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重生于康熙末年(雁九)第194部分阅读
完结 重生于康熙末年(雁九) 作者:肉书屋
长生在包裹中,小脸白嫩的,挥动着小胳膊,不知道往哪里使劲。
李氏坐在炕边,将长生搂在自己的怀里,却是看也看不够。
这时,就听到脚步声响,进来一个丫鬟绣莺。
“太太,董女官请来了。”绣莺禀告道。
李氏点点头,又看了两眼儿子,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襁褓,让抱到东暖阁休养。
来人已经被绣莺引进屋子,见了李氏,行了个蹲礼。
她虽是宫女,却是御前当差的人,李氏可不敢托大。
她侧身避开,起身走进素芯跟前,拉她到床边做了,道:“说起来,我同你母亲也见过。就是上上次我进京的时候,嗯,康熙四十八年的事儿。”
素芯在炕边坐了,却仍是低眉顺眼并不言声。
李氏瞅着她的模样,心下也有些为难。
实是不明白宫的意思,难道他们这样的人家,还有资格用御前使唤的人。这算什么事儿,非客非仆的第一卷 世家子 第十一卷 定风波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三宝(下)
“咳,咳,咳……”
静寂的山顶,声音传得分外辽远。这些撕心裂肺的咳,似乎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先生……”智然看着身子佝偻成一团的庄先生,脸上带着几分慈悲。
远远的石板路边,两个驮夫,不停地跺脚,想要驱散周身的寒意。
他们的心里,许是矛盾的,既是盼着这样的天气,有人能坐着驮轿上山赏雪,使得他们赚几个饭前;又许是不停地在心里嘀咕,这不是有钱人吃饱饭撑得慌么?
尤其是今天这个小老头,看着半死不活的模样,还巴巴地上山来。不过话说回来,穿着大毛衣裳,坐在驮轿上,也冷不到哪里去。
时下,已经是数九天气。
“咳,咳,咳……”
庄先生只觉得嗓子眼腥咸,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捂住了嘴
待咳声止住,他却看也没有看手中的帕子,而是揉成一团,又塞回袖子里。
他慢慢地直起腰身,一时之间,智然竟发生一种错觉,那就是眼前这个小老头的身形一下子高大起来,需要仰望。
“你为何而来?”庄先生的神情分外严肃,声音也带着几分冷冽。
智然闻言,不由地一怔。
庄先生扭过头来,看着智然,缓缓地说道:“你的心魔,可去了?”
智然的脸上现出苦笑,看着庄先生道:“先生向来关爱曹,这是要为他扫清障碍么?”
他的神色难掩哀痛。肩膀不禁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几分寂寥。
从智然上京至今。已是满一年。
就算智然在香山待了大半年,庄先生也是常来这边,两人品茗下棋,可谓是忘年之交。
平日里打着机锋地话,两人说了不少,却从没有今日这般直白。
智然瞅了眼远处的驮夫,又看了看老态毕露地庄先生。叹了口气。
庄先生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望向远处的群山。
山上积雪未消融,映照在夕阳下,美不胜收。
“老朽年将花甲,做了三十年的馆客,至曹府这六年半来,过得最是悠闲自在。听戏、喝酒,哄着闺女练大字儿。人生之乐,尽在于斯。”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看着智然道:“你在曹家,也待了大半年,一切都在你眼里。曹待你以诚,这个不用老朽说。你也当晓得。老朽今日找你来此,并不是要你保证什么,而且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若是心里牵绊太多,就还俗吧。”
智然前面还仔细听着。待听到“还俗”二字,却是心神一禀,忙稽首道:“阿弥陀佛。”
庄先生见他如此,不由皱眉,道:“你在西山参悟了半年,还没做出决断么?”
