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天下第4部分阅读
一年天下 作者:roushuwu
饮,杯中想必是烈酒,酒气很冲。
素盈规规矩矩向丹嫔行礼,听到姑姑问:“听说琚大人认了你当义女?”
素盈一怔,不知她为何先说这个,况且这件事情并不该张扬。她默然不语,留神细听丹嫔的口风,听她冷笑道:“我说嘛,他怎么把我搁在一边不理睬了,原来是找到好使唤的!”
素盈心中诧异,又看到周围宫人不住向丹嫔使眼色,知道其中另有蹊跷。
丹嫔一边饮酒一边笑道:“死丫头,你来找我做什么?有话快说!我以前喜欢揣摩别人的心思,现在懒了——凡是懒得揣摩的,我直接把那人扔出去打死!”
素盈被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唬到,定了定心神说:“姑姑醉了,阿盈有醒酒的薰香……”
她还没说完,丹嫔举起酒杯摔在她面前,厉声道:“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你找我干吗?怎么不去找你的姐姐?”
素盈没见过女人这样撒疯,一时有些心慌,但迅速理了思路回答:“姑姑是长辈,素盈自然应该来拜见。再说,再过半年七妹素澜就要进宫——她是大姐二姐的亲妹妹,和我自然不同。到时候大姐二姐就没那么多心思放在我身上。”素盈歇口气,口气已恢复平静:“在姑姑看来,我们都是侄女而已。日后就算有个大事小事,姑姑也不会特别偏心哪个、亏待哪个……”
丹嫔半晌没说话。素盈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脸色,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过了好一会儿,丹嫔才呵呵笑道:“看丽媛柔媛那样子,我还为哥哥惋惜:好姑娘都没送进来,进来的这两个一天到晚给我们家丢脸。看看你嘛,好像还有几分福气。阿盈,站起来让我看看!”
素盈连忙起身。
丹嫔半睁着朦胧醉眼,前前后后看了看她,蹙眉道:“你的打扮太素了!映荣,把我昨天装的那盒首饰拿来!”
一个宫女端来一只小盒子,为丹嫔打开。丹嫔从里面挑出一些发簪、耳坠之类,在素盈身上比划半天,说:“这样打扮还像话——你拿去好好拾掇自己。”
素盈忙道:“侄女只不过是个奉香,不敢打扮得太张扬。”
丹嫔冷哼一声:“奉香怎么了?文彩环还不是奉香?她还不是每天花枝招展的?”
素盈怕她说出难听的话,连忙说:“姑姑的东西定是圣上所赐,阿盈不敢收。
丹嫔哈哈大笑:“他?他才不舍得给我呢!他就喜欢那些狐狸精……我也不跟你说那么多。阿盈,在丹茜宫行走要小心,里面没一个好惹的——不信你就看着吧!”
素盈从流泉宫出来,依旧心惊肉跳——姑姑的性格作风完全与她想象的不同。按理说,丹嫔那样随心所欲的人不容易在后宫中立足。但她却好好的,而且谁都不放在眼里。素盈隐隐觉得其中的原委和她义父大有关系,但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到她自己的房间时,婉微、令柔正心急火燎地等她,一见她便说:“奉香上哪儿去了?娘娘找了两次!”
素盈吃了一惊,急问:“今晚不是文奉香在宫里侍奉吗?”
“皇上小坐一会儿就走了,文奉香也不知踪影。娘娘找了几次没有找到,大发脾气。偏偏让人来找您,您也不在——娘娘这时候正在气头上呢!”
素盈静下心想了想,忙把柜子里配好的香抱在怀中,说:“我这就进去。快看看我身上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婉微和令柔一起摇头:“奉香快点去吧!”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宦官来问:“素盈是哪个?”素盈料他便是丹茜宫来的,便匆匆跟了出去。
走了一段路,她觉得不对,便问:“公公要去哪里?丹茜宫要往这边走才对!”
那宦官道:“不去丹茜宫。我们往御花园去。”
“难道娘娘心里气闷,往御花园散心?”素盈又问一句,那宦官支吾过去,也不细说。
素盈进宫数日还没有熟知丹茜宫每个人,不知这宦官的底细,也不好再多问。
走到一处偏僻的宫殿前,宦官忽然往腰上摸了摸,说声:“不好!牌子掉了——奉香请稍等。”一边转身去找。
“公公请。”素盈刚停下等了没一会儿,阴暗的宫殿内忽然冲出一个人,捂着她的口把她拖进殿内。
素盈拼命挣扎,那人也不勉强,把她往地上一推,立刻奔了出去,将殿门从外面锁上。
素盈奔到门前用力拍,大声喝问:“你要做什么?!”
借着月色她看到把她推在地上的那人也是一个宦官,和为她引路的那个宦官一起走远了。
素盈恍然大悟:自己被骗了。
“喂——喂!”她大声呼喊了几声,并没有人来。想必这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她沮丧地叹了口气,这才仔细打量殿内情形: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素盈靠在门边不敢乱走。她想,不管主使是谁,大约不会想要她的性命。至多就是给她一点苦头。想到这个,素盈不太害怕,索性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
夜色越来越沉,素盈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殿外有脚步声。她不知自己是梦是醒、是不是出现幻觉,想要出声求救,却听一个人说:“是真是假?”
