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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斗之玉面玲珑第3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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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斗之玉面玲珑 作者:

    仲保便也无二话。陶家娘舅一时没有说什么,柯怀祖道:“难得弘安有如此心胸,我这个做长辈的倒是自愧不如了,我也赞同。”如此一来,陶夫人和陶家娘舅便也连声称是。

    柯老太太想起了什么,又对容迎初道:“苗氏房里的那些奴才,哪些还能用,哪些不能留,你看着打发便是了。”容迎初心中有数,依言应了。

    至此,一应事宜皆已尘埃落定,众人纷纷告辞离去。柯弘安和容迎初携手走出昌荣大厅,才走到廊下,便见秋白缓步迎上前来,深深地向容迎初福了一福身,敬声道:“奶奶安好。”

    容迎初忙一手把她扶起,握住了她的手,切声道:“我跟你说过,此次你回来了,便再不要唤我奶奶,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我的奴才。”她停一停,郑重道,“咱俩从今往后,是姐妹,你该喊我姐姐。”

    秋白粲然一笑,甜声唤道:“姐姐!”

    她们正说着,二房一行人迤逦来到了廊下,走在末端的柯弘轩眼光不经意地飘到了秋白身上,秋白眉心一跳,对容迎初道:“我还有些东西落在了韦奶奶院子里,我先去收拾。”

    容迎初心下知意,拍拍她的手道:“早去早回。”

    走出回廊,绕出了角门,果然见柯弘轩正站在安静的庭院一角等候。秋白定一定神,来到他跟前,尚未及出言,他已抢先一步开口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二太太之意,是不想再提咱们联姻的事了……我也已经跟她说清,既然我还是要娶卢家三姑娘,那……我与你的事,还是先搁一搁吧。”

    秋白心底没来由地松了一松,不自禁地露出了轻盈的笑容,道:“六爷明白事理,秋白知道你必定不会强人所难。”她朝他欠身拜谢,“还未曾谢过六爷的不杀之恩。”

    柯弘轩面上有些微僵硬,他忙摆手道:“千万不要这么说,什么不杀……之恩,你太过言重了……”

    秋白垂首一笑:“不管怎么说,这次安大爷和大奶奶能过这一关,也离不了你的帮助。”

    柯弘轩若有所思地注视她半晌,道:“刚才在厅堂里你对韦奶奶说的那些话,我虽然没听得十分明白,可我隐约觉得这与你的过去有关,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秋白依旧淡淡笑着:“真作假时假亦真,你愿意相信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你觉得是假的,那便是假的。”

    一时两人相对再无别话,秋白含笑告辞。待她走出了数步之遥,柯弘轩又叫住她:“秋白,为何你我终是无缘?”

    秋白站定脚步,静静思忖了片刻,方回首对他道:“因为在你而言,我太难懂;而在我而言,你也太复杂。”

    柯弘轩心思一动,似懂非懂。

    秋白回到了万熙苑中,便见容迎初正在桌前清理刚到手的家业账目。容迎初抬头看她进来,笑道:“丫头,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秋白在她身旁坐下,亲亲热热地凑近她,笑吟吟道:“咱们也好久没这么光明正大地在一块儿了!无间道的日子可真不好过啊,连跟你说句话也要偷偷摸摸的。”

    容迎初捏了捏她的鼻子:“都过去了,咱们往后说话的日子可多了。”她想起了什么,又道,“是了,刚刚刘镇家的把她那远房侄子带进来,说向大爷请教学问呢。”

    “你说那刘禾吗?”秋白忍不住抿嘴窃笑,“我刚回来时,在门外碰到他了。”

    不觉回想起前一刻的情形来,她才一进万熙苑大门,便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青衣男子负手立于廊下,似是正在等待主人家的传唤。她慢慢走近他身边,本来以她的身量也算是高挑的了,可与这男子一比,她的个头竟只及他的肩膀之下。她不声不响地从他跟前走过,不出五步,她又停了下来,回身不客气地瞪着他道:“大块头,你不认得我了吗?”

