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第34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也算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多少也来凑个热闹。
谢道韫和谢玄姐弟坐在后一辆牛车中,除了他们两个之外,青杏儿和红樱也在牛车中伺候,而芙蓉和菡萏,便坐在外面的车辕上,嘻嘻哈哈的说着什么。
罗福和宋清玉所乘的牛车在后面远远的缀着,却不知他们二人再做些什么,车中倒是一味的安静。
谢玄在谢道韫耳边说着悄悄话,自然是为了感谢谢道韫帮助自己的事情。
一旦做坏事就想到自己,谢道韫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荣幸,或是如何。
不过这种小事情能帮的也就顺手帮了,但只限于偷拿与偷放公文。至于模仿笔迹这种费力的事情,谢道韫大手一挥,交给谢玄全权处理。
这也让谢玄直挠头,费了大半夜的力气去模仿那公文上的字迹后,谢玄才敢提了笔,小心翼翼的在公文的末尾书上自己的名字。可偏偏事不遂人意,谢玄提笔写的时候,仍旧是写歪了。
弄得谢玄差点咧嘴哭出声,谢道韫才打着哈欠出了主意——从头到尾全写一遍呗。
谢玄一听,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阿姐来。是呀,只要这公文从头到尾都有自己书写,不但可以使最后填上的字迹显现的太突兀,还可以将自己的名字塞到中间,让旁人发现不了。
谢玄高兴了半晌,待得谢道韫困乏的回房睡觉了,他才想起来,若是这样的话,自己的工作量翻了多少倍出去?而且名单有正副两册,那自己岂不是就得写两册?
懊恼的拍了拍脑袋,小谢玄在心中重新算了一笔账。若是不参加雅集,就不可能定品,不定品就得一直被父亲大人看着学习。可若是参加了雅集,最多也就是被父亲大人痛骂一顿,而且没准儿自己还能一鸣惊人一下,这样一来,当是连痛骂也没了。如此算来,这次冒险绝对是值得的。
算明白了这笔账,谢玄就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握着小拳头对自己说了声“努力”,就继续忙到了后半夜。
第二天一早,谢道韫看着谢玄那一双熊猫眼,好笑的捏着他的耳朵揉了揉。
芙蓉是个嘴巴停不下的,这一路走,外面的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没有听过。相比之下,菡萏却只是静静的听着,偶尔嗯上两声,笑了几回,极少插言。
车中虽说了四个人,但谢道韫和谢玄的身子毕竟小,青杏儿和红樱也瘦,并不如何拥挤。四人偶尔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又说着一会儿能够看到的一年一度的盛况,多少有些兴奋。
谢玄明显有些紧张,一直拽着谢道韫的袖子。
“小郎君,一会儿咱们还要爬山,先吃点东西吧。”红樱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小包糕点来,塞到了谢玄怀中。
谢道韫在一旁看到红樱那微红的面色,忽然想起青杏儿曾跟自己说过的话来,不由得皱了皱眉。
——
(现在的蚊子就是不一样。记得小时候,蚊子们都是“见光死”,晚上一开灯它就不飞了。可如今捏,这蚊子对光线已经完全有了免疫力,别说晚上不怕光,就连白天都不怕,一天二十四小时工作时间,也没人给它加班费,可怜滴娃,可怜滴偶们~)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断痴情
第六十一章 断痴情
若是说起来,谢道韫这一生最为关心记挂的人,不外乎是这个打小就喜欢缠着自己的弟弟。
谢道韫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刚出生的谢玄时,那颗见惯了死亡的心,突如其来的颤了颤。似乎是被这鲜活的小生命所感染,谢道韫那时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动,竟有种流泪的冲动。
直至今日,她都无法解释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但她知道,那对于自己来说,就像是黑暗世界中突然打进的一缕阳光,带了一丝她生命中从不曾拥有的纯澈与圣洁。
谢道韫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伸出自己的手捅了捅谢玄的小脸蛋,感觉到那软绵的那一刻,世界中的那缕光芒就绽放开来,照亮了整个长空。
