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一夕念(清穿)第9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她已经一拍桌子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怎么着?我就摔你的茶,今日我还摔!”接着就是哐当一声,茶碗被她拂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四溅,她还装得煞有介事,惊声尖叫,“这茶这么烫,怎么喝?你想烫死我?”
当日一幕再次重现,我一点也不觉得惊奇,这是她最正常的举动。 我不知道那四人看在眼里作何想法,我也不去看他们的表情,只是轻声道:“奴婢该死,请公主息怒,奴婢再去换一碗茶来。”
然后我就又去端了一碗茶出来,她仍是碰都未碰一下就掀在地上,冷冷道:“太凉了。”
我正要退下再去换,忽听八阿哥的声音淡淡道:“十五皇妹,皇兄这碗茶冷热合适,还未喝过,不如你喝这一碗吧。”
我没想到他竟会帮我解围,一怔之下不觉抬头向他看去,此时他面上没有春风般温柔的笑容,也未带着我所畏惧的高深的表情,只是深黑的眸子里却闪烁着淡淡寒光,落在公主的面上。
这一瞥我也不忘向胤祯看了一眼,他又是一脸怒容,估计要不是八阿哥先开口,他已经拍案而起了。我心中感叹,傻小子,我上次不是已经将你气得无语了么?怎么还在为我紧张,为我挂心?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疼痛,慌忙垂下眼去。
公主悠悠笑道:“八皇兄,馨儿怎能喝你的茶?还是让这奴才再去换一碗来就是。训奴才就跟训狗是一样的道理,你不教它,它就永远也不会做对事情。”
她还人身攻击我了,我心中冷笑,嬉笑怒骂,她还未必是我的对手,只不过我不想与她一般见识,更怕那傻胤祯又要挺身而出,当下赶紧接口道:“奴婢这就去换。”心中气闷得紧,不知太后何时才出来,更不知这公主要玩我到何时才肯罢手,指望她玩够就太难为自己了,还是要适当反击,最多不过是被太后处罚,那也比被她玩死好。
就当是训练演技,我又摆着一副笑脸走了出去。她见我那托盘中放了八碗茶,叫了起来,“谁叫你端这么多出来?我怎么喝得了?”
我将托盘在她身旁的案几上放下,看着她微微笑道:“这里八碗茶从温热到烫手温度依次增加,相信总有一碗适合公主,奴婢愚笨,不知公主喜好,只好请公主明示,公主教得一次,奴婢自然就记得日后要如何伺候公主了。”
“你——”她显然未料到我还会给她出题,顿时气得双颊绯红,撇过脸去,半晌才平复了激愤的情绪,忽向八阿哥笑道:“八皇兄,看到了吧,馨儿就说训奴才和训狗是一样的道理,要教,它才会。”
“训奴才与训狗怎会是一样的道理?”我神色平静地看着她,笑了起来,“在狗的眼中,主子与奴才一样,都是人,主子对它不好,它照样会咬,可不会像奴才那样,明知主子无理取闹,还要舍命相陪。”
“你——”她的脸忽然就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拍着桌子大叫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本公主无理取闹。”
看到她这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心里还真有那么一丝痛快,浅笑道:“奴婢只是在说训狗与训奴才的不同,可没半句提到公主您啊。”
她这气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与得月还真有两分相似,满脸通红,额头青筋都要冒了出来,“你……你……你就是那意思,你……你指桑骂槐。”
我垂眸一笑,不再理她,我就是这意思怎么了?难道不是你先指桑骂槐?
她咬着嘴唇瞪着我,冷冷哼了一声,“你就知道这些茶里有一碗能令本公主满意?本公主就说没有!”
我淡淡道:“没有就请公主一并摔了,奴婢再去换八碗出来,直到换到公主满意为止。”
她脸色发白,厉声喝道:“你以为本公主不敢摔?”
我看着她淡淡一笑,“奴婢怎会天真地以为这世上有公主不敢做的事?这不过是为了公主好,公主摔一碗茶,奴婢要收拾,公主摔十碗茶,奴婢还是要收拾,对奴婢来说,都是一样,但对公主而言,却是不同,公主摔一碗茶,就要气一次,摔十次就要气十次,生气伤身,那可多不好,不如一并摔了,公主也好快些消气。”
她赫然站起,眉毛都要竖了起来,跺着脚道:“我不爱消气,就不消气。”
我轻叹口气,“那公主想怎样?”看着她气成那样,我又有些心软,我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何必去跟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般见识,她要骂就让她骂呗,我又不会少块肉。
她忽然向着对面娇声道:“皇兄,你们都是来看热闹的?”