    那刘禾虽长得雄壮挺拔,可一张脸庞却是朗眉星目的,颇有几分书卷气。此时他听秋白这样一问,面上竟露出了几分腼腆来。他静默片刻,方轻轻道:“我认得姑娘。”

    秋白偏着头:“那你见了我也不 打个招呼?”

    刘禾迟疑了一下,道:“我想跟姑娘行见礼,可姑娘不是走过去了吗?姑娘的闺名我也不敢乱叫,所以才失礼了,姑娘莫怪。”

    秋白嗔道:“真是榆木脑袋!”

    刘禾一本正经道:“姑娘此言差矣,榆木是一种上好的木材,木性坚韧,并没有脑袋。”

    秋白一下被噎得不轻,又好气又好笑,顿时起了玩心,遂笑问道:“说起名字,刘禾,你这名字也怪有意思的,我一直都想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刘苗,还有个弟弟叫刘秧啊?”

    刘禾仍旧是认真得四平八稳:“我只有一个哥哥名叫刘稻。”

    秋白想起他那副正正经经的模样便忍俊不禁,窝在容迎初的肩膀上笑个不停,含糊道:“那大块头,是个有趣的老实人。”

    容迎初闻言,“扑哧”一声笑了:“你喊人家做什么?什么头?”

    秋白忍住笑,一字一句道:“是大——块——头。”说完,未等容迎初回应,她自己又红着脸低低地笑开了。容迎初觑着她的神色,暗自好笑,一时也不说破,随后又与她商量了一下日后账目打点事宜不提。

    翌日,柯弘安正与容迎初商讨如何妥当处理韦宛秋的后事,夏风便面带惊惶地进内道:“大爷,大奶奶,韦将军现人正在府门外,凶神恶煞地说要大爷出去见他。”

    容迎初本就担心会有这么一着,如今正是怕什么来什么,不由更觉仓皇。柯弘安倒是一派冷静,问道:“只有韦将军一人前来吗?”

    夏风恐慌道:“并不是,韦将军带了一众手下亲兵,都手持武器,扬言是大爷您害死了他的女儿,如今该一命偿一命……”

    容迎初难免心惊肉跳,一手拉着柯弘安道:“相公,我和你一块出去。”

    柯弘安略一沉吟,扶妻子坐下,镇定自若道:“我以前说过,天子脚下,任他势头再强劲,也不能越过法理去。宛秋死得突然,他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有的,我出去跟他好生说说,他自会明白过来,你不必担心。”

    容迎初仍是忧心不已:“可是……”

    “你们谁也不必出去,我替弘安去。”一个低哑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柯弘安和容迎初循声看去,竟见柯怀远脚步沉沉地走进屋里来。

    “韦英既然要一命偿一命,那便取我的命吧。”柯怀远的模样在这一日似乎苍老了许多,两鬓的白发全都出来了,面容亦是憔悴非常,但语意却很是坚定。

    柯弘安平下了心头的讶异,冷淡道:“你要替的人,不是我,请你不要在这个时候假慈悲。”

    柯怀远心中揪痛难禁,哑声道:“弘安,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昨晚上,我一夜没睡,脑子里全是这十年以来,你我父子之间发生的事……”

    “你才一夜没睡,可知我这些年来有多少个夜晚不能成寐?”柯弘安心底积聚已久的悲怒怨愤此时如找到了释放的缺口,“当年我亲眼看着姓苗的给我娘喝毒药,我想救娘,是你,是你一手将我赶出去,你那张可怕的脸,我永世难忘!难道你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咱们便再没有父子亲情可言了吗?”

    柯怀远追悔莫及,泫然欲泣:“弘安,你有多恨我,我就有多恨我自己,我做的那些混账事……我根本无法面对……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想你听我这一次,让我代你去面对韦英,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娶宛秋过门,他要杀要剐,都是我应该承受的。”

    柯弘安讥诮一笑,道:“如果错杀宛秋的人不是苗氏,而是别人,你还会如此义无反顾吗?你说得对,我是不会原谅你的,不管你做什么,即便你赔上性命,也抵偿不了我娘所受的冤屈!”

