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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斗之玉面玲珑第2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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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斗之玉面玲珑 作者:

    事呢,也是这么巧,冯家姑爷竟带了兵部的吴大人一起来了。若不是他们,弘安必定不能全身而退,一定会答应爹爹的要求。秋白,我记得从那时起,你就来到我身边了,是不是?”

    秋白背脊一阵发凉,强自镇定道:“是,姐姐没记错,也是从那时起,我有了一位好姐姐,让我在这个年代不再孤独。”

    韦宛秋拈起她手中的那支细簪子,将那点胭脂抹在手心里:“好姐姐?秋白,你相信我这种人,会有人真心对我好吗?”

    秋白小心翼翼道:“当然会有人真心对你好,将军这么疼你,我也很感激你,我们都不想看你受委屈。”

    韦宛秋用了一点水将胭脂化开,细致地妆点在唇上:“我也曾经以为,咱们毕竟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人,就算交情不深,可也是同病相怜。不过细细算来,你与容迎初可是有着许多年的情谊呢,你与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姐妹情深吧?”

    秋白愣住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真的都是巧合吗?”韦宛秋话语恬静,眉眼间却如笼上了一层薄冰,“你相信弘安他们真的能神机妙算到这种地步吗?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这种巧合又怎么会发生呢?”

    秋白心猛地一沉,两脚软软地跪坐在地,口中愕然道:“你怀疑是我通风报信?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对你有没有好处,这点我不得而知。正如你与容迎初之间的感情是不是比我想象的要深厚,我也是先失了觉!”她的口气倏地凌厉起来,“我太大意了!你那样楚楚可怜地跪在雨里一天,我竟然全都信了你!你根本就是故意失手不伤害姓容的胎儿!这是你们主仆俩的诡计,假装反目,然后潜伏到我身边,替他们刺探内情!”她猛地将那白玉盒子往秋白身旁一掷,“砰”一声碎开了一地,胭脂膏子溅在秋白月白色的长衣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一片鲜红。

    秋白额头有涔涔的冷汗渗出,她急急膝行到韦宛秋身侧,道:“不,不,不是这样的!我与你一样恨极了容氏,怎么还会帮她?她明明可以先一步向二太太提我与六爷的事,我明明可以成为六爷的正室,全都是因为她平白耽误了事!我能不恨她吗?我能不帮着你对付她吗?”

    韦宛秋眼中寒光一闪,一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寸来长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她脸颊之中,秋白吃痛地呻吟了一声,却并不反抗。

    “如果不是你,弘安又怎么能及时让人来救他?如果不是你,这次我爹爹对付贺逸又怎会失手?如果不是你,他们怎么能这么从容地解决身世传言的事?我每一步都筹谋得这么周全,若不是因为弘安早得先机,又怎么会全盘失败?”韦宛秋目光咄咄逼人,“你说不是你,让我怎么能相信?”

    秋白忍着痛楚道:“我若真要出卖你,根本不需要这样迂回!我既然来到你身边,就没想过要回头,他们好不好,与我也不相干!我只是一个小女人,只想能在这个年代找一个好归宿,什么帮着容氏通风报信……我没有这样的心思,也没有这样的能耐!”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要骗我吗?”韦宛秋说着,扬手狠狠一掌打在她的脸上,这一下来得突然,秋白整张脸痛得发麻,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怔怔地跪趴在原地,极力平息着胸臆间的震怒与张皇。

    半晌,她扶着矮几的边沿直起身,眼角慢慢淌下泪来:“我为什么要骗你?我与你都是被过去遗弃的人,我们都不属于这里,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我一直以为,你我是能相扶持着走过的……我今日来,本就是想告诉你我发现的问题,但你不问情由,这样疑我……与容迎初又有何分别?”

    韦宛秋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发现的问题?”

    秋白抹去泪水,哑声道:“为什么柯弘安能早得先机,那是因为你身边有他的人!”

    “是谁?”

    秋白咬一咬牙:“我有一天夜里见到书双鬼鬼祟祟地往正院那边去,接应她的人是夏风,看样子,不像是奉了姐姐之命过去的,也不像是寻常交割事宜,倒像是传递消息。”

    韦宛秋不禁有点诧异:“书双?她是我的陪嫁心腹,怎么会是弘安的人?”

    秋白微微一叹:“正如我是容氏的陪嫁,可我也没能一直留在她身边。人,总有她想要的,也总有她极力要保全的。我悄悄向丹烟打听到,在四个月前,书双的哥哥曾到京城来做买卖,不知怎的竟生事犯了官非,那件事,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书双曾向你求助,你却没有搭理,是不是有这样一件事?”