智然抬起头来,目光清澈而坚定,摇摇头,道:“先生误会了,小僧已皈依三宝。从未起还俗之念。”
说到这里。他似醐灌顶般,减去了周身的沉重。只剩下满脸慈悲:“成就佛果之诸佛具足十力、四无所畏、十八不共法、四无量心及寿命自在、神通自在等德相。智德、恩德小僧不好说,小僧心愿断德,驱除心中烦恼惑业。”
“已生之恶令断、末生之恶令不生、已生之善令增长、未生之善令生。小师傅也是肉胎凡人,悲哀喜乐并不是大事,只望小师傅谨守心田,不要坠了魔道。”庄先生沉吟着,说道。
却是要变天了,天色一下子幽暗下来,山顶也起来疾风。
智然的僧衣被风吹得鼓鼓囊囊的,庄先生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智然慢慢地低下头,阖了双眼,双手合十,嘴里不知在念着什么。
虽然智然说了许多,但还是没有庄先生想要之话。庄先生边咳,边扫向智然,目光中带着几分冷冽。
他用眼角望了远处的两个托夫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
那托夫见他相望,伸手摸向腰间,见他轻轻摇头示意,才放下手来。
智然已是睁开双眼,看着庄先生,分外郑重:“先生,往世不可追也。小僧心里无怨,亦无恨,不过是心里有惑罢了。如今,已是佛祖保佑,使得小僧茅塞顿开。先生切安心,小僧绝无祸害曹家之意。佛祖在上,小僧不敢虚言。”
庄先生闻言,脸上露出笑意。
他思量了一遭,犹豫了下,道:“若是小和尚六根难断,还俗也无不可。曹手足单薄,若是晓得……”
话未说完,就被智然打断:“先生,小僧长在佛门,这二十二年来,只偕佛事。这两年,虽游历京城,没有驻庙修行,向佛之心不减。”
北风越发紧了,吹得山顶地树枝乱颤,使得上面的积雪簌簌落下。
庄先生看着智然,见他神情坚定,没有再多言。
想要回同上山时一样,庄先生坐着驮轿,智然步行。
两人都很缄默,一路上,就听到凌厉的风声,与纷乱的脚步声。
天色已经是微黑了,已经纷纷扬扬地下起雪花来,想要回城的话,时间有些来不及。
庄先生与智然便在碧云寺歇了一晚,次日才坐着马车回城。
庄先生止了咳,但是脸色却红的怕人。
智然见了,也颇为担心,无法心如止水,吹促这马车快行。
庄先生裹着裘皮大氅,手里捧着手炉,见了智然紧张的模样,初还打趣。过后却是迷迷糊糊的,有些睁不开眼了。
待马车进城。到了曹府时,庄先生已经昏倒在马车里。
大管家曹忠得了消息,赶紧出来,使人将庄先生送回榕院,又打发人望二门里送信请太医。看着眼前坐着地素芯。软言道:“说起来,咱们同你父祖这边还差些,你外祖那边,与曹家却是几辈子地交情。就是你额娘,四十五年我同我们老爷进京送女选秀时,也曾见过。是个贤惠人儿,只是看着身子单薄,当时我还曾劝她好生补补。没想到。却是没两年就去了……”
说到最后,李氏带着几分感伤,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素芯坐在李氏右手的椅子上,静静听着。
听提到她母亲,她地身子直了直,神色中多了几分庄重,不卑不亢地说道:“奴婢额娘生前也多次同奴婢提起夫人的慈爱。若是额娘还在世,晓得夫人上京,定会欣喜不已。却是天不遂人愿。”
初瑜坐在素芯对面的椅子上,听她说的是“额娘”,有些疑惑。随后想到董尚两家同曹家不同。历代做京官地多,没有像曹家那样保留汉俗。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没得叫人臊得慌!说起奴才来,这大清国上下谁不是皇上的奴才呢?太后老佛爷是个慈悲人儿,许是瞧在我们家老爷与天佑父亲辛苦,让姑娘过来,这荣宠不过是给外头地人瞧罢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哪里真敢劳烦姑娘?”