谢道韫记得,自己前世的师父,也就是那个大叔曾经说过的话。
“正义什么的,全都是狗屁。”大叔喜欢扮颓废的模样,按照他的说法,这样子的沧桑感,绝对可以吸引寂寞少妇的目光。他说话的时候叼着一根并未点燃的香烟,每吐出一个字来,那根烟就随着一起上下摇摆。他在擦拭着自己的宝贝,巴雷特82a1重狙。每次看到大叔抚摸这把狙的时候,谢清都会不可控制的打个寒颤,然后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因为大叔擦枪的动作,实在是比抚摸女人的身体更加暧昧。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因为叼着烟的缘故,大叔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什么正义,什么道理,都赶不上自己手中的一把枪。因为有了枪,你就能保护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
“嗯,也有可能是最重要的人。”
“可我似乎没有。”谢清那时还很小,只有十四岁,刚刚能用十一秒的时间拆卸掉制式手枪。
听到这句话,大叔擦拭长狙的手顿了顿,很是邪恶一笑,用诱拐般的语气道:“小清清,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然就是我啦”
下一刻,大叔自然是没有悬念的造到了小谢清的攻击。
事到如今,谢道韫不得不承认,大叔或许很颓废,经常胡言乱语,但这句话却是实实在在的。不论是在前生还是今世,一个人的一辈子,都会有想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或人也往往不止一个,但守护的方法却只有一种,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有能力。
谢道韫的确想要吃软饭,但也要有软饭可以吃才行。反正不论是从何种角度考虑,无一例外的,谢玄都是重点保护对象。
虽然不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但这个小豆子却黏在自己身边九年有余,这样的情义早就揉进了谢道韫的骨子里,就算她再怎么凉薄,都无法割舍。
不单单是要保护他的人,他的一切,都需要自己的关心。当然,也包括感情生活。
当青杏儿踟蹰再踟蹰后跟自己说情红樱的心思时,谢道韫并不如何的吃惊。日久生情这种东西实在是多的可以,更何况少爷与丫头之间的故事,不论如何都不可避免的暧昧。
她虽然关心谢玄,却并不想掌控他的人生,也不想涉足他的感情生活,但问题是,玄儿现在才九岁好不好,这个时候谈情说爱,也太早了点吧。
说了声知道了之后,谢道韫转眼便忘了这件事情,最近忙乱琐碎的事情太多,这些情感苗头之类东西,谢道韫还真没有什么处理的经验,总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把红樱打发出去吧。
直到今日,看到红樱那体贴入微的有些过头,又有些羞涩的模样,谢道韫总算是想起了这件事情。
“呀红樱姐你真是太好了,是绿豆糕耶”小谢玄接过红樱的小纸包打开,发现里面竟整整齐齐的装了四块绿豆糕。
这绿豆糕已经不是最原始的模样,经过了几次的加工和改良,已然和谢道韫前世所吃的,没有了太多的区别。
“阿姐,你也吃。”谢玄递给谢道韫两块。
谢道韫看了红樱一眼,摇了摇头,笑着道:“也就你喜欢吃这些零嘴,老实吃你的吧。”
“那还不是因为阿姐你弄出来东西太好吃嘛”谢玄撅了撅嘴,又美美的吃了起来。
青杏儿坐在一旁有些不自然,她看了看面色不变的谢道韫,又看了看独自沉湎于羞涩的红樱,不知该做些什么。
“红樱今年也有十六了吧。”谢道韫施施然的开口,就像是唠家常一般。
“是。”小娘子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红樱隐隐猜到了一些缘由,放在双腿上的手下意识的抓了抓裙子。
谢道韫看着她裙子上的褶皱,淡笑着问道:“以红樱你的条件,去你家中提亲的人一定也不少吧。”
红樱的心颤了颤,双手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显现出淡淡的白。仿佛传染似的,她的脸上也染上了与指尖相同的颜色。
青杏儿也紧张的在一旁看着,偷偷的去瞧三个人的表情,保持着应有的沉默。
一直在一旁吃着绿豆糕的谢玄,此时却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他的动作一顿,也没来得及将口中的绿豆糕咽下,便含混不清的道:“红樱姐要嫁人了么?”
