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第9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晌,这才笑道:“表妹真是出其不意啊!看来你知道我知道了!不过你放心,即使我知道了,我也不会将我知道的说出去!而且,你若是想让我装作不知道,我还是会不知道的!”
谢道韫闻言白了郗超一眼,道:“说绕口令么?”
郗超虽然不明白谢道韫口中的“绕口令”是何物,却也从字面意义上明白了七八分,笑道:“同表妹讲话,真是要脑子足够快啊!说起来,以表妹之才,若是真的仅束缚于闺阁之中,那确是暴殄天物了!”
谢道韫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一个前世听闻的故事来,自然也是关于谢道韫的。
原本的谢道韫到得知命之年后,孀居于会稽,由于才名在外,便多有学子前来请教。彼时,能够于谢道韫相提并论的女子,便只有张彤云一人。有人请教济尼,让他评价谢道韫、张彤云优劣。济尼道:“王夫人神清散朗,故有林下之风;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有闺房之秀。”
这济尼虽然没有直接评说二者优劣,但一个是林下之风,另一个是闺房之秀。由字观之,可知之矣。
如今郗超之言,所说的意思,不就是希望谢道韫做一个超脱于闺房的女子么?
一念至此,谢道韫不由得饶有兴致的看着郗超,道:“超表哥倒是通达之人。“
正所谓男女有别,在此时这种思想更是根深蒂固。一个女子混迹于学堂之内、男子之间,若是说出去,那是绝对会令人诟病的。
郗超却是傲然一笑,右手一挥,袍袖随之摆动,道:“礼法岂为我辈而设?天下名士,本就不该有男女之别,士庶之分!“
自谢道韫与郗超在胭脂铺一别后,这等的狂傲之气,还是郗超第一次再次展现出来。
谢道韫眸中带笑,问道:“照你这么说,如今的‘九品官人法’岂不是错了?“
魏晋时期有一句话,叫做“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所指的就是这”九品官人法“,亦叫做”九品中正制“。这本是评选官吏的法子,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科举制度。虽然本意是为了国家选拔人才,但正是由于士族阶级地位的提升、皇权的衰落,慢慢的,这”九品中正制“就成为了士族手中的利器。再加上其中品评制度的缺陷,才照成了士庶之分愈演愈烈的结果。
被评选为上品的士族子弟,一旦步入仕途,那得到的便是平步青云的清贵之职。而庶族出身的人,即使学问品行再怎么高深,最多也只能当一个小小的浊吏罢了。
郗超微微摇头,道:“这九品中正制本意是极好的,正应了魏武帝‘唯才是举’的想法。若非如今各大门阀都把持着评选,哪里又会出现现在的局面?想来,这天资卓绝的人,又怎么可能独独出于士族大家之中呢?那乡野之地,自也有天才英博之人的!“
“你莫不是想要推翻这‘九品中正制’吧?”谢道韫哑然问道。
郗超苦笑道:“表妹太看得起我了!我这人虽然骨子里骄狂了些,却也没有这么大的野心!这‘九品中正制’背后站着的,可是所有的士族门阀,我如何去推翻?怎么可能去推翻?”
谢道韫舒了一口气,心道:“也是!我这穿越过来的人,都没想着去力挽什么狂澜。一个人怎么可能和所有的门阀世家作对?那不是勇气,而是傻气!”
“不过,”郗超接着笑道:“表妹你一个人的事情,我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郗超口中所说的,自然是指谢道韫女扮男装入族学的事情。
“也好啊!”谢道韫笑道:“这么说起来,我就不用每天都爬墙了!”说起来,“谢道韫话锋一转,指着郗超道:”你还是这个样子好些!“
“什么样子?“郗超哑然。
“这副带了三分疏狂的样子!“谢道韫认真的答道。
郗超脸色微红,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在表妹面前狂放,却也是需要几分底气的。想来玄儿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有姐如此,难免多了些压力。“
还没等谢道韫对小谢玄的鸭梨问题表示质疑的时候,门外的菡萏就高声道:“小娘子,主母派人传话来了!说是安石公已经到了,正在陪主母用饭,让小娘子和小郎君们自行用饭便是!“
“知道了!“谢道韫高声应了,又问郗超道:“表哥可愿同我一道用饭?”