我无意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座上的人,他们何时都换上了一副看戏的表情?就连十三阿哥都笑吟吟地看着我们。忽听唏哩哗啦一阵响,那八碗茶已被公主掀在地上,同一时间,胤祯已拍案站起,冷声道:“十五皇妹,你……”
他面上罩着一层我从未见过的寒气,我暗叫糟了,正在想怎么阻止事态扩大,忽听汪公公说太后来了,不待我松口气,太后已由秋月扶着走了进来。
第20章 第○一八章 弄拙
四个阿哥和公主都纷纷起身,去向太后请安,然后又都回座上坐下。
太后瞧了一眼胤祯还有薄怒之色的脸,又瞧着满脸通红的公主,沉声道:“你们在吵什么呢?”
我瞧见十三阿哥悄悄扯了一下胤祯的袖子,胤祯脸色也未见好,只是低了头喝茶,也不说话。公主神色不自然地笑着,“皇祖母,没事呢,馨儿与十四皇兄闹着玩。”
“闹着玩?”太后的脸色还是很柔和,只是声音有些沉,“又不是小孩子了,别做些有失身份的事。”我揣摩不出她这话到底是在说谁,公主应该还是小孩子吧,那就是在说胤祯不对了,果然偏心,都将公主宠成这副德性了,还袒护她。
胤祯还是低头不语,我想着又给他添麻烦了,心里就难受,也垂着头生闷气。
太后又问,“这地上怎么摔碎了这么多只茶碗?谁摔的?”
我心头一紧,一抬头便对上了胤祯的目光,他那坚决灼热的目光,我一下读懂了,他是在说,他会保护我。十三阿哥却紧张地看着我,焦急地向我挤眉弄眼。八阿哥和四阿哥,一副中立的表情,神色淡淡如水。
我又向公主看了一眼,她低着头,红着脸,小嘴儿紧抿,依然骄傲,只是紧握拳头的手却在轻颤,今日她折腾我这事说出来,还有胤祯作证,她赖都赖不掉,太后虽对她宠爱,却也最不喜谁使骄横无理的性子,何况她这身份更应该谦和守礼才对,说不定她今日还要受顿责罚,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也不免心生怜惜,本来也是我惹得她发气,我忍让她一下又怎么了?她一个小孩子还真能玩死我?
我暗叹口气,一点也未迟疑地走上前去,在太后面前跪下了,低垂着头道:“回禀太后,茶碗是奴婢摔的。奴婢见众阿哥和公主的茶凉了,就端了几碗出来准备一一换掉,不料脚下一滑摔了一跤,便打碎了茶碗,是奴婢鲁莽不小心,请太后责罚。”
我说了这番话,大厅里忽然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我仍是低着头,也不敢去看众人的表情,只希望胤祯千万别来揭穿。还好他始终未出声,太后良久才“嗯”了一声,缓缓道:“平日这些事本也不是你在做,念你也不是故意,哀家就罚你今日值午休,不许在外面玩乐。”
我微微一怔,这也叫罚?今日我本就要代紫芸轮值的,随即又明白了,太后虽老,却还未老糊涂,她瞧着公主那样子必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知道我是无辜的,当然不会真罚我了,我慌忙道:“谢太后开恩。”
太后道:“你起来吧,香芩、金玉,去把碎碗收拾了。”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我退到一边,心情也轻松起来,一抬头就看到胤祯满脸微笑地看着我,我也回以一笑。他竟还是那么维护我,怕我受委屈,看来上次的事他也没放在心上了,八阿哥对我也没什么异样,中途还出面帮我解围,看来我完全是在杞人忧天,他们根本就没在意我那日失常的行为,这下我就安心了,也不再怕他们了。
听着太后与她这些孙儿、孙女儿聊了几句家常,往日我也没出来伺候,不知道他们通常是怎样的,只在心中催促着,安已请了,天也聊了,该走了吧。
却见太后向我看来,一脸和蔼的笑容,“今日贵妃要来与哀家赏菊,等下你也不用来给哀家讲佛了,但一早不听你讲故事又觉得心里欠着,不如你就现在讲一个短一点的。”
我顿时就觉得悲壮了,唬太后好办,但在座还有几个读书人啊,一想到八阿哥那莫测高深的目光和四阿哥冷淡深沉的眼神,我就觉得背脊发凉,手心也冒出冷汗来,但太后的话就是命令,只能豁出去了,反正他们还是有礼貌的人,我编得差劲该也不会当众指出来。
我又看了公主一眼,她斜着眼冷冷地看我,一脸不屑和敌意,我顿时来了灵感,开口道:“那奴婢就讲一个寒山问拾得的故事。”
太后点点头,又补充问了一句,“不会太长吧?哀家想要听到结局。”
我微微笑道:“不长,只有两句话。”
“哦?”太后面上闪过一丝惊奇之色,“你说来听听。”
我开口讲道:“一日寒山问拾得,‘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厌我、骗我者如何处治?’,拾得就回答,‘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我说完这个短小精悍又强大的故事,就发现众人面上都隐隐有深思的表情,太后含笑点头,“好,好。”
公主却忽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对我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你故意编了故事影射我,你是在向我下战书是么?你要像拾得那样对付我?要跟我耗上了?再过几年?再过几年又怎么样?”