红樱的身体微微颤了颤,脸色更白,也把头低得更低。
谢玄若有所思的慢慢的咀嚼着口中的绿豆糕,半晌后才挠了挠头,笑道:“瞧我,竟都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还好阿姐提醒了一下。红樱姐,你别担心,你若是看上了谁就跟我说,这嫁妆什么的,就由我出了”
谢玄这话说的轻快,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般击中了红樱的心。谢道韫在心底微微叹气了一声,眼见着红樱的双手攥的更紧、更紧,最终却又无力的松开。
“如此,就多些小郎君了。”红樱的声音极低,知情的人知道她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年轻女子谈婚论嫁时的娇羞。
“没事儿没事儿,那么见外做什么?我这些年也多亏了红樱姐你照顾。对了,红樱姐,你若是看上哪个得先跟我说一声,最起码我派人去查查那人的家境和为人。我是决不能让红樱姐你受欺负的”谢玄说话就如同小大人一般,这些事情倒也想得明白,还有几分谢道韫护短的风采。
红樱将头低到了胸口,旁人根本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谢道韫却知道,这件事情已然到此为止了。
“你个臭小子倒是大方,好话都被你说干净了,真正的事情却又都不需要你去做。”谢道韫转了话头,“还拿嫁妆那,你半点收入也无,怎么拿?”
谢玄眨了眨眼睛,对着谢道韫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分明就是:我没有,阿姐你不是有么。
谢道韫白了他一眼。
挣钱原本就是用来花的,费了那么大力气打通了走私军粮的路,利益也确实如同活源之水般涌进了谢道韫的荷包中。这些钱财中的大部分,自然都是通过罗福的分散,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太守府的内库。而剩下的,除了谢道韫拿来赏人、打造一些兵器之外,大部分还是被攒了起来。
攒下来的私房钱,谢道韫将其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给自己留着花销,一部分留给谢玄,一部分留给还未长大的思儿。
自己的那部分怎么花都无所谓,谢玄就算长大之后娶妻生子,那开销也都是老爸老妈给,跟自己的私房钱无关。之所以要留下这笔钱,是为了让谢玄以后养私兵的。
谢玄留在历史上最出名的一仗莫过于淝水之战,而淝水之战的主力部队,便是谢玄领导的北府军。这北府军虽说是受了国家的命令征兆的,但训练用度都是谢家自己掏的钱,若是算起来,其实与谢家私兵无异。
训练一支部队要多少钱?这是个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的问题——很多很多。为了以后养兵,谢道韫也得把这部分银子攒好喽。
至于留给思儿那份儿,算是以后让思儿偷藏的小金库,毕竟女人经济上一定要独立,那才能不受夫家欺负。甭管思儿以后嫁到哪里,有了这么一笔自己能够支使的银子,做事总会方便不少的。
嗯,考虑的似乎有些长远,但反正这些钱也不急着用,攒着便攒着吧。
之后的路上,红樱自然没有了说笑的心思,只是一味的沉默着,低着头。
青杏儿怕谢玄察觉到什么,便变着法儿的说了些趣事,倒也弄得谢玄直乐。
谢道韫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红樱,可自己这么做的确也是为了她好。毕竟谢玄对红樱没有那样的感情,即便日后真的有了一段巫山云雨,红樱也至多会抬举个妾室。
毕竟是现代人的思想,终是看不得旁人做妾的,更何况,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好女孩儿。
红樱的归宿不在这里,也不该在这里。或许对于红樱来说,这是个极大的弯儿,需要很久才能拐的过来,拐的明白。但就算转的痛苦,谢道韫也无法看着她更加弥足深陷。
当断则断吧。
——
(看到小泠子说喜欢苏打绿才想起来,影子也推荐一首歌,aerosith的drea on。还是因为前两天看美偶才知道有steven tyler这么个人,度娘一下之后,才发现原来这首歌的年代已经这么久远了,汗……说起来这首歌初听起来没什么感觉,不过两三遍之后,那个音调就一直在脑海中萦绕啊萦绕,很有雨水中执着的感觉。
and……说起来,steven tyler这个人的性格真的很讨喜啊,在美偶做评委不知道爆了多少句粗口,全部被转成自动消音“滴滴滴滴”,到最后干脆就是一个极长“滴——”,还被工作人员一顿数落~哈)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有客来
第六十二章 有客来
雅集举办之地,就在距晋陵三里外的夜吟山上。
