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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仔细想一想,若不是我教你的法子,那孙权又怎会在芸芸众人中记住一个不起眼的你?”
伏寿掩面跑出了阳安大长公主府,自尊心已经粉碎,回到长乐宫缩在床榻上,充满了自厌的情绪,对一切都丧失了兴趣,抱膝呆呆想了半日,许多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恨老天为何不把自己生为男儿,却要叫她受这等磋磨。她想到母亲冷漠嫌恶的面色,想到最后一次见董意时她凸起的小腹……
直到蔡琰推门而入,将她从一个人的地狱中拉出来。
蔡琰听伏寿边哭边诉,断断续续讲完阳安大长公主的训斥,便知道这不是她能解决的问题。她当然可以驳斥阳安大长公主的话,但她在伏寿心中的分量,却远远及不上阳安大长公主,也因此难以抵消阳安大长公主带来的伤害。当今天下,唯有皇帝的话,能压过阳安大长公主。而好在蔡琰所了解的皇帝,愿意让她以女子之身撰写史书,愿意让女子习骑射修医书,不爱美色,不蓄娈|宠,在伏寿受到刺激的这一点上,她可以信任他。而皇帝曾经交待过她,要她教导伏寿,要伏寿做大汉的臣子,而不是孙权的妻子。
恰好皇帝派人询问伏寿课业时,蔡琰便领着伏寿一同来到了未央殿中,向皇帝这个男人问出了何为女人的问题。
刘协看一眼隐在蔡琰身后的伏寿,便如同医官看诊总要先问病因,此时若要她自己来说,恐怕她难于开口,想了一想,便道:“朕方才看折子有些饿了,正要去侧殿用膳。不如这样,你们觉得何为女人,便各自写下来,等会儿呈给朕看。”
他一离开,伏寿立时松了口气,扶着蔡琰的胳膊,小声道:“蔡先生,你怎得这样大胆?我以为是要来答课业之事的,您怎么……”这种话都问陛下。
蔡琰微笑道:“陛下没那么吓人的。”于是从屏风后取了纸笔,分给伏寿一份,让她在一旁案几上写。
伏寿还有些犹豫,“当真要写吗?”
“自然。”蔡琰提点她道:“这样的机会可再也没有了。你如实写,若能解开这处心结,日后天高水阔,方得自在。”
伏寿坐定,捏了笔,初时还有些拘谨,只从《女诫》等书中引出字句来,便好似学府的书生做文章一般。后来,她渐渐静下心来,静谧空旷的未央殿中一声人语不闻,只有安息香清苦的气息,和门外偶尔随风潜入的阵阵茉莉清香。她心里的话从笔端流淌到纸面上,在这一生中接受过的关于女人的言论,一条一条呈现出来:
“女子卑弱”;她从七岁就开始学《女诫》。
“月事污秽”;她从十三岁便知道这是不洁的,不能被外人知晓的。
“生育乃人伦大德”;她想到昏黄房间里,凸着小腹的董意。
……
待到停下笔来,伏寿自己都诧异,竟写了满满三页。
她回过神来,垂眸一看自己所写的内容,想到这是要呈给陛下看的,理智回笼,忙要揉皱了那纸,另外重写。
“写得不满意吗?”
纸才攒起一半,殿门外传来陛下的声音。
伏寿一僵,盈盈拜倒,不知所措,只能偷眼去看蔡琰,颇有求救之意。
刘协已走到她案前,展开她所写的纸面,却见半数墨痕已经晕染开,只能依稀辨认字迹了。他到底并非纯粹的古人,作为现代人时,拜资讯发达,对女子会遇到的状况也有所了解,大略一看,不禁一叹。
自汉至现代,两千年的时光,女子所受到的束缚,本质是一样的。
他要伏寿在江东做一名能钳制孙氏的臣子,那就要打破她因性别而生的自我设限,教她立起来做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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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在伏寿与蔡琰伏案书写之时, 刘协已经借着用膳的时间,派人去打探清楚了今日这段公案的由来。阳安大长公主府中的事情,瞒不过刘协。区别只在于此前阳安大长公主与伏寿的争论, 算不得重要,底下人没有详细汇报, 刘协也没有在意。此时刘协问来,闵贡调出阳安大长公主府上探子每日的记录, 当日母女二人一问一答, 字字句句都清晰呈见在纸上。
伏寿痛苦的点在于,阳安大长公主完全看她作一件“容器”。如果伏寿生来就在阳安大长公主的阴影里, 不曾尝试过别的生活,那么也许她会成为一件出色的“容器”。容器是不会痛苦的。但偏偏因为与孙权的婚事, 伏寿在他的照拂下,接触了“人”的生活。而在伏寿渐渐体会到做人的充盈之时,阳安大长公主用冰冷的语言, 裹挟着整个社会男尊女卑的意识形态, 打碎伏寿才立起来的人,重新捏回一件容器。伏寿毕竟年轻阅历浅,面对的又是素来敬重强大的母亲, 几乎没有抵挡之力,立时便被自厌的情绪包裹,失去了向上的动力, 堕落反而成了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