    韦宛秋半带犹疑地回想了一下,缓缓道:“确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我正烦心于弘安的事,一时无暇顾及她。”

    秋白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后来帮书双的人就是柯弘安,条件必定就是让她出卖姐姐你!”

    韦宛秋抽倒了口冷气:“事实是不是如此,我自会向书双问个明白。”

    秋白仿佛记起了什么,忙不迭又道:“那日咱们在韦府里,我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书双在里屋门前探头探脑的,现在想来,她一定听到了你和将军的谈话!”

    韦宛秋略略思忖了一下,对秋白所说的尚有几分怀疑,终究还是没有再进逼下去。她低头,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淡淡道:“动辄下跪做什么?我哪有这么大的福气受你这一跪?”

    秋白不知她究竟对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几分,一时也不敢太过放松,只流着泪道:“姐姐不相信我不要紧,我大不了以后就不到你跟前来了,但求你赶紧去查清书双的底细,千万不要再让她坏了你的事。”

    韦宛秋侧首端详着她,良久,方缓缓点了点头。

    这一日至未时,刘镇家的便来万熙苑向容迎初回道:“安大奶奶,今日大老爷和二老爷在明昭后院开晚膳,山二爷和山二奶奶他们也来,大太太说请大爷和大奶奶一同过去。”

    东西两府间平日里鲜少有聚在一起用晚膳的时候,容迎初不免意外,想一想后,问道:“老太太会来吗?”

    刘镇家的道:“二太太说是西府里来了新厨子,厨艺了得,所以今夜特让他过来备下一席好菜,让大老爷和大太太也尝尝。老太太最近斋戒,就不过来了。”

    容迎初闻得此言,知今夜这顿饭竟是二房的主意,心下不由一阵发紧。

    待柯弘安回来后,未及细细分说,又有明昭苑的婆子来请,一时便只得先行前往。来到明昭苑的穿堂后院,伺候的人均侍立在院门前,进入后房门,便见内里伺候的人并不多,见他们来了,忙安设了桌椅。

    柯怀远和柯怀祖兄弟二人分坐在正面主位上,苗夫人和陶夫人分别坐在左右两方下首,柯弘山和马灵语二人则紧挨在柯弘安和容迎初之下。

    人来齐了,便有婆子率小丫鬟捧菜上来。苗夫人看了柯怀远一眼,转脸笑对陶夫人道:“弟妹好有心思,听说这厨子的师父是宫廷御厨,厨艺精湛,老爷和我今夜有口福了。”

    陶夫人撇一撇嘴角,似笑非笑道:“这是自然,今夜咱们两房聚首商议要事,我也想让你们饱一饱口福。”

    容迎初暗暗一惊,与柯弘安相视了一眼,微笑着开口道:“婶娘说得是,咱们两房是难得聚在一起,今日刘镇家的来告诉我时,我还不敢相信,二叔和婶娘怎么会到东府来共用晚膳了?当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柯怀祖眼皮抬一抬,仍旧是面无表情。陶夫人冷笑道:“你倒也是个沉不住气的,着急什么?今夜这事,是与弘安相干,更与咱们柯氏一族相干,只是这厨子的厨艺好,你们今日就多吃点,不然恐怕日后也难得再尝到这样好的菜式了。”

    一旁马灵语的脸色一变,正想说什么,柯弘山却暗里拉一拉她的手,朝她递了个眼色,她方勉为其难地忍下话语。

    柯弘安含笑道:“多谢婶娘挂心。原来在二叔和婶娘的心目中,弘安的事便是柯门一族的事,事关重大,倒是让弘安和迎初深感惶恐,恐怕是食不下咽呢!所以还是请二叔把话挑明了说吧。”

    陶夫人却不搭理他,只慢条斯理地舀了野鸡崽子汤喝,好半晌,方抬眼看向柯怀远道:“大伯,你可知前些日子我可是着急坏了,到如今我都忘不了。那日老爷从朝里回来后,一张脸白得一点人色都没有!进了门话也说不出来,也听不到我们叫唤,一个人愣愣地从前厅走到后院。我还道他是邪祟入体了,才要叫人去请灵若寺的师太,他突然拉了我的手,半日才吐出一句话,可把我的魂都吓没了!”

    柯怀远这阵子胸中郁结难纾,本疑忌着这老二一家子究竟要闹哪门子把戏,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只得耐着性子道:“怀祖性子一向沉稳,怎会如此失魂落魄?他说出什么话来了?”