说到这里,李氏叹了口气,探出身子。拉起素芯地小手。摩挲着道:“可怜见地,听说你家里又有了新额娘。是你进宫后嫁进你们家的。虽说生恩未必大过养恩,不过到底比不得亲额娘,也没在一块儿生活过。
加上上个月添这个小的,我生了三个孩儿,却是四个儿女。我家的三姑娘,前些日子回来过,你也当见过。说句实在话,虽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却比她姐姐更疼她。
瞧瞧,我真是老嗦了,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既是蒙太后恩典,让你到了咱们家,权当自家一样,无需外道。我这边,也权当是多了一个女儿了。这般在客房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前几日已经打发婆子将东边的院子收拾出来一个,这布置摆设就按照我们三姑娘没出阁地屋子一模样的。姑娘要是觉得有不便宜的地方,也不要外道,咱们再添减。”
素芯见李氏如此,忙站起身来,躬身道:“奴婢谢过夫人厚爱,只是身负上命,不敢乱了规矩。”
李氏笑着说道:“放心,不为难姑娘。只是规矩是死的,人地活地。听说你是在御前当过差的,除了皇上与后宫地主子们,这世上,谁还敢吃了熊心豹子胆指使姑娘不成?姑娘也别为难我了,要不然,我真要将姑娘供起来了。”
素芯见李氏话说的这个地步,却是无可辩驳,正寻思该怎么说,就听到门外疾步进来一人,是李氏的大丫鬟绣莺。
她神色之间带了几分慌张,近前几步,回禀道:“太太,大奶奶,刚才大管家使人二门传话,庄先生病了,是不是立时请太医过来。”
李氏闻言,收了笑;初瑜这边,已经是站起身来。
“到底是上了年纪,这入冬以来,已是病了几遭了。”李氏说着,对绣莺道:“还有什么可请示的,自然是要立时接太医过来,快去使人告诉大管家,仔细耽搁了。”李氏稳了稳心神,说道。
绣莺应声下去,初瑜开口道:“太太,大管家巴巴地使人来问,委实令人放心不下。媳妇先过去瞧瞧,希望有惊无险才好。”
李氏点了点头,道:“嗯,去吧,去吧,要是看着重的话,就使人往衙门里送信。”
初瑜去了,李氏也失了寒暄地兴致,有一句没一句地同素芯说了会儿,便叫人送她回去了。闭。刚进榕院时,他的脸色红得怕人,现在却是白得怕人。
枯瘦的容颜,却是分外平和,没有痛苦之色。仿佛睡着了似的。
怜秋手里拿着个湿帕子,眼圈红红的,擦拭着庄先生的额头与手腕。
惜秋则是站在地上,手里牵着妞妞,看着炕上的庄先生,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个不停。
妞妞向来调皮,这个时候也安静下来,乖巧许多,扬起头来,小声问道:“小姨,阿爹又病了?”
惜秋含泪点了点头,妞妞的小脸皱着一团,看着床上地庄先生,撅着小嘴,嘟囔道:“庸医,给阿爹看不好病……”
到底是孩子,不晓得压低声音,妞妞地声音就有些大。
怜秋怕扰了庄先生休息,忙回过头来,瞪了妞妞一样。
庄先生在床上,原是阖眼的,连听妞妞说了两次“阿爹”,眼皮动了动,慢慢地睁开眼睛。
看到小妾与女儿都在眼前,面露关切地看着自己,庄先生地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哑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都是老毛病,喝两服药就好……”
妞妞原是称呼庄先生“父亲”的,后来庄先生在茶馆饭舍中看到的听到的父女相处之道,不少是称呼“阿爹”的。
他听了,觉得听着亲,便逗着妞妞改了口。
妞妞见庄先生醒了,立时放开惜秋的手,奔上前去,扑到炕边,道:“阿爹,阿爹,快些好起来……”
庄先生看着女儿,想要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却是抬不起胳膊。
这挣扎之间,他额头就添了一层毛汗。
妞妞见父亲如此,也有几分心疼,很懂事地走上前,抓了庄先生的胳膊,道:“不怕,不怕,有了病,吃点汤剂就好了。阿爹要早些好起来,教妞妞骑马射箭。”
庄先生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的心里,涌出浓浓的悲伤。
他使劲地握了握拳头,让自己精神更好些,才睁开眼睛对怜秋、惜秋两个道:“不用都留在这里,你们两个谁带妞妞下去,这天也不早了,也当早歇。”
怜秋与惜秋两个停了,都摇头,庄先生没有法子,只好劝道:“到底是病着,别让妞妞过了病气儿,还是带她去后院歇着。”
这回,怜秋却是看了眼妞妞,让妹妹带她到后院安置。
惜秋红了眼圈,还没有开口,妞妞已经攥了庄先生的袖子,摇摇头,道:“不走!妞妞要跟阿爹在一起。”
庄先生看着女儿的小脸,想要说话,却是张不开嘴。
他只觉得头疼欲裂,晕眩得紧,眼皮却是再也睁不开,沉沉地合上。
“先生……”怜秋唬得脸色青白,声音中带了哽咽。
初瑜正好走到廊下,刚想让丫鬟通报,听到怜秋的声音,不由心里一惊。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挑帘子,进了上房。
怜秋站在一边,泪流不已,已是说不出话来。
惜秋跪在炕边,拉着庄先生的手,喃喃道:“先生,先生,您醒醒……”
见庄先生仍是一动不动,她也没有回头,直接高声道:“妞妞,快叫人,快叫人啊……”声音尽是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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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世家子 第五百八十九章 侧目(上)
整个曹家,都笼罩在一种沉重悲哀的气氛中。
曹已是衣不解带地在榕院看护了三天三夜,熬得双眼尽赤。内务府衙门那边的采购计划,他全托给了十六阿哥,开始请假。
有上门来寻人情或走关系的,曹也是一概未见。
内务府那边属官,在心里将曹骂个半死。
在曹这边能套关系,能动之以情、晓之以利,在十六阿哥面前,有几个胆子肥的敢任意妄为?
