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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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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用手帕摁了摁嘴角,没有说话。
    “我听闻乡里养姑娘都是和混小子玩到一起的,什么爬树捉鱼,玩泥巴,一天到晚的不着家,不过这些女娃娃长大后倒是颇有野味。”
    陈氏口无遮拦,白苏看着她默默地皱了皱眉。
    “柠姐儿可识字了?”她继续问道。
    白沂柠小脸泛红,双手手指搅在一起,摇了摇头。
    方才还在说乡里的姑娘,现在又提起读书写字,她明白这位二婶母是在嘲讽自己。
    陈氏语轻蔑地抬了抬下巴,“我们世家里的姑娘不比外头的小门小户,还是得识几个字的。我们思柔便是,常在她爹书房里读书作画,我还怕她将眼睛瞧坏了呢。”她一脸的担忧懊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造作地捂住嘴巴,“我忘了柠姐儿也是外头来的,不是世家出身。说错了话,柠姐儿可要原谅婶母啊。”
    白罗昇瞥了眼老太太的神色,暗里轻推了一下陈氏,轻声道,“母亲还是少说两句吧。”
    陈氏回头颇为不满地瞪了一眼白罗昇。
    “说了这么久,你怕是渴了吧。”老太太让白苏去舔茶。
    “不渴不渴。我早前喝好多茶水。”
    见她真是话不过脑,老太太分明是在嫌弃她话多,厅里几个站着伺候的小丫头笑出了声。
    第4章
    白家是本朝少有的百年世族,代有禄秩,世承侯爵,枝系繁复冗杂,就如同一棵扎根皇城的参天古树,轻易没人撼动的了,连皇家都不行。
    族中有的参军入营做了震关将军,有的浸淫官场翻云覆雨,还有的做了商贾,却因出身白家没人敢看不起,到这一代正经的直系是正房大娘子白老太太生的一儿一女,还有二位小娘生的二房和三房。
    陈氏就是二房里的大娘子。
    为求众孩子能得到平等的对待,老太太上头那辈就订了一个规矩,白家排辈分不分哪房,就好比,白劲承虽然只有白沉柯一个儿子,但按这一辈的排名却算是老三。
    最大的是三房家的白文驹,其次是二房家的白罗昇,再是白沉柯,所以他一直被唤作三哥儿。
    陈氏眼珠一转,放下茶盏,“我兄长得了一株上好的万年蕈,媳妇想着母亲吃最好,就送了来。”她终于切入了正题,随后冲后头捧着木盒子的小丫鬟招了招手。
    “这东西可补气安神,延年益寿。”陈氏把盒子打开,站起来亲自端到老太太跟前。
    白沂柠好奇地瞧了一眼,那东西确实不若平时她在乡野时常见的,这个的个头极大,表面似打了油一般光亮。
    众人正观赏间,耳边响起了一道清越的声音,“二婶母出手可真大方。”
    白沂柠抬头看向出声的方向,那人换了件鸦青色窄袖直领短衫,右手拿着一卷书册,正悠然地从云头螺钿屏风后缓步走出,眉目淡淡,下颌微抬,不是白沉柯又是谁。
    “柯儿睡醒啦?”老太太握了握他的手,笑迎道。
    白沂柠瞧着老太太此时弯如月牙般的眼,心想,原来这府里头的孙儿与孙儿也是不同的,方才老太太看那位二哥的神色远比看着三哥儿的冷淡多了。
    “嗯,睡醒小一会儿了。”白沉柯点了点头,走到白沂柠身旁坐下,随手将书册放在一边。
    见他落座,白沂柠小手绞了绞衣角,内心纠结了一番,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面前那盘凉糕往他头推了推,想要同他示好。
    但白沉柯却避开了,碰也不碰,拿起左手边小厮刚沏的茶,端端地吹了一口,连半道眼风都不曾给她。
    “说吧,有何事?”老太太重新看向陈氏,神色已恢复如常。
    陈氏咽了咽口水,犹疑开口,“媳妇听闻,儒学大家魏老先生在京中设学,我想让晟哥儿去。”说完,轻轻拍了拍白罗昇的肩膀。
    “不求官家的宗学,却求魏先生的私学,你倒是想得清楚。”老太太这话说得陈氏有些讪讪。
    “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母亲。”话语间陈氏认真了起来,“媳妇就是盼望着昇儿能真正有个好前程。”
    “我同魏嵩是有些私交的。早前老爷还在时,与他游历山水。花一包银子买下魏嵩的一首诗,解了他当下的困顿。本是举手之劳,没想到他后来竟如此争气,成了誉满天下的儒学大家。”忆及往事,老太太目光柔和。
    老太太说完后,看向离她有些远的少年问道,“晟哥儿是自愿去吗?”
