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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也不论在与什么样的女子交往了。要是宫里的女人问起哥哥的样貌来,千万不能往不好里说。她们那样的身份,难道有福分见到哥哥的真貌吗?这样说不准的事,当然没有自轻自贱的道理。”可在当时,还以为大进没有往心里去呢。就问大进,“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地说。”
大进于是“如此如此”地说了起来。大概是前夜去访问长桥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原因,面具从哥哥的脸上脱落。惊慌失措的那个女人的叫声,把左右近卫与藏人都给引来了,毕竟是距离清凉殿那样靠近的地方。
藤权介想,莫非给主上知道了么?那样子来找我还有什么用呢?也很不甘心,就问道,“主上知道这件事么?”
“主上与中宫,当时都在很远的地方睡着,对这件事情,应该听说了吧。可是中纳言临走的时候吩咐,不要把这些事情透露出去。”
这是把内里当差的人,都当作自己的家眷使唤呢。虽然这样子不妥,可事情要是真的如哥哥所愿就好了,不是吗?藤权介想到这里,心里涌出泉水般的喜悦,这泉水流到四肢百骸,上演一场狂欢的盛宴。若要将这种光辉般的情感收入暗匣,藤权介必须小心将嘴巴绷紧,才不至于当场大笑出声。事到如今,他业已无法思考别的事情,心里有一个声音,像反来复去的催眠曲:长桥局看到他的脸了,长桥局看到那脸了……
“哥哥怎么说的?仔细地讲。”
“ ‘声张出去的话,但请你回到筑前国去了。’当时这样子对长桥局说着。”
藤权介心想,筑前国是那个长桥局父亲的任地呢,哥哥真的说了这样绝情的话么?
“真是这样说的?”
“我亲耳听到的呐,”说着,大进问道,“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我能想到找到的人,只有您了。”
藤权介乍然惊醒,“哦,不要着急。”说着,调换了一个姿势,“面具怎么会自己脱落呢?”
“这个,我不知道……”
“那个面具你也很清楚,用四根棉绳穿在孔里,一面两根,再绑到后脑勺,说到底,如果没人去解开,一定不会掉下来。”
“啊……”
“他解开了绳子吧?哥哥自己解开了面具。”
“……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知道。”
“我侍候在走廊的下面,等到事情发生了,公子还跟以前一样,戴着面具站在那里呀!”
“哦,你是说,你走过去看到,面具已经戴回到哥哥脸上了。那么,长桥局真的看见了么?”
“这个……长桥局的叫声,我听到了。”
“和母亲那时候一样么?”
说到这里,大进看了他一眼,藤权介眼里正蒙着一层泪光。大进犹疑地说,“跟那时一样……”
藤权介问道,“只听到了长桥局的叫声?就觉得面具掉了下来么?”
“她当时跌在地上,不断地说,‘脸’啊‘脸’的。肯定是给看到了。”然后又懊恼地说,“早知道如此,怎么会给长桥局说那些话呢?真是奇怪,现在仍然觉得您教我的那些,到底很有道理。可是面具怎么就会摘下来了呢?”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呀。”
“要是最开始就听信您的劝告,也不会生出那种事情来了。我到现在,尽是做一些教自己后悔的事!”
藤权介沉默了一会儿,“来的都有什么人呢?”
“有一个印象很深刻。”
“是什么人?”
“大伴氏的左近大将吧,我想是他。”
“哎呀呀,他也在那里么?”藤权介叹了一口气。
大进说,“他要是在那里,您就没有办法了吗?”
藤权介想,这个二位局的哥哥,先前平白无故地认为妹妹很受屈辱,以至于现在与小野宫水火不容了。“他的话,一定会去给别人说的吧。”
“像您这样年纪轻轻就当上宰相的人,也没办法。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难道要去求老爷么?”
“还有什么样的人在那儿呢?”
“值宿的武士与六位藏人,就有十来个人了。”
“都去了么?”
“我赶到了之后,大家陆陆续续地过来,挤在清凉殿上面,要么长桥下面。”
藤权介踌躇着说,“虽然说,直接说给父亲听,也比他从外面听到来的好吧。”
大进叫起来,“不行的,那样是不行的!”
“为什么不可行,事到如今,那样做才好呢。”
“您真的不明白吗?老爷对中纳言的感情,哪里是那样简单的事情。”
说道这个,藤权介的眼神不觉暗淡下去,甚而有一些不敢看定光大进的眼睛,故而沉默不语着。
大进说,“要么这样说,关白公(藤原太政大臣)对您的感情,您心里十分清楚着吧?”
这个时候要说不清楚,还能骗得了谁呢?藤权介问,“谁告诉你这样的事?”
“需要别人的告诉么?我服侍中纳言这些日子里,关白公的所作所为,比任何一种告密都更了然。他想让更像他的您,接替那个位置,不是吗?”
非常惶恐的话,轻而易举地教那样一个下人说出口了。藤权介握紧了拳头,原本轻松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藤权介犹自想起有关抚子的事,设若重新回到那一天,他还是会那样子做。
“总之不能告诉父亲吧,我知道这件事了,会想办法的。”
“这样也好啊,真是辛苦您了!有什么法子吗?”定光大进叩谢着。
“哥哥在哪儿呢?”藤权介答非所问,“现在回来了吧?”
大进不由地低下头去,说道,“还是不要去看的好。”
藤权介说,“好极了,回来就好。”又信口问道,“他说了什么吗?”
大进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一直笼闭在主屋里面,什么话也不说。”
“吃东西了吗?”
“也没有。”
“这样子,你去给他说一些安慰的话,教他吃一些东西吧。”
“这……要怎么说呢?”
“你知道的呀,你最机灵了,安抚人心是你拿手的本事呢。”说着就把格子窗打开。又与定光大进寒暄几句,令他走了。
独自一人的时候,应是回味快乐这种趣味的最好时光。可心里面亟待宣泄的情感,早已因着虚伪的延长而消失殆尽。刚才近在咫尺的令藤权介垂涎三尺的喜悦,正如同清晨时分那个徒留空壳的梦境。格子窗大开着,藤权介觉得有些冷了。几次三番想要想叫人来把窗子合上呢,胸口倏地很闷,喉咙里好像卡着什么东西,没有发声的力气。就想着走到窗边来吧,腿脚瘫软在地上,也发不出劲儿。这个时候发觉,因两个手臂正发着抖,因之而起的袖上涟漪,周而复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