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 全第55部分阅读
御香 全 作者:肉肉屋
眼光。
“不要装傻,问你怎么想夏涵的事。不能这么一直拖着吧,人家都主动成这样了。”
展眉的声音嗡嗡的,也听不出情绪好坏。估计好的坏的都有一点。
“我能怎么想……这二年也不是我们自个能拿主意的好吗。你我的婚事,都得由老王爷做主呢。”
“我说妹子……”
“嗯?”
“你脸上沾了墨汁。”
展眉板着脸说。
“啊?哪里?”舒绿下意识地抬起腕子擦脸,结果把一点墨痕拉成了长长的一道。
唉……
“你还是去照照镜子吧。”展眉叹了口气,朝里间指了指。
舒绿忙不迭跑进去照镜子。紧接着展眉就听到了妹子“呀呀”的惊呼声,又听见她在里头乒乒乓乓不知在忙着什么,估计是在自己打湿了绢子擦脸。
妹子的心乱了,展眉很肯定。
她以前提起夏涵的时候好像还不是这样的。这才多久,态度就变了?展眉的目光又落到了在书案搁着的那本诗集上。
文艺小青年的攻势很老套,也很有效啊。连妹子这么理智的姑娘也开始动摇了。
须臾,舒绿一手拿着巾子擦脸一手挽发,有些狼狈地走出来。
“……之前你不是说对人家没感觉么?”
“我现在也没有啊。”
舒绿撇了撇嘴。
“好吧,那请问你这会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我……”
舒绿突然恼了,冲着展眉嚷了一句:“喂,哥哥,你审犯人啊我……我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情,我怎么跟你说啊”
一瞬间展眉就明白,妹子这回是真的被打动了。
“不是吧你?”展眉有些不可思议地指了指书案上的诗集:“妹子,你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几首诗就把你给拿下了?”
“不是几首诗的问题……”
真的不是诗的问题。
舒绿在罗汉床上坐下来,用力揉着太阳|岤。
“哥哥,是诚意。他的诚意……你觉得这二年找到一个有诚意的男人,容易么?”
“我觉得少远哥的诚意未必比他少。”还有牧若飞——展眉在心里补了一句。牧若飞的事情,展眉还不想和妹子摊开来说,他私心里也不太喜欢牧王府那种复杂的环境。
“少远哥啊。”舒绿叹气道:“怎么说呢?”
她对于万里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哥哥。和自己的亲哥哥不一样的那种哥哥……万里做事很稳重,性格也沉着,看起来应该也颇有生活情趣的吧?对自己的各种怪异行为,比如要跟他学医、或者叫他去验尸啥的,接受程度相当高。
条件摆出来,万里是没一样不好的。奈何她就是没法将他当成结婚对象来看待——天地良心,她真的有考虑过。
但越接触下来,她就越发觉得自己与万里大概是不合适的。
应该说,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完美的哥哥,就不必再嫁另一个“哥哥”了。
她的外表再柔弱,内心始终不是依人的小鸟……那种被呵护着、宠溺着、疼爱着的感觉,她在哥哥身上早已全部得到了满足。
“哎,哥哥,你觉得少远哥和尚红表姐是不是很相配?”
舒绿突发奇想,一开口就让展眉大皱眉头。
“亲爱的妹子,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你和夏涵的问题,你别想给我扯远。再说你的思维跳得也太快了……”
“不是啊,哥哥,我觉得真的可行啊。”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舒绿两眼发亮,扳着手指数:“你看,少远哥是个好大夫,尚红表姐若是嫁了他,那日后身子的调养岂不是有保障啦?由少远哥亲自替她治疗,总比我这生手出马要强多了吧?”
“你脑子没进水吧?”
展眉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舒绿。“看你平时挺清醒的啊……一下子又活回去了?刚才还说着咱们的亲事,没法自己做主呢,这会儿却乱点鸳鸯谱了。尚红嫁谁,那得看谁家来提亲,得看老王爷把她许给谁吧?”
……呃……
舒绿承认自己刚才一时间智商直线下降了。
这真不是个好现象,证明夏涵绝对是扰乱了她的心智。
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舒绿只是偏于理智,却不是铁石心肠。夏涵一步一步朝她靠近,每走一步,她的防备似乎就比之前更少一些。
平心而论,夏涵还真是个好夫君的人选。家世、人才、前途、性情、癖好,每一样都可以打高分,以前还觉得他性子偏弱些,但今儿这一遭强势的表白,让她不由得对他改观了许多。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她却从没发现过……
再谈下去,估计也没有什么结果。展眉不想干涉妹妹太多,再确认夏涵的确对舒绿有了影响后,他便不再停留,回屋去了。
舒绿重新坐回书桌前,看看自己方才没完成的那堆练字,又看看夏涵的诗集。
“……唉……”
她决定继续当鸵鸟,把这件事扔到一边去,顺其自然吧。
反正自己还没及笄,更没有出孝,不能谈婚论嫁的——真是太好了!