若是细究起来,这夜吟山最初可没有如此雅致的名字。据说原来此处被百姓们唤作“夜阴山”,是因为此地灌木、丛林密布,走起夜路来,总会让人觉得阴气森森,十分可怖。可后来不知是传到了那个士子的耳朵里,不知是听走了音儿还是如何,总之最终夜吟山这个名字反倒被传扬开来。
“夜吟应觉月光寒啊。”谢道韫下了牛车,低声念着还算应景的诗句,却发现在这仍旧有些炎热的初秋上午,实在是没有什么觉寒的味道。
发现自己被传染的,骨子里有了越来越多的酸气,谢道韫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阿姐,等等我啊”谢玄刚好小口小口的吃完了四块绿豆糕,口干舌燥的从芙蓉那里讨了些水喝。芙蓉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如今也是出落的窈窕动人,就是一张利嘴,却是怎么都不肯饶人。
若是红樱的水袋被小郎君拿去喝,红樱难免会胡思乱想些什么,怕是连夜半对着水袋发呆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芙蓉却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在她眼里,小谢玄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罢了。
“小郎君你喝水也慢些,做什么事情都火急火燎的,也不怕挨骂。”芙蓉怕谢玄呛到,就在后者喝水的当口轻轻的顺着谢玄的后背,只是这空挡还不忘了与菡萏说笑。一旁的谢道韫瞧在眼里,觉得芙蓉这动作还真像是在抚摸一只小狗。
“知道啦,知道啦”谢玄水喝足了,满意的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将水袋重新塞回芙蓉的怀里,道:“芙蓉姐你也忒啰嗦,小心以后没有人敢要你,你就嫁不出去了”
垂首站在一旁的红樱身子颤了颤,眼泪差一点就滴落下来。
谢道韫听到这一声芙蓉姐却也是吓得一颤,直接想其前世某个著名的人物来,可再细细打量芙蓉的身段和脸蛋,实在要比那著名人物漂亮上太多。
当时选青杏儿她们几个婢女的时候,除了品性之外,自然也要看相貌。如今她们一个个正是花样年纪,再加上在谢府中沾染上的书卷气,还真是一个个出落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若是与普通富户的小娘子相比,怕是也要高上一筹。
青杏儿是温婉贤惠,骨子里却又那么一股子坚韧劲儿。菡萏是细心周到,虽然平素不怎么多话,该知道的事情却也一清二楚。芙蓉虽然嘴上厉害了些,但心地却是善的,只是偶尔还是有点泼辣,得理不饶人。至于红樱,其实她也是极好的,温柔良善,进退有度,若是没有那痴情的事情摆在那里,红樱倒是她们四个里面最为中正平和的人物。
说起来,如今一见到这四个小丫头,谢道韫就有些发愁。毕竟和她相处的时间长了些,她们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谢道韫的影响,行事时难免有些不合礼教的地方,尤其是骨子里,又都被谢道韫种上了独立自主的种子,怕是以后嫁到夫家,一个个也都会是掌权人吧。
只希望这种性情,不要害了她们才好。
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清楚,谢道韫如今需要面对的,还是眼前的夜吟山。
从城中到山下可以坐牛车,但山路还得靠人的足力自行走上去。夜吟山并不如何高,海拔也就两三百米,谢道韫姐弟二人自然不会为自己担心什么。只是害怕郗氏身子不好,登山恐怕会有些累。
说到这里,却不得不讲一个谢道韫拜师的好处。葛洪不愧是当代的医学大师,除了为谢道韫医好了右臂的病痛外,还在谢道韫的恳求下,为郗氏看了看头疾。细细的问了情况,又摸了脉,葛洪沉吟少许后为郗氏开了个方子,但也告诉她,这病的确是不好去根儿,只能慢慢的将养,又说了些平素需要注意的地方。
如此,郗氏喝了半个月的药,如今细想起来,竟发现这半个月来,头还真没有如何疼过,不免赞扬起葛师的医术来。
“你以后在葛师那里也用心着些,见你师父房里少些什么,就忙唤人填补上。葛师毕竟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虽然身子骨看着康健,这平素也不能大意了。”
谢道韫扶着郗氏下了牛车,郗氏便想起这些事来,一一吩咐着。
“娘亲您放心吧,”谢道韫笑着答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真正的父亲大人由您照顾着,不过就剩这个师父,韫儿当然不会不用心了。”
葛洪今日并没有来雅集,虽然这大半个月来,葛洪在太守府的消息早就被传扬开去,但真正敢去敲太守府大门的人还是少之又少。就算有拿着名帖,不惧太守府三个大字的人来访,见得谢奕往那里面色不善的一站,却也是十分胆气去了八分,喝盏茶,随意聊上几句,便也就灰溜溜的离去了。