    陶夫人蹙起了眉头,作出一副惶恐模样,道:“老爷说,柯家大祸临头了,轻则获罪抄家,重则满门诛灭!”

    在座诸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柯弘山愕然片刻,终是按捺不住唤陶夫人道:“娘,你这是……”

    柯怀祖淡淡瞟了儿子一眼,低声道:“你娘所说的,都是实情。”

    柯弘山本欲出言阻止母亲,听父亲这么一说,却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噤了声。

    柯怀远定一定神,狐疑地看着弟弟,道:“你何出此言?”

    “我当真是不相信,大哥你会想不到这一层。”柯怀祖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光别具深意地从柯弘安身上扫过,“皇恩浩荡,今上感念昔日之功,方会下旨赐予功臣后人以官职。这弘安的兵部主事之衔,是得蒙圣上的恩泽,光耀的是咱们柯门一族。可是,大哥,咱们如今是闯大祸了!咱们犯的可是欺君大罪啊!”

    柯弘安听到此处,已然明白了二叔的言下所指,心底不由一阵发凉,只暂且隐忍着未发。

    柯怀远脸色一变,只不点破,冷眼睨着弟弟道:“恕为兄愚钝,我并没有听懂你所指的欺君大罪为何。”

    陶夫人故作为难道:“大伯你可不知道老爷心里难受得紧呢!这件事,说来也算是家丑了……俗话都说,家丑不可外传,可是如今,却是丑事传千里了!大伯倒还来问咱们出了什么事?”

    柯怀远面上青白交加,眉心紧锁,片刻,冷冷道:“我正问怀祖话呢。”

    柯怀祖愁苦着一张脸:“大哥,弘安并非咱们柯家血脉的事,现下正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想必你也早有所闻吧?我听李大人说,你这些天为这事伤透了脑筋,我还以为你是想到了要紧之处呢!”

    柯弘安眸光一闪,道:“二叔你这话让侄儿听得不甚明白,外头是有流言没错,可那终究只是子虚乌有的说法,我近日也在寻找谣言的源头,只要把那居心叵测之人找到,我就有法子澄清流言。二叔一向英明睿智,该不会是听信了谣言吧?”

    柯怀祖听了这些话,忧思沉重地看了柯怀远一眼,道:“弘安自然是一心想着要澄清流言,他固然是为家声着想,可是真相是怎样,大哥心里必是清楚的。瞒得过十年,瞒得过人前,瞒不过自己,也瞒不过天,瞒不过地啊!”

    柯怀远面沉如水,眼睛斜乜了弟弟一下,冷声道:“你说得好,真相是怎样,只有我最清楚,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跟着外头的人捕风捉影,又是唱的哪一出?”

    柯怀祖直勾勾地盯着兄长,言辞比适才更添了一分严正:“你我同为柯家子孙,都想着要替柯家争光,而非让柯家陷入困局。我今日所为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柯家着想,若是言辞有失,也望大哥莫要见怪。”他低低苦笑一声,“还记得我接到上任宜州的文书那日,是大哥您亲口向我说出这几句话来,是大哥您教会了我,凡事要从大局出发。”

    柯怀远脸色益发沉重:“然则你今日口中所谓大局,就是这些见风就是雨的猜测吗?”

    柯怀祖取酒盏一饮而尽,道:“没有什么事,能比柯门一族上下几百条性命更重要,大难虽未来临,却须防患于未然!弘安既非大哥所出,却以柯家长子之名受了今上的恩赐,此不是欺君大罪是什么?外头的那些话,在我们眼里自然都是胡言乱语,可一旦为今上获知,便足以成为祸害柯家的根源!现下赵太师正对大哥虎视眈眈,保不定会以此为柄,后患无穷!大哥,你当真以为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小事吗?”

    在座诸人静静听着柯家两大家长的唇枪舌剑,各自心潮起伏不定。苗夫人几次欲出言应对,思量再三后仍旧沉默不语。

    柯弘安心知这夜是难免一场恶斗了,亦是存了背水一战的决心,言语间亦比适才犀利了许多:“二叔这番话听起来倒是冠冕堂皇的,字字句句都似为柯家着想,可在弘安看来,二叔这并不是替柯家着想,相反,您这是要陷柯氏满门于危难之中!您既知道此事重则是罪犯欺君,为何还要把流言当真?现下外头的人还没有怎么咱们家,二叔倒好,巴巴地要向所有人承认我们都是罪有应得吗?”