第三天的课程是由卫嬷嬷教姑娘们针凿。
素来是好学生的舒绿,终于与遇到了她的短板科目。
捻针拿线?绣花、做荷包、缝衣服……她宁可抄一百遍《女戒》!
无论是卫嬷嬷,还是其他的表姐妹,都没想到舒绿的针线活会差的这么离谱。看着自己连直线也缝不直,舒绿羞愤的想找个沙坑把自己埋进去。
丢人啊!
她硬着头皮对卫嬷嬷说,自己基本没怎么做过针线活。
作为一位热爱本职工作的女官,卫嬷嬷对舒绿的烂技术极为痛心疾首,认为一个姑娘家连个荷包都做不好,乃是大大的失败。
于是,平生头一次,舒绿被老师训斥的体无完肤。
除了尚红意外,表姐妹们都幸灾乐祸的看着舒绿发窘的模样,窃笑不已。
趁着几位嬷嬷不在的空挡,尚兰怪声怪气的对尚谨说:“还以为人家真是样样比咱们强呢,原来也是中看不中用的!这样的针线活而,将来怕是要被婆家嫌弃呢。”
舒绿是什么人,那会就这样吃瘪不出声。
她也学不来尚兰的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直面尚兰轻笑道:“尚兰姐姐是不会有这种担心的了,姐姐的婆家早就有着着落了嘛,像姐姐这样娇贵的千金闺秀,我相信姐姐的夫君和公婆是绝对不会嫌弃姐姐的,当神仙供着还来不及呢。”
句句是好话,却又句句是刀子。
她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尚兰的亲事,是她自个心头最大的一根刺。
自打老王爷做主给她定下亲事,逼着她嫁给张磊了结元宵节那桩丑闻,尚兰几乎要崩溃了。
一开始她又哭又闹,甚至连绝食都闹出来了,也没法改变老王爷的决定。老王爷说的很清楚——要绝食就绝食好了,饿死以全名节,倒是也信安王府的名声做了点贡献,要死,随便。
她才发现,自己这个嫡孙女儿,在老王爷的心里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谁让老王爷子女多,孙辈更多呢?以前在西北那十几年,府里病死夭折的孩子多的老王爷都麻木了,那里会在乎一个区区的三孙女儿。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尚兰不讨他喜欢的缘故。
在张氏的劝说下,尚兰终于死心了,接受了自己将要嫁给一个小举人的事实。
也因为她不再闹事,才被允许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到闺塾里来上课。
别的姐妹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这桩亲事,唯恐有触动了尚兰敏感的神经,舒绿才不管,她难道还怕尚兰不成?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找抽,她当然要抽人!
第二百三十章:口角,惩戒
(5月9日第一更)
闺塾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尚兰刷地站起来,死死瞪着舒绿,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尚红见情况不妙,暗地拉了拉舒绿的袖子。舒绿却毫不相让地看着尚兰,嘴角轻轻上翘,弯成一个嘲讽的弧度。
“你这……你这乡下来的村丫头,以为自己真是咱们信安王府的小姐了?”
尚兰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不再遮掩,直冲着舒绿而来。
这话一出口,屋里众人都小吃了一惊。
尽管她们大多心里都是这么想,背着舒绿时也把她说得很难听,但始终有些顾忌,不会当面说出来。
现在尚兰气极了,却是口不遮拦,直接就把这话扔到了舒绿的脸上。
尚红脸色一变。
她自然知道姐妹们是如何看待舒绿的,更知道舒绿是如何骄傲的一个人。被尚兰这样当众揭她的短处,素来沉着的舒绿会不会也气愤起来,和尚兰对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舒绿的脸上。
舒绿却像没听到似的,平静依旧,脸上讥讽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尚兰的揭短而改变。
有什么好生气的?舒绿从来就不以今生的出身而自卑。上辈子二十多年培养起来的自信不是白瞎的,她对自己本身有信心得很,要不是因为老王爷主动派人到江南来接他们,她还未必想要这所谓的王府身份咧——笼中鸟也似,很稀罕么?