    白罗昇站起来恭敬地俯身答道,“是的,祖母,孙儿想去。”
    他声音不大,落在安静的厅堂里却掷地有声。
    “成了,这事儿我明早就托人给魏先生送一封信。在家里等消息吧。”老太太点了点头,这是答应了。
    陈氏喜笑颜开,高兴得又冲老太太说了许多奉承之言。
    对比陈氏的情绪高涨,身旁的白罗昇却有些出神,先是垂首凝视地面,随后又在视野边缘注意到了一双穿着小绣鞋的小脚,藏在衣裙里若隐若现,甚是可爱。
    他再往上瞧了瞧,脚的主人双眼清亮,如山间的溪水,正小口小口咬着雪白的凉糕,一时被吸引住了。
    对面的白沉柯敏锐地察觉到了白罗昇的视线,循着他的目光又瞧了瞧手边那个正乖巧吃东西的,突然不悦地压低唇角,气息凌冽了起来。
    他忽然松开手中的茶盏,清脆的声音如平地一声巨雷,惊得白罗昇瞬间清醒,旁边的白沂柠更是慌乱地放下了手中的糕点,抬头看他,如一只惊吓的猫儿。
    其余众人皆是一顿,将目光都聚了过去。
    白沉柯拿过白沂柠手边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水珠。
    “失手了。”他解释道,神色自然,仿佛真是如此。
    堂下有眼力见的小厮马上过来捡起碎瓷片,又拿干布来清理淌了一地的水渍。
    但站在白沂柠后头的白芍看得真真儿的,那茶盏分明是三哥儿自己摔的。
    不知缘由,亦不敢多言。
    白沉柯摩挲着书册的边缘,忽然开口,“祖母,我也有一事相求。”
    老太太好奇地睁大眼,“哦?何事?你平日可甚少求人。”
    “我也想一同去私学。”
    “你怎的又想去了。”老太太继续说着,“早前问你,你还不愿去呢。”
    白沉柯垂下眼眸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身侧的白沂柠,朗声道,“我想参加科考。”
    老太太喜极,“甚好甚好,子孙们个个上进,那白家往后的日子也便不用愁了。”
    这一打断,老太太正好止住了陈氏的话头。
    “好了,你们回吧。”她咽下一口茶,清了清喉,下了逐客令,然后扶着白苏的手走出了屋子。
    她一走,众人便都散了。
    白苏在房内一边捏着老太太的肩膀一边问,“我见三哥儿好像也不大喜柠姐儿,方才柠姐儿好似想同他说话,但他都不曾正眼瞧过。”
    “先看看吧,若实在不行,就换一个。”老太太闭着眼睛说道。
    陈氏与白罗昇一道回了自家的院子,那粉衫丫鬟手里来时的盒子已经不在了。
    “你瞧瞧你祖母对白沉柯那样儿,哪有半分把你放在眼里。”陈氏咬牙切齿地抱怨。
    “母亲还说呢,在厅里一顿数落那新来的丫头,祖母怎么会高兴?”白罗昇跟在她旁边皱着眉。
    “一个乡下丫头怎么说不得了,顺便还能羞辱一番白沉柯,嫡孙又如何了,作配的也不过是这种没教养的。”
    看着陈氏满脸不屑,白罗昇叹了一口气道,“这丫头怎么说都是祖母亲自留下的,您这样不是打她的脸嘛。”
    陈氏被他驳得哑口无言,烦躁地扯了扯手里的帕子加快了脚步。
    老槐树下。
    白沂柠一路跟在白沉柯后头,但却不离得十分近,隔了一小段距离,时不时垂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暗自思量着前面之人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
    空青苑就在眼前,白沂柠抬头间视野里已空无一人。
    应是进了院子里了吧,她也没多想,走到拱形石门处,抬起脚正要踏进去,突然被伸出来的腿绊了一下。
    正当她以为自己要摔个嘴啃泥的时候,里面的人迅速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怎的如此不当心?”
    白沂柠心有余悸地抬头,始作俑者嘴角正噙着一丝调笑,半倚在门处,眸色如水。
    难道不是你绊的吗?白沂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定了定神,面上依旧滴水不漏地福身行礼道,“见过三哥儿。”
    白沉柯伸手扯下头顶的柳条枝,在白皙修长的指尖把玩,垂眸轻声道,“离他远些。”
    “谁?”
    “白罗昇。”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站直身子,看着白沂柠认真道,“你离他远些。”
    虽不知为何,白沂柠还是应下了,“三哥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白沉柯点了点头,略一停顿,又自语道,“不然下次,就不扶你了。”
    “什么?”白沂柠听得不真切,拍了拍襦裙抬头问道。
    “无事。”
    白沉柯转身走进房内。
    第5章
    日薄西山,天色逐渐变得昏暗,最后连树梢上的那一点橘色也慢慢不见了。
    小厮们在空青苑进进出出,在晚膳前终于将那张黄花梨木架子床在空青苑的卧房里搭好。
    白沉柯不在屋内,白芍一边挂上秋香色的床帏一边对白沂柠说道,“姐儿别忙活了,奴婢来就好。”
    白沂柠以前在家中是洗衣做饭惯了的,一时见众人忙碌便上手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杂物,她冲白芍乖巧地笑道,“不碍事,这些事情我往日在家时也常做,不是什么重活。”
    白芍去外头给她拿夜里用的丝衾被,白沂柠坐在架子床上试了试,上头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床柱子竟十分结实,无论怎么动作都不摇晃。
    她所坐的藤席下方还铺了一层柔软适宜的铺垫,如此睡来在夏夜里既不会太热,也不会硌到床板。
    白沂柠仰头瞧了瞧,此床顶上有盖,浮雕精美,仔细看上头的图案,左侧两小儿一个跑一个追,手里还拿着风筝,拿着风筝的那个脑袋扎着俩小辫儿,后面那个头束罗纱软巾,似乎是一少年。
    白芍抱着衾被从外头走进来,见小丫头正直直地看着什么,便笑着说道,“姐儿可听过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白沂柠看了看图案又看了看白芍,一脸不解地摇头道,“不曾听过。”
    “奴婢也是偶然听说的,此句诗词,是有少年与少女,从幼年到婚嫁,皆两厢情好的意思。”白芍将丝衾被整齐放置床上一角继续说道,“瞧着他们也是讨了巧思,来祝福姐儿呢。”
    白沂柠懵懂地点了点头,对于情感之事她一概不通,但明白了无论如何这都是个表吉利的意思。
    白沉柯下午回了一趟房,便匆匆赶去府里东厢最大的书房处查阅书籍,等他准备完入学需交的文章已将近戌时。
    进入房内,刚绕过书架,他便看到了那张多出来的架子床,不悦地唤了门外的玉桂进来问道,“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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