郗超笑着应了,谢道韫便冲着门外道:“菡萏,通知伙房一声,把超表哥和玄儿的饭都摆在我房里吧!再把玄儿也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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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话说猫腻大大的《间客》也完本了那~书荒的亲可以去看看!猫腻大大的《庆余年》影子也是极爱的,就是有点小~嘿嘿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十三章 汝今衣衫陈旧否
“嫂子倒是豁达。”谢安如今正跪坐在郗氏的下首,带了几分笑意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此处乃是正堂,郗氏招待自家的小叔子,自然不好在内院中摆席的。
宴席并不如何丰盛,入席者也只有郗氏与谢安两人。但在旁边伺候的丫鬟倒是不少,其中倒是也有避人口舌的缘故。
“小郎这是怨我妇人之见,由着韫儿胡闹了?”魏晋时称呼小叔子为“小郎”,所以郗氏才有此一说。
“不敢!”谢安见郗氏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恼意,不由得笑着道:“只是此举,确实有些惊世骇俗了!”
郗氏也微微一笑,道:“韫儿自打生下来,就乖巧可心。从来不想同龄孩童那样缠人,让我省了不少的心思。说起来,她如此拐弯抹角的求我,却也是头一次……韫儿的才华,你这个做叔父的自然是知晓的。我身为娘亲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只希望韫儿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开心便是好的。更何况,咱们谢氏诗礼传家,总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而责怪韫儿吧!”
有了这么一个护犊的娘亲,又有谁能够说什么呢?
谢安笑道:“嫂子放心!对于这件事情,我本也是没有什么异议的!韫儿的才学,的确是不该埋没的!今日之所以过来,只是害怕这些个小东西胡闹,没有知会嫂子你罢了!”
不管怎么说,女子入族学确实不是太光彩的事情,所以在众丫鬟面前,郗氏和谢安的话都说的极为隐晦。
“小郎放心,不过就是几个孩子罢了!妾若是连这么点事情都看不住,那岂不是对不起你的兄长?”郗氏笑着道。
谢安笑着应了,迟疑了一下,复问道:“嫂子,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安石且说!”
谢安略微措词,这才道:“不知兄长他,有没有往家中寄些布料什么的?我瞧嫂子身上的衣服,还是去年裁的吧!若是兄长事务繁忙忘记了此事,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布料,嫂子哪日无事了,不如派人去我那里挑上一挑。”
郗氏神色微变,可从小到大接受的士族教育,早就使她不愿低头。虽然谢安的安石十分委婉,但是她仍旧笑道:“小郎多虑了。你兄长他虽然忘性大些,却也不至于将这种事情忘掉。”
谢安心道:“恐怕兄长他就算是忆起,也没有办法向家中补钱的吧!兄长从来都是拿到钱财随手就花,以兄长那狂放的性子,又哪里会顾及到家人呢?”
可是,郗氏的话已经说到了这种程度,谢安若是再多言,就有些类似于施舍了。无奈,谢安只好换了话题,不再提及。
——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既然周围没有长辈在,几个小孩童也就不拘这个礼了。
小谢玄将手中的筷子舞的飞快,连嘴角粘上的饭粒都没有发觉,口中还一直在说着这半个月休沐的计划。
郗超微笑着用饭,对于谢玄的话也时不时的应和上一两句。
谢道韫看着谢玄食案上的菜色,却是微微皱眉。
“阿姐,怎么了?”谢玄察觉到了谢道韫的异样,抬头问道。
“怎么不吃肉?”谢道韫用筷子指了指谢玄的食案,只见其上的菜蔬被谢玄席卷一空,可那碗鸭汤却是分毫未动。
谢玄悻悻的挠了挠头,道:“腻腻的,不好吃!”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肉怎么行?”谢道韫眉毛一挑,拿出了姐姐的架势。
谢玄撅了撅小嘴,极不情愿的拿起调羹喝了一口汤,却是一咧嘴,小舌头一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谢道韫方才也尝过,那鸭汤却是油腻了些,但是也远不止于像谢玄这般模样。这小小年纪的,怎么竟想着吃素么?
“阿姐……”谢玄看出了谢道韫的不喜,便像那做错了事的孩童一般,扯了扯谢道韫的衣袖,奶声奶气的道:“玄儿都已经吃饱了嘛!下回一定好好吃!”