尚兰的猛力一击得不到回应,像是一记重拳打到了棉花上,心里真是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越看舒绿的笑脸就越不爽,霎时间,往日对舒绿的所有妒恨都一齐涌上了心头。
她嫉妒舒绿的美貌,嫉妒舒绿的受宠,嫉妒舒绿得了太后、王妃、贵妇们的青眼,嫉妒舒绿在斗香会上出尽风头……
不应该是这样的本来她才是正牌千金,舒绿只是个乡下亲戚,为什么自己样样不如她,连亲事……一想到自己那门亲事,尚兰就更加抓狂了。
“你笑什么”
尚兰几乎是在歇斯底里地尖叫。
她越是生气,舒绿就越是不回应。吵架什么的,舒绿还真不屑为之,太丢分了。
她甚至不再看着尚兰,转过身去,埋头做起针线来。缝荷包怎么就那样难呢,她觉得解化学方程式比这容易一百倍啊……
“啪”
气极了的尚兰冲到舒绿面前来,一手打掉了她拿着的那个不成形的荷包,气鼓鼓地看着她。
舒绿眉头皱了起来,手好痛……这女人还真下得了狠手啊她抬起右手一看,手背上一片红痕,还有两道被尖锐指甲划过的浅痕。
“你们在闹什么”
岑嬷嬷威严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就像一桶冷水泼在了众人头上。
差点昏了头想和舒绿厮打起来的尚兰,这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位嬷嬷从门外快步走进,岑嬷嬷的脸上仿佛蒙着一层千年寒霜,一下子就把屋里的温度降低到了隆冬水平。
“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岑嬷嬷一声吩咐,不论是斗鸡似的尚兰,还是在围观的其他人,都乖乖回到了自己位子上。舒绿本来就坐着,这时候也是心里惴惴。
说真的,她还挺怕岑嬷嬷的。目前岑嬷嬷暂时排在她最害怕的人第二名,第一名自然是那位让人从骨髓里生寒气的兴耀帝。
“刚才是怎么回事?五小姐,你来说。”岑嬷嬷直接就点了尚红的名字。她是何等厉害的人物,早在过来的第一天就摸清了这些姑娘们的脾气,知道尚红是她们之中性情最平和的。
尚红迟疑了一下,将刚才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自然,她还是隐去了尚兰和舒绿之间尖锐的对话。但为了交代清楚,总得大略提到一点……毕竟周围的姐妹们都在,她也不可能偏袒任何一方。这也就是岑嬷嬷要当面查问的原因。
这大略的一点,就够岑嬷嬷推理出事情的基本轮廓了。
关于尚兰与舒绿的矛盾,岑嬷嬷却不是首次得闻。她先让尚兰归坐,随即宣布:“把你们的左手伸出来,每人必须挨二十戒尺。”
“啊?”
“为什么?”
尚梅和尚蓉两个年纪稍小,忍不住冲口而出,质疑岑嬷嬷的惩罚。本来就不关她们事啊
岑嬷嬷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又加了一句:“六小姐七小姐,你们俩再加三戒尺。”
什么
只是问了一句,居然惩罚还加码了?
四小姐尚堇不由得“庆幸”自己没出声。她向来是姐妹中最谨小慎微的一个,谁让她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呢?同为庶女,尚梅在四房里过得比她还滋润些。因为尚梅的生母,是四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才抬成姨娘的。尚梅在四夫人膝下长大,人又长得讨喜,四夫人对她倒也还好。
当然,如果尚梅是个儿子,四夫人就未必有这么好的态度了。庶女嘛,最多是陪一副嫁妆的事,四夫人懒得去为难她们母女俩。四房里的两个庶子和他们的生母,就被四夫人整得够呛。
舒绿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也是不服。又不是她要挑衅尚兰,是尚兰自个没事干过来找茬好不好。她这属于自卫还击,完全是出于自保嘛……
但舒绿比她们沉得住气,也更判断得清形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明摆着岑嬷嬷是闺塾里的一把手,连王府里夫人的面子都不卖的,她出头去跟岑嬷嬷打擂台,会死得更惨。
舒绿低下头,把自己那粉嫩嫩的手儿摊开,硬生生受了二十戒尺,执刑的不是岑嬷嬷,而是看起来较为温和的江嬷嬷,但江嬷嬷打戒尺的功夫,绝对不在岑嬷嬷一下。二十戒尺下去,舒绿的手上皮没破一点,骨头也没受伤,却高高的肿起来,疼得她都想哭了。
忍住,忍住……我是大人……舒绿不停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好容易把到了眼眶边的泪水吞了回去。但她的表姐妹们却没有她的忍耐,早就哭喊成一片了,自然是以尚蓉小姑娘为最,岑嬷嬷念在她左手的伤没好,打得是她的右手,真是太体贴了。
连尚红也疼得默默流泪不止。唯有尚红的眼泪,让舒绿有些内疚,也许,她不该和尚兰顶起来,不然尚红也不至于被自己连累了。她身子差,受了这而是戒尺,可别疼出病来。
屋后的一排丫鬟都不敢出声,各自盯着自家小姐,担心的不得了,这其中,未必没有对自己的担心,他们还怕小姐受了罪,回去拿自己撒气呢。跟着舒绿来上学的巧珍并不担忧自己,小姐从没迁怒过她们,可是,她去更心疼小姐了。
你们可知,我为什么要惩罚你们?