    柯怀祖皱眉叹息了一声,道:“弘安,我晓得你心里难受,虽然当年的事我不甚明了,但是这些年来你在柯家浑浑噩噩,我料也可知,你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可是不能接受并不代表不是事实,既然咱们都心知肚明,还是好好坐在一起商讨对策来得周全。”

    容迎初敛一敛胸臆间的闷气,冷静道:“听二叔说了好些话,我和相公最想听的就是这一句呢,究竟二叔有何妙计良方,足以帮助柯家渡过这个所谓的难关?”

    苗夫人这时冷不丁地插言道:“我也很想知道。”

    陶夫人不屑地瞥了苗夫人一眼,缓声道:“为今之计,最为妥当的法子就是咱们两房分家,将祖茔一带的产业分归各房名下。弘安趁着此次分家,依了韦将军所请远迁到青州去一避风头,即便日后东窗事发,咱们柯门这些都是祭祀产业,概不入官,好歹是条退路。弘安也远在塞外,有将军庇护,自然不会有性命之危。”

    柯怀远脸色铁青,没有马上回应。柯弘安看了父亲一眼,转向柯怀祖道:“婶娘所说的,都是二叔您的主意吧?二叔想的只是两房分家这么简单吗?分家与弘安远走塞外,有何干系呢?要是真的东窗事发,即便我不在京城,柯家一样难逃罪责,这也算是万全之策吗?”

    柯怀祖似笑非笑道:“弘安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我原该与大哥私下里说清,可既然你察觉了,我也就不瞒你。”他的目光落在兄长僵冷的脸上,“大哥,分家是眼下势在必行之事,柯家的产业不能外落,这点你可是赞同?”

    柯怀远面上肌肉一抽搐,勃然大怒道:“混账!你我高堂尚且健在,谈何分家?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当真是为了柯家好吗?”

    “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道理。我知道大哥您一时还不能接受分家的说法,可是为了柯家免于受孽种所累,我劝大哥还是顾全大局为好。”柯怀祖步步进逼,“分家一事我早已向娘言明,娘未曾反对,只说让咱们兄弟二人好生商量着办,所以这并非大哥所言的大逆不道!弘安并非柯家血脉,自然不能分得柯家产业,咱们两房按各自房中的子嗣分家,亦不失公允!眼下流言四起,让弘安跟随韦将军离去,那也是顶了一个保家卫国的好名声,对弘安也好,对柯家也好,都是平息流言的好法子!大哥难道还想任由外头人污你长房清誉吗?”

    容迎初闻言冷笑连连:“诚如二老爷所言,分家一事,在老太太那儿的说法是,让两位老爷商量着办,并没有说是按着二老爷的意思办,是吗?现下大老爷并不赞同分家,二老爷还有什么道理一意孤行呢?”她深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们原是小辈,没有资格指摘长辈,可是我在旁听着,二老爷口中那一句孽种,未免太失分寸了,伤的不仅是弘安的心,伤的还是柯家的颜面!”

    陶夫人眼光凌厉地瞪向她,厉声喝道:“你可得仔细了,现下是两房商议正事,大老爷还没发话呢,你倒抢在前头了!亏你还是个当家人,连这个规矩都不懂!如今弘安身世成疑,你更没有发话的资格!”

    马灵语心急如焚,忍不住开口道:“娘,你不要为难义姐姐,安大爷如何不是柯家的血脉了?我爹几日前也曾听闻这个事,但也没有相信,就连我们也不能相信,为何这会子爹和娘要这样对待安大爷和义姐姐?”

    陶夫人睨了一眼儿媳妇:“语儿,我们并没有为难弘安和迎初,你且莫急!我就是知道亲家夫人心疼你义姐姐,才不忍看她与弘安一同面临困局,才替他们出谋划策!”

    一直不声不响的苗夫人这时悠悠道:“弟妹用心良苦,我和老爷都能明白。倘若弘安及早答应跟随韦将军离去,恐怕也不至于闹出这些闲话来。事到如今,弘安确是不宜再留在京城了。我寻思着,此事的关键还在于弘安,跟分不分家并没有太大关系。二叔,你说是不是?”

    柯弘安讥诮一笑:“二叔这般处心积虑,为的不就是分家吗?两房按各自房中的子嗣分家,连这个都想好了,二叔又如何会轻易放手?”

    容迎初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是后辈,自然是要听从长辈的安排。相公,家业给了二叔不要紧,只有把外头的流言澄清了,方能确保咱们和柯门一族的安妥。”她愁眉苦脸地看向苗夫人,“大太太,近日我清理祖茔一带产业的账目,发现这些年的进项都在您手里,若是分家,还要有劳您与二太太交割清楚了。”

    苗夫人面上一沉,冷冷道:“只要老太太还健在,咱们长房是坚决不分家!”