谢道韫无奈,只好先点头应下,心中却是在物色着几道菜色,富含蛋白质却又符合小屁孩口味的那种。
说起来,其实谢道韫还是会做菜的!而且中餐、西餐都会做!只不过所有会做的菜色合起来,也不过区区两道罢了。中餐是拌凉菜,西餐是拌沙拉……
在心中叹了口气,谢道韫回忆起前世的生存训练,就是把人扔到荒岛上,呆上三五个星期的那种。即使是在那个时候,自己也没动手做过什么菜,最多就是抓来几尾鱼、几只野味烤的半生不熟的囫囵吞下罢了。
“阿姐你想什么呢?”谢玄看着有些发呆的谢道韫,好奇的问道。
谢道韫微微一笑,捏着谢玄的小脸蛋道:“糖醋鱼,这个爱吃不?不爱吃肉,吃鱼也好!”
“糖醋鱼?”谢玄眨了眨眼睛,吧嗒吧嗒小嘴,道:“那是什么呀?好吃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谢道韫故作神秘的道。
“没想到,表妹还会做菜啊!”郗超在一旁啧啧赞叹着。
谢道韫一摊手,道:“我连菜都没切过,什么都不会做。只是知道糖醋鱼是用糖加醋加鱼烧成的,至于细节问题,就得靠家中的掌勺自己琢磨了。”
郗超:“……”
用罢晚饭,婢女们撤下了碗盘,又为他们端来了三盏清茶。
“明天,家父就要启程去赴任了。”郗超看着茶盏中沉沉浮浮的茶叶,毫无波动的说出这句话,可话中却不可避免的夹杂了一丝悲伤。
此时的通讯传输实在是太不发达,就连写一封信,月余寄到收信人手中都是常见的。古人伤别,更何况是在这有着浓烈生命感伤的晋人眼中。
“爹爹也半个多月没来信了,也不知爹爹在晋陵过的如何。”谢玄也被这种离愁别绪所侵染,撅着小嘴说出这么一番话,眼眸低垂,似乎有些微湿。
谢道韫姐弟二人的父亲谢奕,此时正在晋陵太守任上。谢奕是个狂放不羁的人,在他身上可丝毫看不见什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相反,只要是心中所想,谢奕便一定会表现的淋漓尽致。不论喜怒,不论好坏,有话便说,见不平则言,说起来,倒也算得上是潇洒放旷了。
只是这谢奕十天中有六七天是醉着的,剩下的三四天中,又有一两天在补眠。为此,谢道韫不止一回的担心过晋陵当地百姓的安全……
不喜欢周遭这略带压抑的氛围,谢道韫笑着道:“爹爹现在估计正醉着,哪里有功夫给咱们写信?急什么急,现在已经是十月末了,等过年节的时候,爹爹他一定会回来的。超表哥,怕是三舅也会如此。那临海郡也不是什么太远的地方,就算三舅他年节不会来,你也可以去那里看他啊!”
“对的!对的!不过就是两个月的功夫,一眨眼就到了!”小谢玄板着手指算着,一脸笑嘻嘻的模样。
被谢道韫这么一番开解,郗超的心情却也好了不少,郑重了道了谢。三人又闲聊了一阵,说好了明日跟随族中长辈一同去送郗愔,这才各自回房。
谢道韫看了看天色,问在旁边拘谨的跪坐着的菡萏道:“什么时辰了?娘亲可睡下了么?”
“回小娘子,快要到戌时了。主母平素都是戌时三刻才睡的。”菡萏微躬着身子答道。
“嗯。”谢道韫看着低眉垂手的菡萏,觉得这个小丫头确实是个有心人,不由得十分满意。看来自己做主,将菡萏留下来的确是个正确的决定。
“我去娘亲房中坐坐,若是戌时三刻还未回,那便是在那边睡了,你不必等我回来。”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十四章 此等骄傲怎堪失
“弄梅啊,去把油灯挑得亮些!”
郗氏如今正坐在卧榻上,脊背微微有些佝偻。她放下了手中的几张地契,微眯着双目,揉着右手边太阳|岤轻声道了这么一句。
“是!”弄梅躬身应了,拿起油灯旁的竹签子轻轻的挑了挑灯芯。
油灯亮了一些,更加清楚的映照出郗氏的面庞。那上面有浅浅的皱纹,还带了些挥之不去的疲色。
弄梅迟疑了一下,终是开口道:“主母,明天再看不迟,小心伤了眼睛。”
“哎!”郗氏微微叹了一口气,又在左手便的锦盒中翻出了两张地契来,跟案上的几张仔细的比对着,似乎正在考虑它们之间的好坏区别。
“我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可是放在那里,又总是个事儿。如今连安石都看出来了,我能不急么?”郗氏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言语间自由一丝抹不开的倦意。
弄梅刚想开口劝慰几句,就听敲门声响起,而后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娘亲,我能进去么?”