我淡淡道:“奴婢影射了什么?公主对奴婢关怀备至,绝非那谤我欺我的世人,奴婢又何须如何对公主?奴婢倒也很想有拾得那样的胸怀,可以笑看风云,宠辱俱忘,但到底修为尚浅,气量不够,所以才要以他自勉,但绝不敢以他自比。公主你多心了。”
公主满眼怒气地瞪了我一眼,转向太后道:“皇祖母,这哪是佛经上的故事?她分明是在编故事骗你。”
“这的确不是佛经上的故事,”我淡淡接道,“太后只让奴婢讲佛,并未说一定要讲佛经,寒山乃是一代高僧,且他与拾得的这番问答,无不包含了禅理,正是体现了佛法中宽大为怀、包容忍让的思想,奴婢并未欺骗太后。”
太后“嗯”了一声,看了我一眼,面上的笑容却消失了,我恍然明白,她虽知我说得有理,但我这样让公主下不了台,她还是对我不满了,毕竟那是她最宠的人。但我却也有自己的打算,只好再赌一次了,但愿我看准了公主争强好胜的个性。
公主见太后并未帮她说话,又跺脚瞪着我,“什么一代高僧,谁知道是不是你编的?你什么都能编。”
我看着她微微一笑,“寒山确有其人,绝非奴婢编造,他乃唐代长安人,出身官宦世家,三十岁后隐居于浙东天台山。《北史》、《隋书》皆有证可考,公主不信奴婢所说,大可亲自查证。”
“有什么了不起?”她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就去查清楚,若是没有此人,定要你好看。”她随即就向太后道:“皇祖母,馨儿忽然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太后点了点头,吩咐秋月送她出去。然后向我看来,眼中弥漫着我从所未见的威严,我只觉一股凉意袭来,不禁心头一震。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小陌啊,你太聪明了,哀家还真不知该如何办你?你自己说吧。”
我知道胤祯此刻一定又是满脸紧张之色,但我却不敢看他,只是走到太后面前跪下,低声道:“奴婢知错,请太后责罚。”
太后的声音还是又沉又缓,“你说你以拾得自勉,但在座的人只怕都要觉得你的修为还差得太远。目无尊卑,胆大妄为,哀家要罚你,你可服气?”
我低头小声道:“服气。”
“真的服气?”太后冷冷一笑,“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何况哀家先前已经用眼神警告了你,你还看不出来?你的容人之量,在男子当中也都是少见的了,当不会忍不了公主一点小性子?你更不会不知道后果吧?”
我垂头不语,她又继续道:“不错,那日哀家见公主在看史书是十分高兴,不过她没坚持两天哀家又十分失望,今日你这一激将法的确是很有效,哀家也领你的心意,但是你如此顶撞公主,就是以下犯上,不分尊卑,目无法纪,哀家若是轻饶你,也难向众人交代。”
我还是不说话,心想只要你领我的心意,明白我的忠心,让我留在宁寿宫中,别将我送去给贵妃了,那你要罚就罚好了,我既是为你分忧,那也不要罚太重了。
我就等着她说要怎么罚我,却听八阿哥的声音从我身后传了来,“皇祖母,胤禩近日休息得不好,方才竟睡着了,实是不敬,请皇祖母责罚。”
我吃了一惊,百思不得其解,他冒出来说自己睡着了干什么?和眼前的事有关系?太后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我和公主身上,他睡便睡了,又没人管他,他还来主动来请罪干嘛?