每次见到此种景象,谢道韫都有种想把自己这老爹画成门神的冲动。
偶尔遇到那死缠烂打的,谢奕到也会让谢道韫去问上一问,但葛洪多是不见的,毕竟此例一开,每个人都拿出死缠烂打的架势,那太守府还真的撑不住。
于是乎,真的遇到赖在府中不走的,谢奕便也懒得再管。若是庶族士子,直接关门放狗,该撵走撵走。若是有些身份的士族子弟,好言相劝不听后,对不起,仍旧是关门放狗。至于这些人去外面怎么谩骂谢府骄狂的,那就不是他谢奕想要担心的事情了。
虽然谢道韫不曾在葛洪面前说起,但葛洪在谢府之内,自然也知道这些事情。面上虽然不说什么,但管教谢道韫姐弟二人却是愈加严苛了。
虽然小谢玄天天叫苦,但就连他都知道,葛洪是真的用心想要将他们姐弟二人教成|人才。
一面是全然不顾风评和颜面,伴着黑脸关门放狗。一面是一言不发,默默的用行动答谢对方之行。
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谢道韫都会在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感慨,感触到魏晋名士骨子里的羁绊和不羁。
中正雅集虽然比正常的雅集多了许多意义所在,但也是全民皆可参与的盛事,并没有什么严苛的限制。平民百姓想来自然都可以来,即便听不懂考校士子时,那中正官口中的之乎者也,但远远的看上一眼士族官人,却也是十分难得的事情,更何况,听说晋陵太守府上那位小娘子今日也回来……
雅集举办的位置是山顶的一块平地,这里视野宽阔,又有流水在侧,实在是一个流觞曲水的好地方。
参加雅集者与旁观者还是有一条界限的,太守府的官吏往通向山顶的路面上一站,有帖者入,无帖者回。
“头儿,今天的人怎么这么多?前两年也没见有这么多人啊?”负责防卫的太守府的兵卒有些疑惑的看着下面的百姓。
“我说你就算是刚从外地回来,也应该听过城里流传最广的故事吧。”
“什么故事?哦是不是关于咱家小娘子的?”这兵卒有些恍然大悟。
“可不是”一说起是自家的小娘子,那兵卒的头头也有些骄傲的扬了扬脖子,“这晋陵城里,谁不知道咱家小娘子的事迹?笠泽智斗顾家郎,寿宴一首咏酒诗。咱虽然不识几个字,但小娘子做的那首诗,如今可是在我这肚子里装着。当然也不止是我,就连隔壁六婶家那六岁的小孩子都会背”
“这么说来,这些人都是来瞧韫儿小娘子的?”兵卒有些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睛,看着下面三五成堆的人群。
“可不是嘛所以你小子今天可得给我打起万分的精神一会儿大人他们就好过来了,万一有登徒子什么的,你可得给我看好喽”他用手点了几个方位,那些方位无一列外的都席地坐了些混混似的人物。
“头儿您忘了,以小娘子的身手,难道还怕这些无知愚民么?”太守府的人都清楚谢道韫姐弟二人的事迹,他们虽然没有见过谢道韫姐弟的训练,但却与那几个贴身护卫讨教过,知道他们的身手。听说小娘子和小郎君每日都是与他们对练的?这么一年一年的练下来,即便是花架子,怕是也有几分实力了吧。
“嘿我却忘了”这人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嘿笑道:“咱家小娘子,还是个文武全才的”
他们聊天聊得自在,却浑然没有见到旁边的一个青衫男子,已然将他们的对话丝毫不落的听了去。他站在平民一侧,并没有往山顶走去的想法,想来并不是是参加雅集的人。
他面带微笑的站在那里,目光看着山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只是偶尔有女子的目光看到他的容貌,便低低的惊呼一声,这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
“文武全才么?”青衫男子低声喃喃的念着,唇边那原本就带着的一丝微笑愈加浓烈起来,看向山下的那平淡如水的目光中,也隐隐多了一分期冀。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一把枪
影子鞠躬感谢亦昀童鞋的打赏,以及打不死的小强亲的粉红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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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守府两名衙役的思虑明显是多余的。
这个世界上所存在的登徒子或许不少,但敢在一任太守的眼皮底下,调戏太守女儿的事情,明显是不可能发生的,更何况,谢道韫的身边还跟着郗路、郗弓这样的角色。
“小娘子,昨天您胆子也太大,与那黎奴见面也就罢了,竟然还将属下支走,万一有个闪失……”这正是上山的路上,郗路走在谢道韫身边,趁旁人不注意,正皱眉说着话。