郗氏听到女儿的声音,面上流露出一丝欣喜,刚想开口应声,却又想起了桌案上的地契。自家的女儿心思通透,若是看到的如此景象,难免不会想到什么。
一念至此,郗氏便急忙将案上的地契重新收回那锦盒之中,又将锦盒的盖子盖了,才道了声“进来吧”。
谢道韫冲着为自己开门的弄梅笑了笑,这才大步走到了郗氏身边,跪坐到她面前,笑着问道:“娘亲今日身体如何?头疾犯了没有?”
郗氏牵起女儿的右手,轻轻的拍着,笑眯眯的道:“你啊!哪有一点孩童的模样?每天晚上都来问上这么一句,跟七老八十了一般!你不烦,为娘都觉得厌了!”
谢道韫早已窥见了郗氏脸上的倦容,不由得心中微酸,闻言依旧笑着道:“韫儿就是那不知厌烦的,定要一直都问下去!嗯!一直问道女儿自己七老八十才是!”
“你啊!”郗氏脸上的笑意更胜,就连那眉间的疲惫都少了几分。
“你送为娘那盒胭脂倒是极好的,在何处寻的?“
谢道韫答道:“南市的一家胭脂铺子,叫什么名字倒是忘了,不过那个地方我却记得,娘亲要是用完了这一盒,韫儿再去买便是!“
“整天就想着往外跑,哪有一点女儿家的模样!“郗氏嗔了一句,又问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安石叔父来这一趟是做什么来了?”
谢道韫闻言悻悻的摸了摸鼻子,道:“自然是族学的事情了。”
“那你还不担心?”
“娘亲和安石叔父角力,当然是娘亲会赢了!”谢道韫笑着道。
“油嘴滑舌!”郗氏笑着嗔了一句,免不了又针对此事嘱咐了谢道韫几句。
谢道韫一一应下,这才正了正面色,问道:“娘亲,家中的钱财不够么?”
郗氏微微一怔,不明白谢道韫为何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谢道韫似乎看出了郗氏的疑惑,指了指旁边香案上的锦盒。
那正是装着地契的盒子,方才郗氏在收拾的时候急了些,所以有一张地契的一角露在了盒子外面,却被谢道韫看了个清明。
郗氏神色一滞,旋即才强颜欢笑道:“韫儿胡说什么呢?不过就是查看查看罢了,你个小丫头倒是事儿多!“
谢道韫看着郗氏微微一笑,嘴角向上扬着,灵动的眸子里全是半点笑意皆无,其中那平静的味道,像是将面前的一切都看破了一般。
郗氏看着那沉静似水的眸子,心中一跳,竟然产生了一种女儿已经长大了的错觉。
士族有士族的荣耀,自然也有那让外人看来十分不解的坚持。
既然郗氏不肯承认,谢道韫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摆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笑容,道:“娘亲,我们家也在城里开个饭庄、酒楼什么的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吃好多种菜啦!“
郗氏只当谢道韫说的是孩子话,不由得哑然笑道:“怎么?韫儿这是馋什么吃食了?让厨房做便是!若是家中没有,去外面吃吃也就是了!这生意可是不能碰的,咱们谢家可丢不起那人!“
谢道韫今夜来此,原本的目的除了依例探看母亲的病症外,也有帮助家中开源节流的意思。因为她方才在想到那糖醋鱼的时候,很自然的想到了自己在此时代开酒楼的可能性。虽然自己不会做菜,但是谢道韫相信,经过自己的描述和指点,那些后世的菜色自然是能够被做出来的!若是推广到市面上,必然会饱受欢迎!这样一来,家中的收入岂不是会多出不少么?
这想法本是极好的,可是谢道韫刚刚说出口,就被郗氏理所当然的否定掉了。也是!如今这士农工商的思想根深蒂固着,不单单是谢家,其他的门阀士族的大部分收入来源,也都是倚靠土地。
说起来,此时的士族大家颇有些西方庄园时代的感觉。每个家族都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庄园,用家族自有的荫户,或是雇佣而来的佃户为自己的庄园开垦耕种。而庄园中往往是什么都有,不仅仅是谷稻果蔬,甚至连茶叶牛羊都能寻到踪迹,标准的自给自足。而且,这些士族家中的荫户是世代依附的。农忙时播种农耕,闲来发分武器训练上一番,俨然就是一批批的非政府武装军队。当然了,这些“军队“只是用来防范流寇、山贼的,但真正到了战时,却也是能够派上一些用场的。
拥有自己的土地、自己家族的武装力量,一个个士族门阀俨然就是一个个的国中之国。皇权衰落,也是必然了。
也正是因为几代人如此的传承,士族们更加看不起那些经商的人。经商是取巧之事,更何况“君子不言利“,怎么可以因为做出那种讨价还价的事情来呢?就算是真的在意银钱,也要学王衍那样,口不言”阿堵物“不是!
