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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竟像寻常市井百姓一样,埋首黄沙,开始了新生活。
从前只有这片广袤而荒芜的废墟,西头一座字迹斑驳的颓圮城门,东头一座荒草丛生的高塔。如今这里已然是一座贯通的城,只是被无形中划分为了三个区域——入城那一带在西边,属于往日,这里活跃着众多慕名而来的恶徒,在没有规矩与王法的世界里招摇过市;城中则是一片低矮密集的居住地,住着一群遗忘了过去,只想过好眼前生活的人;东边则是连片人烟稀少的废墟,只有一条通往佛塔的大道被城中虔诚的居民踏得寸草不生,此外道路两侧皆是昏鸦与乱草,一直到佛塔下,才有一排简陋的寮舍,收留着无处可去的人们——那些既不想回到往日,又无法活在此刻的人们。
周小江说的那个大和尚,就住在这里。
“我们刚刚经过的,便是城西么?”曾弋问。
“正是,挺乱的吧?”周小江的声调里俨然有一丝高深莫测,“是不是挺奇怪?是不是想说,怎么他们那般听话,都只在城西一带出没?”
“是啊,这城中也并无城墙阻隔。”
“这,便是黄沙鬼城的奇特之处,”周小江拂了拂并不存在的长髯,清了清嗓子道,“且听周夫子为你一一道来——”
丹珍在车前座上切了一声,以示他对装腔作势的周夫子不屑一顾。
“婆婆说,从前这城中到处都是这般的……恶人,后来不知哪里来的神仙,将那些恶人中为首的几个穷凶极恶之徒斩首示众,立了几条规矩,若有违背,必来索命,其中一条就是不得在城西之外的地方犯事……”
丹珍打断他道:“什么鬼鬼神神的,为何不直接将这些人杀个干净?放在城门口,便是必经之路,这不是遗留祸患吗?”
周小江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大和尚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若这些人愿意洗心革面改邪归正,在这城中留他们一条生路,也不是不行吧!”
丹珍道:“那他就该天天来城西给这些人弘扬佛法,而不是坐在佛塔下等人来拜!”
周小江道:“你这人真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来这儿啰啰嗦嗦给人念经,不怕别人三刀两棍将他砍杀了?”
丹珍鼻子里哼了声,道:“所以说么,还和尚,不过是个沽名钓誉贪生怕死之徒。合着这些恶徒就该生,那些被他们买去的人就该死?和尚讲究众生平等,怎么就眼睁睁看着这些人为非作歹?站着说话还真不腰疼,反正罪也不是他来受,命也不是他来丢!”
周小江道:“噫——丹珍,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
丹珍“嗯哼”一声,没有答话。
“哟呵!看把你能耐的,走走走,当面跟大和尚论法去!”周小江扶着剩下半车码得整整齐齐的酒坛,转身对丹珍吆喝。
曾弋坐在板车上,酒坛中酒晃荡有声。丹珍讲的不无道理,和尚讲的好生之德,也是没错。地方就这么大个地方,命就这么一条命,任谁都只想有个落脚地,苟延残喘罢了。可问题在于,城西的那些人,他们的命,值得留着吗?上天的好生之德,莫非是想说,善可生,恶也可生?
有人犯下的罪十恶不赦,即便逃亡此地,也丝毫没有悔改之意;有的人双手甚至都未曾沾血,只是犯下无心之过,便已悔不当初,日日自我折磨,夜夜难以成眠……人性之复杂,远不是简单的善恶可以说清楚的,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官府,才需要有明断人事的大老爷——有时候就算有严刑峻法,也免不了生出些冤假错案来,更何况在这个无主之地。
曾弋早已没了经略一地还其太平的宏愿。若是世间人人心中都有一套清晰的判断标准就好了,她在冬日黄沙城中漫无目的地想着,若是世间人人都足够明事理、讲道理、知轻重就好了。
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人如羔羊,人心如蓬草。羔羊总是随羊群而前行,蓬草总是因世风而摇摆。人都愿意随自己的好恶行事,而世事又多将真相掩于表象之下,故而鉴别好坏、辨明是非,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有时甚至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无知与狂妄,承认自己的愚钝与狭隘。
人们怎么会为了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或事,下大力气去探明真相、辨别真伪呢?
她从人人仰慕的英雄,变作人人喊打的灾星,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吗?
曾弋苦笑一声,从沉思里回过神来,才发现马车停了下来,丹珍和周小江都不在身边,估摸着已背着酒坛上酒楼去了。
有一只手窸窸窣窣地在稻草绳间摸索。曾弋反手捉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腕,笑道:“不告而取,恐非君子所为啊?”
“哈哈哈……”那手不知怎么绕了下,像是会锁骨术般从她手中滑了出去,人已经晃到了丈外。“想不到竟能被一个瞎眼的小姑娘给抓住了……怎样,在这城中待得可开心?”
曾弋头一回被人叫“瞎眼的小姑娘”,正要出言纠正,一听这声音,就发现此人正是初入城那天屋顶上晒太阳的人。他行窃不成,被曾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