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第15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只好派人去晋陵,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知兄长。晋陵距建康不过二百余里,按理说,快马半日可到。本以为谢奕听到消息后会即刻启程,谁知整整三日竟是全无消息。直至今夜,谢奕的马车才回到了乌衣巷的谢家宅院中。
“你们方才说,是谁回来了?”郗氏也听到了外间的响动,有些虚弱的扶着门框走出来。不过几日的功夫,郗氏仿佛就苍老了十余岁,原本零星的白发竟日渐明显了起来。
“哎呀主母这夜里风凉,可不能穿得这样少”弄梅回头看到郗氏脸上的憔悴与沧桑,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急忙将郗氏扶了,柔声答道:“是郎主回来了那听声音,似乎还没到院里,想来过一会儿就会回内院这边了”
听到夫君回来的消息,郗氏并没有表现的如何激动,只是点了点头,让弄梅帮着自己梳妆。
弄梅暗叹一声,心道:“想来,也只有韫儿小娘子归家的消息,才能使主母开心起来吧可是,韫儿小娘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入夜后没有开正门的习惯,所以谢奕所乘的马车从谢府侧门进入后,又转到了东院的侧门前。
东院的仆从们早就已经听到了消息,房间的灯火逐一被挑亮,又有婢女面带疲色,依着常例将院中的灯笼点亮了,照得一片灯火通明。
弄梅一面为郗氏梳妆,一面吩咐着婢女将房内的炉子扇的旺些。这冬夜的冰寒,实在是刺骨的可以,平常人一个不小心都会染上风寒,更何况是如今的郗氏?
不过几日的功夫,谢家、尤其是东院,从主子到下人都被硬生生的折腾瘦了一圈,眉目间都是不堪掩饰的疲色。郗氏看着铜镜里的容颜,不免有些意兴萧然。本不想上妆,却怕失了礼数,毕竟世家大族最是重礼的。而且,还有一层缘由,就是郗氏害怕谢奕伤心过甚,若是见得自己憔悴至斯,只会更加悲恸了。
就算是旁人不知,郗氏对于自家夫君的性子却是一清二楚的。他们夫妻二人,只有韫儿一个女儿。谢奕将女儿当成至宝,打小便宠溺的跟什么是的。若是女儿生死不知的消息,让他这个做父亲的知道了……
一念至此,郗氏不由得捂着心口皱了皱眉,忙取来平日装放胭脂水粉的盒子,从中取出胭脂来。
只是这胭脂……这还是韫儿前些日子给自己买回来的啊
郗氏心口大痛,拿胭脂盒的手一抖,半盒嫣红洒落出来……
郗路三下五除二的穿了棉衫,领了几人,提着灯笼出门迎接自家郎主。出门没走多远,就见不远处几盏灯笼开路,一辆马车吱吱嘎嘎的使了过来。
郗路瞧见跟在马车旁的郗弓,心中一喜,忙上前几步。
这郗弓原本也是郗家的仆从,同郗路一起来了谢家。他比郗路要小上三岁,之所以叫郗弓,就是因为他使得一手好弓箭,说百步穿杨也不为过。来谢家之后,谢奕听说郗弓是使弓箭的好手,便跟郗氏商量着将郗弓讨要了过来,安置在自己身边。不为别的,只为了郗弓那弓箭上的手段,可以在郊游之时弄上些野味儿罢了。
一枝杀人的箭,硬是被谢奕弄成了打猎的弓。郗弓却是一言不发,没有分毫在意。
主子面前没有下人先说话的道理,所以郗路虽然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郗弓,却也只是面带喜色的冲着他点了点头,便凑到马车边,向着车中的谢奕问安。
“郎主一路归来辛苦了却不知郎主是先行沐浴用餐,还是如何?”虽然东院上下没有人将郗路当成下人,但郗路却从不逾矩。
问话后,郗路等了半晌。但只有马车吱嘎的向前行进,车中却是没有发出丝毫应答,而是隐约的传出几声呼噜。
郗路一怔,疑惑的看向郗弓。
郗弓为人有些冷漠,即使将郗路当成大哥,他的话也从来都不多。见郗路满脸的不解之色,他只是低声道:“郎主醉着。”
郗路眉头皱的更深,转而问向赶车的车夫,道:“怎么回事?”
