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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尔蛮荆
作者:印久
第一回之卜尹之死
初秋时节,郢都王宫内。
一夜狂风暴雨,清晨起来,宫内一地花叶斑斓,煞是好看,也煞是孤寂。仿佛一夜之间,再没有半丝夏日痕迹了。
楚成王恽在病榻上躺了足有两月,夏季时还好好坏坏,偶尔能起身去大殿处理政务,现如今却连抬手吃饭都难了。
早有流言生了翅膀的蚊蝇般,无所不至。各路人马也悄悄为改朝换代做起了准备。
恽自己还不信,总觉得春秋鼎盛,捱一捱,会好起来的。宫里巫医也这么宽慰他。
可他今早起来,半碗粥也喝不下去,还吐了三口殷红的血。秋意冷寂,幽幽从门隙窗缝间钻进,他沉浸其中,心头也荒凉起来。莫不是真要到头了?
恽将两个宠爱的儿子商成与职叫到身边,吩咐了几句话。
商成已是太子。他身材高大,行走坐卧,皆有虎豹轻捷之势,像他。
职则文秀一点,像他母亲。
恽曾宠爱商成之母,由母及子,毫不犹豫封他做了太子。当时还有大臣反对,说楚国之嗣,向来利于少而不利于长,暗示了他自己也是杀兄夺位成王。但恋爱中人,听不得半句逆言,何况商成名正言顺,他偏就定他做了太子。
时过境迁,旧时红颜白头,今日桃李新妍,他宠爱职的母亲,一点不亚于当年宠商成之母,由此他又想起别人曾劝他的话:楚国之嗣,向来利于少而不利于长。
恽看着两个儿子,手心手背,好生委决不下。
两个儿子都带了各自的夫人儿子过来。商成三位夫人——大夫人成淑萃、二夫人姜月佼、三夫人祝夭绍。淑萃的儿子茷已十九岁。月佼的儿子婴齐才七岁。夭绍的两个儿子,亲子旅九岁,养子侧七岁。
恽分不清自己更钟爱哪个儿子,但于孙儿一辈,貌不惊人的商成三夫人长子旅却总能脱颖而出,叫他欢喜。
比如大家都来探病,余人嘴上不说,面上都透露明白——是来与他诀别的。他便是尚存三分希望,这一个个儿孙见下来,也如槁木死灰。
唯独旅不然。这孩子也知他病得不轻,一进来行了礼,就紧紧抱住他一条腿,把头埋在被褥中,任人拉扯诱哄,他只不理。好一会儿,他才自己抬起头来,脸上泪痕未干,双眼却闪亮坚定,透着一股赤诚的暖意,他道:“会好的。”他怕恽不信,又补充道,“我前些天拉肚子,也以为不会好了,谁知吃了药,过两天就没事了。宫里巫医不行,咱们可以悬赏请外头的,就不信治不好!”
恽听了这话很欢喜,他用仅剩的力气握住旅的小手,点头道:“还是这娃娃有良心。”
夭绍过来拉开旅:“大王累了,你别缠着他。”
长袖落下来,夭绍一一扳开恽不甘心的手指。
恽有些惊异地看了夭绍一眼。
夭绍终于拖了儿子下来。淑萃不屑地扫她一眼,月佼则以袖掩口,悄悄对她道:“看来,大王还是疼旅。”
大家都以为恽这次在劫难逃了。谁成想,这天过后,楚王的病竟有了起色。旅自那日宽慰了圣心,便天天例行去给楚王请安。恽一日好似一日,不出半月,竟下床,如常般料理起政务来。
恽说旅是他的救命灵草,他心爱旅,连带商成也得了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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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职气冲冲地去见卜尹式夷。
式夷是很有来历的巫师,师出灵山族,追本溯源,源头可至上古。他当了十年楚国卜尹,举手投足,气派不小。
然而职对他说话不大客气,他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原说父王钟爱母亲,有意改立我为太子,假以时日,他必会亲自安排此事。你偏说夜长梦多,非要给他下药,逼他速速做出抉择。现下好了吧?你的药白折腾了他一场,反为他人做了嫁衣。”
式夷道:“我在大王饭食中下的药,是我灵山族的独门秘药,大王怎会安然无事?奇怪,太奇怪了。”
他见职一脸没好气,忙又安慰道:“不妨。我观天象,昨夜紫薇垣中有流星斜落,大王不久定会召我去解说此象。我当叫他知晓,天命归于谁人。”
职转怒为喜:“父王最信这些个,如能成功,我另外有好处给你。”
式夷送走职后,一人背手在房中踱步。他越想越觉可疑。他的药下得很有分寸,一般人看不出楚王中了毒。他防着楚王万一不立即改立太子,他还能默默撤药。可只要他自己不撤,楚王只会每况愈下,又怎么会痊愈?
式夷叫来弟子孔臧,问他道:“我给你的药,你确实放大王饭食中了?”
孔臧点头:“放了。”
“确实照我说的量放了?”
“师父真是。这等性命攸关的差事,徒弟岂敢大意?不过说来奇怪,大王明明中毒愈深,怎会突然间又好了起来?”
“他病情转折的前后几日,你去下药,可有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