    柯怀远沉吟片刻,只简短吐出四字:“分家不妥。”

    只听“当啷”一声脆响,陶夫人重重掷下了手中的银勺,怒形于色道:“苗碧春,你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说什么老太太健在,长房不分家,分明就是你有心要霸占着柯家的产业!不分家,不是不可以,只要你把手里的庄园、地亩、供给全交出来,依着旧年轮管的约定由咱们二房掌管,咱们就再不提分家二字!”

    陶夫人这番话既出,屋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此间诸人全然没有了进食的心思,满满一桌的珍馐美味已放凉了,屋外伺候的下人们也不敢进内暖菜,满堂皆是清冷紧张的气息,如胶凝了那般,越发让人透不过气来。

    烛火摇曳之间,人面忽明忽暗,彼此的视线渐次变得朦胧,似乎再难做到洞若观火。

    苗夫人眉目间笼上了一层凄苦之意,叹息道:“弟妹这话听得我心里难过呢,难道弟妹忘记了,咱们在三年前便在老太太跟前约定,这些产业暂由长房掌管,待各房的子弟都成婚了,咱们再来一房一年地轮管吗?这都是大家一起商定的事,如何又成了我在霸占家族的产业呢?”

    柯怀远僵硬着一张脸,道:“你们都不必再说了,这个家,分不得!”

    柯怀祖冷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大哥,你可还记得十年前发生过的事?”

    柯怀远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苗夫人亦是始料未及,满目的惊疑莫定。

    “相信大哥是不会忘记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两年后,眼睁睁地看着我远赴宜州上任。”柯怀祖的笑容意味深长,“大哥当年可以狠下心来使我远走,为何到了如今,却优柔寡断起来了?难道您不知道,只有咱们彻彻底底地分了家,当年的事方可算是一笔勾销吗?”

    柯怀远极力平下激荡的心绪,强自镇定道:“十年前的己酉月,是你们大嫂的大忌,我自然记得,可这与你宜州上任和分家又如何能混为一谈?”

    柯怀祖“啧啧”连声,摇头道:“大哥果真需要做弟弟的一再提醒吗?那恐怕需要把当年的一位故人找来,才可以让大哥真真正正忆起当年的事了!”

    这句话一下撞进了柯弘安的耳中,猛地激起了一个念头,他抬头紧紧地盯着柯怀祖,凝神思索着什么。容迎初亦有所触动,正要向夫君传递眼色时,发觉夫君似已有察觉,不由暗自了然于心。

    苗夫人目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悚然,垂首咳嗽了几声,道:“二叔的心意,我和老爷大抵明白了。今夜说了这许多,毕竟都事关重大,并非一时半刻能决定的事。再说了,不管我们有什么决定,不是还有老太太这一关吗?依我看,不如二叔容老爷好好思量几日,指不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呢?”

    柯怀远正自心惊难平,此时唯得顺着妻子的话为自己找一个喘息的余地:“今夜我们都说得太多了,咱们先到此为止吧。不管过去怎样,现下如何,都只是你我兄弟之间的事,容我好生想想。”

    柯怀祖冷笑一声,站起身来道:“既然大哥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决定,那我这个做弟弟的当然是不会逼你。虽然我始终忘不了你当年对我的狠心,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是不会用同样的方法来对待大哥的。”他回头对妻儿道,“咱们回去吧,这晚上的菜厨子失了水准,没的坏了大家的胃口,下回再请大哥他们到西府去品尝真正的美味!”

    二房的人逶迤离去后,柯弘安和容迎初亦起身告辞,柯怀远面上阴晴不定,淡淡扫视了柯弘安一番,欲言又止,半晌,方无奈扬手道:“去吧。”

    返至万熙苑,容迎初吩咐亦绿让小厨房送来吃食,与柯弘安一同佐着小菜喝下鸡肉粳米粥后,叹道:“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柯弘安搁下银箸:“正是因为如此,宛秋才会一门心思地要跟二叔他们联手。想来二叔一开始也并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是我又如何能够遂了他的心,把属于长房的产业拱手相让?”

    容迎初知他心里烦郁,便也不在这上头多说,转念想到一事,忙道:“相公,我刚才听二老爷提起什么当年的故人,脑子里不知怎的就记起一事来,你不是说过,雪真离开柯府前,曾提起会到祁县去投靠亲人吗?我寻思着,他口中的这位故人,会不会就是雪真?”

