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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路,动不动就头疼脑热,一到下雨天就像渡劫,后背的骨头像被成片白蚁啃噬扫过,里面密密麻麻地疼。
夏天雨多,几次暴雨好巧不巧正赶上程声感冒,他那时因为上课赶作业日夜颠倒,每天只靠几杯黑咖啡活,肠胃被这种不规律生活糟蹋得不成样,有时候一整天也吃不下一口东西,体重断崖似的往下掉。有几次程声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自己的脸,脸颊凹下去一大块,头顶灯光打下来只看得清颧骨下颌骨,面颊处几乎一片阴影。他再低下头看自己的身体,睡衣松垮挂在骨头架子上,胳膊肘和膝盖骨四周几乎一点余肉没有,像两根骨头缝里卡进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暴雨一来,程声就变得求生不能求死不能,脊背几排骨头疼得发麻,他不敢碰自己后背,只好拿两条瘦棱棱的胳膊抱住自己大腿蜷进沙发里。
外面闪电打雷混着滂沱大雨,程声在沙发里缩成一团,两只手在自己身体上来回游荡,一边摸自己没什么肉的腿一边想——这幅病秧子身体,甭管男的女的,没人会想碰他一下。
某次Frank半夜喝完酒从酒吧回来,门一开发现程声在客厅地板上躺着,Frank冒着酒劲的脑子当即被吓得泛金光,可躺在地上的程声却坦然,胳膊一伸,往自己卧室里指:“抽屉第一层里有个白盒子,你帮我拿一下,我刚才想去拿药,没想到滚下地板再也没站起来。”
这种事几乎无时无刻在发生。
临近期末,程声在图书馆通宵赶due,凌晨三四点的图书馆灯火通明,周围大把比他聪明的人同他一起熬,某个不起眼的人未来可能是某领域开头第一枪;隔壁楼也亮着,办公室里随便指一位正在工作的教授可能是某个理论的提出者。
程声在天才中间兢兢战战地生活,觉得自己离家后什么也不是。
这种情绪时刻压迫程声,他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只有一个同住的室友,他开始成宿成宿耗在图书馆,面对的代码像黑洞一般吞噬掉他全部精力。
有一次,刚赶完due的程声又一刻不停地拿出来年要投递的简历动笔改,前一秒他刚感觉不对劲,后一秒就“砰”地一声栽倒在桌子上。
程声难得做了一场梦,梦里他又回到那座遥远的小城,有个面目模糊的人坐在他身边,用失真的声音说自己很想他。程声看不清他的脸,听不清他的声音,他知道自己难挡时间,正在慢慢忘记从前发生过的一切。
再醒来时已经第二天,一睁开眼,满眼异国面孔,满耳灌着英语,周围竟一个熟悉的亚洲脸都没有,那一刻程声感到无限孤独和绝望。
“我想家了,我想回国,我想喝炒肝。”程声躺在病床上说中文。
四周没一个人听懂,程声这次不再继续开口。
这种状况持续到他毕业那年,Frank陪他一起去看了心理医生,程声在医院填了一大堆量表,又被医生拉去做了些奇怪的仪器检查,最后被盖棺定论——你的确有病,吃药调节,利人利己。
程声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接受,他早就意识到自己不对劲,情绪在某一时刻涨得太汹涌,那时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一宿宿兴奋得睡不着觉,可跌落时程声又以为自己万人嫌,世界上所有人都恨不得他早点去死。
这次他像个乖孩子,老实地听医生话,老实地按时服药,生活渐渐流水般缓下来,程声不再要求自己跟最顶尖的学生角逐,他开始慢慢试着重新听回摇滚乐,但仍然不沾国内新秀,周末Frank拉着他逛博物馆,偶尔给他介绍新朋友,程声适应什么都快,能压死别人的病竟然被他这样一点点推开了。
零三年,程声刚毕业便签上亚马逊,那时他对各家公司的氛围秉性不大了解,以为做技术的工种大同小异,谁知刚进公司一周就拍脑门后悔,企业氛围和电商属性和他通通不适配,硬着头皮做满一年才跳槽去了技术强企谷歌,这一做就几乎整整三年。
零七年,在硅谷做社交网站的Frank找上他,两个人约在山景城一间酒吧里,程声比约好的时间先到,一个人倚着吧台百无聊赖地喝酒。Frank几乎踩着准点推开酒吧大门,进来看到程声便像个冲天炮仗似的朝他冲来,脸贴脸给了一个几年未见的热情拥抱。
两人挨着酒吧边角落座,Frank屁股挨座嘴没闲着,一坐下便直说美国没搞头,工资再高也是拿命换钱给资本家打工,时间被薅得一丁点不剩,做的却不一定是自己乐意的事。
这话说完Frank给对面程声添了杯酒,接着就说到正题,“你愿不愿意回国创业?你们那里市场实在大得可怕,技术还没填上需求,有的是idea能做。”
零七年的中国互联网市场遍地金子,风口浪尖猪也会飞,更别提他们两个实打实的技术流,程声在对面抿着酒,有点心动。
酒劲慢慢上来,程声嘴上开始没个把门,拍桌子胡说八道:“我CEO,你CTO,你要同意把CEO让给我,明天咱就开始。”
Frank也跟着满嘴跑火车:“让给你让给你!可COO谁来?得找个土生土长中国人吧?现在的中国你熟吗?你都出来多少年了,走的时候你家是不是还是平房四合院?现在你们国家楼都要盖一百层了!”
又是一年夏天,零七年六月,程声赶着夏日刚冒头的影子和Frank一起辞掉工作。两人带着这些年攒来的创业基金和一身技术从湾区回到北京。
第34章 零七
二零零七?北京
零七年的北京大变样。拆迁字样遽增,楼越盖越高,地铁线增了几条,出租车师傅练起英语口语。若是十年一刻度,九七零七间的十年可与八七九七间的十年大不相同。程声合理推断拿时间丈量自己这事实在愚蠢,因为他明显感觉时间在他身体里越走越快,他甚至难以预测一七年会以怎样的剧速降临在自己身上。
航站楼翻新搬迁,程声从到达口出来,家乡的风还没吹到脸上,他心里就知道这城和人一样,在同一维度上不停地变。
程声在国外学习工作统共六年,不多不少,读博做项目也差不多这时间,项目开项目合,眼一眨六年就过去了。他变了不少,有时照镜子甚至连自己的长相都认不出来。十七八时发小总说他脾气爆,眼睛里藏着个着火的亚马逊丛林,看人时噌噌冒火;现在泄得干净,眼里什么都没有,七情六欲仿佛都随风而逝了。
程爸程妈和大爷大妈来机场接他,差点没认出来,眼前这个长得像青年教师的人哪是以前害天害地的混小子?大妈跑过去跟程声一个大拥抱,一面上下打量他一面感慨:“一个人在外面待这么多年是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