“自听得韫儿小娘子失踪的消息后,郎主一言不发,自取了三坛冽酒痛饮。不论小的们如何劝说,郎主终是不听。结果自打前日,郎主就一直半醉半醒,嘴里不住的说着胡话。小的们担心,请了当地的大夫来看。大夫说是饮酒过甚,开了几幅解酒的方子。”那车夫一夜驾车,却是将挥鞭的手都冻了个生疼。说到这里,他冲着手上哈了两口气,接着道:“郎主服了药,清醒了过来,却是将小的们痛骂了一顿。之后不顾小的们的劝阻,又弄来两坛酒水,独自饮了。结果就一直醉到现在。小的们没了主意,这才妄自做主,轻车简从的将郎主带回建康。”
郗路听得目瞪口呆。他早就猜到郎主听到爱女被掳的消息后,会有极大的反应,却从未想过是如此态势。当即只好派人去给郗氏传话,将这面的情形细细禀明。又派人去请家中的大夫,只希望郎主不要醉出什么大病才好。
谢奕的马车直接驶进了东院的内院停下。院子里,郗氏在弄梅的把扶下等待,郗超在旁恭顺的立了,还有刚从被窝中钻出来的小谢玄。谢玄在出来前,被红樱强裹了两层厚厚的棉衫,小小的身子被裹成了小熊一般圆嘟嘟。
早就听到了郗路派人传回的消息,郗氏感慨之余不免心痛。马车在眼前停下后,郗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担忧的上前掀起厚重的帘子,见谢奕在里面熟睡,微微放心下来。可随即又想到他跑去醉生梦死,只让自己在这为女儿担心,又有些莫名的怒气。只是这怒气终不好在晚辈面前表现出来,郗氏便没有多言,只是唤人将谢奕往屋内抬了。
马车上自有暖炉,所以熟睡的谢奕并不会冻着。但郗氏仍是有些担心,直到大夫说了无事,她才隐隐放下心来。
打发了郗超、谢玄去睡觉,郗氏看着大夫用鼻饲法为谢奕灌了些解酒药,见谢奕的面色不再泛着那样不自然的红晕,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直忙到快要天亮,一旁的弄梅上来劝说,郗氏才微微点头,解衣休息。
弄梅吹灭了房内的烛火,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关上门后,不由得微微一叹,看着外面的晨光熹微,心想着,自家小娘子到底还能不能够回得来。
郗氏躺在被暖炉温热过的卧榻上,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谢奕就在自己身边,呼吸平静。可是自己的女儿呢?这么冷的天,她会不会冻着?会不会吃不饱饭?会不会被人欺负?又或者,又或者……
想到那种可能,郗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肯胡思乱想,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没事的。”郗氏的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而自己眼角的泪水也被温暖的手拭去。郗氏微微一怔,扭头去瞧,却见谢奕睁开的眼睛里还带着五分醉意,却像自己初见他时那样嘴角微扬着。就是那微扬的、看似有些轻佻的嘴角,却能给自己带来一种深深的信任感。
谢奕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女人,伸手将她额前的发向而后捋了捋,温柔却坚定的道:“不会有事儿的。”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五章 朱门酒肉臭
第二十五章 朱门酒肉臭
感谢阎王之女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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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国都,赵国的邺城和晋朝的建康却有些不大一样。
一个身着棉衫的女孩儿走在邺城中,看着两旁有些冷清的集市,凑到一家卖瓜子、花生的摊位前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和摊主闲聊道:“老板这集市天天都是如此模样么?连人都没有几个,你们把东西卖给谁啊?”
那摊主在冰天雪地中北站立的久了,双脚冻的有些发麻。他见问话的是个长相秀丽的小姑娘,不免有些喜爱,也不计较谢道韫随手拿着磕的瓜子,而是微微低下了身子,露出温和的笑意,好心的道:“小娘子,你是谁家的?若是自己跑出来的话,可得快些回去否则若是被城中的官爷们瞧见了,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啊”
那女孩儿不过是六七岁的模样,闻言冲着摊主甜甜一笑,回身指了指不远处的摊子前,一个正在“装模作样”询问价钱的男子。
那摊主却是看不出什么“装模作样”的,在他的眼中,那就是一个很平实的男子,因为侧对着自己而看不清面容。只是那男子身上似乎有些肃杀之气,但摊主也没有如何在意。确定了这可爱小女孩儿的安全后,那摊主笑着搓了搓自己的双手,觉得微微有些回暖后,又将它们重新塞回到袖子中,道:“这城里的丁壮大部分都被皇帝陛下拉去做苦工,去修建宫殿去了,十室九空。剩下的不过是些老人、女人和孩子,平日连混口吃食都难,哪里还有什么闲心逛集市啊”
那小女孩儿微微一怔,脸上流露出与她年纪不相符的深思。她蹙着眉头问道:“那你呢?既然没有人来,你又为何在这里买东西呢?”