    柯怀远的目光黯淡得再没有了生气,他嗫嚅片刻,终是未能成言。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迟缓地转过了身,脚步蹒跚地往外走去,身影益显佝偻萧条。

    待得柯弘安来到大院中,就要往府门外而去时,守在路上的王洪快步上前道:“大爷,你果然来了,老爷让我在这里候着,若是看你出来,便把你拦下,让你不必到外头去见韦将军。”

    柯弘安冷下脸来:“韦将军一事总要有个了结,难道我还能像他一样,躲上一辈子吗?”

    “老爷已经在外头与韦将军说话了,他不想你担心……”王洪话音未落,便听府门外传来一声惊呼:“老爷伤了!”王洪闻声,脸色一沉,急忙往外奔去。

    柯弘安心下犹疑,快步来到了府门前,却见柯怀远竟倒在了血泊之中,王洪及一众家仆正神色慌张地将他扶起,韦英则手提着铜环大刀站于一旁,刀刃上清晰可见一抹鲜血。

    柯怀远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睛,看到柯弘安在身边,一下急得胸口不停起伏,含糊道:“不……不要伤我儿子……不要伤我儿子……”他十分担心,勉力挣脱了王洪的手,一下扑倒在韦英跟前,道,“我已经受了你一刀……是还给你女儿的一刀……杀你女儿的人是我内子……与弘安无关,求你放过……放过弘安……”

    韦英本意并非要伤及柯怀远,可适才拔刀之时,柯怀远一个闪身上前正正扑在了刀口之上,事发突然,他也是始料未及。柯怀远毕竟是朝廷正二品大员,如今在自己的刀下受伤,他心下遂有了顾忌,正自犹豫间,只见柯怀远又挣扎着挺起身,口中道:“我来给你偿命……”竟意欲再次撞上他的刀口,韦英不由一手收起大刀,狠狠瞪了柯弘安一眼,飞身上马道:“咱们走!”

    看着韦英一行人远去了,柯怀远方放下心来,整个儿瘫倒在地上,胸中的鲜血汩汩涌出。王洪等人惊得赶紧抬他进府,一面让人去请大夫,一面急着上前去给他包扎止血,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柯怀远渐渐陷入了昏迷之中,口中如梦呓般喃喃着:“弘安……弘安……”

    柯弘安木然片刻,静静站住了脚步,目视着众人将父亲抬往了屋内,眼前浮现的是那一年院试过后,父亲歇斯底里地将他的书卷全数撕成碎片的模样。

    他六岁那年,父亲还是疼爱自己的父亲,他抱着顽皮的自己,慈祥地说出:“打在儿身,痛在我心,安儿懂事,不用打骂,他会知道分寸,我的孩儿,我相信他……”

    “我不需要你用功,我不需要你光宗耀祖,你什么都不要做,你也不配做!”同样是父亲的那张脸,可以是万般慈爱,也可以是狰狞可怖,“你不要再去考科举,我柯门用不着你这样的孝子!”

    至今仍然记得,那一双手所下的狠劲,是不带任何感情与松懈的。母亲被毒害的那一晚,父亲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口中轻轻对他道:“马上走,这一切与你无关。”

    柯弘安耳边犹自响着过往的爱与恨,那样的痛撕心裂肺,仿佛仍在昨日,无法形如过眼云烟。

    良久,他眼角缓缓淌下一滴清泪,低低道:“我不会原谅你。”

    是年三月初一,柯弘安和柯弘昕二人一同参加了礼部举行的会试。半月后发榜,柯弘安中了第七名进士,柯弘昕中了第八十名进士。柯弘安是有官职在身考取进士,依例不赐科第,止令迁官,升任正五品吏部郎中,容迎初获封正五品诰命宜人。柯弘昕则任正七品内阁中书。

    柯怀远因前次中的刀伤伤及了气门,虽性命无虞,但身子状况已大不如前,更因忧思过度,常觉有幻象扰心,已然无法如常处理政务,遂于同年五月向今上递了因病辞官的折子,今上准其所请。