不过是个西席罢了,何至于此。
已经有不少人背后骂曹是沽名钓誉之辈,还有不少说他性子狡猾的,将内务府采购这个烫手山药丢给十六阿哥。
也有年轻的御史想要借题发挥弹劾曹,罪名不外乎因私废公啊什么的,连奏本都写好了,待听到十七阿哥带着太医到曹府问疾后,就又悄悄地收起来。
尊师重教本为传统美德,世风日下,能记得此条的有几人?
官场上所谓的“老师”与“门生”,更是功利性极强,是官场往来结党的一个名头。
像曹家这样,对府里的西席,曹却能谨守弟子之礼,已经鲜少听闻。
那些上了年岁地老大人。听闻此事。都是缄默不已。
活到年岁多了。见得事情就多了。人死如灯灭”。这句话。在官场上体现地尤为明显。
有多少人。生前宾客盈门。死后门口罗雀。妻儿穷困潦倒。无力扶灵还乡。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朝廷还专程还有相关条款。规定了抚恤银子。
所谓弟子。所谓同年。所谓同乡。就算是路上碰到遗属。多半也是掩面而过。
曹不管是论爵位。还是论官品。都已是身居高位。
原本对他地少年显位有些不屑一顾地老臣们。此刻也终是静下心来。
同京里那些胡作非为、花天酒地的权贵子弟相比。曹出仕这些年,没有一鸣惊人,却也没有尸位素餐,也算是尽心尽职。
康熙盘腿坐在炕上,神情有些肃穆。曹寅垂手站在地上,面上也带着几分沉重。
“他比你还小些,早年在你们家,他不过是个无知小童。第一次见到朕的时候。巴巴地看着,好像朕有三头六臂一般。也不敢近前,也不愿走远。朕同他说话,他也磕磕巴巴的。他那个时候小,许是都不记得。朕却记得清楚,他将他的冰陀螺给了朕,叫朕皇上主子哥哥,还使得他挨了他哥哥一顿教训。第二年,他们兄弟随你父亲去江宁了,这些年来便没有立于朝堂之上。说起来,他们兄弟。也是功勋之后。”康熙陷入回忆,叹了口气说道。
曹寅的心里也是堵得慌,庄席同他兄长,幼时养在曹家,也算是曹寅的养兄弟。
只是因后来兄弟两个十几岁就都隐匿了身份,入了通政司,所以不为外人所知。
看着头发稀疏地曹寅,康熙又扫了扫自己的右胳膊,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皇帝虽称“万岁”。但是哪个又能寿命绵长的?别说是万岁,就是百年也不易。
君臣两个,都有些缄默,就见魏珠躬身进来回禀道:“皇上,十七阿哥来了,在书屋外侯见。”
康熙闻言,忙道:“传。”
“”,魏珠应声下去。
随后,十七阿哥进来。手上却能了个白封的折子。
康熙与曹寅见状。心神不由一禀。
果不其然,就听到十七阿哥禀道:“皇阿玛。儿臣同孙太医至曹府时,庄席已是灵光返照、回天无力。”说到这里,他将手中的折子举起:“这是他的遗折,除此之外,还在病榻之上,恭谢皇恩。”
康熙面无表情地听着,动了动下巴,示意魏珠将折子送到御前。
瞧着这上面地墨迹已陈,想来是之前就预备好的。
洋洋洒洒数千言,内容不外乎三条。
先是叩谢皇恩浩荡,君臣五十余年,不能在御前侍候的遗憾;而后,将曹的脾气秉性尽说了,有些话看着像贬,却是又像赞;最后提到他的爵位与幼女。
早年,他在通政司,身份并不公开,所以之前的两个女儿都不用参加内务府选秀,直接许给了江南耕读人家。
待索额图被问罪后,庄席飘零而去,却是连通政司那边的身份都模糊了。
许是庄先生不放心幼女,却也不敢直白白说请求康熙照拂,只提了一句,“弱女失父,祈皇上主子悯之”。
康熙将遗折扫过,扳着脸想要问十七阿哥两句,犹豫了一下,又合拢上嘴巴。曹寅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叹惋。
刚一进院子,便听到哀婉的哭声,曹项兄弟进了院子,这边堂上空着,但是棺木与灵位都准备妥当。