另一个人沉声道:“若不是那个缘故,左卫率怎么会从东宫调离。”
“右卫率也在其列?”第一个人问。
素盈听到事关哥哥,更加不敢出声,屏息静听。
第二个人低低地“嗯”了一声。
第一个人狠狠地一拳打在殿门上,在空当的宫殿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回声,吓得素盈差点叫出来。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的声音充满失望和愤怒,“现在怎么办?左卫率离了东宫,右卫率又是琚贼的同党……他真是把我重重包得密不透风!”
“幸好那件事情已有着落,您也可以稍稍放心。”
“不除他,我无法放心。”
“臣这次就是给您一个口信——下个月初五。”
“下个月初五!”身份较高的那个重复了一遍,口气有点兴奋。
他们击掌之后便各自离去,素盈吓得不敢作声。她心中已经猜到这人是谁,更加不敢有丝毫动静。
过了好久,天色渐白。殿门外又传来匆促的脚步声。素盈偷偷从门缝中向外看,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白公子正从殿外走过。
“啊——副卫尉!”素盈叫了一声,他立刻回转身。
“请、请副卫尉帮我!”素盈麻痹的身体忽然有了知觉,感觉到清晨的微寒,浑身颤抖起来。
“是素奉香?奉香怎么在这里?丹茜宫上上下下都在找你。”白副卫尉拿起殿门上的锁看了看,“是谁把奉香锁在这儿?”
素盈一个劲摇头,眼泪又滴答滴答落下来。她心里怪自己不争气:说过了不能再哭,竟然为这一点小事又落泪。
白卫尉两手一用力,“嘎巴”一声拧断了缠在门上的铁链,打开门。
素盈看得目瞪口呆——那条铁链不粗,但她从未见过谁能赤手拧断铁链。
白卫尉看她泪痕未干、瞠目结舌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我找了一环生锈、容易断的。素奉香不要惊讶,赶快回丹茜宫去吧。”
素盈忙垂下头,低声道谢,侧身从他身边走过。
“素奉香。”白卫尉忽然说:“贵府的七夫人白氏是你的养母?”
素盈静静地点了点头,听他又说:“那是我的一位庶出姑母。”
素盈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她庆幸自己背对他,不然他一定会看见自己满脸绯红。
“如此说来我们也算亲戚。素奉香若有为难之处,白某自当帮忙。”他停了停,说:“在下白信默。”
这个名字素盈早就知道,果然是他!她心中千头万绪,不知姑母口中在东宫任职的侄子为何到了丹茜宫,想必内情就如方才听到的那样,与义父有关。她不愿多想,轻声道:“多谢副卫尉关心……天亮了,让人看见我和卫尉在一起,不大妥当。”
她刚说完,一眼瞅见远远走来的两个宦官,忙道:“就是他们!是他们把我关在这儿!”
那两个宦官也看见他们,转身便跑。
“奉香请先回丹茜宫。”白信默说罢就追了上去。
素盈看着他矫捷的身影有些失神,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在殿外站了片刻才按照昨晚的来路回去。
她蓬头垢面的,不敢去丹茜宫请安,先回到自己的住处。婉微和令柔见她回来,又哭又笑:“奉香跟宦官走后就不见了,让人担心死!”
“半路上跟丢了。”素盈惊魂未定,笑笑说:“我不认识宫里的路,结果走失了。”
婉微摇头道:“奉香真是厚道!我们都知道了——文奉香身边的宫女已经向娘娘禀报,说文奉香前两天就说过,要给您一个下马威。这次的事情跟她脱不开干系!”
令柔也道:“昨晚到底怎么了?奉香,娘娘还等着你回话呢!”
“我这样子怎么去?”素盈不住摇头。
婉微和令柔齐声道:“这样子有什么不对?装还装不出来呢!奉香快进丹茜宫吧。”
素盈见她们言谈大是蹊跷,便不再多问。
素盈进宫的路上才听说:昨晚皇上与皇后言谈不睦,皇上甩袖离去之后,皇后就不痛快,想要点一炉香散心。偏偏文奉香不知哪里去了。文奉香身边的宫女支支吾吾,皇后着恼,便找素盈。找了三次,听婉微和令柔说素盈已经过丹茜宫侍奉,皇后起了疑心,派人四下寻找,竟怎么也找不到。
偏巧文奉香身边的宫女又说出文奉香对素盈不怀好意。皇后又气又恨,一晚上没有合眼,要宦官卫尉一定找出素盈,活见人、死见尸。
素盈心思灵巧,立刻知道皇后要借此机会除去文奉香,心中便有了底。一进丹茜宫,她就看到白信默在一边跪着。
皇后一夜未睡却神采依然,她听素盈说完事情始末,安慰了几句,便问白信默:“副卫尉,那两个宦官是什么人?”