谢道韫见郗氏如此,便知道经商致富之路算是被堵死了。有时,士族的荣耀与骄傲在外人看来总是有些可笑的,他们宁愿食不果腹,也不愿手离书卷、务农经商。开明者称之为迂腐,守旧者道之为骨气。孰是孰非,也是她谢道韫难以衡量的。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十五章 建康城外离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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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的天气自带上了一丝冬日的冷冽,浓重的霜打在衰扬的秋草上,压的后者直不起腰来。
此时,建康城的曲篱门外、外郭城边的孤亭边,正围聚了不少精致华美的牛车和宽袍大袖的人。他们在孤亭边熙熙攘攘着,却只是衬托的那独立在其间的孤亭愈加寂寞了。
不管郗鉴过世后郗家衰颓与否,亦不管他郗家内部的争权夺利,最起码,在名义上来说,郗愔如今都算是郗家的家主。郗愔南下赴任,建康城中的姻亲旧故们,都没有不来相送的道理。
虽然士族中总有一些放任达诞,不拘于世俗的人物出现,但大部分的士族子弟是知礼的,也是守礼的。
既然是来送郗愔,那众人的目光自然集结于他的身上。但或许是因为站在他身边的两个人太过耀眼,郗愔身上的气场和他们二人相比的确太过暗淡了些,众人的目光在无形间就被分去了不少。
谁人在侧?其中一人三十余岁,傲然卓绝,喜怒不形于色,正是谢道韫的叔父谢安。而另一人年近半百,身长且瘦,手持麈尾,双眸有光,风姿旷达者,正是如今王家的第一人,被后世称为“书圣”的王羲之!
王羲之、谢安亲来相送,郗愔的脸上确实增光不少,以至于前来相送的其他家族的子弟,都开始暗暗开动起了脑筋,猜测起时局的变化来。
“王与马共天下”,这句话绝不是白说的。王家的一句话,足以令普通的士族沉浮几载。而王谢二族合同起来表现出的姿态,更是不得不让人多做猜想了。
原以为郗鉴去后,郗家衰落之势已定,如今看来,这郗家怕是已经争得了王谢二族的扶持,若是如此的话……
“看来三舅这几天努力的不错!”谢道韫极其没有形象的抻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了这么一句话。还好她此时是在牛车之上,而对面坐着的,也只有小谢玄一人而已。
谢玄早已习惯了自己阿姐这种,人前人后截然不同的性子,所以对于谢道韫的这种突发性失礼,也早已有了不错的抵抗能力,最起码,不会像以前那样目瞪口呆了。
“阿姐!”谢玄今天的兴致似乎不怎么高,有些不乐意的撅着小嘴,道:“我不想要那个芙蓉在身边伺候!有一个红樱姐姐就够了!”
谢道韫今日是以侄女的身份前来相送,自然不用再扮男装。她听到谢玄的抱怨后,睁开了之前懒洋洋闭着的双目,道:“怎么?她做什么了?”
菡萏和芙蓉,本是郗氏在青杏儿养伤时安排到谢道韫身边的两名婢女,可是谢道韫嫌芙蓉话多嘴利,是个嘴上不服输的性子,有些不喜,便想了个法子,让郗氏安排着调到谢玄身边去了。
不是谢道韫她这个做姐姐的不负责任,只知把麻烦推给弟弟。而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观察,谢道韫发现这个芙蓉只是嘴上刻薄了些,但心思却是好的,这才敢把她送到谢玄身边。否则的话,身为主子想要弹压一个丫鬟,岂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只是这芙蓉昨日刚刚送到谢玄那里,怎么今日谢玄就嚷着要换人了呢?
谢玄一阵挠头,这才措辞道:“那芙蓉实在是话多了些!总把玄儿当成小孩子,嘱咐这嘱咐那的!好不麻烦!”