    一年后。

    这一日春光明媚,院中的垂丝海棠开得正盛,树姿婆娑,花蕾嫣红如少女面容,花粉红得恍如粉脂,茂密的几株植于湖畔,犹如佳人照碧池。

    院内不时响起幼儿的笑声,一个娇柔的声音带着笑意道:“晨儿呀晨儿,听姨娘给你唱一支曲子可好?”她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捏着喉咙唱道,“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容迎初边用小银勺搅拌着碗中的甜汤,边含笑瞥了唱得正欢的秋白一眼,道:“什么稀奇古怪的曲儿,偏生晨儿爱听得很,每逢你一唱他就笑个不停。”

    秋白此时头绾着百合髻,发髻上簪一支小巧的三翅莺羽珠钗,几缕流苏垂在脸旁映得她笑颜如绽放的春花。她抱了七月大的惟晨在手,逗得小小人儿两眼骨碌骨碌转,笑道:“大块头今日没来,他若随我一道来了,我让他跟我一块唱,晨儿更是乐和!”

    容迎初听她这般称呼自己的夫君已是习惯了,只道:“刘禾考中了秀才,下一步就要考举人了,自是要多用功读书,你倒好,不在家里看顾他,上我这儿乱唱什么曲儿。”

    秋白挤眉弄眼的:“他看我在家闷得慌,也嫌我话多烦了他,巴不得我多出门呢,今日是他赶我来的!”

    容迎初不以为然:“我倒要替刘禾叫冤了,你们俩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向来只有他听你的,哪有他赶你的时候?”

    秋白脸贴在小惟晨的脸蛋上笑嘻嘻道:“还说是我的好姐姐呢,胳膊肘尽往外拐!”

    “谁的胳膊肘往外拐?”柯弘安笑着走了过来,拿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替容迎初披上,柔声在她耳畔道,“外头风大,你也不当心点。”

    秋白俏然笑道:“姐夫来了,我再不敢乱说话了,姐姐饶了我吧!”

    容迎初笑着举了手帕作势要拍她的嘴:“小蹄子,没的长了一张猴儿嘴,仔细风闪了你的舌头!”

    正说笑间,亦绿神色凝重地走上前来,沉声道:“大爷,大奶奶,我刚才去给三奶奶屋里送月例的时候,看到了周元家的和巧凝二人,正正跪在三奶奶堂前。”

    容迎初敛下了笑意,问道:“可知是为了何事吗?”

    亦绿蹙眉回道:“我隐约听闻,似乎是三奶奶着意命她们进去的,不知可是要把她们留在身边伺候。”

    容迎初沉吟片刻,道:“这一年来,弟妹每事顺从,周全又妥帖。周元家的和巧凝二人我早就打发出了府去,她该知道当中利害,如今她这样做,莫非过去的一切都只是伪装吗?”

    柯弘安想了想,道:“最近我也觉得三弟有点不妥,每常提起五弟被发配边疆的事,总似有莫大的怨气,只是绝口不提苗氏,不知他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容迎初略略思忖了一下,看一看秋白,道:“咱们两人要么寻个由头到弟妹屋里去一趟,只说你来了去拜会一下她,我好顺道试探一下她的口风。”

    秋白答应了,把小惟晨交给了奶娘徐四娘子。容迎初站起身,柯弘安拉过她的手,轻轻道:“人心总是难测,旧的恩怨平息了,新的风波又要来。”

    容迎初并不担心,安之若素道:“正是因为过去多大的困难咱们都走过了,以后再有什么也是不足惧的。不妨事,如今你我,都已今非昔比。”她朝秋白扬一扬手,“走吧。”

    十四年前,苗碧春被灌下了红花后,生生地滑出了一个成形的男胎。那夜风寒萧萧,年方八岁的柯弘昕目睹母亲被害惨状,悲愤攻心,哭喊着要去找嫡母任氏讨回公道,苗碧春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将儿子抱住,忍着痛楚颤声道:“不要去,不要去,老爷不在府中,你去了,她不定会怎么对你……”

    小弘昕在母亲怀中痛哭出声:“娘,我去找爹,我要告诉爹大娘做的事!”