岑嬷嬷看着一屋子忙着抹泪呼疼的姑娘们,冷冷说道。
岑嬷嬷一开口,她们统统不敢出声了。生怕再喊一声疼,岑嬷嬷又要再打。
“三小姐,你身为这儿最年长的姑娘,本应爱护、关怀妹妹们。”岑嬷嬷紧盯着尚兰,尚兰禁不住脖子微微一缩,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为长不尊,此为一。出口恶言,此为二。举止失宜,此为三。无论是德行言,你哪里有一点大家小姐的做派,平时父母的教导,都丢到天边去了吗?你说我打你,你冤不冤?”
尚兰哪里敢搭腔,只是一个劲的低着头不出声,她唯恐自己的答案不合岑嬷嬷的心意,那可糟糕了。
“况且……”岑嬷嬷直言不讳道:“你可是马上就要出嫁的人了,说句不中听的,女儿在家,那是父母手心里的至宝,再不好也只是说你几句便罢。你若是到了婆家,也是这般掐尖要强,纵使婆家有心容忍,可能容忍你到几时?”
这话说的尚兰脸色发白,身子发冷。
她从没想过,嫁到一个小举子家里去,自己还会受气。自己娘家这般的富贵,婆家还敢慢待自己不成?
可是被岑嬷嬷这样一说,她才有些担忧起来。
“凌姑娘……”岑嬷嬷的目光扫过舒绿的脸,舒绿与她目光一触,马上败下阵来,也低头不起。
我待会再与你说。
出乎意料的,岑嬷嬷把她跳了过去,又开始教训其他的姐妹。
“你们以为没有,自己只是敲好在场,没有参与,就没有责任了?”
事实上,他们正是这样想的,被岑嬷嬷戳中心中所想,她们情不自禁身子一僵。
“你们是姐妹。”
岑嬷嬷一字一顿的说。
无论你们彼此感情如何,但你们就是至亲姐妹。
在任何人看来,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信安王府的千金。
你们必须牢记这一点。
第二百三十一章:热心冷面,逆耳忠言
(5月9日第二更)
岑嬷嬷脸上依然是那副万载冰川般又冷又硬的表情。
“你们必须牢记,彼此是一家人。家人本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们对两位姐妹的争斗冷眼旁观,他日姐妹若是真有事求助,你们是不是也打算袖手不管?”
这几句话好生犀利,说得女孩儿们脸皮一阵阵发麻。
“你们瞧姐妹的笑话,却不知姐妹若真在外头丢了丑,出了事,你们焉能逃得过去?”
“只要你们时刻谨记着这一点,那日后再出门行走、应酬,心中自然便会有一杆秤。你们只该盼着姐妹们都好,这样你自个也面上有光。自家姐妹,本该互相提携,你们却还扯着彼此后腿,窝里斗……羞也不羞?”
舒绿听着岑嬷嬷说完这一席话,头脑像被冰水洗过一样,突然清灵通透了许多。
她错了。
她真的错了。
她错在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时代,仗着哥哥的庇护,自己那点小聪明,还有各种好运气……她就飘飘然起来,觉得自己能够继续像前世一般肆意地活着。
她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信安王府这些表面骄傲,内里粗鄙的表姐妹。从进府的第一天起,她就尽露锋芒,与这满内宅的亲戚们暗暗斗起气来。
无论是接风宴上的反击,还是大寿上的算计,当时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嘛,她难道还不能还手了?