“总是有些人的。”那摊主舔着被冻裂的嘴唇笑了笑,“因为我这条废腿,我没有办法去服役,倒算是逃了一劫。可是人总得活着不是?”他又抓了一把花生,好心的塞到小女孩儿的手里,笑着道:“这是新炒的,香着那尝尝”
小女孩儿这才注意到,那摊主每走一步路,右腿都会一跛一跛的,那单薄的身形在冬日的朔风凌厉显得极为悲凉。
她看着自己手中的花生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抬手向着自己的“亲人”摆了摆手,喊了声“喂”。
那“装模作样”询问价钱的男子明显一怔,似乎根本就没有想到这小女孩儿会叫自己,愣了半晌后,只好挠头走了过去。
那男子刚想着自己应当如何称呼她,就听那小女孩儿道:“喂你身上有钱没?”
男子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
小女孩儿将手一摊,道:“那还不快点拿出来?”
“这……”男子微微犹豫。他是奉命来监管这个小女孩儿的,上面的命令,并没有说可不可以给她钱啊
“这什么这”那小女孩儿白了他一眼,道:“快点给钱回去再向你家大人报账就是我不会白拿你的钱的小气鬼”
那男子被说的哭笑不得,也不知这小女孩儿到底想要多少,只好从怀中摸出了钱袋,一股脑的全都给了她。
“这还差不多”那小女孩儿微微一笑,从钱袋中摸出二十文钱,放到了那摊主的手中。
“这……不过是一把花生罢了,不用钱的”那摊主看着手中的钱不知所措,只能憨厚的捧着二十文钱往那小女孩儿的身边伸。
那小女孩儿耸了耸肩,笑道:“没事儿,反正也不是我的钱”说罢,她随手将钱袋扔回给身旁的男子,笑着离开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二十文钱,那摊主有些不解的挠了挠头。原以为那男子是那小女孩儿的兄长,听二人方才的对话,似乎也不怎么像啊真是奇怪了……
他又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忙将那二十文钱仔细的收了。这二十文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他平日里两三天的营业额。他看了看天色,准备现在就收摊,去买上一只肥鸡回家。自家的女人刚刚生完儿子,虚弱的跟什么似的。弄上一只鸡,儿子喝汤,自己的女人吃肉,至于自己……嚼嚼骨头就成谁让咱是男人咧……
怀抱着这样温暖的念头,跛脚的摊主推着晃晃悠悠的木车,在雪地上压出两道长长的车辙印,吱吱嘎嘎的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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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的一个雍容华贵的府邸,刚刚做完“日行一善”的日常任务的谢道韫走进了正堂。
她本是想找些水喝,刚一迈进正堂,却见一个角落中坐着一名黑衣男子。她的身形一滞,转身就想往外走。
“回来了?”那黑衣男子却率先说话,目光仍是不离开自己手中的军报。
“逛的如何?有何感慨?”他继续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询问着。
谢道韫无奈的撇了撇嘴,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抓起身旁的茶壶为自己倒茶。连饮了三盏后,她才觉得身上的寒气消了不少。满意的叹了一口气后,她缓缓坐下,淡淡的道:“不怎么样。至于感慨……”
她看了看正堂中的富丽堂皇,冷笑了一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听到这句话,黑衣男子的目光终于从军报中移了出来,他平静的看着谢道韫半晌,直将谢道韫看的头皮发麻后,才将目光重新低下。
“你们那里也一样。”男子淡淡的说着,可是话语的内容却很刺骨,很真实。
谢道韫耸了耸肩,并没有出言反驳。
“你为什么不反驳?你们晋朝的士大夫不是最喜欢清谈辩论的么?”黑衣男子这时却来了兴趣,平淡的问道。
“第一,我不是士大夫。”谢道韫又优哉游哉的饮下了第四盏茶,摇着右手食指道:“第二,我们那里确实也一样。”
黑衣男子微微冷笑,道:“你们晋朝不是自称礼仪之邦么?不是称其他国家都是蛮夷么?怎么,你们竟然会和蛮夷一样?”
