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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听我把自己全部告诉你吗?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让我把所有所有,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你一定会理解我的答案,因为它是我的唯一解。”
程声昂着头,对窗外夜晚的风说:“我体内有两个“我”,外面是我刻意塑造的我,里面是最纯粹的我。但我始终无法意识到这件事,毕竟谁会刻意把自己剥离?但在那扇黢黑的窗前,我意识到了,我有两个我。”
那么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我不知道,我无法独立存在,而你们是我的镜子,我要透过你们才能真正认识我自己。
所以我想告诉你我人生里的几面镜子——
我的爸爸,他是大浪潮里的佼佼者,有一个我远不及的聪明脑子——他在人人清贫的年代里已经掌握每一次见缝插针搜刮油水的能力。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希望我心无旁骛地做研究,像我大爷那样一心一意做研究。
我还要说说我大爷,他是一个古板的书呆子,永远戴着一副厚重的黑边圆框眼睛,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但这样一个从不会脸红脖子粗的老古板,居然被学生五花大绑吊在房梁上,他们踢了我大爷脚底的凳子,看他在空中奋力挣扎,像个溺水的旱鸭子般可笑,哄笑着在他身上踹来踹去。
他的学生还拿鞭子抽他,扯着嗓子对他叫嚣:“你知罪吗?”
我大爷憋红了脸,不说话。
那帮学生看他快要断气更加快活,几人轮番踹他,叫嚣的声音更大几倍:“你知罪吗?”
我大爷紧紧闭着眼睛,依然一语不发。
我爸就是在那时从门外冲进来,他的表情比那些学生兴奋得多,我猜他从小被我大爷按在桌板上学习记下仇,一见面便兴奋地给自己大哥当头一脚,在他脸上留下一只污黑的鞋印。
其他人眼睛放光,激动地望着我爸。我爸兴许受了感染,再朝我大爷脸上猛踹一脚,像传记里的英雄一样威武,他挥着胳膊大喊:“你知罪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大爷缓缓撑开肿胀的眼皮,看到来人,他毫无波澜的眼珠轻微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大笑着朝我爸喊:“如春,我有什么罪?有罪的是你!”他的胳膊被反绑在背后,不能动弹,可他像平日里做研究那样固执,艰难地扭动脖子环绕周围,朝众人疯狂大笑:“有罪的是你们!”
这话使我爸脑羞成怒,他弯腰从地上捡起把鞭子,啪地一声抽在我大爷脊梁骨上,怒瞪着眼,对围观学生喊:“程知秋歪曲历史、篡改课堂教材、私藏私译外文反动书籍,在场所有学生都是明晃晃的证据!你还不知罪?”
周围立刻爆发一阵欢呼应和,人群中全是尖声的“斗他”和“认罪”。
可最后认罪的却是我爸。十年后某天,他跪在我大爷家门口,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一下下磕头,磕得额头流血发脓还不停止,口中永无休止地念叨:“是我的罪,是我的罪……”
这些不能提及的故事在某晚从我大爷口中如实托出,他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声声,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怨恨你爸,而是希望你时刻保持一颗警惕之心,警惕别人的同时也要警惕自己。”
可那时我只有十五岁,我从他那双深陷的眼睛里看到一种豁达与释然,却怎么也无法明白其中的道理。我甚至连脑子也不愿多动,转头就跑出院子,约秦潇常欣一起看了一场电影。
那天我们仨窝在一起看了一部带有情色意味的爱情片,我浑身燥热却无处可排,我不知道自己身体里那股热源的名字与来处,更不知道它的归处,它像只被禁锢的怪兽藏在我心里,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冲破我的身体。
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以为自己不正常,不再敢看屏幕里的男演员,拼命压抑。秦潇见我望着屏幕不自在地盖着裤裆,以为我对丰腴的女演员想入非非,黑暗里朝我挤眉弄眼,特意避开常欣,凑在我耳边说:“看傻啦?那是骚动的荷尔蒙,是欲望,欲望啊!”
我懵了,欲望是什么?是荷尔蒙?是本能?是好奇?还是爱情?
我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解释它,直到这些词全落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叫张沉,我向无数人描述过他,我的日记本、我卧室门前的槛、我的心理医生……
那现在我该从哪里描述他才好?他的长相?他的性格?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习惯?还是他内心的阴暗面和不为人知的癖好?
都不是,我要说他的妈妈。
那是一个和我妈截然相反的女人,矮小瘦弱,徒有一张脸蛋却谈不上丝毫气质可言。在我和她儿子第一次接吻的暴雨夜,我第一次遇到她。那双原本昏沉沉的眼睛触碰到我时忽然燃着了,她一眨不眨盯着我看,从我的头发丝看到下巴颏,当她的目光挪到我手腕上爸爸在生日时送我的劳力士时,我清楚地看到她隐秘地咽了咽口水,眼里迸发出一道那时我无法理解的光。
现在我懂了,那样的眼神也叫欲望。
她的儿子对我同样有欲望,虽然他们的欲望完全不同。
小时候的张沉总爱翻我大学里那些烦人的教材,他那时看不懂,却很珍惜地抱在怀里,手指在课本上一个字一个字指过去,眼里装满像他妈妈一样的眼神。
而现在,他很爱抚摸我的脸颊和我伤害自己时留下的伤口。我知道他一定爱我,你会抚摸一个不爱的人的脸颊吗?张沉一定不会。
当然,我同样爱他,我坚信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真正爱他——他妈妈和我。
但他妈妈早已过世,我推波助澜害死了她,窃喜而痛苦地带着她那份沉甸甸的爱一起赎罪。
现在这个世界上毋庸置疑只剩我一个真正爱他的人。
我不相信其他人会爱上他,怎么可能有人会爱张沉?要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奇怪、多么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人。他的长相和性格天差地别,性格又和行动天差地别。别人有两面,他有三面、四面、甚至更多面。
他长得像一个浪子,骨子里却严谨,行动上反而放松而随意。他从不穿正装,偏爱t恤和牛仔裤,骨子里留着云城的烟火气,他喜欢做饭也喜欢路边摊,最爱吃冰淇淋,除了酒只喝可口可乐和橘子汽水。他包里总装着湿巾和漱口水,烟瘾没我大,抽过烟总会找卫生间漱口,进病房前会把外套上的寒气散干净。可他像阵风一样轻,对人若即若离,如果不是我能看到他的眼睛,我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不会爱人,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其他人会忍受自己爱上一个不会爱人的人?
但我可以,因为我也不会。
前几天他的女鼓手来到我病房向我示威,告诉我很多人为他死去活来,我有些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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