    柯弘安略觉意外:“你为何会觉得二叔说的就是雪真?秦妈妈曾告诉我说雪真当年是要到祁县去,可又与二叔他们有何干系?”

    容迎初极力地在记忆中找寻蛛丝马迹:“有一日早上,我送你出门后没多久,在苑门外碰到二太太和韦氏,我听到二太太说什么她前年去宜州看望二老爷时,是与山二爷一同出门的,他们母子俩途经祁县,不幸碰上了洪灾,多亏了庄子里的一位嫂子救命,他们方得以脱险。你说,这两件事可有关系?”

    柯弘安忙拉住了妻子的手:“你曾听到这些话?这当中关系可大了!原来婶娘和二弟到过祁县,难道他们就是在那时遇到了雪真?”他脑中反复思量着,“我前月到祁县时,得到的说法是雪真并没有回去过,莫非也是假的?是二叔有心要断了我们找寻雪真的路子?”

    容迎初越想越觉得心悸:“倘若这都是真的,那二老爷他们的心机也太深了,他们为何要这样做?莫非是手里真有大老爷的把柄吗?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大老爷,你却是白白受牵连了。”

    柯弘安蹙紧了眉头:“依二叔的性子,若非有十成的把握,也不会当着众人与爹针锋相对,看这夜的情状,他竟是豁出去了!倘若他手中的利器真是雪真,那听他的说法,必定也不会让雪真帮我说出全部的真相。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弄清二叔所说的故人究竟是谁!”

    容迎初凝神思虑片刻,道:“有个法子或许可以试一试,前年与二太太同去祁县的人是山二爷,咱们可以从他入手,看是不是能打听出些什么。”

    柯弘安深以为然,又与妻子详加商议了行事的周全之策。如此过后,时候已不早,他陪着容迎初到内室歇下后,方出来挑灯夜读,不在话下。

    次日,柯弘安借了族中远亲之名向柯弘山发了帖子,邀请其携妻眷一同前往城西的“雁过留声”客栈一聚。

    因容迎初已向马灵语互通了有无,因而柯弘山在妻子的劝说下,终是依约前来。

    柯弘山和马灵语二人进了客栈大门,一眼便见等候在其间的柯弘安和容迎初,柯弘山不由愕住了,道:“如何会是大哥和大嫂?”

    柯弘安微笑道:“先随我到楼上厢房去,咱们坐下再说话。”一面让跑堂的前来打点,一面引着柯弘山夫妻二人往楼上走去,径直走进了天字二号房。

    待跑堂的给布下一桌茶点后,柯弘安方让他退了出去,掩紧了房门。因着两房关系僵漠的缘故,柯弘山过去鲜少与长兄来往,又经过了昨夜的风波,一时竟有些许不安,惴然道:“弟弟收到的帖子上书表兄所请,原来却是大哥之意吗?大哥若是有话,大可让人把弟弟叫到东府去,为何又要如此迂回?”

    马灵语一面扶着容迎初坐下,一面对他嗔道:“镇日家闷在府里做什么?像如今难得出来走一趟不是顶好的?大哥和义姐姐的一片心意,你倒是半点也不知情识趣!”

    柯弘山性子一贯敦和,马灵语又是个心思灵动的,每常便拿主意压过夫君一头。柯弘山素日里心疼妻子,凡事总不自禁地让一步,看妻子高兴了便觉喜乐,可谓甘之如饴的。现下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虽觉不妥,面上只憨厚一笑,便不再追问了。

    容迎初见状,掩口笑道:“这一说却是语儿不对了,山二爷哪儿就是不知情识趣了呢?今日我与相公把你们约到这儿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觉得兄弟俩过去来往得太少,如今趁着大家都得了空,便聚上一聚,叨叨家常话。若是在府里,倒是显得拘束了,不如出来这里来得闲适。”

    柯弘山心下思疑未解,只唯唯地笑着应了。

    容迎初借着捧茶品啜的当儿与柯弘安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知有些话还不能讲。一时柯弘安便客客气气地劝弟弟和弟妹用茶点,边与弟弟闲叨这年收成的事。

    容迎初放下茶盏,问马灵语道:“前儿听义娘提起,那礼部员外郎并无意将其妹嫁到马家,这门婚事可算是不作数了?”

    马灵语拿杯盖拂着茶叶,道:“原本我和我娘还为这事烦心,生怕大太太在那个时候向爹提出续弦的事,该不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若是大太太早已和礼部员外郎家里谈定了什么,那转圜的余地就小了。幸好,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事不过是大太太的一厢情愿,人家员外郎的夫人不过是随口应了一声,并不曾答应大太太什么!”