“是人都一样。”谢道韫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道:“至于你说的这个问题,就是这个贫富分配不均的问题。这是历史演变和发展中的必然结果,也是没有任何制度能够彻底解决的问题。说到底,这是一个制度问题,也是一个哲学问题,归根结底是人性的问题。研究起来太费脑子,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谢道韫在心中还加了一句:“若是你想这个问题想的分不清本我和自我,整天逢人就我‘我是谁’,那我该怎么回家?”
黑衣男子似乎被谢道韫的话绕的有些糊涂,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缓缓的放下手中的军报,走到谢道韫身旁,也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水,细细饮之。
“若是你伤好了,明天就送你回去。”仍是那样波澜不惊的语调,谢道韫从他的话中完全听不出任何感情。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低眉垂首,轻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送你回去?”
谢道韫轻轻点头。
男子微微沉吟,把持着茶盏的手轻轻晃动了几下,氤氲的热气从中飘散开来。他道:“打仗是男人的事,跟女人和你们这些小孩子有什么关系。”
“既然无关,何必屠城?”谢道韫的声音很轻,根本不像是质问,只是微垂的眸子有些暗淡,其中夹杂并非愤怒,更多的是一种只手无法挽狂澜的无奈。
黑衣男子沉默了下来,他一杯复一杯的饮着壶中的茶,许久许久,直至倒不出来才作罢。
“是我的错。”他再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认错。
谢道韫眉头微蹙,抬眸去看他。后者的面上仍是平静的一片,只有方才那四字的余韵萦绕在耳边。
男人最为优秀的品格,不在于他能凭一己之力挣多少钱财,而是他能够毫不犹豫的担起自己肩膀上的责任。
可谢道韫知道,近几年,赵国军队每攻下晋朝一城,必屠城以贺。这错并不在赵国之将士,而在赵国之君主。
赵之国君石虎,是历史上有名的残暴之君,荒y无道、弑子杀妻,不但圈大片耕作土地做围猎之用,还命令百姓不准打杀其间驯养的猛兽,即便百姓被虎狼吞食也只有忍耐的份儿。
这也难怪,赵国是羯族政权,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石虎将汉人当做是奴隶,又天生一副残暴的性子,赵国的汉人百姓其苦可知啊。
一个国君做成这样,国家不亡才是天理难容若是谢道韫记得不错,这赵国传到石虎手中后,就没有几年玩头了。
谢道韫眉毛一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你姓石?这么说起来,你是皇家的人?”
“算是吧。”石闵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过我是汉人,原本是姓冉的。”
“冉闵?”谢道韫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名字很熟悉很熟悉,只是冷不丁的,竟是让人想不起来了。
“明天一早就送你回去。”石闵长身而起,向着内室走去,有些冷漠的声音传来,却不知是在跟谢道韫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我是汉人,手上却沾染了汉人的血。我救你,就当是在给自己赎罪吧。”
谢道韫微微沉默,又忽然抬头道:“喂你最好将我无事的消息快些传回去若是我娘亲因为知道消息晚了而患病受苦,终有一日我要从你身上讨要回来”
石闵身形微顿,却没有再回头,只是隐藏在阴影中的嘴角,不为人知的扬了扬。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六章 他一令杀胡
第二十六章 他一令杀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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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总是容易被人遗忘的。
尤其是在乱世之中,在魏晋之时。
人们对此时的记忆,多是风雅绝代的慨唱,放诞不羁的言行,不拘流俗的潇洒,从容优雅的风流。人们能够记得的,只有王逸少挥毫泼墨兰亭序,谢道韫丹唇妙吐咏雪诗,谢安石从容敲棋胜淝水,陶渊明一叶孤舟归去来。
这是一件风华绝代的衣衫,仿若这个时期宽袍大袖的洒脱浑然,就这样简简单单的遮盖了下面了遍体鳞伤。
可是不论如何去遮盖,总是会有些淡淡的血腥气从底下传来,仿若一记横刀刺入胸怀,让人心痛,让人心惊……
故事的开头很是老套,尤其是在沾染了民族大意的时候,所有的故事都和查良镛老先生笔下的那位,分不清自己姓乔还是姓萧的英雄差不多。
