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一夕念(清穿)第7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好累好累,但还没完结,还要应付等下来的太医,我绞尽脑汁想有什么方法可以立刻大病一场,感觉衣服有些湿,刚才难受那一下还真出了一身虚汗,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后果了,假装迷迷糊糊地小声叫道:“冷……好冷……”
一直在房中走来走去的贵妃立刻又叫人多抱了几床被子进来,我就捂了个严严实实,真热啊,我一身都被汗水湿透,也不知过了多久,开始觉得头又痛又沉,似乎发烧了。贵妃和德妃一直在旁边焦急地照看我,估计见了我这时的样子也被吓到了,不停地催人去看太医来了没有。
我又想起了几日前,胤祯叫我装病,没想到今日我还真要用他的这个招,早知如此,就让他收买了太医多好,我也不用这么自虐。我就东想西想,想到了这没有烽烟的后宫,实则却比真正的战场还要血腥,想到了佟佳静璃的翻脸无情,她向得月乱道我与胤祯的流言,是想教训我警告我,也是想借我除掉得月,又或者还向荣妃示了好,一举三得,借刀杀人我不鄙视,她让我作了那把刀我也可以不介意,但她将胤祯卷了进来,就算今日有德妃压了下来,但终有不怀好意的人要借此作怪,胤祯说不定就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今日这个不能挽救的局面,就是佟佳静璃一手造成。我还想继续思考,但脑子越来越沉,还没有等到太医来,我已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玉容守在我旁边,红着眼眶,很累的样子。见我醒来,喜极而泣,“小陌,你终于醒了,真是吓死我了,你都睡了两天了。”
我吓了一跳,这才知道自己原来病得那么严重,她怕又有人害我,就在我身边照顾了我两天,未曾合眼,我心中无限感动,忽然就抱着她哭了。
现在还是全身无力,但头不痛了。玉容赶紧端药来给我服了,我也不忘问她我昏迷后的事。太医说我这病是急性什么什么,内火攻心,寒热交迫导致,我心想就是在外面出了那一身虚汗,受了凉,紧接着不等寒气散去我又捂了几床被子造成的吧,还好过去没有救护车,才给了我充分的时间寒热交迫。据她讲,太医当时赶来看到我的时候,将我的病情说得好严重,就差没说我无救了,在场的人都吓得脸色发青。
我估计她还是夸张了,我现在除了觉得身子很乏,并没其他不适的感觉,病应是完全好了,可能也和我在林家那几个月勤加锻炼有关,身体底子还是有的,一点伤风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了。
她拧了一张湿丝帕来给我擦手,看着我半晌,忍不住扑哧一笑,目中带着一丝小坏小坏的笑意,“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应是完全好了,这下小海子大概不会挨骂了。”
我不明所以,问道:“谁是小海子?”
她面上的坏笑之色更重,“小海子就是十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呀,他每日早中晚三次准时来探你的病,见你不曾苏醒就哭丧着脸,说是没好消息带回去就要挨十四阿哥的骂了。”
我不觉皱起了眉头,这个傻弟弟,他怎么还不知避讳?
玉容又笑道:“小陌你好得这样快,说不定也和小路子拿来的那些珍贵的药材有关,那些在御药房很难拿到的。”
她说这些人名儿都陌生得很,我又问:“小路子又是谁?”
她嘻嘻一笑,“就是八阿哥身边的小太监啰。”
我忽然莫名紧张起来,八阿哥怎会关心起我来的?难道他已经怀疑我就是孟清诺?
玉容一脸惊恐之色,“小陌你怎么了?脸色忽然这么苍白,那日你晕倒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你可千万别吓我。”
我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谁吓你了,你可别咒我,我大病才刚愈呢。”
她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去收拾药罐。
我暗下了几次决心,才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口问她了,“得月……她……怎样了?”