    容迎初松一口气笑道:“那敢情好,义娘再不用为此事忧心了,我们也可以放下心来。”她垂眸,笑意更深,“说起来,我倒是觉得语儿和山二爷两个都是有福之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总能逢凶化吉,这可是命里的福荫啊!”

    柯弘山不知她话里的机关,遂奇道:“大嫂何出此言?”

    容迎初笑而不语。柯弘安微笑道:“前年弘山与婶娘一起到宜州去探望二叔,可是在途经祁县的时候遇上了天灾?那一次,难道不是死里逃生吗?”

    柯弘山一怔,迟疑着道:“大哥如何得知此事?”

    柯弘安的语气如同谈及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二弟曾与婶娘到宜州去,本就是全府皆知的。至于祁县一事,二太太那年回来不是跟祖母提过吗?那时我也在旁,正好听到了。现下迎初说起你们有逢凶化吉的福气,我便记起这一宗来。”

    柯弘山亦不疑有他,想起当年的险境仍止不住惊心:“说来也是,那一次确是称得上大难不死。我和娘一路上都顺遂,不想在接近祁县地界前天就变了,到得祁县内,竟是暴雨连连,那小县周边临近江河,不知可是上游的县城也在降雨,突然就发了洪涝,水不仅淹了去路,还把我们困住了。我和娘何曾遇到过这种天灾之险,一时慌得没了主意,眼见那洪水越发高涨起来,都快要淹至我和娘的避身之所了,我们更是被唬得六神无主!”

    马灵语听得入神,不禁急问道:“那你们又如何脱了险呢?”

    “我和娘正着急得不行,忽地远远看到有人划着木筏过来,我自是赶紧向那人扬手求救。说来好险,就在那个时候,洪水翻了一个浪头打在那木筏上,我和娘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亏得那人仍旧稳稳地把着木筏,迎着浪头往我们这边过来,把我们给救下了!”

    容迎初惊得掩嘴,连声念了几句佛,道:“你和婶娘果真是有造化的人!那个不顾自身安危救下你们的人,真真是位活菩萨!你们不过是素未谋面的外乡人,他也能这般大义,实在难得。”

    柯弘山脱口道:“说来可巧,那位善人竟是咱们的熟人,原是先伯娘的贴身大丫鬟雪真……”言及此处,他不觉自悔失言,尴尬地止住了话语。

    柯弘安一副吃惊模样:“救你们的人是雪真?可是那时你们回到府里来,只说曾遇险,也没有提到与雪真相遇,我们都不知原来还有这般巧事!”

    柯弘山露出为难之色来,期期艾艾道:“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雪真离府经年,想来能记住她的人也不多。”

    柯弘安摇头道:“别人我不敢说,我是不会忘记雪真姑姑的,我娘身边的几个丫头里,就数她行事最妥帖细心了。”他的口吻稀松平常,“雪真她救了你们一命,你们必定是报答过她了吧?祁县是个穷乡僻壤,雪真在那儿也是委屈了,不知那次婶娘有没有接济她,还是给她另行安置了好的去处?”

    柯弘山怔了一怔,迟疑着没有开口。容迎初觑了他一眼,笑道:“相公,瞧你这话问的,山二爷和婶娘都是知恩图报的人,自然是会好生安置雪真的,祁县不好,自然有好的地方。山二爷,你说是不是?”

    柯弘山神色愈发紧张,抿紧唇不语。马灵语皱了皱眉,摇一摇他的手臂道:“相公,我也想要知道,那雪真后来怎样了?”他有点拗不过了,无奈道:“娘是接济了雪真,不过并没有让她离开祁县,娘只说,会在祁县里另置一处房舍给她,但那也是后来的事了。那次的洪灾过后,我和娘便出发前往宜州,我再没有听娘提起过雪真的事。”

    柯弘安道:“婶娘既然说要给雪真置房舍,那定是言出必行的。即使在那次不便兑现,后来也会做到。二弟掌管着二房的供给支出,定然会留心到这一项吧?”

    柯弘山此时已经全然知晓长兄的用心,左思右想了一番,方道:“不瞒大哥说,雪真的事为弟确是知道得不多。没错,这项支出我是有数,但若大哥要问我雪真的下落,我并不知晓。因为安置她的人,并不是我。”

    柯弘安仔细端详着他,只见他容神笃定持重,目光清明,并无半点矫饰的意味,可见此言发自肺腑,遂道:“这么说来,该是婶娘念其深恩,亲自去为她打点了?可这一两年内,婶娘并没有出过远门。”

    柯弘山轻轻一叹,道:“大哥,有些事恕为弟不便也不能透露太多。大哥是个明理的人,个中难处,望大哥见谅!”