谢道韫暗道了一声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又思付道:“你要是真的觉得她不好的话,我就去跟娘亲说说看。只是……”谢道韫微微蹙眉,“她是从我这里出去的,要是再被你撵出去,就算是咱们在娘亲面前不说她的坏话,怕是娘亲也要猜测到几分了。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哎!你且看看吧!要是觉得实在不行的话,那就重新把她送回我身边来!”还有一句话谢道韫没有说出口,那就是:“我就不信,我还调教不了这么一个小丫头!”
谢道韫虽然没有什么拯救苍生的宏远,但是对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是对自己好的人,总是有一份护犊之心的。就像是为了青杏儿打了谢柳之一顿一样,总不能让芙蓉受苦的。
或许谢道韫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总是习惯性的去决定别人的命运。不论是今生还是前世,很多人的生命似乎都决定在她的身上。唯一的区别是,前世是依靠手中的枪,今世所依持的却是天生而来的权势。当然,不论是前后哪一种,所决定的结果是相同的,而正是这种操纵旁人命运的事情,却是谢道韫骨子里的习性。对她来说,哪里有什么对错可言。
还没等谢玄出言相谢,就听郗超的声音在牛车外响起:“表妹可在?“
“在的!“谢道韫微微一笑,挑起了车帘轻跳下去。谢玄在跟在谢道韫身后,被赶车的车夫抱下了车。
当然了,谢玄自然是一脸的不愤之意,忍了半晌才将那句“我自己能行“咽回肚子。这么大的小屁孩,总是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尤其是对于自己跳下车这种事情……
“父亲正在亭子里和安石公、逸少公话别,我倒是插不进去脚了!“郗超略微苦笑着说出这句话,目光看向前方的亭子里的三人时,不由得透露出几分失落来。不过很快的,郗超就将那副神情隐去了,笑着对谢道韫姐弟道:“对了!还要多谢表妹、表弟前来相送我父亲那!“
家族的沉浮总是要比个人的得失来的重要,在此时人的心中,都是这么想的吧。明明离别在即,却不能跟自己的至亲好好的说上几句话,而是要顾及门面上的东西,还要表现出一片潇洒淡然来,不知那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谢道韫看着亭子里把盏临风的三个人,忽然觉得晋人的骨子里,怕是都横亘着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吧!那是世俗与超脱的交融,那是入世与弃世的徘徊,那是现实与理想的迷茫。
正是源于魏晋时期的动荡与乱离,生死似乎成了没有太多隔阂的东西。今日不知明日事,朝不保夕。正是在这样连生死都没有保障的时代中,什么礼法之类似乎都成了笑话。若是连命都没有,还要礼法做什么?所以,《世说新语》中才会有那么多的任诞不羁之事,才会有那么多的不拘流俗的言行。
而在这种看似浑然洒脱、潇洒放旷的行为中,所充斥着的,就是这种难以调和的矛盾。因为他们参不透生与死,看不透往昔与未来,亦寻不到什么才是人活一世的真谛。所以,他们或醉生梦死,或一意寻仙问道,或寄情山水,或痴迷于书道文章。总之,什么都好!只要能够让他们暂时忘却凡尘的纷扰就好!
这是一个迷茫的年代。也是一个徘徊在逃避与面对之间的年代。
太多的矛盾在这个时代中交着,在时人的心中碰撞,这才创造出了这表面上傲然潇洒,实则混沌迷茫的魏晋风骨。
没有人能够幸免。谢安亦徘徊于隐居东山、出仕为官的矛盾之间,王羲之亦沦陷在“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的无奈里。何况他人?
“阿姐!舅舅似乎要蹬车了那!我们是不是往前去送送?”谢玄那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将谢道韫从深思中拽回。她看了一眼被众人围着的郗愔,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郗超,道:“还愣着做什么!现在不挤进去话别,难不成还要等着日后千里传音么?”
郗超自嘲一笑,指着前方的人群,苦笑道:“这么多人,怎么过去?”
“这时候还要注意什么士族风度么?”谢道韫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的牵起郗超的手,大步向着人群走去。
郗超浑身一震,愕然的看着那被谢道韫紧握的右手,竟是不知所措,颇有些茫然的跟了过去。
“玄儿不许过去!”谢道韫的一句话,把乐呵呵、屁颠屁颠跟在后面的谢玄阻在了当场。谢玄可怜兮兮的对对双手的食指,站在原地望着谢道韫二人眨眼睛。
谢玄那么丁点的一个小孩子,当然不好跟着他们二人在人群中穿梭了,万一出危险怎么办?
(前文感慨的多了些,所以这章就多码了一些字,省着亲们说影子偷懒!虽然影子原本就很懒~嘿嘿!