她回过头来,满脸喜色地看着我,“死罪呢,被收押了,等候处决,小陌以后就不用怕会被她害了。”
“是吗?”我黯然叹息,“怎么判的罪呢?”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可能是没想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但还是详细地说了,“那日太医来看过你的病,开了药,贵妃娘娘吩咐人仔细照顾,然后又接着审她了,娘娘就说想不明白小陌你才貌双全绝对可以得皇上欢心圣宠不断,却为何会想去太子身边,既然得月一口咬定如此,就让她说个合理的解释出来,她竟然不知死活地说小陌你是觉得皇上老迈,时日无多,太子却正值壮年,而且即将继承皇位,跟着太子肯定比跟着皇上强,这些要杀头的话可没人听小陌你说过,但在场所有人却都听到她说了,所以贵妃就以她出言不逊对皇上不敬的罪名治她死罪了。”她说完就笑嘻嘻地出去给我弄吃的了。
我长长叹了口气,果然如此,我要回击得月的“其五”,就是要她回答,我有什么理由舍皇上而选太子,我当时还是没狠得下心问出来,但最后贵妃还是这样问了,荣妃要想她死一定会教她那样污蔑我,她太信任荣妃自然做梦也不会想到将她推向绝路的会是荣妃,后宫实在是太残酷,亲情,友情,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我还是想得太天真了,弄了一场病出来,还是没能改变什么,只是没有亲眼所见那一幕,可能心里不会觉得太恶心,是荣妃要她死,佟佳静璃要她死,从她接受荣妃的授意弄这一出闹剧开始,从她听佟佳静璃的话散布谣言开始,从她将胤祯卷入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必死无疑了,因为德妃不会罢休,贵妃就一定会治死她给德妃一个交代,我说不说话,晕不晕倒,丝毫不能影响什么,改变什么。
我笑了起来,但泪水却止不住地滴落,这个地方太无情,太险恶,我的良心,我的灵魂,根本抵挡不过,终会被它吞没。
我好想家,想视我如宝的父母了,想真心待我的朋友了,想仇诺了,若他能在这里,那该多好。
第16章 第○一四章 凝视
还有几日就是点选之期了,秀女营中还是像往常那样,乏味的训练,无聊的八卦,说小话,道是非,只是有人兴奋有人忧愁的表情更明显了。
我在众目睽睽下生了一场大病,所以又有了偷懒的理由,李嬷嬷讨好我还来不及,哪还敢惹我,王公公也是极尽献媚之能事,得月阵营的人对我望而生畏,见了我都绕道走,生怕我打击报复,也有一部分人来给我赔不是,说自己有眼无珠,一定痛改前非。往日中立的人,有继续中立的,也有见风使舵来巴结我的。不管是怕我的,讨好我的,我都是一视同仁,因为她们都只是路人。
得月和樱秀决裂的内幕无人知道,众人只看到我在最后那一出闹剧中犀利的表现,只看到得月要向贵妃告发我却反被贵妃处死这一结果,都以为我是最终的赢家,但其实,我怎么可能是赢家?这场事件,将我最不愿牵连的胤祯卷了进来,将我太多弱点暴露了出来,我想要救得月一命,借此来拯救我那快被冷漠无情所吞噬的灵魂,拯救我已经奄奄一息快要泯灭的良心,但终究无济于事,我其实是仅次于得月输得最惨的那个人。贵妃也是输家,虽然得月的死活对她毫无影响,但她也算是被迫处死得月,称了对手的心意。德妃,站出来逼死了得月又如何?流言会不攻自破,但这样一来,反倒要被不安好心的人说成是在掩盖儿子的丑事了,她只想保护胤祯,实际却为胤祯抹了黑,她也是个悲剧。荣妃,是无奈丢掉得月这粒弃子,得月自作自受也罢,罪有应得也罢,终是被樱秀累的,不然她还是荣妃最寄予厚望,最可信任的棋子,荣妃忍痛失了她,也是输了。
整个事件中,只有唯一一个真正的大赢家,佟佳静璃。她一步一步不动声色地策划推进了整件事,除掉了得月了,取代了她,成功成为荣妃阵营的头号种子选手,而且还始终隐身暗处,不曾暴露自己半分,赢都赢得无人知道那么低调,她才是最高明的人,贵妃将我想得神乎其神,我与佟佳静璃比起来,能算个什么?
