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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片刻,不难猜出答案:眼下朝中权势熏天,敢于同安童分庭抗礼的,除了阿合马还有谁呢?
念及此,我心头越发沉重:当初阿合马不过一个陪嫁奴隶,因理财之能被忽必烈看重,官至平章政事。虽趋炎附势,但在蒙古勋贵面前一直谨小慎微,却不料如今已猖狂至此。他主管财政,国子监经费不足,定是受他的辖制。但这背后,恐怕也有忽必烈的默许。这个父汗这般行事,我竟有些猜不透了。
诸人默然失语,席上气氛低沉,一时都无心谈笑了。
卢洵摇头轻叹,而后抬眼略略一扫,轻轻开口:“以洵之见,诸公无须气馁。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如今虽权臣柄权,汉法壅滞难行。然国朝欲作长久计,必行汉法。圣上亲近理财之臣,不过是急于事功,如今元军已克定襄阳,南下取临安,指日可待。届时四海混一,兴利之辈再无用武之地,那便是汉法重兴之时。”
听了这话,廉希宪轻轻颔首,眉头却仍笼着愁云。沉默多时的卢挚看看他,又看看侄儿卢洵,道:“小侄此言不无道理。况且,真金殿下已得封太子,更是我等汉法之辈的莫大助力。有东宫力持吾辈,定将摒除奸邪,大道可期。诸公毋以道不行为忧也!”
闻言,我霍然抬眸,良久才确认自己听到的消息,一时心绪激荡,喜悦萦怀:早在建国之初,儒臣们多次进言“定国本、建储贰”,彼时忽必烈忙于同阿里不哥争权,未予理会;后又西北诸藩之乱,江南平宋之战,此事一直搁置。如今,忽必烈终于下旨晋封真金为太子了。这也意味着他放弃了蒙古人通过忽里台大会选汗的传统,采取中原汉制解决皇位传续问题,于汉臣而言是莫大的喜事。忽必烈已年近花甲,真金却风华正茂,在不远的将来,汉法治世指日可待。
可那木罕呢?尚在西北忍受边塞之苦,屏御诸藩的那木罕呢?不知他知道这个结果,是否心甘?想到这个小哥哥,我心里不免惆怅起来:世事两难全啊。
卢挚此言,稍解诸人愁绪,廉希宪开怀笑道:“太子心向汉法,崇慕儒教,又有姚、窦诸公悉心教导,王赞善一力辅佐。日后承继大统,必行中国之道。届时诸公皆大有可为!”
诸人纷纷点头附和,却也适时地止住了话头:忽必烈尚身康体健,过多谈论继承人的问题,未免不合时宜。
“若有汉法兴隆之日,瑀为国育才,也算尽一份绵薄之力了。”白瑀也淡淡笑道。
“梦石何苦甘居下僚?”廉希宪沉默片刻,忽而发问,含笑望着他,眼神带着几分探询的意味。
白瑀自然懂他的意思,眼眸微垂,淡然道:“瑀之所学,不过道德性命之理,于政事无补,于治学育才,或有一二裨益。今任学正一职,虽然寒微,却可一展平生所学,不负心志。”
“梦石此言谬矣。”廉希宪笑道,“古人有言,‘文以载道’。胸怀道德文章,方能秉忠恕之道,推行仁政,富民敦教。士君子或时运乖蹇,然一身浩然磊落之气,终非汲汲营营之徒所能相比。梦石不出,更待何人?”
“廉公?”白瑀陡然抬眸,不禁出声相询,“您……?”
“梦石想必知我心意。今真金殿下得封太子,开府势在必行。前日里,刘太保也向皇上提议设东宫宫师府,征辟属官三十八人。我欲向太子举荐梦石,不知梦石何意?”
“廉公!”白瑀闻言,忙忙起身,向廉希宪遥遥一拜,“廉公厚爱,瑀感念至极,无以为报。”他声音微微颤抖,想必心绪激动,努力平抑着,语调才稍稍放缓,“可瑀终担不得这份厚爱。太子是国之储贰,东宫属官责任至重。瑀德薄才浅,不敢窃据要津,亦无心无力担此要职。还望廉公见恕!”
“梦石……”听他毫不犹豫地婉拒,卢挚也忍不住劝道,“你何苦这般执拗?这是天大的好事,若是仁甫知晓,也必会劝你仕进。”(按:仁甫,白朴的字,白朴是白瑀的亲叔叔。)
“瑀心意已决,有负廉公美意,叔父也不必再劝了。”白瑀这一句回得更是坚决,“白瑀这一生,志在传道授业,并无意于宦途。”
我在一旁默然旁观,这秀才的犟脾气上来,却是谁也劝不动。我未免惋惜,却也欣赏他这份不媚上不矫饰的磊落气度。他明白自己的道,知道该怎么走,量力而行,这就够了。
廉希宪连连叹了几声,只是摇头打量着白瑀,再说不出一句话。卢洵见状,劝道:“梦石就是这般脾气,廉公莫要与他计较。”
“罢了,今日宴饮,本为怡情,就不谈这些俗务了。”廉希宪到底有些不悦,却终未显露,轻轻岔开了话题,“我闻京师庆云班的胡班主新得了两名旦色,据闻是才艺甚绝,今日特请来为诸公助兴。来人——”说罢,向堂下扬声吩咐。
白瑀本也面露愧色,正苦于应对,见廉希宪唤上歌姬,终于轻舒了一口气。待听到庆云班三字,神色略略一动,旋即恢复平淡,也抬眸望向堂外,眼里多了一点期许。
很快,婢女引着两名年轻女子来至堂外,待廉希宪允准,方小心翼翼地挪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