“这不是没有闪失嘛。”谢道韫耸了耸肩,学着罗福往日的样子,笑嘻嘻的说着。
原本谢道韫姐弟二人是想扶着郗氏上山的,二人走上前后,却被郗氏笑着骂了句“为娘哪有那么老”,便悻悻然的退了下来。
而今谢道韫见前面的郗氏由丫鬟扶着,倒也走的自如,便放下了心来。
“小娘子,属下说的不是玩笑话,也请您不要当玩笑来听”郗路有些气恼,连带着面色都多了几分阴沉。
谢道韫劝慰道:“路叔你也看到了,昨天黎前辈那个样子,分明就是不希望你在场啊。我若是不将你遣走,他必定是什么都不肯说的。而今他说也说了,我也什么伤害都没有受到,那就成了。”
郗路的眉头皱的更深,嘴角抖了一下,沉声道:“是了,还有这一点小娘子您和那黎奴究竟达成了什么共识,出来之后竟然一句情形都不肯向属下透露,您……”
他想要说些担心的话语,却又觉得以谢道韫的头脑,怎么也不会被人骗了去,一时竟是语结。
谢道韫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内心中却不由得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无法抑制的感慨着。
她昨天的确与黎奴见了面,而有趣的是,黎奴似乎也对谢道韫有些兴趣,并没有拒绝。
虽然在两方面的追查下,也没有找出那夜射箭人的踪迹,但黎奴似乎并不如何担心。
“那人的目的既然是挑拨谢顾两家的关系,一击不成,自然不会就这样放手,他还会出来的。既然如此,咱们又何必去找他?等他自己现身便是。”黎奴用他那沙哑的嗓音说着,一面又接过谢道韫双手奉来的一盏茶,微微笑了笑。
黎奴的笑容自然称不上好看,但笑容里透露出来的信息,确实让谢道韫和郗路一喜。不论如何,看起来,黎奴并没有把自己当做敌人看待。
来来回回几句没有营养的寒暄之后,谢道韫便提出了那个在她心中埋藏已久的问题:“黎前辈,您那天晚上的手段……”
郗路当时忙着去追人,并没有见到黎奴出手,但事后也不止一遍的听人讲过,自然也是啧啧称奇。可令谢道韫诧异的一点是,郗路并不知道黎奴那时的手法叫做“点|岤”,也从未听说过什么“内功”。郗路唯一知晓的,便是那日曾经与谢道韫说过的,那些没有什么责任感的所谓“江湖传言”。
听得谢道韫发问,黎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仿若不经意的看了郗路一眼。
“路叔,”谢道韫会意,“帮我和黎前辈,去对面街市那家铺子里买两张饼可好?”
郗路怎能不知这是让自己避嫌,他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慢条斯理喝着茶水的黎奴,又看了看笑容可掬的小娘子,没有移动脚步。
谢道韫将钱袋都摸了出来,却发现郗路并没有离开的打算。知道郗路是担心自己的安全,谢道韫觉得心中温暖的同时,不免又有些怨念。
她瞪着郗路,一瞪再瞪,终究还是郗路败下阵来,悻悻然然的接过钱袋,转身下楼。
黎奴看着郗路奔下楼的身影,知道他是准备早去早回,不由得笑了笑。
“前辈现在可以说了吧。”谢道韫语速飞快,心里寻思着,早知道倒不如让郗路去城北买些东西回来,最起码花费的时间还长些。
黎奴看着自己眼前的茶盏,哑声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的。”
谢道韫微微诧异,不明所以。
“小娘子长居深闺,虽说这几年有过习武的经历,身边的人也尽是二三流的货色,按理来说,绝没有可能听说过‘内功’这两个字。”黎奴抬起了头,看向谢道韫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压力。
像郗路、郗弓这种角色,随便扔到江湖上的某个地方,那也都是头领般的人物,可到的黎奴口中,竟成了二流的货色。
谢道韫如今却没有什么时间来追究这个,她对着黎奴的目光,知道对方是不可能被自己的三言两语打发掉的。她略微沉默,却找不出什么特别完美的借口。
在黎奴这样的人物面前,若是没有最为完满的借口,那所应该选择的绝不该是退而次之的答案,这样,只会死得很快。
所以谢道韫没有冒险,这有可能是她这一生唯一一次,单独面对黎奴这种人的机会,若是简单的被人看出自己说谎而被拒之门外,她会后悔一辈子。
“你就当,”谢道韫舔了舔嘴唇,忽然发现真实的说法反而比谎言看起来还怪异,她摇头苦笑了一下,接着道:“你就当我是生而知之。”
原以为会让黎奴愤然离开的话语,却得到了谢道韫无法想象的结果。
黎奴缓缓的放下了茶盏,用十分深邃且复杂的目光看着谢道韫。后者一时不能分辨那目光中的意味,只觉得其中有些愕然,有些欣喜,有些感慨。
谢道韫自然不明白黎奴那目光的意味,但却可以很轻松的知道,那目光中或许什么都有,但绝对没有敌意。
没有敌意,这事情就有的谈。
心情有些放松,谢道韫舒了一口气,拿起自己的茶盏有滋有味的品着,忽然发现这家茶楼的茶倒也不比自己家的逊色多少。