将所有事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我忽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见识了静璃翻脸无情、阴险狠辣的手段,我觉得我根本没法和她斗,和她修善关系也是徒劳,我和她选择了不同的阵营,除掉我只是迟早的事。我根本不该有想要压制她的念头,应该指望她不要来打击我就谢天谢地了。斗不过她,只好为自己寻一道护身符,求她放过我吧。
正在冥思苦想,王公公忽然来了。
他还是一脸谄媚,“太医说小主幽思过多,郁积成结,病才不见痊愈,贵妃娘娘时刻担心小主的病情,知小主思亲情切,是以令奴才将林夫人接进宫来见小主一面,希望小主开心一些病就好得快了。”
我怔了怔,随即想起那日太医来为我复诊的时候,我正想着我现代的亲人朋友,哭得唏哩哗啦,被他瞧见了,他问我怎么回事,我就随口说了句想家了,不料他竟然将这事也向贵妃回报了。我心中狂笑,娘娘你对我还真是好,老天爷你也太爱我了,我还正为见不着我那“母亲”发愁呢。我赶紧收拾了一下,跟着王公公去见叶氏。
出了储秀宫,我也不知道是去哪里,只紧紧跟在他后面,他没话找话讨好我,“小主如此出众,连贵妃娘娘也对您喜爱有加,这秀女进了宫没册封前还能见自己的亲人,那可是从无先例。”
我也知道贵妃是下了血本要收买我的,故意受宠若惊地道:“这都是娘娘仁慈心善,待人宽厚。”他还继续来夸赞我,我便不再接他的话了,只是淡淡一笑。
在那一道道宫墙之中穿梭,我已经完全晕了,打不着方向,不知到了哪里,在一间不大的庭院前停下,他忽然指着前面一个房间,一脸谄笑地道:“林夫人就在里面,奴才在这里等着小主,小主也别去得太久,到底这也于理不合。”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比他更怕惹麻烦,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推开了门。叶氏在房中正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脸色苍白,这没见过世面的妇人,叫她进宫怕是着实吓到她了。她一看到我,忽然激动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陌儿啊,你没事吧?你可吓死娘了。”
我生一场病能吓死她?还是她真有那敏锐觉察到了其他的危险?我也无暇多想,安慰她去一边坐下,赶紧关上了门,将王公公张望的目光隔断。
叶氏还是很惊慌的样子,“陌儿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贵妃娘娘为何要我进宫啊?”
我对她这失魂落魄的反应也有些吃惊,“王公公没有对你说我得了一场大病,贵妃娘娘让你进宫探病的么?”
“真是这样?”她还是一脸紧张地小声问道,“不是你的身份败露了吧?”
她果然不是在担心我,我心中冷笑,却不动声色地道:“放心吧,我不是比你们还怕事情败露嘛。”不待她松口气,我又话锋一转,“不过,还真遇到一些麻烦,若是处理不好,可能真要满门处斩。”
她的脸瞬间比纸还要白,哆嗦着嘴唇,“怎……怎会这样?”
反正我和她也只是利用关系,毫无亲情可言,将她吓成这样也没什么于心不忍,为了我的大计,我还要说得更严重点,“我一心想为你们争光,却不料太过抢眼反遭陷害,多亏装了这一场病才逃过大劫,但是也卷入到一场后宫的阴谋中,已有人在怀疑我的身份暗中查我了,随时都可能有杀生之祸,我死不要紧,就怕身份败露要连累二老呢。”
这一吓,她果然没了主意,只喃喃道:“那怎么办?怎么办?”
我淡淡一笑,“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你与老爷照我说的办,我们都会没事。”
她连连点头,“好,好,你说,都听你的。”
我低声在她耳边说了要他们配合的事,也难得解释用意,反正她不想出事照办就是了。我也不理她满脸惊诧的神色,转身走到一边的书桌前,写了三封书信交给她,“按这顺序,回苏州了每月寄一封给我。放心吧,没事的。”
她满眼难以置信的神色,可能做梦也不会想到小红有这份泰山崩于眼前也不色变的镇定。我看着她笑了笑,“再过几日就要点选了,我会留在宫里,以后就见不着你们了,天气要转凉了,你们回苏州的路上要注意加衣服。”
她怔怔地看着我,目中竟有一些泪光,她该不会是为将我送进那个生死难料的红墙感到内疚了?我也不能让他们大富大贵,其实大家不拖不欠吧,而且是我自己要走入这个战场,我还应该感谢他们给了我这个机会。不想太伤感,我也不再和她多说,我的心肠果然越来越硬了。
出了庭院,王公公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我出来得太快了,他嘿嘿笑着,“其实小主不用太急,还可以与夫人再多聊一会儿。”
有什么好聊?从前在林家那几个月,她也不待见我,若不是后来见我写得一手好字,她到现在都还看不起我,我看透了自己于她的意义,说也只是说一些利益相关的话罢了,那些虚伪的客套还是能免就免了。我笑了笑道,“芷陌能见母亲一面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公公整日那么忙,芷陌也不能耽误公公太久了。”
他满脸堆笑,摇着手道:“奴才不就是要为主子忙活着的么,小主您也是主子啊。”
我很奇怪他是怎么做到整日说这样恶心的话还面不改色的,我听着都要想吐了,只回了一句,“还是快回去的好,别给娘娘惹什么麻烦。”然后我就加快了步子,只想快些回去摆脱他。还好这一路弯来拐去都是一条独路,我也不需要问他路,几乎是一路小跑,将他甩开了一大段距离,他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远远跟着。
我还真有些怕出来久了让那干无聊的秀女借此说事,越想越觉不对,心里一慌,跑得更快了,拐角也未停一停,忽然就撞上了一个人去,因为跑得太急,我被弹得向后一退,高跷没踩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正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起头就狠狠瞪去,想看看是哪块钢铁板板将我撞得那么痛。
忽然就傻眼了,三双满含惊诧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撞上的那个人,沐晨风!我这还是在那日游湖之后第一次看到他,他还是一副无精打采丢了魂似的样子。但他果然也是皇宫里的人,他又是哪一个阿哥?看他这年纪,应是介于八阿哥和十四阿哥之间,九、十、十三我都见过了,十一好像是夭折了的,莫非他是十二阿哥?