嗯,还有!最近电脑风扇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对劲儿,感觉没准儿那天就会坏掉!虽然这个几率好像不大,但还是先打个预防针!嗯嗯!)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十六章 自古多情伤离别
感谢萨洒童鞋的打赏!拱手拱手!
那个啥~我家爱妃的新文——《凤鸣战国》!这丫头虽然是个懒人,但还是挺努力的!好奇的亲们不如去瞄一眼~!
话说这文文是写鬼谷的,孙膑啦,庞涓啦,苏秦啦,张仪啦,都被这小丫头折磨的挺惨!貌似应该是挺有意思的!下面有直通车的!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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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麻烦让一让!”谢道韫带了几分冷漠的声音不时的在人群中响起,她的眉毛漂亮的皱着,偶尔用空下来的右手揉一揉鼻子。
士族子弟多傅粉熏香,谢道韫牵着郗超的手在人群中一行,那感觉,实在是和“万花丛中过”差不多。各种香气争奇斗艳,足够刺激人的嗅觉器官了。
谢道韫并没有熏香的习惯,这还是因为她前世的职业习惯使然。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绝对不能给他人留下任何的线索,而这些所谓的线索,不单单只是传统意义上的指纹、血迹,还有一点就是味道!香水味的残余,极有可能引发一场疯狂的反扑!
所以在前世,她从来不曾喷洒香水,同样的,在这一世,她也不习惯那些熏香。
周遭的士族子弟要么是在和身边的人攀谈,要么是在看着郗愔与王谢而家的亲昵而深思。毕竟都是知礼的人,绝不会向后世众人挤公交车似的争先恐后,所以谢道韫二人在其中穿行倒也不是难事。即便有挡住道路的,在谢道韫的话语响起的时候,也都下意识的侧身让行了。即便有那没有听到的,也被谢道韫的右手食指在腰间软肉上一捅,哎呦一声后,痛痛快快的放行了。
郗超颇有些浑浑噩噩的跟在谢道韫后面,看到如此景象不觉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个表妹还真是……不拘流俗。
那些士族子弟在这“一言一捅”之中,倒也没有生出什么愤怒之意,最多是有些错愕的看着谢道韫和郗超的背影,好奇的问一问左右,可知二人身份罢了。
待得出了人群,谢道韫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郗氏那有些不舍的容颜。郗氏似乎也感受到了谢道韫的目光,向这边一望,却是微微一喜。当她看到谢道韫和郗超二人互牵着双手的时候,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眸中又闪过一丝别样的光芒来。不做他想,郗氏急忙招手唤来谢道韫二人,道:“方才就吩咐人去唤你们,却未曾想到相送之人这么多,害怕你们被隔在外面进不来那!”
郗氏又对着郗超道:“别愣着!还不快去跟你父亲道别!”
郗超这才缓过神来,向着郗氏微微一礼,大步向着郗愔那边去了。
谢道韫看着那父子二人道别,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看过的一则典故,正是关于郗超的。
郗超一生辅佐桓温,而他的父亲郗愔却是效忠皇室,并不知晓郗超平生所为。待得郗超病重盘桓之际,他叫来自己的门生,指着一个箱子道:“我死之后,若是我父亲不太悲痛,就将这箱子烧掉。若是太过伤心的话,你们就将这个箱子交给他!”郗超过世后,郗愔悲极而病,门生奉郗超之意,将箱子呈上。谁知,那箱子中所装的,都是郗超生前与桓温密谋篡权的书信,郗愔看后勃然大怒,骂道:“小子死的太晚了!”
关于这段典故,史书中最后的一句话是说郗愔“更不复哭”。却不知,这四字里面有没有包含黑夜中的辗转反侧,有没有包含无人时的暗自泪垂。
这父子二人,一个以一生之清名换父之康健,另一个做断肠之戏码挽家族衰然。
更不复哭。更不复哭。只怕是欲哭无泪的悲哀吧!
谢道韫看着郗超和郗愔执手相送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有些唏嘘起来。
“韫儿,和为娘一同去送送!”郗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道韫微笑着应下。
郗愔在郗超面前所扮演的,乃是古代传统的严父形象。他冷着脸拒绝了郗超相送十里的请求,还厉声嘱咐着郗超的言行、学业。
郗超一一恭敬的应下,毫不含糊。
之后还真的没有什么催泪的戏码,只是驾车人的牛鞭一响,王羲之手中的麈尾一挥,谢安的袍袖一甩,悠悠然的秋风一荡罢了。
众人渐渐散去,只剩郗超望着牛车消失的方向负手独立,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谢玄已被家仆牵着手送到身边,口中唤着“阿姐”,丝毫感觉不到周围的离别感伤。
谢道韫也不喜欢这样的伤怀,捏了捏谢玄的小脸蛋,笑着道:“玄儿,你不是一直想去集市玩的么?现在就去如何?”