他的父亲被一个羯族人收养,而他从一出生开始,也就看着自己的父亲为这个羯族人征战四方。在他眼中,这没有什么错。因为他的干爷爷对自己很好,也是一个很强大的人物。
当他的父亲在战场之上马革裹尸,得偿了一生的夙愿后,他也跨上了战马,执起刀刃,开始奋勇杀敌。
他看着自己的干爷爷一步步的登天,他也无数次的给自己的后代讲述自己干爷爷的故事。从奴隶到皇帝,他的干爷爷石勒是历史上的第一人,也注定了是最后一人。
他一步步的陪伴着石勒登上顶峰,这期间,他在中原的江山上,肆意的泼洒着自己领兵的智慧与权谋,斩杀敌军十数万,换得赫赫威名
他亲眼看到自己族人的懦弱与无能,看着他们生生放弃大好河山,跑去偏安一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到什么民族大义与反叛,因为他知晓石勒的惊世才华,他觉得,在石勒的统治下,百姓一定会生活的更加幸福,免遭离乱。
可现实终究是残酷的。石勒在执政二十四年后身故,其侄石虎趁机夺权,揽得赵国大位。
他冷眼看着石氏家族内斗纷繁,没有丝毫动作。因为他只是一个领兵作战的将军,他要做的只是开疆拓土,竟自己的干爷爷、以及父亲的未竟之业。什么夺权、什么乱政,与自己无关。
石虎上位后,十分待见他,将他重新收做自己的养孙。他也希望石虎可以像石勒一样,不断的发展赵国的国力,给百姓以富足安定。
可他的期冀对于石虎来说,实在是太过幼稚了。石虎没有颁布什么惠民的政令,甚至没有努力的发展国力。石虎当政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集天下万民之力,满足一己之私欲
自古以来,圣明国君的政策或许不尽相同,可残暴之君的政令总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也许,石虎和历史上的昏庸之帝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在耽于享乐的同时,还不忘了继续拓土开疆。可石虎每攻下一城后,所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却是屠城
不论男女皆杀之青州被攻克时,一道屠城令后,全城百姓逃脱升天者,只得八百余人。
看着自己的族人被残忍的杀死,我们的主角再也无法平静了。他并没有向那个姓萧的英雄一样,与两军阵前折箭自杀,下意识的去洗脱自己骨子里的原罪,而是在劝谏不成后,直接起兵造反,杀他丫的。
反叛总是不好听的,但他义无反顾。
他的复仇方式很简单,很直接,也很粗暴,充满了军人骨子里的血性。你杀我族人,我便杀你族人
他没有去投奔晋朝,因为在长年的征战中,他已经看到了晋朝的无能和懦弱。他无法向多数汉人那样忍气吞声,却又在叛国之后走投无路。
无路?那便自己劈出一条路
所以,他选择自立为皇
公元350年,他建立魏国,称帝。
称帝后,他立刻发布“杀胡令”一句“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的话语,不知唤醒了多少汉人骨子里的血性,不知让多少畏缩等死的汉人重新拿起手中的刀刃、挺直了自己的脊梁,展开了血腥的报复。
就是这一场无关道德、只关民族的复仇中,羯族与匈奴几乎被杀绝杀尽。
当然,在这场大混战中,他并没有躲在百姓的刀刃之后,而是将自己化作了一柄利剑,直指敌锋
他的政权先后经历了六场恶战,每一场都是真真正正的以少胜多,每一场都可以被写入后世的军事教材
他手中的刀锋挥过出,胡人皆闻风丧胆。汉人百姓群起响应他的“杀胡令”,史书云“无月不战,互为相攻”。
这是一场只存在血性,不存在理性的报复。我不懂得该如何评价。
就算是再锋利的屠刀,也终有生锈的那一天。
公元352年,他将城中所余军粮分发给百姓,自己亲率一万人出城争粮,却遭遇鲜卑十四万大军。众军士奋勇拼杀,无人肯降。他拼死杀出重围后,陪伴了他一生了战马朱龙却脱力而倒,终是被俘。
燕将慕容恪捉到他后,献与前燕国主慕容俊,慕容俊嘲笑道:“你只有奴仆下人的才能,凭什么敢妄自称天子?”
他怒笑道:“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我一时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邪”
慕容俊大怒,令人鞭三百,送至龙城,斩之于遏陉山。
他死后,山左右七里草木皆枯,蝗灾蔓延。当年五月至十二月,滴雨未降。慕容俊大惊,派人前往祭祀,追封为“武悼天王”。是日,暴雪降下,深可过膝。
……
他叫冉闵,又曾叫石闵。一个手中沾染了数百万人的鲜血,却仍怀一颗赤子之心的人。
这样的人物,没有定论。也终不可能有定论。
……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谢道韫,看着面前的渡口,以及那重兵把守、全神戒备的模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告诉你家将军,”谢道韫回身,对着那名从邺城一路跟来的冉闵的下属道:“让他保重,别死了。”
那下属闻言一怔,旋即怒道:“这位小娘子我家将军好心好意的送你回来,你不感谢也就罢了,怎么反而诅咒我家将军呢?”