偏偏这几个月来,她的运道也的确很好。除了兴耀帝那里之外,她似乎是无往不利,老王爷宠着她,游王妃疼爱她,哥哥又对她百依百顺,还有几位不错的追求者。
于是她就越发得意起来。可是……人不能靠运气过一辈子。
岑嬷嬷今天这一顿教训,让她开始反省自己。
舒绿正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耳畔却又响起岑嬷嬷的声音。
“凌姑娘,你跟我过来。其他人先散了吧。”
舒绿一惊,不敢提出任何异议。
她忍着手心的疼痛,恭敬地随着岑嬷嬷走到院子的另一边,那里收拾出了三间雅室给三位嬷嬷午间小憩用的。
岑嬷嬷径直走进她自己的屋子,舒绿跟了进去。
“凌姑娘,你先把门掩上。过这边来。”
舒绿乖乖听话去关门,心想岑嬷嬷不会打算给自己“特殊待遇”,来个大刑伺候吧。她虽然身体挺健康的,挨板子这种事真心受不住啊。
岑嬷嬷坐在铺了锦缎椅袱的圈椅上,目光炯炯地看着舒绿。
“凌姑娘,你跪下。”
啊?要下跪这么严重?
舒绿看了看冰冷的地面,心中直叫苦不迭,又哪里敢违抗。刚刚想屈膝下跪,却又听得岑嬷嬷说:“等会,那边有蒲团,你去取一个过来再跪。”
阿弥陀佛岑嬷嬷您果然还是有一丝人性的。舒绿现在已经不去纠结要下跪的问题了,有个蒲团可以垫着膝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凌姑娘,其实在我到王府来以前,就曾听人说起你。”
呃?
自己已经成为京城名媛了么?舒绿倒不是自恋,可是岑嬷嬷的话让她也只能朝这个方向联想啊。
岑嬷嬷没有着急往下说,而是微微低下头,审视着跪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如花少女。
琼鼻妙目,杏眼嘴唇,出色的五官配上她瓷白的肌肤,看起来的确是个惹人怜爱的窈窕佳人。
但岑嬷嬷关注的不是舒绿的皮相,而是她的作为。
自打当上宫中地位较高的女官后,这许多年下来,岑嬷嬷都记不清,自己教导过多少位千金小姐。
这其中当然有好有坏。资质特别好的,那是容言德功、琴棋书画样样出众,待人处事也是无可挑剔。资质差的那些,怎么教也没法教好——人的品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岑嬷嬷再强也只是个教养嬷嬷罢了,她又不是能让顽石点头的佛祖。
自然,平庸的是大多数。不过,在岑嬷嬷的悉心教导下,她们大多能够脱胎换骨,这也是岑嬷嬷自傲之处——她可是有真材实料的名师啊。等闲人家,还请不动她呢。
可是这位凌姑娘……却让岑嬷嬷有些捉摸不透。
因缘际会,她与临川王府的游王妃也是认识的。前些日子游王妃得知她要来这府里教导姑娘们,还特意狠狠地跟她夸了一气这凌舒绿。岑嬷嬷也不是没听过夸人的话,但像游王妃那样夸奖一个晚辈,几乎说得她如同仙女儿一般了,却也少见。
得知二月初二那场盛大的斗香会,是舒绿帮着游王妃一手操办起来的,岑嬷嬷对舒绿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觉得这姑娘不管怎么说,起码是个能干人。
后来,她居然又在几家夫人、千金的口中听说了这位凌姑娘,大多是好话。这本身也不稀奇,只是联系起凌舒绿的出身,就有些微妙了。
无论如何,她的出身清白不假,父祖地位低微始终是事实。家世这般单薄的女孩儿,与哥哥俩人孤零零地从外地来到京城,本该是被人无视才对。
看来,凌舒绿很有交际手腕。对于一个小家碧玉来说,要想获得京城闺秀们的认同,其实相当不容易。
这是岑嬷嬷对舒绿的第二感想。
然而来到王府以后,在她给姑娘们上课前,世子妃张氏先简单给她说了说家里这几位姑娘。
尽管张氏完全没说舒绿的坏话,可岑嬷嬷还是能从张氏的态度中,感受到张氏并不太待见这个外甥女儿。
咦?在外人面前长袖善舞,甚至被太后单独召见过的这位凌姑娘,在自家里莫非颇受冷遇?