太后还未说话,我又听到四阿哥低沉的声音道:“皇祖母,方才胤禛与十三弟商量着外出办差的事……”
“好了,”太后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你可是要说,你、胤祥也与胤禩一样,都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那胤祯呢?你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
我恍然明白,他们竟是在救我,只因太后说不罚我不能服众,他们便找些借口装不知道我这以下犯上的事,那太后也无需做给谁看了。
我还未听到胤祯答话,太后就又接着道:“行了,你也不必说了,就当你也睡着了,不过公主可是清醒着的,哀家也不想处罚你们,你们为国事辛苦操劳,休息得不够就回去睡觉吧。小陌——”
她忽然叫到我的名字,我竟莫名紧张起来,只听她缓缓道:“哀家罚你去公主院中跪着,向她赔罪,她叫你起来你便能起来了,知道了么?”
我点头小声道:“知道了。”心中却要抓狂了,你罚什么不好,要我去向那个冤家赔罪,那还不是想折磨死我。
只听胤祯叫道:“皇祖母——”
太后却打断了他的话,向我道:“你还不去?”
我深吸口气,站起身,向众人告了退,带着绝望的心情,向公主的住处走去。
第21章 第○一九章 成巧
我在公主的院中跪了一天一夜,风一直没有停过,雨下了几场,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从血液凉自心底。浸入骨髓的寒冷,令我毫无睡意,无比清醒,但我的身体却没有意志那样坚强,我病了,嗓子发痛,头也痛,只是一股倔强支撑着我,我才没有倒下。
紫芸自己病得神志不清,还要来陪我,我让青鸢强将她拉走了。青鸢来给我送饭,就看着我哭,我以绝交威胁她们,谁去求太后求公主,我就再也不理谁。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放弃了,我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想要按自己的意愿在这红墙中生存,想帮着我所喜欢的人逢凶化吉,却挣扎得好辛苦,我担惊受怕,步步为营,却永远不知道什么在等着我,我为什么不做康熙的妃子?取悦他,比应付这宫中的女人容易,贵妃、太后、公主,每一个人都令我心力交瘁,我还以为我胜了,没有,完全没有,谁我都斗不过,谁都可以要我生便生,要我死便死。我可以讨好求饶,可以谄媚假笑,但是我不愿意了,我累了,谎话编得太多,我都不知道自己哪个时候是真实的,哪个时候是虚幻的,孟清或许早已经死了,我苦苦坚持的自我早已经死了!
这一日夜我觉得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长得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将这一切完全看清了,我不切实际的梦,我想命运由自己操纵的梦,终只是个梦,这一刻,已经裂成碎片,化为乌有。封建主就是封建主,维护的永远是那个阶级的利益,没有仁慈一说;皇宫,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没有一寸净土,没有我所以为的安全宁静的家园。我如果足够聪明,早就应该明白,我要想过得好,就只有唯一一条路,就是成为那个阶级的人,我就再不用拼命违抗什么、坚持什么。
我根本不是贵妃太后所说的聪明人,不然我怎么会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这样浅显的事实?
我还在苦苦挣扎,只是我却动摇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能屈能伸的角色,但这一次,为何却做不到?或许太后的决定令我心灰意冷,打碎了我一直做着的美梦,令我清醒地意识到,普天之下,谁的庇护都不及皇上的大,我选错了道路,我对她表忠心却换来如此重罚,只因我是个卑微的奴才,我错在我是个奴才。但是我骨子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拼命反抗,拼命叫嚣,我甘愿当一个奴才,却绝不卑贱。
这份倔强,是孟清尚还活着的唯一证明,我不想丢弃,多辛苦多艰难都不想丢弃。
不知黑暗何时过去的,天明了,青鸢撑着伞来了,说太后叫我过去。我几乎已经站不起来,腿脚又酸又胀,仿佛已不是我的,头也很沉,像是驮着百斤重物在前行。
这么早来请安的还是那四个阿哥,我全身湿淋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无法想象那样子有多狼狈,浑身上下都在滴着水,一夜未睡还在发烧,我看到胤祯焦急紧张的神情,还有他那清澈的眸子里驱之不去的心疼。八阿哥面上惊疑之色一闪而过,然后我就看到了他与胤祯一模一样的表情,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一种叫伤痛的东西,令他的眉头紧紧锁起。四阿哥冷峻如石刻的面容一阵抽动,我已无力去分辨他深沉的眼眸中是什么在闪动。
走了一段路,头晕得厉害,连站着的力气都快要没有,强打精神去向太后请安,一开口,我才发现声音已经喑哑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而且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被刀子割开一般疼痛。
太后神情冷淡,喝了一口香芩递给她的热茶,“昨儿你去哪了?整日都未见人影。”
我神色平静地看着她道:“在公主那里跪着。”
她吹着茶,也不看我,“那你这时又从哪儿来?”