我一边死盯着他看一边猜想,倒忘了先站起来,这时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胤祯眼中带着一抹打趣的笑容,“你怎跑到这里来了?”
我心头一慌,流言蜚语才刚被德妃压了下去,哪敢让他扶我起来,赶紧自己摸着地抓着墙费力地爬了起来,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的手尴尬地悬停在空中,看着我的眼神一黯,笑容瞬地僵住,半晌冷冷哼了一声,收回手去。
我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福了一礼道:“芷陌见过八爷、十四爷。”我又向沐晨风看了一眼,心想着该叫他什么。八阿哥已经和蔼可亲地叫我起来了,若沐晨风真是十二阿哥,那他也应该帮着介绍一下让我给他行礼才对,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满眼带笑地向胤祯看了一眼。
胤祯却是一副小孩子使气的样子,想是方才我没让他扶我起来有些不给他面子,他没好气地瞪着我,语气也冷冰冰的,“问你呢,你怎会在这里?”
八阿哥莫测高深的眼光看得我心里发慌,我想着是说自己梦游了?迷路了?还是实情相告?迟疑着开了口:“我……我……”还是没决定说什么,回头向王公公看了一眼,想他来解围。这个死胖子,滚也该滚过来了。
胤祯两步走过拐角,一眼看到正气喘吁吁跑来的王公公,脸色又沉了两分,眼中竟还有一丝怒气,“王德海,还不快滚过来。”
我暗叹口气,拿出阿哥的架子来了,该不会是我给了他气受,他要发泄在王公公身上吧?
王公公加快了速度一溜烟跑过来,满头大汗,也不知是跑出来的热汗,还是被吓出来的冷汗,顾不得喘气,上前打千儿道:“十四爷吉祥。”
胤祯脸上怒气更盛,喝道:“王德海,你追着陌儿想干什么?”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还以为他在气什么,原来他以为我在被王公公追杀。他这想象力倒也算丰富,我当时是跑得很急还撞上了沐晨风,而后他就看到王公公气喘如牛地跑在我后面,竟有此联想,我可真被他逗乐了。
王公公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道:“回十四爷话,贵妃娘娘令奴才接了林夫人进宫与芷陌小主相见,之后小主说出来太久要快些赶回储秀宫,奴才将魂儿都跑掉了也跟不上她,之后就是十四爷你看到的了。”
胤祯怔住了,显然这与他所猜想的相去甚远,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看王公公那诚惶诚恐的样子又不像在说谎,转脸向我看来,“真是这样?”
我快要笑死了,拼命忍住,反问他,“不然是怎样?”
