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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里当保长,因为村里躲进一个抗联的人,他就被一同连坐枪毙了。你太奶奶长得美,被来抓人的日本人欺负了,也跳井了。奶奶是1931年生人,那个时候还不到十岁。她和一个弟弟后来被她大伯收养了。另外三个大点的哥哥姐姐,去投奔了关里的亲戚。从此也没了音信,不知道死活。奶奶还说,送别很伤心,但送别后,人总会再寻找,然后再送别,直到最后,送别不会很伤心,寻找也不着急了,就像这□□河里的水从早到晚不停地流。宁浔——宁静地失去,宁静地寻找。
小时候,天天看着她起早贪黑地守着一个随时会离去的爷爷,她没问过他们的爱情故事,瘫痪在床失语的爷爷很难让她联想到那些,对幼小的她来说,那是和木头差不多的存在。但长大后回想起每天晚上,小屋里昏黄的灯光下奶奶跪坐在炕头一边给爷爷按摩,一边讲书时的轻声细语。爷爷听书时偶而痴呆地傻笑。奶奶不经意间回应的微笑,还有额头的细密汗珠就像是村里水坝下的狗尾巴草,偶尔被阳光照到,毛尖上闪着的金光。看到每次按完后,奶奶不停地揉搓、抡着自己的膀子。她觉得他们是有爱情故事的。这是她头脑中挥之不去的另一个画面。她问奶奶,奶奶说早头都是别人给说合的,哪那么多故事。她于是自己脑补了一个——爷爷会作诗,在学堂里碰到了爱读诗的奶奶,两人一见钟情了。她的爱情地图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形成了——诗歌和不离不弃。后来她的第一次浪漫激情和痛苦经历都带着几许这样的朦胧诗意。
奶奶就像是一个线头,一旦扯开,就扯出一根长长的线,另一端连着她的整个童年。小时候,她作翻天了,大夏天的不睡觉,非得找他爸妈。那时候,他们轮着值夜班照顾住校的孩子,一个月里得有半个月住校。学校老师不够,再加上岁数更大的得照顾一下。如果他们不一起值夜班,一个月到头,都得守活寡。幼儿园之前,她还很黏爸妈。他们不在家时,奶奶很难把她哄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醒来,找不着他们,又会嚎啕大哭。她的哭声是远近闻名的,有时候,哭得直抽抽,奶奶就背着她在院里晃,一晃就是半宿,要不一放下就嚎。从这点看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儿。后来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事,她都用嚎达成她的目的。能走能跳了,她又使劲作,不上幼儿园,刚开始像抓猪一样送去过几次,搞得她爸妈都迟到。送去了之后,老师怎么哄都不见好,最后只能又把她放家,让奶奶继续看。所以奶奶的腰脱一部分是当年哄她作下的病。
更大点了,她能想去哪就去哪了,不用人看了。她就跟一帮村里的孩子到处漫山遍野的野,她带着一帮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爬镇卫生所的大墙,去太平间偷看。冬天她让孩子们从各家带馒头、豆包、土豆、地瓜,拿到山上,架起一堆捡来的树枝,支火烤,冰天雪地里,吃得一张张小脸跟鬼画符一样黑黢黢地。有一次被村支书撞见,她和几个机灵孩子跑了,两个胆小、腿慢的孩子被揪到了村委会逼供。最后大喇叭把跑掉的孩子和家里的大人给喊到了村委会小土房里。村支书一吼那木头房梁都往下掉渣子,你们知不知道冬天在山上放火多危险,着起森林大火整个村子都跟着玩儿完。其他孩子都给吓哭了,她就说她一人做事一人当。一人当的结果就是给村里每户人家送一捆柴火,赔不是。柴火是从山上割下来的架条,就是一年生的灌木。村里各家都说不用了。可是宁浔真的拿镰刀一根根地割,一捆捆地送。三九天,手都冻僵了,棉手套也划破了,奶奶就给她做了副新的。其实村支书也就是看她死不认错,才那么一说。谁家也都不差那一捆柴火,她就是谁劝也不停。每次回屋歇着,奶奶一边给她搓手,一边说她是“勥种”。
她在孩子中的威信就得益于这种“勥种”脾气,还有她灵巧的小脑瓜。一个小伙伴贡献出了家里的小鱼网,夏天他们就拿着它到村里的灌溉水库里抓鱼。她每次都看着风向指挥大家在下风处下网。等鱼被风吹过来,能凑上一盘,他们就在水边架火,用树枝串起来烤着吃。没她在的时候,是凑不上一盘的。
那成串的记忆就好像是树木埋进土壤变成的化石带。她把它们挖出来点燃,取暖。当燃尽的时候,火光一没,她的周围又变得冰冷阴暗,最后发现手里握着的是永远断掉的线头,她的悲哀就涌了上来。她随手弹了一段和旋,开始唱道,
“奶奶说,
你小时候作翻天了,
一嚎半宿,
我就背着你在外面晃。
奶奶说,
你得咂摸咂摸(打扮),
早头儿都兴炭火棍儿画眉毛,
胭脂涂红嘴唇儿。
奶奶说,
你得厚实点儿(胖点),
早头都是长得厚实的嫁的早。
又不闹饥荒,
怎么就剩皮包骨头。
奶奶说,
你得穿新鲜色儿,
早头都兴花的。
又不打仗,
你怎么总一身酱黄瓜。
我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