    苗碧春心中恨极,浑身颤抖着,连声音亦如瑟瑟凉风,她贴近儿子耳畔,决绝地吐出了五个字:“留得青山在。”

    “弘昕,你要记着,留得青山在。在你没有十足的把握将敌人置于死地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咱们要么一忍到底,要么诛人诛心。”

    “娘,弘昕明白了。”

    白驹过隙,世事如白云苍狗。爱无间,苦无间,成王败寇,尚不知定数。

    番外 秋白的前世今生

    祖母的话兜头兜脸地向他扑来,

    他震惊得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被秦妈妈引着进入了内室,

    怔怔站定在厅堂中,

    目带惊疑地看着座上的父亲。

    01 今生

    初见柯弘安,是在主子进府行过冲喜礼的三天后。那个时候的主子谦卑而隐忍,时刻恪守着冲喜媳妇的本分,少一分不敢,多一步不走,每日只是遵着老太太的命,在适当时候到柯弘安榻前侍疾。

    每在那时,秋白总是垂眉敛目地侍立在内堂长长低垂的纱帐帷幔前,隔绝了视线,仿佛隔绝的也是本就泾渭分明的身份等级。从来没有料到过,那奄奄一息的病弱男子会为自己带来怎样的震惊与意外。

    告别前世来到这个时代已七年有余,她满心以为,前世的记忆总会随岁月流逝日渐模糊。

    直至看到柯弘安的那一刻。当容迎初扶着稍稍恢复了精神气的他坐起身子,当紫文将帷幔帘子撩起,他一张清癯俊秀的脸庞猛地撞进了秋白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脑中是空白的,只晓得怔怔地立在原地,满心满怀都是难以置信。

    “秋白,你这是怎么了?”主子一连唤了她数声,她也没有回应,未免不悦。

    秋白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急急来到容迎初身侧,眼光始终落定在柯弘安的面容上:“奶奶有何吩咐?”

    骤眼看去,他的眉眼五官,竟与叶康如出一辙。就连一皱眉一抿唇的微小表情,也像极了叶康的容神。

    前世今生,难道他竟与自己一样,来到了这个年代,再世为人?

    这样的疑问落定在心头,便成了挥之不去的重重心事。

    安大爷命悬一线,在他身边伺候的人众多,她要向其一探究竟,简直难如登天。

    时日渐过,他虽病去如抽丝,身子却也慢慢见了起色,有了生机。

    过不多时,他的病好了,主子却面临着被贬降的困境,苦心筹谋、四处奔波之下,容迎初终是熬不住病倒了。

    到正院去告知他主子病情,他神色凝重、一言不发便扎进了雨中,往南院而去。

    他那义无反顾的模样,于她而言是有点陌生的。印象中的叶康,从来都是漫不经心的。

    柯弘安整夜陪伴着主子。秋白站在他们身后,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他紧紧握住主子柔荑般的手掌,眼前浮现的似乎是遥远而难忘的一幕。

    同样的十指紧扣,同样的浓情缱绻。

    只不知是否只是人有相似?

    “叶康,还记得方萱吗?”她忍不住呢喃出声,如果,他真的是他,不会没有反应。

    柯弘安低头轻吻容迎初的玉指,充耳不闻。

    “你知道装聋作哑有多痛苦吗?心里明明都知道,可我不能说,不能问,只想着或许你会回头,那样我们才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秋白低低说着,侧头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

    柯弘安静静凝视着昏睡不醒的容迎初,明亮的眼眸里竟泛起了淡淡的水雾,他轻轻道:“我知道你主子的苦,从一开始就知道。装聋作哑和装疯卖傻一样,都是因为背负得太多。可是她为何这般倔强?”

    每字每词,均出肺腑,无半点矫饰,他并非伪装。

    秋白心头微有放松,连日来压在胸臆间的重压在无声无息中退去。

    她缓步来到他身边,悄声无息地跪坐在地,仰首看向他,道:“你跟方萱说过,让她给你三天时间,你一定会好好解决余向蓉的事,后来为什么你没有回去?”

    柯弘安眉心一跳,转首疑惑地看她:“你说的什么?”