八阿哥眼里的笑意更浓了,胤祯神色却有些尴尬,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向王公公看了一眼,半晌道:“你起来吧。”
王公公如释重负,赶紧谢恩,又慌忙向八阿哥行礼。
八阿哥淡淡笑道:“起来吧,公公你在宫里服侍一向把细,多年来都毫无差错,早该升调了,正好近日御药房那里有缺儿,待你忙过了储秀宫选秀的事,便去那里当差吧。”
王公公面上闪过一丝惊诧,接着便一张脸都要笑烂了,料想去御药房那里比他现在这差事油水多得多,他定也未想到好事从天而降,才会有那一瞬诧异。
我向八阿哥看了一眼,王公公这种除了拍马屁一无是处的人,有什么资格升调?他这不着痕迹的贿赂,是为了封口吧?就算王公公不加油添醋,只将今日这事随口一说,后宫这些心眼忒多的人又会如何想?会说胤祯紧张我,不问青红皂白就将王公公教训一顿,那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八阿哥这都是在保护胤祯吧,他随处逢源,贤名远播,在哪里都吃得开,他要升王公公的职,那一定是信手拈来的事,但那王公公可不是什么懂得知恩图报好东西,就算做得多么不留痕迹,终是落下受制于人的把柄,现在无人敢来冒犯他,但墙倒万人推的那一天会怎样呢?说不定就今日这一件小事也可以成为滔天大罪,想到这里,不觉叹了口气。
我这不合时宜的一声叹息,惹得几人都诧异地向我看来,我还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这还是我知道他的身份以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凝视他,近得可以感觉到他温柔的笑容如春风般拂过脸庞的温度。
越是见他丰神俊朗,温润如玉,我就越悲惋痛惜,漫漫清史长卷中,只有“胤禩”二字,令我双目刺痛,我忽然想到了他最后悲惨的结局,他一没有像李世民那样残杀兄弟,二没有像李隆基那样逼父夺位,他就只是太锋芒毕露了,若只错在功败垂成,那又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有什么理由该那样惨?以他的才干,未必就不能成为一代明君,不过是天不授他时不予他罢了。
这个满清王朝中我唯一想要了解的人,每当我从单薄苍白、只言片语的历史中,努力拼凑他完整的人生时,心口总是隐隐作痛,但是却没有我此刻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想着他的结局那样心痛。我不求他能称王称霸,只是想永远留住他温柔如春风的笑容,哪怕那春风遥远飘忽得不可触摸。
但我要怎么做,才能改变他的命运?
那一瞬间,我心里竟像针扎一般疼痛,只觉眼睛一湿,他立刻变得模糊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糟,怎就想哭了呢?我怕一垂眼,泪水就要从眼眶滴落,只得努力睁大眼睛,慌忙对王公公说:“我们快回去吧。”
王公公还在那慢吞吞地打千儿告退,我却哪里敢停,更不敢看他们的眼光,埋着头就飞快地往前走,王公公在我身后大叫:“小主,你走错路了,储秀宫不是那个方向。”
我猛地顿住脚,回身一看,这才注意到那拐角果然分了两条岔路,除了我此时走的这条路,还有他们来的那条路,我一心只想快些逃离他们的眼目,哪还分得清方向?这时只能硬着头皮走回去。
快经过胤祯身边时,只是眼角余光瞅到他晦暗不明的神色,八阿哥我是再没勇气去看一眼了。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千万别问我话,我这时心乱如麻,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们要是问我方才怎么了,打死我也想不出来什么说法。
就在要与胤祯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忽然沉声道:“陌儿,你跟我过来。”说着转身便走,我只好跟了他去,心中虽忐忑,但对着他还是要比对着那个高深莫测的八阿哥安心多了,脑筋也渐渐开始恢复运转。
走出很远以后,他才停下来,我回头瞧见八阿哥正与王公公说着什么,沐晨风始终还是一个有也似无的人。
胤祯终于还是开口了,“你方才为何要那样看着八哥?”
他果然还是一点都憋不住疑问,幸好这话不是八阿哥问我。我暗叹口气,轻咳了一声,“他忽然要升王公公的职,我好奇就看着他了。”我不知为何觉得他是会纵容我的人,所以想都没想就睁眼说瞎话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眸竟不再清澈,又笼上了一层我看不透的阴影,“好奇为何会是那样的眼神?”
我自己又看不到自己当时的表情,哪知他说的眼神是什么眼神,还是继续装傻,“反正我就只是觉得好奇,若我的表情和思想对不上号,那就是我神经错乱了。”
他嘴角浮上一抹苦笑,“那也不必哭,是么?”
“我哪有哭?”这个我倒是可以死不承认,我忍得那么辛苦才没让眼泪掉出来,有什么证据说我哭了,“当时只是风沙入眼。”
他神色黯淡了下来,眼中竟隐有一丝痛楚,“你就不能对我说一句实话吗?”