没分家前,他们兄弟两个也受过庄先生地教诲,得了消息,正越好结伴过来探视。没想到,进了大门,就得了庄先生已经去了的消息。
运载灵柩的马车已经预备好,却是没有人赶去榕院催促。
从庄先生咽气,已经两个多时辰,曹还是如在梦中,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阿爹,阿爹……”妞妞穿着孝衣,哭了小半天,原本稚嫩地声音已经变得沙哑。
初瑜见了,低声哄着妞妞,而后让人传话内院,给熬些燕窝过来。
怜秋与惜秋两个,泪人一般,哭软了身子。
曹站在一旁,如坠梦中,实是无法接受庄先生已经故去的事实。
庄先生咽气前的眼神,带着笑意,带着慈爱,带着鼓励。
曹心如刀绞,想着早年说过要陪庄先生一道赏桃花、聘问前的问题,可定也是这般破破烂烂的。
曹项兄弟两个正好进来,却是只能陪着伤感了。
初瑜见丈夫脸色不对,近前两步,低声道:“额驸,若是按照之前议定的往广化
是不是该预备了?”
曹开始还想着在家里停灵,但是家里都有限制。寺庙里的规矩少些,也不用应付那些闻风而动上来讨风声的。
在众人的哀哭声中,庄先生终被关进了棺材。这以后,曹就在广化寺常驻。
庄先生无子,曹身为弟子,已经换了孝服,
智然也在,神色之间,带着几分未满。
雅尔江阿摆摆手,道:“多大点儿事儿,既然别人都往十六阿哥身边凑合,你们也别绷着,往前凑合就是。等遇到什么大事,我再过去喝水。
那管事应了一声,要退出去。
雅尔江阿犹豫了一下,开口叫住了那管事,道:“听闻曹家有丧事,找个好些地糊纸铺子,扎套昆曲儿戏子给那边送去。”
第一卷 世家子 第五百九十章 侧目(下)
皇宫,内务府衙门。
十六阿哥脸上堆了笑,忙吩咐人下去预备茶水。
九阿哥仰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十六阿哥,挑了挑眉毛,道:“小十六甭张罗,哥哥不是找你讨茶吃。哥哥原想过两年清净日子,小十六同曹却是让哥哥糟心啊。这话怎么说,是为了讨好皇阿玛,十六弟要拿哥哥做筏子不成?还是曹惦记着他们家早年交上来的茶园,拿茶叶做文章?”
十六阿哥听着,上前托了九阿哥的胳膊,请他到上座座了,抱屈道:“哎呦,我的好哥哥,您瞧瞧弟弟累得脸色儿都黄了,哥哥不说心疼两句,倒是来冤枉弟弟!”
九阿哥闻言,还待再说,就听十六阿哥又巴拉巴拉的说道:“九哥,不过是投标,耍个花枪罢了。九哥那几位姻亲与门人都是实力雄厚,还怕这个?说句实在话,九哥,曹那家伙在其他方便许是无长处,在赚钱这块儿,您还不晓得他?稻香村生意红火,十三哥那边的南货铺子不说是日进斗金,也是生意兴隆。这往鄂罗斯的外贸,又是热门生意,您当相信他能出个好主意让大家赚钱才是啊?”
九阿哥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地看着十六阿哥道:“你别蒙我,转不赚钱且不说,那能参与招投标的五万两银子保金,内务府衙门这边还会给吐出来不成?西北军事用银子,这个大家都晓得。曹琢磨了出来这个法子来骗大家的保金。
十六阿哥摆摆手,道:“九哥,要真是只为了保金,就好了,也无需弟弟这般劳乏。那五万两银子不过是怕有瞎抬价的,待招投标完了,那银子是要退还的。真正的参与费用,不过是每户三千两银子罢了。”
九阿哥始终在看十六阿哥的神色,见他不似作伪。转了话题道:“反正是从我嘴里抢食儿吃,哥哥我也丢不起这个脸。小十六你说,这劳什子的招投标底价是多少?要是哥哥我有肉吃,自然不让弟弟喝汤就是。”
十六阿哥闻言,苦着脸道:“哥哥唉,这个底价。是得明年二月初一招标前,皇阿玛钦定的。现下,弟弟哪里知道?”