可是就在同一天,她去拜见老王爷,又听见老王爷在不停夸奖着自己的这个外孙女,说她如何聪慧,如何孝顺,又说她自小没娘教养,请岑嬷嬷多担待些——老王爷对她的疼爱,可真是溢于言表。
这就让岑嬷嬷觉得很费解了。
凌舒绿这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很久没有对人产生过好奇之心的岑嬷嬷,也难得的对舒绿有了些兴趣,
“刚才在那屋子里,你为何会对你三表姐语出讽刺?”
在长长的沉默后,岑嬷嬷总算开口了。
舒绿一滞,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的理由,在这世道是行不通的,因为她欺负我,所以我要还手。对岑嬷嬷,舒绿只能哑口无言。
“你不说,我来替你说吧。”
“凌姑娘,因为你从来没将你的表姐妹们,当成你的亲人。我说的对不对?”
岑嬷嬷注视着熟虑的眼睛。她看到舒绿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有开口,心中稍感宽慰。
最起码她没有出生反驳。
这个女孩儿,还可以教。
“凌姑娘,你很聪明,也很傲气。你是不是举得,就凭着讨好老王爷,讨好贵人们,日后就能飞黄腾达,所以你不需要看着府里认得脸色?”
岑嬷嬷说话直接又刺耳,让舒绿听得好生难受。自己哪有那样功利?只过是想过的自由自在一点而已……
“我先前听说你在府里特立独行,甚至还给自己院子里弄了什么小厨房之类,吃的用的,比你的表姐妹还好,之前我还不太相信,今儿一看,你不是特立独行,你是恃宠而骄!”
啥?不是啊,我真没有……
舒绿很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比如她并不想仗着谁的势来欺负人,比如她其实只是单纯想让自己的日子惬意些。
然而细想想岑嬷嬷的话,舒绿却又脸红了。
她真的没有恃宠而骄吗?
联想起刚才岑嬷嬷在闺塾里教训他们“本该互相提携,却还扯着彼此后退,窝里斗”那些话,舒绿更是汗颜。
她……也许是该改改自己的脾气,不要那么争强好胜爱出头。虽说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欺负到她头上来,但是她明明有更圆滑的处理方法。
她只是不屑,不屑与这个世道妥协。
“凌姑娘,你如今在府里府外,看似风光,实则危险无比。你可曾想过,若那些庇护你的人不在了,或者你失去了他们的宠爱,你将如何?”
舒绿心香,我也不是只靠着长辈庇护博上位的啊。然则,岑嬷嬷的苦心,她还是听出来了。
这位冷面冷口的老女官,说的尽是忠言逆耳的训斥,实际上却句句忠言。
岑嬷嬷又说:“”
凌姑娘,有些话我不必多说,你自个也能想明白,你要知道这世上,可不止你一个聪明人。
三小姐说话不好听,但却是事情,你始终不姓梁,不是信安王府的真小姐。
从岑嬷嬷屋里出来,舒绿看着满天的晚霞,头一次感觉到这是另一个世界的天空,她必须接受这一切,包括着世界的残缺和美好,
我会更加努力地,她在心中默默说。
第二百三十二章:牧若飞展开追求
(5月9日第一更)
舒绿走后,岑嬷嬷一人独坐屋中。不久,江嬷嬷与卫嬷嬷相携而至,脸上都带着些好奇。
在老姐妹们面前,岑嬷嬷自然不会再板着脸。江嬷嬷笑道:“岑姐姐怎么对那凌姑娘格外上心起来?却也少见。”
卫嬷嬷也笑:“那姑娘是长得不错,想不到还挺硬气。刚才江妹妹打她的时候,也就她能忍住不叫喊了。”
岑嬷嬷默默听着两个妹妹说话,轻叹一声,说:“这姑娘……”
“……你们可还记得湘华?”
两人愣住了,无缘无故的,老姐姐怎么会提起湘华来?