我现在是一点也不觉得她仁慈可亲了,心里鬼火冒,这种明明知道答案的问题能不能不要让我答了?我喉咙痛得要命,还要耐着性子,“从公主那里来。”
她面上似乎还闪过一丝惊奇之色,“这么说你在公主那里跪了一日一夜了?”
我“嗯”了一声,实在不想说话。
她又恢复了冷淡的神色,“公主没有原谅你?”
我低声说:“没有。”
她看了我一眼,“你没有向公主赔罪?”
我毫不避让她的目光,答道:“有。”
“哦?”她轻哼了一声,“你如何说的?”
我忍着嗓子的疼痛,轻声道:“奴婢对公主说,太后让奴婢来向她赔罪。”
“然后呢?”
“然后奴婢就在院中跪着了。”
“你没有办法让公主原谅你?”
“没有。”
“你就没再说话了?”
“没有。”
“一句话都没说?”
“没有。”
她忽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声音也尖锐了,“你为什么不说?你不是那么会说话的么?”
我淡淡道:“奴婢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她冷笑了一声,“求饶你也不会?”
我看着她的眼睛,仍是淡淡道:“不会。”
“好,好,好,”她像是有些生气了,而且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了,挥手喝道,“那你继续去跪着。”
我已经不怕了,心里在大笑,还有一丝血腥苦涩的味道。我昨日都在后悔没去做康熙的女人了,我的心早就死了,我还怕什么?
我低头道:“奴婢告退。”然后转身往外走。
“你站住!”太后尖锐的声音在我身后如同咆哮,“哀家不信你真没办法和公主修好,你不是不能,你是不愿意!你在和哀家较劲,是不是?好,那好,哀家就要看看你到底能倔到什么时候。”
我在和她较劲,我在和掌握我生死的人较劲,我是不是疯了?一番应答,心情激愤,已将我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尽,我一脚迈出,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顿时就失去了知觉。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我回到了现代,我终于看到了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梦很真实,真实得连拥抱时身体的温度都能感觉得到,小艾俏皮的笑容在我眼前如同芍药绽开,伸手就可触摸。小堂弟勾着我的手指,对我说,姐,给我找个好姐夫。我还可以嗅到他手上淡淡的烟草味道。我从小到大一切一切,都仿佛电影回放,清晰而完整。我想抓住,我想紧握这属于我的美好,但却看着它们在我指间碎裂,如杨花纷飞。割破手的鲜血,在我眼前漫延,朦胧血色中,我看到了世间最无情最残酷的地方,我在一道道宫墙中彷徨地穿行,躲避着一个个险恶的陷阱,遍体鳞伤。然后一个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对着我大笑,你躲不了,跑不掉,你只有做朕的女人。我挣扎,大叫,绝望地哭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周围一片死寂。
这个梦在我昏迷的时候翻来覆去地做,已经成为一个魔魇,不得挣脱。
我睡了两天才完全清醒,这其间我有一点点意识,知道有人来喂我吃药,给我盖被子,但是转瞬就又沉沉睡去。
睁开眼就看到青鸢坐在床头,她憔悴又疲惫的脸,令我的心一阵揪紧,那一刹那,我眼前浮现出上一次病重时玉容焦灼紧张的神情,忽然像是被重击了般头痛欲裂,我还想保护她,我却这般轻生。回想昏倒之前,我好像是去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我都是在干什么糊涂事?我竟然想放弃我坚持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刚刚起步的道路,我竟然想去做皇妃,我竟然抛生忘死什么都不在乎了,甚至想着死了更好,反倒解脱了。原来我不是俊杰,不识时务,我的血液中竟有着那么恐怖的反叛因子,连理智都压制不住。
跪在公主院中的那一日夜我钻牛角尖钻入了死胡同,现在从鬼门关出来,回头再看,才跳了出来,赔个礼道个歉有多难?能比向命运屈服,去做皇妃,舍弃自由、幸福还难啊?我只是在维护做奴才也不卑贱的尊严,到底值不值得?