谢道韫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转身踏上了渡江的船只。
——
前后算起来,谢道韫离家不过十日,如今坐在渡船上,却是归心似箭。
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后,这一条长江就成了东晋所倚持的天险。毕竟这个世界上会轻功水上飘的人不多,更何况这是长江,管你是裘千仞还是裘千尺,凭借着一口真气飘到江中央,怕是也就该沉下去了。
可同样的,北面的敌人打不过来,南面的晋人想要反攻也是难事。但实际上,当今天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反攻的意图,偏安也是安啊何必轻起兵戈,每日都弄得紧张兮兮的,那得多不风雅?
谢道韫如今所坐的船却是晋朝的官船,这还是两国私下外交得来的结果。送一个晋朝士族的女郎暗中回国,可想而知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
看着船舱外面的滔滔江水,谢道韫不由得对自己微恼。为何自己没有早一些想起冉闵的身份?若是早一些的话,也许还可以说上一说,让他免于那太过悲壮的结局吧。但,若仅凭自己几句话就能说动他的话,他也就不在是他了。
英雄终究有英雄该走的路,自己如今不过是乱世中的一个小小孩童,浮萍掠水,有何功用?
官船上的人都知晓谢道韫的身份,又加上受了各个方面的嘱托,所以自她上船后,就连忙毕恭毕敬的奉上佳肴热茶,又询问谢道韫有没有什么所需之物。
谢道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行头,这还是冉闵的夫人给她找出来的,虽说衣衫的布料看起来并不怎么华贵,但绝不会让人觉得寒酸。
这个样子见族中长辈,应当不会有人认为自己吃苦了吧也不知娘亲现下如何了,这么多天见不到自己,娘亲必然是担忧的不行。想来,长辈们定会在港边接应,到时候,应该会看到娘亲了吧。
重生以来,谢道韫最为关心的便是郗氏,最为担心的也是郗氏。那拳拳爱女之心,实在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回报。
心有所思,这饭也就吃不出是什么味道。随意用了两口后,谢道韫就一直望着江水微微出神,船上的众人自也不敢上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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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邺城内,冉闵的府邸中,一个满面笑意的宦官坐在正堂的正座上,细细的品着手中的茶。
他的面上虽然是笑吟吟的,可总是会让人感到一丝不自在的阴森,似乎那扬起的嘴角和眉梢中,统统隐藏着阴谋一样。
“石将军,尊夫人这一手煮茶的功夫可真是出神入化啊如此香的茶,在皇宫大内也不好见啊”这宦官是带旨而来,如今却在这里优哉游哉的品茶,一派面具般的笑容下,不知隐藏着什么东西。
坐下下手的石闵仍穿着黑衣,带了几分冷漠的道了声:“不敢。”
那宦官碰了个不软不硬的石头,面上的笑容仍是不减。他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笑吟吟的道:“将军,陛下有话相询。”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不写的话,总觉得是个事儿。冉闵的故事基本到此为止,近期是不会再提他了。下章就回到主线去
阎王之女在问谢道韫的出生年问题,影子在评论区发了个帖子做解答。)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七章 此自归家时
第二十七章 此自归家时
“将军,陛下有话相询。”
石闵闻言起身,黑色的衣袂在他身上流露出几分肃杀的味道来。他从容跪地,一副聆听圣训的模样。很奇怪的,明明是如此谦卑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是如此的不卑不亢。
那宦官也站起身来,敛了面上的笑容,用他那尖锐到有些刻薄的声音问道:“陛下问你,听说你前几日得到了一个晋国的士族女郎,甚美。非但没有将其送入宫中,反而是把她送回了晋国。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低着头的石闵沉默,眼中的嘲讽和不屑没有人能看得到。他没有回答什么,起身只是又冲着那宦官一揖,一言不发,转身而去。
毫不在乎身后那因为发怒,而致使声音愈加尖锐刺耳的宦官,黑色袍袖冷漠如常,沉寂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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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您可觉得好些了么?”