    秋白手心捏出了一把汗,鼓起勇气续道:“我就是方萱。”

    柯弘安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微微不耐烦地挥一挥手:“我不晓得你说什么,你主子的药为何还没好?你赶紧下去看看。”

    秋白心下彻底一松,不是他,一定不是他,不是。

    前世的怨情孽债,都已抛诸过往,再也不会复返。她原不必杞人忧天。

    她禁不住轻笑出声,款款站起来,昏黄的烛光之下,看清他一张脸庞,不管是脸形还是五官,只要细加辨认,均是与叶康有着分明的区别。

    秋白朝他欠一欠身:“奴婢这就下去了,奶奶苦心打点,全是为了大爷,还请大爷日后多多怜惜奶奶。”语毕,她转身走出内堂。来到门前,蓦然回首,只见他伸手轻柔地抚摸主子的脸庞,如有万千柔情。

    至此,最后一点怀疑方烟消云散。

    02 前世的现在时

    又是阴雨天。

    已不知多少日了,雨不停,淋淋漓漓,连绵不绝。打开报纸,唯见一则报道指阴雨天导致人们多发抑郁症状。

    叶康心烦意乱,一把将报纸甩到了地上。

    用力过猛,竟将茶几上的相架碰倒在地上,只听“砰”一声刺耳的声响,相架的玻璃应声裂开了一地,支离破碎。

    他低头看着满地碎片下的合照,面上的沉郁之色渐浓,整个儿就那样呆呆地定在原处,一动不动。

    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了,那时候的叶康与方萱,情到浓时,难舍难离,他爱极她嫣然一笑的娇俏梨涡,忍不住低头吻住她的脸颊,同行的朋友眼疾手快地下这甜蜜一幕,事后镶在了精致的相框中当做结婚的贺礼送给他们。

    方萱很喜欢这张照片,过去总把它放在床前。

    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张照片移放在了客厅里。

    碎了,碎的何止是一个相架。

    腹部有隐隐的痛感,抬头看一看月历,原来已经接近五年前的那一日。他从来没有向旁人提起,他的伤口在这段时日的前后,总会隐隐作痛,痛得连心肺也是揪紧的。

    他不说,只是想留一个秘密在心底。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厨房中那细微的动静也停止了下来。片刻,她不徐不疾地走进了客厅,来到他对面,一边放下手中的水果托盘,一边问道:“什么东西碰碎了?”

    他有点不安,故意流露出一丝愧疚来:“没有……是我们的相架……我刚才一不小心摔碎了。”

    她一言不发,来到碎片前,面无表情地端详那照片一会儿,方俯身将之拾起。

    “为什么你不捡?”她拂去照片上的碎粒,淡淡问他。

    叶康益发无措,拉过她的手唤道:“萱萱……我……”

    方萱抬起头,秀丽的面容上如僵漠了一般,没有半点波澜,只静静道:“你当我是什么?”

    他面色苍白:“你不要这样。”

    她忽而笑了,眼睛里却全无笑意:“如果我没有记错,每年的这个时候,你总是失魂落魄的。”

    他肩膀一抖,不自觉地松开了拉她的手。

    方萱放下照片,转到桌前,拿起水果刀从容不迫地切着水果。她的手艺一向很好,切出来的苹果一片一片大小总是几乎一致的。

    “康,昨晚上你睡了以后,我看了一本书,书上说,有一对男女从前很相爱,可后来男人变心了,要追随另外一个女子而去,于是向女人提出分手。女人没有哭没有闹,跟男人说,可以,但你在走之前,请吃完我为你削的最后一个苹果。男人答应了。”方萱娓娓说着,抬眼看向坐立不安的叶康,“原来女人在苹果里注剧毒,男人吃完苹果后,就死了。男人死了,第三者找上门来,女人说,他活的时候你要跟我争,现在他死了,你还要争吗?”

    他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嗫嚅道:“萱萱,我们说好了,不再提。”

    水果切好了,她提起水果刀,拿了纸巾擦刀刃,森冷的寒光映照进他失措的眼眸内。

    “是,足足五年了,她……死了五年了。我是不该提。”她冷笑了一声,又道,“你昨夜说梦话了。”

    “什么?”