我微微苦笑,这两日被那噩梦反复折磨,我才知道我有多惧怕成为皇上的女人,我哪里做得到?我心里坚守的要独一无二的爱情,怎么能放弃?
青鸢见我醒来,疲惫无神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向紫芸叫道:“芸儿,小陌醒了。”
紫芸睡得不沉,一听青鸢叫她就醒了,披了件衣服下床走过来,她还有些咳嗽,病也未全好,还要照顾我,我觉得老天待我不薄了,我为什么不知道珍惜,还让她们担惊受怕,我去做皇妃,在后宫争斗竞逐,还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姐妹?去哪儿找这种朴实无华的友谊?
我喉咙还是很痛,咽了下口水,轻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青鸢去给我拧帕子洗脸,随口道:“寅时刚过。”
我想着那就是夜里三点多,她竟连觉都不睡守着我,我又是感动又是过意不去地道:“你们不用眼也不合地守着我,我没事。”
“什么没事?”紫芸瞪了我一眼,“你不知自己病情反复有多可怕,第一日高烧不退多让人担心,那样烧下去,醒来脑子怕也烧坏了。还好刘太医医术高,但也两副药下去烧才退了。”
“刘太医?”我有些纳闷,记得平日出入这宁寿宫里给人看病的不是张太医就是李太医,还没遇着个姓刘的。
紫芸一边扶我坐起来,一边道:“就是那个太医院的院判刘肃心刘大人。”
我吃了一惊,我这样的身份哪能让太医院的院判给我看病?紫芸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撇嘴笑道:“虽是不合规矩,不过你这丫头命好,八贝勒亲自去请的,太后也默许了。对了,这两日太后还来看了你几次,叫我们小心照顾。”
我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八阿哥竟然会为了我这么个丫头去请太医院的院判来给我看病,那不知又要落下什么话来,而且太后不生我的气了?我是不是在做梦?
“你不是真烧坏脑子了吧?这副傻样子。”紫芸伸手来探我额头,“没事呀,烧已经退了。”
青鸢递过帕子给我擦脸,对着紫芸笑了起来,“你没瞧见那日情景,她将太后气得多厉害,她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却把那几个阿哥吓得面无人色,当日我怕得要命,现在想来却又好笑得紧。”
“什么好笑?这能拿来玩笑吗?”紫芸看着我的脸色沉了下来,“小陌,你这性子不行,你是出身大户人家,是千金小姐,你和我们三旗包衣不一样,你是八旗秀女,让你做宫女的确是委屈了你,但有什么办法?你已经是宫女了,该收敛就要收敛,我们也就只能让你少做点活儿,但你不知死活地顶撞主子,谁也救不了你啊。”
我瞧着她严肃又紧张的神色,知道她责之切也是为我好,但我还是要解释两句,“我和你们没什么不一样,我当你们是姐姐呢。”
紫芸怔了怔,青鸢赶紧推开她,笑道:“好啦,好啦,半夜三更还训人,小陌知道的。”
紫芸叹了口气,“不说了,你自己要真想明白才好。”
我点点头,“你们去睡吧,我没什么事了。”
“还睡什么?”青鸢扑哧一笑,“等下十四阿哥又要来请安了,我们还得去伺候,他一天比一天来得早,晚上请了安又许久不走,就一直在这屋子里看着你,一句话也不说。都议论他要住进宁寿宫来呢。”