听到抬出康熙,九阿哥神色一僵,盯着十六阿哥,脸上阴晴莫测……些虚假的热闹,消停地在这里料理庄先生地后事的。但这天下事,哪里有几件好顺心如意的?
那些闻风而动的亲朋故旧,纷纷前来吊祭。
即便曹没有心思应酬。也不好失礼。只好硬着头皮应酬。
幸好李卫与蒋坚也在广化寺寺庙照看。跟着曹府地管事里里外外张罗不少。使得曹能省心些。
饶是如此。曹还是迅速地消瘦下去。双眼洼陷。脸颊削瘦。
出去见悼客地时候还好。他收敛了哀思。还没有什么;待客人离去。他回到灵堂。却是经常坐在灵柩前发呆。
枯坐一夜。是经常之事。
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华丽地祭词。但是曹那种从心里流出地悲伤之情。是无法掩饰地。
说起来,不过是四个字,“如丧考妣”。
李卫见了,越发认为曹是义气重情之人;蒋坚这边。神色却颇为复杂。
他入曹家为幕,在这个时候,幕宾也有半师之意。
他是庄先生故去前入曹府的,当时心里还有几分屈辱与不情愿。
在李卫像曹举荐时,曹是说要听从先生之意,婉拒了的。
待到了曹家,看到上下对庄先生的礼遇,他的心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这次丧事,从头到尾。都在蒋坚严重。
没有人疏忽。曹家上下都很沉重,仿佛去的不是一个西席。而是至亲长辈一般。
除了曹换了丧服,在广化寺这边守灵之外,初瑜也每日里大清早就赶过来,料理相关事务,直到日暮方回。
“接三”时候,不禁曹寅带着几个侄儿亲自吊祭,就是几个王府、国公府也有人过来致哀。
“头七”,初瑜带着府里的几个男孩过来。天佑、恒生、左成、左住,四个小家伙换了孝衣,在灵前一字排开,毕恭毕敬地给庄先生磕头。
除了曹家这几口是真心实意难过外,其他人家,不过是看在曹地情分上罢了。
在“头七”后,这吊客就越来越多了。
曹初还想见,过后却是无力应酬,便只有托病不出,只请李卫他们两个带着曹家的管事应酬。
其实,智然和尚也在广化寺。
他同寺里的高僧,一起为庄先生做超度法事,没有参合俗物。
李卫是没话说地,拍着胸脯应下;蒋坚这边,则变得有些谨慎,对每个接触的人,都留心观察,看是否同曹有恩怨纠纷之类。
不提这来来往往的吊客,且说曹。苦熬了十来天,却是有些撑不下去,只觉得眼睛发花,走路打晃。
他的脑子里,想起庄先生生前戏言之话:“要长命百岁,学学郭子仪,七子八婿笏满床。”
庄先生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却是再也不会絮絮叨叨地责怪曹此处鲁莽、彼处不该了。
灵堂里空无一人,曹独自坐在灵前,让人摆好了素斋。
他盘腿坐在桌子后,后背挺得直直的,手里端着饭碗,却是泪如雨下。
他用筷子,将白饭往嘴里送,只觉得嘴巴里发苦,实是无法下咽。
灵堂另一侧,初瑜牵着妞妞的手,远远地看着丈夫的侧影,脸上难掩担心之色。
她犹豫了一下。俯下身子,低声对妞妞交代了两句。
妞妞点了点头,放下初瑜的手,迈着小腿进了灵堂。
曹的神情呆滞,虽听到脚步声,但是却没有东张西望。
“哥哥……”妞妞走到近前。扯了曹地衣袖,可怜兮兮地唤道。
曹这才转过头,看着小妞妞。
小妞妞,已经抬起胳膊,将曹脸上的眼泪擦了,带着几分恐惧道:“哥哥怎么都好,就是不要病了啊,不要像阿爹那样病了……”说到最后,已是带着哭腔:“那样的话。妞妞怎么办?没人疼妞妞了,妞妞也要病了……”
这些日子,熬的神容枯瘦地。除了曹,就是妞妞了。
原本肥肥的小脸,折腾了半个月,如今妞妞也有了尖下巴,看着像是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的感觉。
庄先生虽然还有两女,但早就出嫁,最疼的只有眼前的这个老生女。
曹拉着她坐下,拿了个花卷送到她手中,道:“我不病。妞妞也别病,好好地长大,才不枉费你父亲这般疼你。”
妞妞五岁,对什么都是似懂非懂地。
结果花卷,她低头看了两眼,抬起头来,红着眼睛问道:“哥哥,我妈说哥哥说的,阿爹病了。所以要进了大匣子,等妞妞大些才回来。可是,可是,还有人说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想阿爹,怎么办呢?”