    “整夜整夜,你喊着三个字。”她逼视着他,“余向蓉。”

    他的腹部又一阵刺痛,止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

    她微笑着举起水果托盘,递到他跟前,道:“吃苹果吧。”

    他顿时面无人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下。

    方萱又笑,径自拈起一片苹果吃了,讥诮道:“看,没有毒。”

    他越发难堪,倏地抬手打翻了她手中的托盘。遍地的水果和碎片,狼藉一片。

    这注定是一场互相折磨的游戏。

    03 今生的过去时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真的要在今生重新面对过往的狼藉。

    那日在韦府,韦宛秋伏在桌上,惘然道:“你有没有不能忘记的人和事?你不是说过,人人都曾失去过吗?既然你知道失去的痛,为何会不明白我不想放手的原因?”

    秋白问她:“如果我没有记错,柯弘安与姐姐之间,并不仅这一生的纠葛。只是我不知道姐姐在那个时代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会这么巧,在这一生里又重遇了?”

    韦宛秋沉沉道:“我初见他的时候,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他……真的是他……”

    韦宛秋就是余向蓉。

    秋白思绪顿时一发不可收拾,左思右想间,止不住一阵阵惊心。

    男痴女怨,嬉笑怒骂,错的爱,绝的恨,错综交集成了雪亮的刀刃,不留情地一下接一下割破她的心房,痛彻心扉。

    “卫岚,谢谢你的礼物,我和叶康都很喜欢!”七年前的方萱温柔恬静,俏丽的面容上有着初为人妇的喜悦与甜蜜。她一手挽着闺蜜卫岚的手臂,衷心道谢。

    卫岚很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高兴,笑着道:“现在你倒说喜欢了,想当初我了你们,还有人急吼吼地让我把照片删了呢!”

    方萱脸上一红,羞赧地拍了好友一下:“尽会取笑人,也只有志浩才治得了你。”

    岁月静好时,总是能寻得欢声笑语的欢乐瞬间。

    如果,卫岚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

    方萱和叶康新婚,不过才半年。

    如非亲眼看到,谁能相信那讽刺而又惊心的一幕?

    熙攘的人潮中,他与她十指紧扣。

    卫岚触目惊心,难以置信地紧随在后,越过重重人群,竟见他与她耳鬓厮磨,他旁若无人地在她笑靥如花的脸庞上留下一吻,她大大方方地一手紧搂他的脖子,火火热热地吻上他的唇。

    他是叶康无疑,而她……却是方萱婚宴上频频向新郎敬酒的男方宾客余向蓉。

    卫岚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鬼使神差般,叶康不知为何竟突然回过了头来,卫岚避无可避,尴尬地立在原地。

    “你是萱萱的好朋友,十几年交情了,我知道,你会为她好。”叶康后来如是说,一句一句,如是恳求,如是劝告,“我和萱萱感情很好,她很爱我,这你应该知道。我也很珍惜这段婚姻,这个家我是不会放弃的,绝对不会放弃,萱萱也不会放弃。我和她,日子还很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卫岚犹如今日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定定地注视他良久,方道:“你和她日子还很长。她?她是谁?”

    叶康不意她有此一问,怔了一怔,一时没有回答。

    卫岚突然觉得五内翻腾,实在不想再看到这个男人,转身就要走。

    “求你。”他冷不丁在她身后道,“不要告诉萱萱。算是我求你。”

    从此便错了第一步。

    面对茫然无所知的好友,守着一个让自己夜不安寝的秘密,那段时日,卫岚的内心有如火烧般焦虑不安。

    尤其当方萱已开始有所察觉之时。

    尤其是在自己的命运与好友如斯相似时。

    “卫岚,你告诉我,这都只是我敏感。”好友双眼通红,容神憔悴,想是彻夜未眠,“我已经很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猜疑他,他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在外头有女人?你快劝劝我!”

    卫岚心跳得极快,思绪急转,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方萱真相。

    方萱却又强自一笑,摇头道:“不管怎样,我知道他心里有这个家,他会回来的,只要他回来,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她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一件好事。卫岚惴惴不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如果,我也是什么也不知道?如果,志浩愿意像叶康一样欺骗我?