看来,湘华始终是老姐姐心里的一根刺。
“这凌姑娘,不知怎的,总让我想起湘华。相貌、脾气,还有做事的风格,真是活脱脱一个湘华再世。”
江嬷嬷和卫嬷嬷都不知说什么好。其实在她们记忆中,湘华和这凌舒绿长相并不太相似,虽说都是美人,但五官还是不同的。
“湘华当年初入宫时也是这样。说话做事,都极妥帖,可那傲气是掩也掩不住……”
岑嬷嬷陷入了回忆之中。
她似乎又看见了多年前那个娇俏的,在对她灿烂微笑。
那时,她已经是皇后长春宫中得宠的大宫女,湘华却还是刚刚拨到长春宫里服役的小宫娥。
而卫、江二人,亦是同时与湘华同时入宫的。
在那一批宫女里,湘华最能干,升职也快。但最后,她也是死得最惨的一个,活生生被杖毙在她们面前被杖毙了。
“虽说那时湘华死得冤枉……可若不是她平日里太好强,仗着皇后娘娘宠她,不屑去讨好那几个得势的老人……又何至于被人陷害,连皇后都保不住她。”
岑嬷嬷说的皇后,是先帝的第一任皇后,不是当今的太后。如今这位太后,是在这位元后死后才被册立的。
“我的心肠还是不够硬啊。”岑嬷嬷自嘲地笑笑。“总喜欢多管闲事。”
卫嬷嬷说:“岑姐姐,其实你一直就是我们中最心软的。要不是有你护着,我们两个哪能平平安安在宫里过了许多年,又怎能安然退休。”
“是啊,岑姐姐。那个小姑娘,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但愿她能明白吧……”
岑嬷嬷淡淡地说。
舒绿回屋以后,巧珍和巧英第一时间就是忙着打冷水替她敷手,又去把她的化淤丹找出来给她上药。
“替我把巧果两个叫来。”
舒绿疲惫地挥了挥手。
巧果和巧珠火速放下手上的活计赶了过来。如今绮霞苑里的丫鬟们,就算说不上对舒绿忠心耿耿,最起码也都乖乖听话,做事更是勤快。
“你们两个,替我给每位姑娘送伤药去。巧英,待会你告诉她们分量和用法。”
每位姑娘?
巧英暗暗惊讶,很少见小姐这么一碗水端平的。平时小姐才不爱搭理那几个表姐妹,只给尚红小姐和展眉少爷送东西。
但是丫鬟们肯定不会对舒绿的安排提出异议,只是连声应下,赶忙到各院跑腿去了。
尚兰见舒绿居然派人给她送药,起先也很是意外。
但是她看了看送药来的巧果,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她只点头说让巧果将药放下,在巧果将要退下时,又叫住了她。
“……替我跟你们小姐说声多谢。”
“是,三小姐。”
巧果恭敬地行礼后才退出了尚兰的屋子。尽管巧果的态度挑不出什么错处,尚兰还是感觉到了巧果对她跟之前的确是生疏了。
看来,自己插到绮霞苑里去的这个人,基本上已经被舒绿收服了。
舒绿这丫头……
尚兰再迟钝,也知道她是在借机与自己修好。如果在今天之前,她们俩起了争执,舒绿绝不会主动向她低头,她更不会接受舒绿的伤药。
然而岑嬷嬷的一番教训,终究是对她们起了作用的。
不止是舒绿,尚兰也终于开始反省自己。继续这样和舒绿赌气斗下去,有没有必要,值不值得?
她是马上就要出嫁的人了,再也不用和舒绿住在一起。可是两人日后,还是得见面,说不定,她还可能有求到舒绿头上的时候……
罢了罢了,总归是亲戚既然她都先对自己示好,那……今儿的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吧。
亲戚之间,始终是要维持着面上情儿,何必闹得太难看呢。
舒绿给各人送伤药的目的,也正如尚兰所想的那样,是向表姐妹们示好。
被岑嬷嬷点醒,她想通了许多事。是的,她从不认为这些表姐妹是她的亲人,她们也不当她是一家人。但是在这个世上活着,是不能一直任性下去的。
她是该收敛收敛自己的锋芒,学会用更圆融的方式来生存了。
不然,终有一日,她会为自己的肆意付出想象不到的代价……这个道理,舒绿其实也明白,只是没有今天的感受这般深刻。
她真的该感谢岑嬷嬷那番醍醐灌顶的训斥。她身边的人,要么宠她爱她,要么恨她妒她,岑嬷嬷是少有的,能够客观对待她的人。她的出现,真是及时呢。
也许,这也属于好运的一种吧?
这一夜,尽管手上的伤痛得舒绿几乎睡不着,她的心情却是愉快的。
由此之后,闺塾里的气氛好了许多。大家都只是埋头学着规矩和杂学,像那日般的争执却没再出现。
时间很快到了三月,天气越发晴和了。一日,欧阳婉送来帖子,请舒绿过府一叙。舒绿算算日子,才想她的干娘欧阳夫人应该已经从江城赶过来了。
到了欧阳家,舒绿果然见到了久违的长辈欧阳夫人。
“母亲,您一路上可辛苦了!”