对于孩子来说,谎言好,还是真想好?
曹不是儿童专家,自然不会从理论方面探讨如何。
他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温言到:“妞妞知道什么叫死么?只是先生累了。所以先去歇歇。你好好的吃东西,好好的睡觉。先生要是想你了,会在你的梦里来看你的。那样,你就能见到你阿爹了。”
妞妞的泪珠还没擦,已经换了笑模样,眼睛亮晶晶地,带着欣喜问道:“真的?阿爹真会回来看妞妞?”
曹使劲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有些戚戚然。
这些日子,他每每阖眼,面前就是庄先生,但是沉沉睡去,却不见入梦之事。
妞妞兀自欢喜,初瑜站在灵堂另一侧,见丈夫神容憔悴地模样,却是不禁潸然泪下。想起庄先生地慈爱,这些年一家人似的,谁会想到就这样天人永隔?
初瑜地哀伤也是情真意切,拿着帕子不停擦拭眼泪。
此时,就听人低声道:“嫂子,哥哥你里头?”
是曹颂到了,一身地侍卫服还没有换下,想是才当差回来。
初瑜点了点头,侧过身子,点了点灵前。
曹颂探出头,往前看着,就见哥哥与妞妞,一大一小,盘坐在地上,一人手里拿着一个花卷,大口大口吃着。
“哥哥能吃东西了?这,这,就算寺里不好动荤腥,也得弄几个好菜啊。”曹颂有些惊喜,道:“我这就使人弄菜去。”
初瑜却劝阻了他,道:“二弟,我使人吊着人参粥,已经使人去盛了。那个东西更便宜些。”
李氏倚在炕边,看着摇篮里的幼子,想着在广化寺守灵的长子,不禁有些担心,重重地叹了口气。
前几日,她也曾到过广化寺,看过长子的憔悴模样。
虽然妇人心慈,对于庄先生的过身,她也有几分难过。不过,到底是亲疏有别,心里头还是心疼儿子多一些。
甚至,私下里,她都跟曹寅说了一遭,请他好生劝劝儿子。
曹寅那边,却是无语。
刚好兆佳氏来访,正坐在炕桌另一侧,有一句、每一句地同素芯聊宫里的事儿。
虽说她满心好奇,但是素芯碍于规矩,不是什么都能说的,便多含糊过去,使得兆佳氏了然无趣……
第一卷 世家子 第五百九十一章 同乡
按照曹的本意,是想停灵七七四十九天的。
现下是腊月,要是停四十九天,要赶上正月里出殡。到时候,各种应酬不对,也怕殡仪上有所疏忽。
上面还有康熙看着,就算是招投标的事儿由十六阿哥接了,曹也不好做甩手掌柜。
另外,络绎不绝的吊客,往广化寺而来。
除了曹家有往来的亲朋故旧,那些打着内务府招投标主意的豪商巨贾,也都陆续地摸上门来。
曹已是身心具疲,实是熬不下去了。
腊月二十二,小年前一天,是庄先生的“三七”,大出殡。
庄先生父母之墓,就在房山,这次他的墓|岤修建在其父母家人身旁。他发妻病逝时,他还用着席姓,妻子遗骸并未入土,而是寄放在城外的寺庙里。
直到康熙四十八年,庄席进京,才在父母的墓地附近开|岤,营葬了妻子。
这次,庄席与妻子合葬在这个墓|岤里。
墓碑上的落款,是“弟子曹”。
待安葬完庄先生。曹如同在大病一场似地。精神萎靡得不行。
回到家里。来不及更衣。他倒头便睡……
圣驾是腊月十三移驾小汤山行宫地。因明天是小年了。所以转回来。
皇太后宫。李氏与初瑜婆媳品级装扮。前来谢恩。
之前地赏赐。在长生满月后。李氏已经来过一遭。这次是为年节所赐进宫谢恩地。
太后这边赐下地年货中。除了皮毛绸缎这些穿地。就是银鱼、鹿肉、鲟鳇鱼、科尔沁进贡地奶食。
太后赐东西给曹寅之妻。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儿。除了有些有心人外,其他人早已不讲这个当成新闻待的。
李氏这边,却是半点礼数不敢少,每次赏赐过后,少不得进宫谢恩。
她已经跟着乌恩,学了几句蒙古话。不过。到底是上了年岁,只会最简单的,难些的就忘地快。