我心头一震,长久以来一直回避不愿去想的问题,这时却好似被什么逼着跳到我面前,让我不得不面对。我的手被得月抓伤,我第一次看到他紧张关心的眼神,给清澈如孩童般无邪的眼眸增添了一道忧伤,他要助我攀龙附凤,说我开心他就开心时,眼里却有着一丝淡淡无奈的阴影,那时我还可以自我安慰他对我是小孩子的朋友意气。但是后面一次又一次,他为我挺身而出,为我去受贵妃奚落,为我对公主动怒,惹得太后生气,还有他问我是不是喜欢八阿哥时,眼里那抹压抑的气闷和苦楚,都如何解释?他只说他会保护我,但保护背后的情感广泛得很,他对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宁可自己表错情也不能再回避,我对他没有男女之爱,更不可能在一起,要及早表明清楚。
我就皱着眉头想着要如何说,紫芸瞅了我两眼,轻叹口气,“醒来就痴痴呆呆的,莫不是真的烧坏了脑袋。”
青鸢将药热了端来给我喝,“喝了药再睡一觉,别想那么多事情,要想也等病完全好了再想。”
我喝了药,确实身子也没什么力气,头还有些痛,就又躺下睡了。这一睡就到了傍晚才醒,青鸢端了热粥来给我吃,我没什么胃口,但又饿得慌,就喝了两碗。这时就见紫芸扶着太后进来了。
我慌忙要下床,太后却出声道:“你有病在身,就不用行礼了。”然后她又对着青鸢、紫芸道:“你二人先出去。”
我忽然就紧张起来,一颗心怦怦直跳。她走到我床前,仔细看起我来,我触到她眼中一抹爱怜之色,不禁迷惘了。
她连连叹息,“可怜见的,都瘦了一圈儿,你这丫头是哪根筋不对了,要作践自己?哀家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胤禩说你是淋了雨发烧将脑子烧糊涂了,才会冥顽不灵,哀家寻思着怕也是这个理儿。”
我心中明白,八阿哥在帮我说情,太后也顺着就给我台阶下了,那日我激得她大怒的事便这样过去了,我也不妨就这样说好了,我就开口道:“奴婢……”
“你嗓子痛就不要说话了,”她又用那种爱怜的眼光看着我,“哀家都知道。你心里委屈,明明是帮哀家分忧解愁,哀家还要罚你。”
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叫我不要说话那我就不说话了。只听她继续说:“哀家本是轻罚你,想着以你的本事,不出半个时辰也能令公主消气了,哪知你这孩子这么倔,而且还忽然变得那么笨,哀家就觉着你是在较劲,罚了你你不服气,你可知哀家听说你在公主那里跪了一日一夜都不开口的时候,可是将哀家心尖儿都气疼了。”
我垂着头道:“奴婢知错了。”
她继续道:“这两日哀家是想明白了,你穿着宫女的服饰,也难掩你夺人眼目的锋芒,你说着奴婢的时候,神情比公主还高傲。你觉得哀家要你去向公主求饶是轻贱了你,你就宁可跪死在那里也不开口,你越是倔,哀家就越觉得你是在向哀家较劲,哀家就生气,越气,就越要你低头认输。”她忽然叹了口气,又道,“胤禩说得对,哀家错怪了你,你不是要和哀家作对,你只是太骄傲,不愿向轻贱你的人求饶。但你也错怪了哀家,哀家非但没有轻贱于你,反而是看重你呀,哀家想你与公主修好,想你好好教导她,哀家知你有这心胸,有这气度,更有这能力,哪知你却糊涂得看不明白。”
我心头一震,蓦然呆住,我昏迷的时候八阿哥到底都做了什么?竟能说动太后原谅我?