眼角竟瞥见正匆忙往回赶的郗路,谢道韫不由得苦笑一下,心想这厮护主的心思还真急迫,自己这面的话只谈了两句,竟是将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对视上了。
正想着怎么能够用最短的时间,询问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却听黎奴忽然开口道:“这件事情,我自己没法定下来。”
“嗯?”谢道韫完全没有听懂黎奴的话。
黎奴却没有多解释什么,他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到谢道韫面前,道:“小娘子什么时候有机会,不如去会稽一游。到城中找中华医馆的王掌柜,他也许会为你解答你的问题。”
“什、什么医馆?”
“中华医馆。”
谢道韫彻底懵了,她有些怀疑,这个年代的人给医馆起名字,无外乎“回春”、“圣手”之类的名字。谁会把自己的医馆的名字叫做“中华”,这种说古风不古风,说未来不未来的名字?
“名字很奇怪吧。”这次却是黎奴笑了起来,“第一代掌柜刚到会稽时办起的医馆,之所以起这个名字,说是为了纪念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文明。”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文明?”谢道韫有些不适应黎奴这突如其来的文艺腔,但却觉得隐隐猜测到了什么,心中开始有些期冀于兴奋。
“黎前辈,你口中的这个第一代掌柜,他……”谢道韫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噗噗直跳,这种紧张到了极致的感觉,似乎只有在自己前世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才曾经感受过。
“第一代掌柜啊,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黎奴的语气中带了些感慨,“听长辈们说过,应该是春秋战国的时候了吧……”
这句话刚一入耳,谢道韫就有一种被雷击的感觉,怔怔然的坐在那里,脑中有些空空如也。
郗路终于赶了回来,见谢道韫浑身上下没少一根头发,这才舒了一口气。他将两张看起来就不好吃的油饼往食案上一放,有些气哼哼的重新跪坐到谢道韫的身后。
“嗯,今天就这样吧。”黎奴看着谢道韫二人笑了笑,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黎奴面容上笑出来的菊花,今天竟显得格外生动柔软,“多谢小娘子的款待,请别忘了老奴说的事情,老奴这就告辞了。”
黎奴佝偻着背脊行了一礼,从食案上拿起一张郗路买回的油饼,一面吃着,一面离开了酒楼。
谢道韫看了看黎奴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玉佩,有些不敢置信的笑了起来,笑的郗路一头雾水。
如今行走在山路上,谢道韫摸着自己腰间的玉佩,用指尖轻轻的摩梭着上面的图案。那图案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即便她忘了自己,也不可能忘记的东西。那是一把枪,一把像极了左轮的枪。
吹着迎头而来的风,谢道韫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如何的孤独,似乎曾经有一个与自己相似的灵魂,曾经也来到过这里。只是……春秋战国?好像,有些太远了吧
就在谢道韫思绪纷飞,想着什么时候得去会稽一趟的时候,她却恍惚之间见到了一个身影。而那个身影,就那样立在那里,微笑的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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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华医馆,关于那个春秋战国的可怜人,以后会有一个挺好玩的解释。不过春秋战国的那位肯定不会是项少龙啦,咱这里不是寻秦记,所有事情自成一体。嗯,自成一体。)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有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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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姓甘的也欺人太甚,莫不是觉得我顾家无人了么?”