偏生太后还愿意拉着李氏闲话家常,李氏这边却听不懂,两人要比划半天,才能粗解其意。
后来,实是没法子,李氏就带着乌恩入宫,由乌恩担当翻译。
太后瞧出乌恩长相有异。听说是蒙古来的女奴,早年被曹所救,;脸上就添加了慈爱。
如今。却是谁都晓得,李氏是太后宫的红人了。
加上御前当用的宫女,如今奉了太后遗旨,在曹府侍候李氏,真真是震慑了一批人。
尤其是九阿哥这样,同曹家有利益冲突,骨子里讲曹当成是敌人一般。
那个招投标的事情一搞出来,感觉火冒三丈的,就是九阿哥。
这内务府把钱地衙门。早年为了八阿哥的大业,补得都是九阿哥这边的银钱。没想到,这次曹却占着名分,将这团稀泥直接搁水里。
眼看就要黑白泾渭分明,而且失去既得利益者的地位,
九阿哥在十六阿哥那边试探了一回,却是被打了个太极,没有探到实底,心里如何能甘?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琢磨,这个招投标真的是怎么回事
莫非,就没有其他法子,任由曹为所欲为?还是相信十六所说的,最大的利益获得者仍是自己。沉得多:“顾纳,你去曹家了,曹寅与曹他们父子。待你如何?”
地上。躬身站着一位身材高挑,容颜清瘦的年轻人。正是任了两次外任的顾纳。
顾纳任了两次外任后,原是继续谋求外任地,九阿哥对曹家找不到插入的法子,去年借着曹颂亲事的几个间,也没起到作用。
因此,他就想到了顾纳,在吏部那边打点,要给顾纳补个京官。
顾纳地脸上早已褪去少年的青涩,屏气凝神,有些官派儿了。
听了九阿哥的问话,顾纳躬身回道:“回九爷的话,曹寅那边待小的甚厚,问及小的前程,还想要进援手之力。曹那边……那边则忙着其西席的丧事,暂时顾不得其他的。”
这丧事沸沸扬扬的大半个月,九阿哥不禁有些烦了。听了这个,他立时摆摆手,道:“什么尊师重道,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这个曹,两面三刀地家伙,不过是借个幌子,避开这段日子的不满与叫嚣罢了。”
顾纳却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他前两天去拜访了曹府,当时只看到曹寅,曹还在广化寺守灵,他又巴巴地去了广化寺。
虽然与庄先生没往来,但是瞧着曹无法掩饰的感伤,顾纳还是很真挚地到佛前点了三炷香。
现下,听着九阿哥说曹在使障眼法,顾纳不由心里喟叹不已。
像九阿哥这种人,怕是一辈子只关注金银,永远不会为了别人而感伤了。
九阿哥见顾纳沉默不语,眼睛一转,笑着说道:“你前两任知县的考评都是卓异,升正六品不算难事。要不然,就给你安排个内务府的主事当当,有些东西也正好便宜。”
这个结果,并不使人觉得意外。
早在九阿哥关注内务府开始后,顾纳就有所察觉,自己怕是要被安排过去。原还存着一丝侥幸,毕竟内务府的缺,多是由包衣补,寻常人的缺有限。
九阿哥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顾纳的神色。
顾纳将其他的情绪掩去,只留下欣喜,立时躬身道:“谢九爷提拔,小地感激不已。”
他是九阿哥的门人,是贝子府下的开户人,也能补旗缺。却是子子孙孙,都要奉贝子府为主了。
九阿哥点了点头,想起一事儿,对顾纳道:“对了,听说你还没有儿子,刚好福晋有个陪嫁。姿色虽平平,但是使人瞧过,却是利于生养,爷赏给你做妾。”
顾纳闻言,却是不由怔然。
向来晓得九阿哥好色,就是顾纳自己个儿,也曾经奉命,为九阿哥采买过姿色过重的佳丽。
如今,怎么会赐人下来?耳目?
顾纳躬身道谢。心里却已经是思量了好几遭。
李卫听到有人在寻自己,疾步出来来。却是两位旧相识,是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