谢家东院,谢道韫端了汤药走进郗氏的卧房,轻声相询。
“是韫儿啊。”郗氏本在塌上躺着,听到谢道韫的声音后便想要起身,却又被快步走到身旁的谢道韫轻轻按下。
“昨天刚回来,你怎么不多歇一歇?”郗氏接过谢道韫手中的汤药,笑着牵起女儿的手,用力颇大,似乎害怕一松手,女儿便又会消失一般。郗氏一口气将汤药喝了,问道:“这是从你安石叔父那里回来了?”
谢道韫感受着郗氏手上的力度,又看着她头上那星星点点的白发,鼻子有些发酸。她强忍了,牵起笑容后点了点头,道:“刚从长辈那里请安回来,两位叔父还询问娘亲病情来着。”
“你回来了,我这病也就好了”郗氏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眼睛一直不肯离开女儿。那爱怜的神色从她的眸中传出,足以融化最冷最硬的心。
谢道韫淡笑着从郗氏手中拿过空的药碗,又为其倒了一盏温水漱口。她看着郗氏将水饮下后,笑着道:“娘亲,您说安石叔父有意思没有?知道女儿平安归来的消息,明明心里高兴的不行,可昨日却偏偏不去渡口接,今日还要摆出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就不怕把自己憋坏了”
昨日谢道韫下船后,环顾来接自己的族人,却没有见到郗氏和谢安。当时,谢道韫心中就咯噔一声,生怕是郗氏出了什么事情,急忙开口询问自己的父亲。再听得郗氏卧病不起的消息,更是担心的要命,也来不及跟长辈多做什么寒暄,便要回家看娘亲。
谢尚体谅谢道韫的孝心,点头微笑着拍了拍谢道韫的肩膀,便也没有多言,由着谢奕领着谢道韫先行回去了。
自谢道韫失踪之日起,郗氏就没吃过什么东西,整个人瘦弱了不知多少,却一直都没有倒下。只是没日没夜的敬奉着卧房中太上老君的画像,虔诚的为自己的女儿祈祷。只有在祈祷的极为疲惫,又在弄梅几名婢女的极力劝说下,才会偶尔的睡上一小觉。但也不过是小憩罢了,毕竟心中的事情放不下,又如何让一个做母亲的能够心安呢?
这样的状态,整整持续了七日有余。第八日,北面有消息传来,说谢道韫无事,即日便启程往回走。郗氏在捂着心口念了一句“三清道尊在上”后,便径直的晕了过去。
想来是一直紧绷着的心神忽然松下来的缘故,谢奕唤了医生来瞧,听闻无碍后便打发了大多数的下人出去,自己亲自在郗氏身旁陪了几日。夫妻两个关上门说了两日的悄悄话,弄得弄梅都整天在门外踌躇着,不知到底要不要将手中的汤药送进门去。
人病情沉重与否,和心情是关系极大的。郗氏确定了女儿无事的消息后,也就渐渐的好了起来。本想当日亲自去接,却苦于浑身乏力,只好再三嘱咐谢奕还有弄梅几人,让他们给女儿准备些谢道韫自己鼓弄出来的零嘴,说谢道韫平素最喜欢这些。
虽然下不了床,但郗氏的心思却一直都不在自己身上。直等到谢道韫破门而入,她才硬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什么泪眼婆娑、执手相看自是不必多说,谢道韫装着乖巧,笑着跟郗氏说着北地的一些有趣见闻。只挑了有趣的事情说着,其他的东西自然都是隐去的,尤其是那些杀人的环节。
郗氏日日担心,怕的就是女儿受苦,见谢道韫如此满脸带笑的模样,真是又欣慰又心疼……
最后,还是郗氏怕女儿舟车劳顿,让女儿自去休息。谢道韫离开后,郗氏才软在谢奕的怀中用了几口豆粥,迷迷糊糊的睡下了。
“哪有你这么数落长辈的”如今听得谢道韫这样说谢安,郗氏不由得笑着叱了一句,而谢道韫自然要唯唯应下。
“韫儿说的没错,他也不怕把自己憋坏了”正在此时,穿了一身素白锦衫的谢奕走了进来。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刚醒不久,一双眸子里还带着几分醉意,给他挺拔的身姿中带上了几分落蹋的味道。
昨日谢奕跑到渡口接女儿,也不顾念什么士族风度,欢天喜地的抱起谢道韫转了几圈,那架势,跟后世在机场迎接出国留学归来女儿的父亲差不多。只不过,谢道韫出国是出国了,却与“留学”二字无缘。
最后还是谢尚觉得渡口人多眼杂,而谢奕此举实在是骄纵的过了,便在旁咳了几声,谢奕这才颇不情愿的将女儿放了下来。可回程之时,父女二人虽然坐在同一架牛车中,谢奕却一直牵着女儿的手,笑眯眯的看着谢道韫,不肯放松。
“去去去”郗氏向着谢奕白了一眼,嗔道:“哪有你这么教女儿的?小郎那一身的士族风度,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学也就罢了,还要教唆女儿么?”