夜吟山上,中正官甘卢与太守谢奕联袂而至,一路上竟是谈笑风声。四周早已相候的寒门子弟们急忙上前见礼,当然也有那孤高自恃,或是故作高傲者,仍旧站在某个选好的位置上,一副浑浑然超脱世俗的模样。
本就是由得士子们表现自己的舞台,两位大人自然也不会对他们举动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对于上前相迎的学子便随意应答上两句,对于未上前的子弟也倒也一视同仁。
当然,多数寒门子弟还是会上前相迎的。且不说身份差距放在那里,毕竟寒门是学儒的,决不能像士族子弟表现的那样张狂。
与之相对的,晋陵本地的大姓,顾家今年参加雅集的子弟们,就没有多少上前见礼的。只有几个与顾澹关系不错的晚辈上前对谢奕行了长辈礼,而剩下的大多数,只是冷冷的看着谢奕,以及他旁边的甘卢。
“六弟,毕竟是中正官,言辞上也要给人家留些面子。”顾家子弟隐隐以两名二十出头的男子为首,而如今,这两名男子正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着这番话。
“三哥,小弟说的可是实话。这位甘大人来晋陵之前还派人给咱家送上了厚礼,可如今一转眼,却又抱上了谢家的大腿。这两面逢迎的事情,甘大人倒是做得明白。”这言词极近奚落之意,更要命的是,说话之人非但没有压低声音,反而特意将声调扬起了一些,让周遭的一些人都听得清明。而这其中,也包括正向前方亭子里走去、与他们算得上是擦肩而过的谢奕与甘卢。
甘卢闻言脚步微滞,不免有些尴尬。但在建康为官几年,却也有了些养气的功夫,转眼便正了神色,布履复又从容起来。他用余光去瞧左手旁的谢奕,却见后者竟是丝毫没有动容,不由得佩服其对方的心境来。
实际上,谢奕多少也是有些微汗的,他毕竟不是自己的弟弟谢安,可以真正的做到处变不惊。说起来,谢安今日并没有来,乃是因为他不喜欢参加这种入仕味道太浓的雅集,对于做官这种事情,他总是避之不及的。
顾家子弟见语言攻势无效,不免有些咬牙切齿。
这谢家人前些日子狠狠的落了自家的脸面,如今顾家子弟可谓是同仇敌忾,只想着如何在中正雅集上扳回一局。原本寻思这中正官甘卢不过是个落寞的士族,自然不敢无视顾家的面子,而甘卢人未到而礼先到的举动,更是让顾家人放松了几分心思。谁知这甘卢却是个不安生的,虽然礼先给顾家送了过去,可他的人一来到晋陵,第一个拜访的竟是太守谢奕。
第一个拜访什么人,这可就是有大说道在其中了。中正官的品级与太守相平,按理来讲,太守府的这一行是去不去皆可的。但官场上讲的就是一个你来我往,按惯例,外来的官员总要给地头蛇一些面子,更何况,晋陵的太守还出身去名门大族。但晋陵此地的情况却有些微妙,地头蛇远不止太守一个,还有更大的顾家在这里,更要命的是,顾家和谢家还有些相交不善。
遇到这么一个情况,甘卢就很是为难了。不论先去拜访哪一个,必定会得罪另一个。他毕竟是南方士族出身,并不想得罪顾家这个南方的大姓。可他也知道如今朝堂上的风评都有北方士族把持着,于是也无法不顾及谢奕的看法。权衡再权衡,便只好一面先送礼,人到了再去拜访另一家,打出一面公事公办的旗帜,倒也堵住了旁人的口舌。
可问题是,这样一来,他倒有两面不讨好、两面都得罪的嫌疑。而如今看来,那些顾家子弟,果真是有些看不好自己了。甘卢叹了一口气,只希望自己如今能够将自己捆上谢家这艘船,不让自己沉下去。
这样在心中胡乱思付着,甘卢和谢奕就来到了亭子里。
这夜吟山上的亭子本是为了游人驻足之用,如今便成了两位大人休憩之所。甘卢按照惯例,让诸位学子们不必拘礼,该如何便如何后,就回到亭子中,与谢奕对坐了下来。
仆从奉上清茶、小食,谢奕与甘宁二人便一面品茶赏景,一面指指点点四周的学子,说这些关乎他们入品与否的话。
前来参选的学子们也是有备而来,有人选了高处负手而立,做沧桑慨叹之状。有人临溪流而抚水流,做叹惋悲戚之意。更有甚者,将古琴或书案都搬上了山来,要么抚一首琴曲,要么提笔书一篇文章,倒也算得上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噗”谢道韫看着眼前的景致,竟是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