“好啊!好啊!”谢玄拍着小手直乐,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谢道韫看向郗氏,见郗氏笑着颔首,便又牵了牵郗超的衣袖,道:“表哥,同去吧!”
郗超缓缓回神,微笑着应下。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郗超,谢道韫在心间叹了一口气。
这副强作笑颜的模样,果然还是和他极像的……
当然,离去之前还少不了拜见一下王家的长辈,尤其是王羲之。
王羲之如今已是近五十岁的年纪,却和未至而立之年的谢安交好,说起来也可以称得上是忘年交了。
从小到大,谢道韫已经见了王羲之多次,对于这个历史上的名人也早就没有了太多的好奇之情,毕竟谢安还是咱叔父,谢玄还是咱小弟不是?名人这种生物,看得多了,也就和看正常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了。而且说实话,谢道韫是有意无意的躲着王羲之的,生怕某一天这书圣大人灵感突发,把他的二儿子王凝之揪出来给自己做夫君……
“逸少公安好!”谢道韫恭谨一礼,小脸上是一派天真纯洁的笑容。
王羲之手中麈尾轻挥,微笑着放柔了声音道:“早就跟你说过了,要叫伯父!咱们王谢两家是世交姻亲,又不是外人!”
“伯父!”谢道韫听话的唤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不变,却暗中腹诽道:”怕就是怕你这个世交姻亲啊!”
王羲之既高又瘦,脸上的皮肤有些微微泛黄,头上也是白发彬彬。怕是他经常服用五石散的缘故,所以看起来面色不大好,但那双眼睛还是犀利的,看来精神还算是不错。
魏晋士人对五石散的狂热是无法遏制的,谢道韫眼见许多人服此慢性毒药,却也根本没有什么劝阻的方法。毕竟,几乎是所有的人都相信五石散是追求长生的良药,仅凭谢道韫一人之言又有什么作用呢?
谢家服用五石散的人就不少,就连谢安也会偶尔服食。谢道韫曾对谢安说过此事,也点出了旧时先贤,诸如何晏、皇甫谧经年累月服用五石散的悲惨后果。但谢安往往将此当做是孩童之言,一笑了之而已。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十七章 归途巧遇王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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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石散这种东西,原本是神医张仲景发明出来治疗伤寒的方子,却不知在何时被人们发现了隐藏在其中的壮阳功效,又被魏时的玄学大家何晏推崇后,在士族之间迅速风靡了起来。
别说是魏晋,即使到了唐朝,仍旧有不少的豪门大族子弟服食五石散的,传闻就连李世民也服食过。
这五石散被古人当做寻仙问道的良药,可在长期服用后,原本面色皎然的何晏在病故之前面如枯槁,皇甫谧在寒冬之中赤身裸呈的去舔冰。寻仙之事,至于斯乎?
说起来,这五石散毕竟不是寻常的毒品,服用之后不能老老实实的坐着,而要快步走动,魏晋时人美其名曰“行散”。服散之后皮肤会特别敏感,就连衣衫的触碰都会感觉到痛楚,所以行散时他们会解衣散怀,坦胸露||乳|,脚着木屐,行走于山石溪水间,好不风、流。
不过,大概也只是看着风、流罢了。五脏六腑的灼烧之感,怕是怎么也不会舒服的。
不仅如此,服散之后必须要吃冷食,所以五石散也叫做寒食散。
吃毒品吃到这么费事的程度,竟然还有那么多的人乐此不疲。谢道韫在旁边冷眼旁观,都替他们累得慌。
别人管不了,自己家的小谢玄是一定要管好的!从小谢道韫就开始给谢玄灌输“五石散不好”的思想,希望他可以“远离毒品,拥抱健康”。
与王羲之几句寒暄之后,谢道韫便同郗超、谢玄一起告了辞,而且很庆幸的松了一口气,还好王羲之没有提到联姻之类的东西。现如今,这“王凝之”三个字对谢道韫来说就是一柄时时刻刻悬在头顶的利剑,没准儿哪天就会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