欧阳夫人虽说脸色疲倦,精神却还不错。春天行船速度很快她大半个月就从江城赶到了京城。她出发的时候,欧阳润知还在半路上,没回到江城呢。
“本来我是想等润儿回去再过来的。”欧阳夫人看了看女儿,笑道:“可又不放心婉儿一个人在京城里待着,于是还是先过来了。”
说是一个人,欧阳婉这样的大小姐也不可能是孤身住在京城里。多的不说光是使女下人,这不大的京城别院里就有三四十号呢,欧阳家的豪富可不是开玩笑的。
“母亲,您多虑了!”舒绿好久没机会撒娇,见了欧阳夫人就忍不住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她摇着欧阳夫人的胳膊,嬉笑道:“京城不还有我嘛!就算我人小力微照顾不好姐姐,还有我哥哥呢!”
“妹妹!你说什么呀。”
欧阳婉的脸刷地红了起来。
“嘻嘻,母亲,您可不知道我哥哥对婉儿姐姐的事可上心了。您就放一百个心。”
舒绿哪还不清楚欧阳夫人心中所想,所以一个劲儿地给她吃定心丸。
欧阳夫人的确很担心欧阳婉的亲事。听说展眉对欧阳婉很好,她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虽说婚姻大事,还得过老王爷那一关。可这两个孩子又不是私定终身,是两家人口中上有过约定的。只不过两人都在孝期所以还没交换庚帖,算不得正式的未婚夫妻罢了……老王爷那边,不会过于留难?
让欧阳夫人来京城坐镇,是欧阳润知的主意。京城这边的生意势在必行,可妹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是不能抛头露面的。再说,让妹妹在京城独居,也怕对名声有妨碍。欧阳夫人来了这些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了。
所以说这是个讲究规矩的社会。凡事,总得依着规矩来把表面功夫做足了,私下底却是可以灵活变通的。比如做生意,当然还以欧阳婉为主,只是需要她母亲来出面而已。
关于与欧阳家合作香药昔意,是一件很长远的事情,倒不必急于一时。
舒绿刚回到王府,展眉后脚也回家了。他连自己的院子也没进,径直来找舒绿。
“牧若飞请我们去玩?”
“是啊。”展眉说:“大后天就是春闱。从明天起,我们国子监有整整十天不用上课,牧若飞说请我和少远哥去春猎。”
“打猎啊,那我跟去干嘛。我又不会骑马。”
“去玩玩呗······牧若飞说,他家在小春山另一边有别院,我们打猎完了可以去他们家别院歇歇脚,看看风景啥的。你们闺塾不也是十日一休吗?过两天是休息日了。”
“嗯……”
舒绿也有点动心了。
小春山的冬景很美,不知春天的景色是不是更迷人呢?从上次斗香会以后,她似乎就没出过城。
“好。”舒绿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展眉回想起今儿牧若飞来找自己的时候,那故作若无其事、实际上又紧张得要死的表情,绕着弯儿让自己带妹妹过去······他推说舒绿不会骑马的时候,牧若飞那个激动啊,把他家的别院说得天花乱坠,非逼着他把舒绿带去不可。
看率牧若飞也开始有危机感,奋起直追了?
不知这家伙想怎么追自家妹子?
展眉心里恶趣味的想,先让这几个家伙好好表现表现。说不定牧若飞有比写诗更浪漫的追求手法呢?
哼哼哼……
第二百三十三章: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5月10日第二更)
舒绿刚认识牧若飞的时候,就觉得这家伙真喜欢打猎。但到了京城以后,她才发现自己见识还是狭隘了。这可不是牧若飞一个人的喜好而已。
对于大梁的权贵们来说,狩猎是一项非常流行的户外活动。就在前些日子,信安老王爷因为自己腿脚利索了不少,还带着满府男丁去城外好好打了一场猎,展眉在其中自然也颇有收获。
因为在这场小狩猎中展现出过人的骑术与箭法,展眉又被老王爷狠狠夸奖了一顿,再次让老王爷深恨展眉不是自己的亲孙儿。他自己那些个孙子,竟没一个比得上展眉五成功力。
老王爷很不满,回府以后便开始督促孙儿们好好去学骑射。他自己是武人出身,发觉儿孙们不如自己,当然不会高兴。
这回牧若飞邀请展眉兄妹一起出城打猎,展眉去向老王爷请示,自然是顺利获准出门了。
不过,春天并不是特别适合打猎的季节。一年之中,最适合打猎的时节是秋天。那是因为秋天时,动物经过了一年的生长,膘肥肉多。而春天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