看着他受伤的表情,我心中也是一痛,胤祯啊胤祯,你为什么要问?你要这样问,我能如何答?难道要我说我知道他未来会很惨,会被夺爵囚禁,会英年早逝?
他见我低头不语,忽然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喜欢八哥?”
我蓦然呆住了,我方才看着八阿哥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是喜欢?难道不是怜悯同情?喜欢不应该是甜蜜的吗?但我却觉得那般心痛?我只当他是一个历史人物,就算是喜欢,那也不是常人理解的那种喜欢,应是欣赏的成分居多。我心虚地叫道:“怎么会?你可也要来胡言乱语了?”
他苦笑了一下,“那日你要贵妃答应的事是什么?”
不知他怎会想起这个问题来,和眼前的事有什么关系?我就故作轻松地笑道:“要贵妃提携我关照我啊,你不是也希望我能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嘛。”
他脸色一冷,语气也冷了两分,“你若不喜欢八哥,为何会有那种遗憾惋惜痛彻心扉的眼神看他?你可是想让贵妃帮你去到他身边?”
我彻底败给他了,他又联想到哪里去了?还扯上贵妃了。不过我总算知道了方才看八阿哥是什么表情了,遗憾惋惜痛彻心扉,那倒是十分符合我的心情。
“傻瓜,”我摇头轻叹道,“日前在储秀宫,已经传出我们的流言蜚语,今日你还未将事情弄清楚就给王公公脸色看,你可知这事乱说出去,会给你惹多少麻烦?八阿哥都是为了你,才升王公公的职封他的口,你可明白他的苦心?你若明白他对你那么好,就不该再将我与他扯在一起,将他也拉进浑水里。我方才也是被他爱护弟弟那份情所感动,是感动得想哭,现在我说了,你该满意了?
他满脸震惊地看着我,我又继续淡淡说道:“我不会去太子府,也不会去八贝勒府,我只想伺候皇上。”我的良心在强烈地谴责我,我今日对他竟没一句真话了。
他看着我的脸色蓦然转冷,眼眸中还带着一丝怒气,半晌撇过头道:“算了,没事了,你走吧。”
看他这表情我就知道我又失败了,我说的话他一句也没信。
我觉得心神交瘁,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储秀宫走去,王公公随后也跟了上来。料想八阿哥给他的好处不小,他在我面前竟只字不提胤祯。我忽然想起沐晨风来,问道:“对了,王公公,今日站在八爷身边的那位是谁啊?”
他陪笑道:“奴才只是在后宫伺候,后宫以外的人却是不认识。”
我怔了怔,“他不是宫里的人吗?那他怎会出现在皇宫里了?”
他耐心地解释着,“这里不是后宫的范围,文武百官是可以进出这里的。”
“他是朝臣?”我有一些惊讶,他那样一副面无表情的僵尸相,又从不说话,对朝廷毫无用处,完全是浪费纳税人的钱财。
王公公嘿嘿笑着,“这个奴才真不知道了,早朝时间早已过了,他或许是八爷认识的人。”
这真是一句废话,他当然是八阿哥认识的人。
看来他还没有我了解得多,我好歹还和沐晨风吃过饭喝过酒呢。我也不再问他,一路无语地向储秀宫走去,准备实施对付静璃的计划。
第17章 第○一五章 亲兄
点选进入最后三日倒计时,我还是不想将自己搞得太特殊,仍是去参加训练,顺便也看看佟佳静璃的动静。和她倒也没再起什么冲突,只是无意中目光对上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眸中就会忽然凝结一层寒冰。得月事件后,我也没向她解释过半句,表面修善内心疏远,那虚伪得太累,似乎没有那个必要。反正我已将她列入最恐怖一级名单中,目前那个级别里还只得她一人。
训练了一会儿,李嬷嬷让大家休息片刻,我和玉容到一边去坐着喝茶,身边又不知不觉围了很多人过来,自从得月死了以后,要和我亲近的人就越来越多,糖衣炮弹对我根本无效,我内心无比清醒,在这里,除了玉容,谁也不会是朋友。当然我也不会拒人千里,要保持泛泛之交对我来说太容易不过,我本就是个随和的人。
听着那些拍马屁的话,我已经完全免疫了,我的心思只在玉容身上。看到她悄悄地退出了人群,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呆呆地出神。我心中又是一痛,她还是没有习惯这里的人,没有习惯在这里生存生活的方式。我让她去毓庆宫,虽是远离复杂多事的后宫,但她这样,去了毓庆宫又怎么混得下去?我忽然想起了前两日才见着的沐晨风,无论如何,我也要尽快搞清楚他的底细。