    柯弘安才想说什么,容迎初便扶着桌沿站起了身,转到柯弘山的跟前,挺着半隆的肚子冷不丁地就要跪下,在旁的柯弘安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急道:“你这是做什么?”马灵语亦吓得面白如纸,上前扶她道:“姐姐快别这样!”

    柯弘山何曾料到这等阵仗,不由愣了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忙站起来惶恐道:“大嫂怎可如此?折煞弘山了!”

    容迎初垂下泪来,哽声道:“我这一跪,不是为了弘安,而是为了咱们两房人上下的安宁和周全。二爷不瞒我们,我们也对你坦诚,找雪真,是为了查知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也许可以还弘安的身世一个明白,也许不能,但我们总要一试。倘若真的如二老爷所说,外头的流言成了事实,纵然二房真能得偿所愿分得家业,又真能长久吗?”

    马灵语不觉双目湿润,拉住了柯弘山的手:“相公,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大哥大嫂吧!要是大哥真的被赶出柯家,那我姐姐怎生是好?相公,我求求你了!”

    柯弘山心下本就不忍,听了妻子这话,更是无法,只得低低道:“娘一贯让我留在府里主事,外头打点奔波的事,辛苦的都是六弟。”

    柯弘安和容迎初闻言,一下明白了过来。

    柯弘山停一停,又道:“那年回来后不久,娘便派了弘轩到祁县去,该是在那个时候就对雪真有了新的安置。”

    他的话清晰地落入了听者的耳中,如同是抽丝剥茧的探知,一层一层地解开心中的疑团,一步一步接近隐藏已久的内情,亦慢慢从中找到了出奇制胜的良方。

    已是正月底了,隆冬分明过了,正是入春时分,然而空气中的寒凛之意似乎并不比冬日时减少。秋白身上穿一袭湖水蓝穿花蝴蝶暗纹锦缎长衣,外罩一件洋绉银鼠斗篷,两手严严实实地拢在袖中,却仍旧是觉得遍身萧凉。在一刻的凝神时,始觉那挥之不去的清冷之感,竟是从心底慢慢滋生出来的。

    她从垂花长廊走来,步履是不易察觉的沉重,放眼看去,站在长廊尽头那等候已久的身影,正是柯弘轩无疑。

    他长身玉立,负手侧身站在廊下,面上一片沉着与淡定,可仔细看,仍能从他目中捕捉到一抹隐隐的焦灼。

    她静静地靠近他,他转脸看到她的那一刻,眼内瞬时如燃起了熠熠光亮,黯淡一扫而空。他快步走到她跟前,殷殷道:“我多害怕你会不来!”

    秋白掩饰不下语气中的冷淡:“你不是说要出远门了吗?所以我才来看一看你,不知你找我还有什么要紧的事。”

    柯弘轩的眼神微微一沉:“我听二太太说,你仍是没与我交换庚帖,她说既然这样,那咱们成亲的事便等我从外头回来后再打点。”他顿了顿,“我只想在临行前,向你问一句准话。”

    秋白垂下眼帘:“你想问什么呢?”

    他心中的话几欲冲口而出,却在看到她的神情时失去了言语的勇气,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也罢。也许我本就不该问的。”

    秋白的眼睑跳了跳,轻轻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柯弘轩定一定神,道:“二太太让我到祁县去接一个客人。”

    她抬眸,定睛注视着他:“客人?接到府里来吗?”

    他才想回应,却又在下一刻转了念头,笑笑道:“我并不知道二太太的主意,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秋白“嗯”了一声,垂首思忖着什么。

    柯弘轩低低叹息了一声,想要告辞,却又不舍告辞,一时踌躇了起来。

    她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开口道:“你就要启程了吗?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咱们的事,可还是无法理清,究竟咱们的问题出在哪里。所以……也许咱们该一起出一趟远门,好好相处,好好说话,就当是……重新认识彼此。”她抬头目光试探地看着他,“你说好不好?”

    他始料未及:“你是说,你想与我一起到祁县去?”

    秋白点了点头:“你等等我,我去跟韦奶奶言语一声,收拾点东西就出来。”

    他心中的犹疑如投下了小石的湖水,泛开了一圈大比一圈的涟漪。他看着她往回匆匆而行的背影,才想要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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