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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他咬牙暗恨不止,气得面部抽搐,脸上似笑还怒,表情怪异至极。不待旁人开口,皇帝亲自从御座走下,慢慢踱至安童面前,突然一脚踢到他膝上,痛得他当即跪倒。皇帝犹不容情,猛地扭过他下颌,冷冷逼问:“桑哥所言可是属实?”
安童面如死灰,眼里全无神采,他垂下头,木然道:“臣确曾在海都帐下任职,颇得厚遇,此事并非虚言。臣有负圣恩,陛下欲降罪,臣……悉从圣裁。”
“颇得厚遇?”皇帝蓦地笑了,一时倍感荒谬,这个一直被他怀疑疏远的丞相,竟在叛王那里得到优待,真是天大的笑话。难道安童在他身边,竟是明珠暗投了吗!
他还真是冷落了贤良呢!
皇帝当真动怒了,神色却异常平静,只是这平静的背后,恐怕隐着更为惊骇的风暴。众臣皆讷讷无言,连桑哥也一时噤声:他的目的达到了,他终于抓到对手一个难以洗刷的污点——这是皇帝不容触犯的底线。
“你自己说说,朕应如何处置?”皇帝好整以暇地直起身,冷冷抛出一语。安童听了,背脊一僵,而后道:“按罪论罚,悉从圣意,便是论死,臣也无一怨言。”
“论死?”忽必烈斜睨着他,目中泛着嫌恶,“你若这般硬气,在海都帐下便应有觉悟,何至苟活到今日?”
此言太过锥心,众人听了,一时不忍。我怔怔看着二人,心中溢满苦涩,对皇帝的恨意也一时到了极点:他纵有天大的怨愤,何至对安童羞辱至此?如此当众摧折,无异于万箭攒心!
安童沉默半晌,忽而抬眸,望着皇帝一笑,脸色并无怨怼,平静地让人惊心:“当日不死,盖因夙愿未偿,心有牵系;而今夙愿已了,便是论死,其无憾也。”
他这是言明心志,逼皇帝下手?那心意过于决绝,连皇帝也为之一震,不由得扭过头,避开那过于刺眼的目光。
众人一时沉默,旋即窃窃私语:到底是什么夙愿,能让安童丞相不顾名节,屈身侍奉叛王?又是怎样的夙愿,能让他心意得偿后,甘心从容赴死?他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我怔怔望着他,脑中嗡然不休,宛如有风暴过境,肆虐地侵袭,碾碎了一切理智。我不知他九死不悔,甚至不惜背负污名所为何事,只是为他半生落魄的境遇而感伤。桑哥劣迹昭昭,皇帝尚且不问。缘何对安童绝不轻饶,只因这一个污点,就要将他置于死地?
皇帝陷入了沉默,安童全然坦白,反而让他失去了进退裕如的机会。眼下该如何是好?
见皇帝心下犹疑,众臣中终于有人挺身而出,侍御史石天麟冒死进言:“海都实乃宗亲,偶有违逆,非仇敌可比,安童不以死拒之,意在释其疑心,导其臣顺也。望陛下详察,以免错害忠良,追悔莫及。”(4)
“宗亲?宗亲?”皇帝切齿冷笑,目中隐隐含泪,“朕素以海都为骨肉,海都又何尝视朕为宗亲也?朕苦心怀抚多年,犹难感化。岂是安童一力便能为之?”
“此言差矣!昔里吉之乱,叛王欲联合海都东进。海都却拒绝合谋,冷眼观望。岂无安童尺寸之功?若其趁机东犯,后果不堪设想!”
我遽然起身,冷冷驳问,无惧皇帝逼人的目光。他见我值此之际仍回护安童,又是悲伤又是恼恨,一时躁郁难止:“海都精于算计,不与叛王合谋,是为坐收渔利——你是糊涂了么!”
他陷入了偏执的境地,似乎无法听人劝言。我焦灼如焚,不禁落泪,咳嗽不止:“安童效力海都乃积年旧事,桑哥既然早知,当年隐瞒不提,今日骤然举发,用心何也?陛下知不知?安童既得海都厚遇,若无半分忠心,何苦回朝受此冷遇?安童忠于所事,殚精竭虑,可曾得陛下半分厚遇?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安童对陛下尽心竭力,陛下扪心自问,您又是如何对待安童?值此之际,陛下当反躬自省,深察己过,缘何尽数归罪于臣下,不问自身?以儿臣观之,陛下比汉武帝,犹不如也!”
此言太过叛逆,众臣闻之震悚,战栗难言。怔怔看着我,便是想出言劝解也不能了。皇帝如遭掌掴,一时呆了,他年逾古稀,哪里曾被一个小辈当众教诲,当真是天大的耻辱!
他沉默不言,似乎又在预示一场风暴。我却全然无惧。他的手段不过如此。最坏者不过降罪。我久病难愈,不是没做过最坏的打算,难道还惧怕他的手段?
我起身离席,把皇帝抛在身后,无视那场即将肆虐的风暴。可与他对峙半晌,我终是精力透支。没走出几步,就觉腰腿酸软,肺腑滞闷,胸中堵得难受,几乎喘不过气。不想在众人面前落得如此狼狈,我心下焦急,脚步愈发急促,可步伐不稳,脚下一滑,遽然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胸口猛地一挫,当即剧咳不止,在我几欲窒息的一刻,猛然激出一口血来。
喉中瞬间溢满腥气,几乎将我淹没,我怔怔望着地上的血污,一时释然:这纷纷扰扰的一生,也许终要走到终点。
身后登时沸然,早有人灵醒过来,惊惶地传叫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