周围叽叽喳喳的喧哗正令我不甚其烦,忽然看到王公公满面春风地快步向我走来,手中捧着一个长长的木匣子,我已经猜到了是什么,心情忽然大好,还有一丝热血澎湃的兴奋。
他到了我面前,恭恭敬敬地将那匣子递给我,“这是小主前日交给奴才的字画,奴才找如意馆的何公公仔细修补好了,还重新装裱了,绝对和新的一样,完全看不出先前弄破的痕迹。”
看着他讨好的谄笑,我也不觉得恶心了,一边起身接过,一边笑道:“多谢公公。”
我当着一群人的面,打开了匣子,展开里面的卷轴,人群中响起了惊呼声。
“这字写得真好,没想到芷陌小主还有这样的功底。”
“我说这首诗词更好,”说这话的人叫施亦婷,也是个汉族女子,父亲是江浙的一个道台,她从小读过一些书,比周围这些无才就是德,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修养要高得多,她是从中立派转来投我的,平日说话也很得体,有些风骨,和其他人不一样。但佟佳静璃给我的教训是深刻的,不能轻信任何人,尤其越有文化的人,危险系数越高,所以我对她,也不例外。她指着临近卷末处品评道:“好一句‘一处繁华一页笺,一笔前缘一缕烟’,这文字真是大气不俗。”
“听亦婷小主这样念出来,果然是好诗,快多给我们念几句。”
施亦婷的目光又回到书卷中处,轻声吟道:“扬眉入宠,顾盼倾国亦倾城;临风待月,几番温存含笑问;陌上花开,谁念缓归眷春深;宛转蛾眉能几时?零落成尘,却见燕雀尤自悲黄昏。”她念完这一段,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我也不去理会她们,只是向王公公笑道:“公公真是厉害,竟真补得看不出一点痕迹,前日我不小心弄破这幅字时可都要急死了。”
王公公谄媚地道:“小主吩咐的事,奴才当然一定要尽力做好。”
我眼角余光看到佟佳静璃移了过来,她面上的神色不可分辨,但那一句“宛转蛾眉能几时”也一定震动了她的心,杨贵妃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人,最后都不免宛转蛾眉马前死,这些虚幻浮名又有什么可争?
周围的人还在叽叽喳喳地闹着,“那段词是什么意思呢?”
施亦婷又将词从到到尾看了一遍,沉吟道:“这一段‘题诗笺,毁誉又何惜,盛名虚名应笑置之而已;校书笔,空老尘埃里,桃花谢去,竟随流水无际’,似乎是在隐喻一人?”
她还是有些眼力,我微微笑道:“这首词乃是为大唐红颜作赋,亦婷小主方才念的那一段,正是指薛涛。”
她颔首轻笑,目中满是赞赏之色,“那开篇这一段‘还记当年七夕月,缘许三生,此夜闻铃却作断肠声’应是指杨贵妃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她们赞我这片刻,我可汗颜得紧,那可是hita一帮奇女子的神作,我又盗取了今人的成果。
施亦婷忽然“咦”了一声,“这落款却是‘清诺’二字,原来不是小陌你写的?”
我大笑道:“是啊,你们真不细心,赞我那么久,我可都要脸红了。”我故意瞟了一眼佟佳静璃发白的脸色,我劳师动众,可都是因为要让你放我生路呢。这个环节的目的达到,我一边卷起卷轴,一边笑道:“这要是我写的,弄坏我便重写一幅,才不会那么紧张呢。”
佟佳静璃忽然走了过来,按着心口强作镇定,“芷陌小主介不介意让静璃也看一看这稀世罕见的作品呢?”
她要看,我是求之不得,向她递了过去,淡淡一笑,“静璃小主小心不要弄坏便是。”
她展开卷轴,忽然像是被雷击中,颤声道:“你……你从何得来?”
她这表情也是在我意料之中,那幅字是我用左手所写,绝对是孟清诺的真迹,孟清诺,就是我的护身符。我正要答她,李嬷嬷却出现得极不合时宜,让大家继续开始训练,那只好让她憋着那个疑问了。
训练结束后,我前脚回到房中,她随后就跟了进来,本来娇艳的脸上此刻却没有一丝血色,声音冷厉,却又因为紧张和震惊而颤抖,“你说!那幅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暗暗好笑,她还一点都冷静不下来了,看来孟清诺对她还是有极大的影响力,运用得当,那是极具杀伤性的。我故意惊讶地看着她,“什么怎么回事?我不小心弄破了一幅字,让王公公帮我拿去修补,这也碍着你了?就要点选了,你不会是还要造些事出来让我不好过吧?”