谢奕从昨日接谢道韫回来后,就高高兴兴的喝了一整坛酒,直接醉倒在谢尚的院子里,便在那里安顿了。彼时的酒与前几日的苦酒可不同,按谢奕的说法,即便是醉了,醒酒也是极快的。
“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学成安弟那副模样”谢奕笑着道:“什么喜怒不形于色?韫儿你要记住,活的自在才是最重要的圣人说有情而无累,又没说过要面无表情”
郗氏啐道:“庄子还说过圣人无情那那又该怎么算?”
看着自己父母二人这夫妻和睦的样子,谢道韫心中甜蜜之余又有些复杂的滋味,隐隐似有些欣羡夹杂于其中。
郗氏虽然面色红润了些,但身体还是不大好。谢道韫和谢奕也不怎么敢于她多聊,劝慰着郗氏用了些早点后便走出门来。
“还没用早饭吧?去吧你表哥和玄儿叫来,为父这肚子里也是空空的。”谢奕笑着摸了摸谢道韫的脑袋,吩咐道。
“哎”谢道韫应下,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父亲您以后也少饮些酒,这酒喝多了,毕竟是伤身的。”
谢奕白了女儿一眼,挥着袍袖,极为潇洒的道:“小女子懂些什么?这酒可是极好的东西,一斗可察浩浩汤汤之界,二斗可品弹指万年之境,三斗四斗可……”
“三斗四斗就直接撑死啦”谢道韫飞快的接口,也不再管谢奕说些什么,蹬蹬蹬的跑下楼去。
“嘿这臭丫头”谢奕笑骂了一句,可看着女儿的背影,这笑容却是满满的延展开来,心坎里暖洋洋的,幸福一片。
郗超昨日也去渡口接谢道韫了,但他并没有和众人一同凑上前去说话,只是隔着人影冲着谢道韫颔首,淡淡的笑了笑,谢道韫也以微笑回之。
不知怎么着,谢道韫总觉得这一次颔首,一抹微笑,就如同遥遥的从千年万年前传来一般,悠长悠长,恍恍惚惚,被那冬日里和煦的阳光一照,漫溯成了悠扬的笛音连绵。
“表哥。”刚刚走到楼下,谢道韫就瞧见了郗超。
郗超似乎刚从后院转过来,额上有些薄汗,往日微白的脸上红扑扑的,瞧见谢道韫的时候面露几分尴尬。
谢道韫不免好奇的问道:“表哥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从后院过来?还出了这么一身汗?”
“超表哥”还没等郗超回答,小谢玄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一面呼哧呼哧的跑着,一面高声叫着。
此时,楼上的谢奕还没有走远,听到了谢玄那声叫唤后,便扶着二楼的栏杆探出头来,冲着这面喊道:“玄儿这就是你的士族风度怎么可以高声叫嚷呢?嗯?”谢奕高声的数落着谢玄,压根儿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声音要比方才的谢玄还大上许多。
谢玄被吓了一跳,急忙停下脚步,立在那里捂了自己的小嘴,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看着前面不远处的谢道韫弯成了月牙。
谢道韫以手覆额,暗自翻了个白眼,一个没有士族风度的爹,想要教出一个拥有士族风度的儿子,这个工程似乎有很高的难度系数啊……
好不容易等到谢奕带着三分宿醉晃晃悠悠的走了,小谢玄才嘻嘻哈哈的上来扯住了谢道韫的袖子,不住的那自己手上和额上的汗往谢道韫的身上蹭。
“别蹭了该看见的都看见了”谢道韫点着谢玄的小脑袋,摆出一副长姐的架势,问郗超、谢玄二人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你们方才做什么去了?”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八章 后院有洞天
第二十八章 后院有洞天
“没……没做什么啊”小谢玄一面吱吱呜呜的回答着,一面眼角直瞟身旁的郗超,那目光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后者快些拿个主意。
“哦是这样的”郗超淡淡的笑着,煞有介事的道:“表妹你也知道的,玄儿喜欢玩雪?br /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