他换了套整洁的衣服,又用梳子蘸水捋平头发。张措的头发粗黑硬实,他弄了好半天,才将它们都弄服帖。我扒住窗台,看见了竹林和正溜达的鸡鸭。
张措问我:“好看吗?”
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少有的怎么穿都好看的人类之,于是我点了点头。张措咧嘴乐呵呵地直傻笑,他凑上来弯腰俯身亲吻我的额头,然后拍拍我的脑袋,将自己种的果蔬装进个大袋子里。
他似乎不太愿意回到他父亲家,张措的确是笑着的,但眼底没有什么特别的渴盼或者光亮。他不喜欢他爹吗,我很好奇,但张措显然不会向我解释这类事。
我觉得人类之所以虚伪,还在于他们总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们内心的隐秘悲伤,或者说让他们显得与般人不大相同的想法。按理说,父子天伦,但张措提起他爹时语气总是淡淡的,仿佛那是他的义务。
他们除了血缘便再没任何关系。
张措戳我的脑袋:“想什么呢在?”我抱住他的食指,张措愣了愣,有些担心:“伤口还疼?”我摇头,张措没再问了,他只是把我抱起来揉了揉我的耳朵。
他背着早上上坟时的背篼,这次里面装满果蔬腊肉,还有我。张措边爬山路边道:“爸他们住在半山腰,和三婶家离得不远。你还记得三婶不?”我用尾巴挠下他的脖子,张措没回头,能听见他的声音和山风同悠悠飘进耳朵里:“初里去她家串个门。”
我又挠了下他的脖子,张措低低地笑起来,我扒住背篼边沿,他问:“渴不?”我就用爪子戳他的后颈,意思我不渴。张措中途也没停下来歇息,在山崖下就能看见他爸的房子。
砖砌的两层楼房,檐角斜飞,红瓦高就,边缘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北溪村大是土坯房,能有这么座砖房,犹如鹤立鸡群,极是显眼。
张措说:“这房子修了才两年,张凯往家里寄的钱,加上爸点积蓄,就这么修起来了。我们现在住的土房,就以前留下来的。”
我们到院口时,张凯正在擦洗他的大铁块,他从铁块脑袋边的反光镜中看见了张措。张凯放下手里乌黑的帕子,直起身朝张措挥了挥手:“把东西放了坐,今年在上面吃饭不?”
张措摆手:“那也得看爸的意思。”说着走进了与堂屋相连的厨房,有个妇人端坐在水泥敷面的灶台前烧锅,张措对她点头:“曹姨。”那妇人听见有人喊方才扭头,看见张措,鼻子里哼了声气,又移开视线接着烧火。
张措就把背篼放下,将我抱出来,我蹲坐在他脚边。张措拿出背篓里的果蔬和腊肉放进红木橱柜中,叫曹姨的妇人这时才款款起身,眼也不落他手里的东西,没注意脚下。
她踩到了我的尾巴。
我嗷呜声,反身回去要抓她,曹姨先惊了跳,抬脚想踹我,破口骂:“哪儿来的野狗!又来偷食,遭瘟的歹物!”想不到张措先推了曹姨把,在她的小脚将要踹上我前。
曹姨没立稳,往后趔趄了两步,掌住案台才没直接滚到。
妇人鬓边原本束至耳后的头发散了两三根,她好像从没在张措那儿享受过这种待遇。曹姨气红了脸,扭动肥胖的身子,从灶台后的柴火堆里取出根长长的枝条,张措沉默地看着他。
厨房的窗子开的小,窗面贴了报纸,天光被阻挡在外面,室内幽暗,只余灰尘弥散。锅里的沸水乌噜噜地叫嚷,白烟升腾起来,和灰尘抢占这狭隘的空间,张措动未动地伫立着。
我以为曹姨想来打我,蓄势准备闪躲。
结果她看也不看我,甚至于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抄起手里的枯枝霹雳啪啦往张措身上招呼,嘴里振振有词:“忤逆徒!还敢推我,把你养这么大硬是没得点儿用,你吃我粮喝我血还推我!老娘今儿不好好收拾你!”
张措眼里浮着幽光,嘴唇轻抿,脑袋抬着始终盯着曹姨。曹姨被他看着,面上越恼,嘴里唾沫星子横飞,骂骂咧咧不止。我抱住张措的小腿想拉他走,想不到张措跟生了根的树似的立着,步未挪。
我冲曹姨龇牙低吼,她正打骂在兴头上,还想来踢我。
张措原本僵尸似的身体终于有了动静,他把抓住曹姨的手腕,拉着她摔到橱柜门边,然后回来检视我全身,胸膛才活过来般剧烈地起伏,语气里透出明显的不高兴:“你没事吧,时蒙,受伤了没?”
我摇摇脑袋,曹姨愣住了,好半天没反应,我以为她已经吓傻了。
想不到她转而尖声哭嚎起来,眼泪稀里哗啦纵横,她其实不太显老,只有眼角几条不明显的皱纹,衣服也穿得周正,至少比张措穿的看起来值钱得。
先是破开嗓子的干嚎,然后她抓着蒜瓣放到嘴里尝了两口,眼泪刷拉落下来了,变成声嘶力竭的哭嚎。边哭边用拳头砸橱柜门,水桶似的腰抽抽地佝偻着,头发终于散了不少。
她把扔掉蒜瓣,两只白洁的手胡乱抹脸。
她这几嗓子最终把其他人也嚎来了。
我见到了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