她抚着我额前的乱发,目光无比的慈祥,“连胤禩也觉得你像他的十二皇妹,那个哀家最喜爱的皇孙女,她十岁那年哀家也错罚了她,她就跪在这院外,一声都不吭,让她认个错就起来,她却死不开口,人虽小,但那股子倔强和傲气,却跟你一模一样。可惜她走得早,走的时候只得十二岁,胤禩说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因果,有定数,哀家也相信,所以上天才将你送到了哀家身边,难怪你怎么看都不像个奴才,你是上天赐给哀家的。”
我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惊人又华丽的逆转令我完全不知所措。我就在奇怪,我将她气得那么厉害,那么触犯她的威严,她没处死我都很好了,怎还会让院判来给我治病,而且还一天来看我几次。就算她有些欣赏我编故事的才能,也不会对我如此容忍,原来竟是觉得我与她那皇孙女儿相似。
我若是没有顶撞公主,她会觉得我懂尊卑,识礼仪,我也无事;我若是顶撞了公主又能和平修好,她会觉得我忠心耿耿为她分忧,能屈能伸,心胸宽广;但我顶撞了公主却又不与她修好,我还觉得受了天大的侮辱,头脑发热理智全无地冒犯了她,本是将自己逼上了绝路,没想到我这冲昏头脑不要命的举动,竟让她觉得我与她那早夭了的孙女儿傲骨相当,在我身上看到了那个公主的影子,我这还真是误打误撞,弄拙成巧了。
这绝对不是能计划的事,这绝对是老天在帮我,我强压住心中的狂喜,装作很迷茫的样子,我预感我已经能在宁寿宫站住脚了,而且我未来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了。
她将我的乱发撇到耳后,慈爱地看着我,“哀家已经传令下去,从今往后,宁寿宫中谁要是为难你,哀家绝不轻饶,就算你犯了什么错,也只能哀家一人可以罚你。”
这个时候的她,真的有一种祖母才有的慈祥,我忽然想起了我那过世了的奶奶,悲伤袭来,不禁红了眼眶,哽咽道:“多谢太后厚爱。”
她以为我是感激得要哭了,连连拍着我的手,“傻孩子,别哭。”
我想着这一觉醒来的前后,从绝望到充满希望,真像是做了一场梦,原来看似绝路却未必没有生机。八阿哥,谢谢你在背后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真的不应该轻易放弃,以后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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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章 情动
太后走后,我还沉浸在兴奋之中,病也像是好了大半。穿好衣服下床,准备出去透透气。在屋里躺了三天,身子又酸又软,再不活动就要成僵尸了。
出了门,沿着后院的一排房子往前面去,忽听书房方向传来一阵阵不大不小的喧闹声,书房是我平日工作的地方,我担心那些小宫女做事不小心,弄乱太后的经书,连清洁都是我亲自打扫,不让旁人进去。这一病了几天,我还有些挂念起我那工作室来了,循声走了过去,顺便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书房旁边那间房里,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正在整理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盒子。一边清点,一边登记,还一边议论。
思雯一脸认真的神色,仔细登记着。她是这帮小宫女中唯一会写几个字的人,所以有东西入库这类的事都是她在打理。她登记了一个大花瓶,回头就看到我走进了屋子,笑道:“小陌,你不在房里休息,怎跑这来了?”
这时所有的人都看到我了,也不知是不是太后传令的效果,我隐隐觉得他们看我的目光与平时有些不同了,多了一丝敬畏的意味,本来还闹闹穰穰的,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我笑道:“在屋里闷了太久,我想出来走走,听到这边有声音,就过来看看。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思雯招呼人继续做事,向我笑道:“太子今日令人送过来的,似乎是外出办差带的,太后让我们先登记,明日再分给宁寿宫里其他主子。”
我有些好奇,“太子还要外出办差?”
“那不知道了,”思雯轻声笑道,“总之是太子送来的。”
我也不好打扰她工作,就不再多问了,自己东瞧西瞧,看有些什么好玩的。那差不多满满一屋子东西,有吃的,有穿的,有用的,有玩的,真是种类丰富,看得我眼都花了。忽然那堆已清点过的物品中有一支笛子跳入了我的眼帘,翠绿的玉,通透无暇,光滑细致,其名贵程度绝不在当初江云升要送给孟清诺的那支玉笛之下。我忍不住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
思雯见了我爱不释手的样子,走过来笑道:“小陌,你喜欢就拿去吧。”
“这怎么成?”我慌忙将笛子放回原处,“这不是还要送去给宁寿宫其他主子的嘛?”
她点了点头,解释道:“一等品是分给主子的,二等是分给各宫房宫女的,青鸢和紫芸姐下午就来捡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太后以为你的病还没好,说明日再让你挑,你这会儿既然来了,那看看有中意的就拿去吧。”
我还是不放心,疑惑地看着她,“这等次是怎么定的?”
她扬了扬手里的笔,笑了起来,“我这儿一边登记就一边定了,这次太子送来的东西都好得很,这玉笛虽也好,但也只能算个二等,你就放心拿去好了。”
我暗暗一惊,她这明显是在与我行方便了,再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这笛子是上上品啊,她见我还在犹豫,干脆走过去拿起那笛子来塞在我手里,笑道:“我这上面都记着二等呢。”
我想着过去的字是繁写,要将壹改成贰还是有些困难,她这作假的事要是被发现肯定逃不了重罚,我也不能因为自己一点小小的私欲害了她,我就又将那笛子放回原处,向她笑道:“雯姐,你人真好,不过这笛子我真不能取,这样吧,你先别收起来,晚上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