    卫岚心如刀绞。自志浩离去后的每一日,她都噩梦缠身,一时是方萱悲泣的脸庞,一时是志浩无情的眼神。

    如果方萱永远不知道真相,也许,就不必承受她如今的痛苦。

    然而,纸究竟是包不住火的。

    自欺欺人终究掩盖不住男人变心的端倪。

    卫岚并不知道方萱是如何发现叶康出轨的,那天她接到方萱的电话,只听好友声音清冷:“卫岚,你来我家,我有话要问你。”

    匆匆赶到目的地,在楼下就听到两人的声音。只见叶康快步走出小区,方萱快步在后头跟着。“你究竟要上哪儿去?为什么你不肯告诉我实话!”方萱泪流满面。

    叶康站住脚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跟你讲了,让你给我三天时间,我会好好解决向蓉的事,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三天?为什么要三天?你就这么舍不得她吗?”

    “萱萱,我只求你给我时间。”

    方萱声音早哭得沙哑:“你知道装聋作哑有多痛苦吗?心里明明都知道,可我不能说,不能问,只想着或许你会回头,那样我们才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卫岚闻言,心痛得无以复加,疾步来到方萱身边,一手拥着她的肩道:“萱萱,不要为他难过,不值得!”

    叶康深深看了卫岚一眼,道:“麻烦你帮我照顾萱萱。”言罢,他头也不回快步离去。

    方萱哀绝地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泪水凝在眼角,似是失去了生命力,渐渐干涸了起来。

    卫岚叹了一口气,扶着她道:“我陪你上去。”

    “志浩走了吗?”方萱出其不意地吐出这一句。

    卫岚一怔,片刻后,方道:“是,他们要走,我们也留不住。与其和他纠缠,不如放手。”

    方萱却阴冷一笑,眼角间不知不觉蕴上了一抹怨恨:“你留不住他,也许这是你的报应呢!”

    卫岚愕然,转头看着方萱。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方萱冷眼瞪着她,“你早就知道叶康和那姓余的在一起,你早就知道。”

    卫岚面上青白交加,颤声道:“我怕你接受不了,我以为叶康不会再找那个女人,我不想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

    方萱笑得凄绝:“我装不知道,你也在我面前装不知道,你一直在我面前看笑话,看我的笑话。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萱萱,对不起,是我错了……”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方萱尖声朝她嚷道,泪水再度潸然而淌,“就因为你的婚姻不保,所以你也要看着我失去丈夫!卫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卫岚急痛攻心:“不是,不是这样的!萱萱你听我说……”

    方萱歇斯底里,用力推了卫岚一把:“我不要听你说!你们都只会撒谎!我和你十几年朋友,你竟然站在叶康那边欺骗我!”

    卫岚重心不稳,往后踉跄了几步,方萱却不依不饶,再度使劲推她:“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已经退到了小区的门前,卫岚正想说什么,耳边猛地传来保安的一声高喝:“当心车子!”

    然而为时已晚,从小区内疾驶而出的一辆车子飞快地撞上了卫岚的身躯,卫岚只来得及感受头脑间的一阵轰鸣巨响,便再没有了知觉。

    04 今生

    七年了,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是秋白。

    看着韦宛秋酒醉后的睡颜,秋白脑间慢慢地落定了一个念头。

    前世的难题,是余向蓉;今生的难题,是韦宛秋。

    在前世,她没能帮助好友走出困境;在今生,她愿意帮助主子解决这个大难题。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解开她心头的郁结。

    与容迎初相约私下碰面,她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韦氏之所以执著于大爷,全是因为她以为大爷是她老家里的老相好,要让她彻底收手,就要想办法让她知道,大爷并非她所要找的那个人。”

    容迎初犹疑不定:“她既然执著不放,必然有她自己的认定,我们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她放手呢?”

    秋白微微地苦笑,道:“她会相信的,我已经想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才会让她中计。奶奶,你就放心把事情交给我吧。”

    叶康、方萱、余向蓉三人的故事,除了当事人,还有谁比她这个当年的旁观者更为清楚呢?

    真作假时假亦真,你愿意相信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你觉得是假的,那便是假的。

    当一切尘埃落定,她可以给予旁人的答案,不过如此。

    潜藏于心底的真相,不过是永远收藏于心底的浮生残梦罢了。

    (全书完)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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