她脸色发白,语气软了下来,“静璃与芷陌小主只是有一些误会,小主你一向大量,也不会记在心上吧?只因今日这幅字,无论是字迹,还是落款留名,都与静璃的结拜义兄一样,所以静璃才想知道这幅字的来处。”
“怎么可能?”我斜眼看了她一眼,撇嘴道,“芷陌记性可不差,还记得你当日说你那义兄叫孟清诺来着,这幅字可是我哥哥所写,绝不会是你说的人。”
“你哥哥?”她怔了一怔,神情有些恍惚,“他也与你结拜了?”
“什么结拜?”我冷冷一笑,有些不耐烦地道,“那是我亲哥哥。”
“你亲哥哥?”她几乎是惊声尖叫,“孟清诺是你亲哥哥?”
我被她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暗吸口气,微微定了定神,纠正她道:“你可别搞错了,我哥哥当是与我同姓,叫林清诺,别说与你口中的人还差着一个姓,便是同名同姓,也未必是同一个人。”
“一定是的,”她忽然双眸放光,一改先前惊慌失措的神色,不住口地强调,“一定是的。”
“是什么?”我心里在大笑,却冷冷看着她道,“抢皇上也就算了,你不会是连亲哥哥也想和我抢?他是与我有着相同血脉的人,你抢得了吗?”孟清诺就是我,当然与我血脉相同,我这也不算胡说。
她急摇着手,陪笑道:“芷陌姐姐真会说笑,姐姐一直心向太子,又怎会去争皇上……”
“静璃小主可要小心说话,”我打断她的话,冷冷一笑,“得月可就是因为这个送了命。芷陌可不敢舍皇上而取太子。”
她怔了怔,知道要装傻与我修好也不可能,只得叹了一声。过了片刻,她才又道:“芷陌小主在佐领户籍那里的登记明明是一独女,却为何多了一个哥哥出来?”连这个她都去打听过,她对我还真是重视。
见她似乎恢复正常了,我也要打起精神小心应对了,同时又暗觉好笑,敢情她一开始将我想成了孟清诺的红颜知己,才会又羞又急,又妒又愤,又焦又恼,又恨又气,全然失了镇定。我冷冷一笑,“户籍?我哥哥出生就没有入户籍。爹娘都以为他早死了呢。”
我故意抛出一句满有悬念的话,她果然难掩心慌诧异,“怎……怎么会这样?”
我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道:“这都是我的家事,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寻不着你那义兄,我也爱莫能助,你对我有什么坏心,尽管放马过来,可别妄想将我哥拉扯进来。”
她沉默了片刻,神色有些黯淡,一副委屈的样子,“想来芷陌姐姐对静璃有所误会,静璃对姐姐绝无什么坏心,当日得月在大庭广众道姐姐与十四阿哥的是非,也不是静璃所想,静璃只是想帮姐姐除掉她。”
帮我除掉她?是帮你自己吧?我冷眼看着她,心里想着,装,继续装,若不是因为我来自二十一世纪,练就一身宠辱不惊的本事,搞定了贵妃,你这一滩污水泼向我,德妃一施压,贵妃不是将我也一并处置了?我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她像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又接着道:“其实静璃知道姐姐会没事,那些只是流言,并无什么证据,对姐姐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我真是佩服她,亏她还能神色自若地说这话,不错,没有我与十四阿哥有染的证据,但是也没有证明我们清白的证据,那就是只能任人遐想,我都百口莫辩。
我轻叹口气,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此刻又无旁人,我还以为她应是个做了就敢承认的人,她还真让我瞧不起了。
她看着我冷淡的神色,终于装不下去,长叹一声,收起了委屈的眼神,“芷陌小主那么精明的人怎会看不透静璃,静璃真是自取其辱了。不错,静璃只是要投靠荣妃一方,所以要取代得月,不能让她留着,至于对小主,静璃也没考虑太多,能一并除去当然好,不能除去,也至少让德妃厌你贵妃憎你,不过小主你竟能得贵妃那样维护,倒是静璃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