白信默跪答:“他们说是昭文阁的。”
皇后是身子轻轻动了一下:“定是胡说——你带他们上来,我亲自问!”
素盈知道昭文阁是圣上一处书房,不知这件事情和圣上有什么关系。
信默出门去唤那两个宦官,一名宫女与他错肩而过,急急忙忙来到皇后身边,附耳说了几句。皇后脸色骤变,低声问:“当真?”
“是昭文阁都监说的。”
皇后颓然靠在胡床边上,长长吁了口气:“去叫白副卫尉回来。”
信默回来之后不明所以,自然而然地看了素盈一眼。素盈并未回头,却知道他在看自己,便轻轻地摇了摇头。
皇后揉了揉额头说:“副卫尉,这件事情不用查了——你下去吧。”
这一下不止信默摸不着头脑,连素盈也不明所以。
皇后许久没说话,像是特别疲惫。半晌,她才说:“素盈,我看你特别有缘,才想帮你出一口气,可是……恐怕最后还是要委屈你。”
素盈疑惑地应了一声,又听皇后说:“这是文才媛和圣上一句戏语所致。事关宫闺隐秘,不要张扬。”
“文才媛?”素盈心下大惊。
皇后又道:“昨晚在昭文阁,皇上临幸文奉香,即刻封她为才媛。不知她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圣上竟然让两个小宦官来捉弄你!”她冷笑一声:“这就是宫里的好处:有点小聪明的,被皇上一碰,立刻就一步登天、为非作歹。”说罢她又对素盈叹口气:“你受委屈,还不能跟人说,真是……这算什么事!”
素盈忙道:“娘娘心里替素盈叫屈,素盈已经感恩不尽。”
皇后好像很累,又休息了一下才说:“折腾了一晚,你去歇着吧,今天不用进来了。”
第九章 东宫·洵
素盈在床上辗转难安,合了一会儿眼睛便起身。她知道哥哥今天要在东宫当值,此刻应该忙过头一阵,该得一点空闲。素盈在镜中仔细端详自己的模样——跟一般宫女并无二样,没有什么惹眼的地方。头上的珠花似乎有些华丽,素盈把它摘下来收好,再看看镜中身影,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走这一趟,她不愿让人注意到。
她曾经在姐姐们丢掉的书里见过一幅内宫地图,当时并没有用心去记,依稀记得太子东宫旁有一对极大的十步亭,前一个叫“凌虚”,后一个叫“御风”,是几代之前所建。素盈走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极大的亭。亭那边便是东宫,来来去去很多人,十分热闹。
素盈走到亭中,不知该往哪边走才能找到素飒,看看来去东宫的那些人,全都是陌生面孔。她正在着急,忽听身后有人唤她:“素奉香!”
素盈回头一看:向她走来的人正是白信默。她急忙行礼——昨晚一直慌乱,被信默搭救的时候竟然忘了他的官品比她要高得多。
信默微笑着问她:“素奉香是来找右卫率么?”
“是。”素盈道:“昨晚的事情若是被哥哥知道,他不明就里,会担心的。”
信默点点头:“素奉香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看——右卫率这时候应该得闲。”
他原先在东宫就职,想必来往日的朋友处走动。素盈又施礼送他,心想:他绝口不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看样子对她的事情并不怎么关心。素盈不知道这时候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失望,扭头不去看他。
她把心思放在亭外一株蔷薇花上,伸手轻轻碰触那柔弱的花瓣,轻轻叹了口气,抽出手帕慢慢地揩去花瓣上一点灰尘。
亭外走过一个人,素盈以为是哥哥,然而那只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她急忙侧过身,把脸别到一旁。
那人笑了一下便走开了。素盈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只是这样仓促被人看见让她觉得很不习惯——以前在家里,虽然没人把她当一回事,但家中走动的男人也不会冒然盯着她看。
很快素飒就匆匆来了。
“怎么?”他见左右没人,关切地说:“今早一进来就听说丹茜宫那边闹了一晚上,说是有个奉香不见了——我还担心是你出了什么事。”
素盈道:“我没事。先不说这个——反正皇后也不是为了我才闹腾。哥哥……”她忐忑不安地四下看看,才小声问:“下个月初五……”
素飒一听这几个字,脸色就变了。
素盈知道其中有事,便说:“我不知道下个月初五有什么事情,反正哥哥小心一点没错。”
“你从哪里听说的?”素飒把妹妹拉到一旁,道:“下个月初五,圣上外出打猎。皇后、姑姑、东宫、琚大人都会跟去。这些天,宫里一直在准备。”
“哥哥要跟东宫一起去?”
“当然!”素飒敏感地问:“怎么?”
素盈咬了咬嘴唇,说:“东宫已经知道哥哥的事……”
“我有什么事?”素飒匆忙打断她的话,低声严厉地说:“在宫里不比在家,有些话更不能随便说出来!”
素盈张了张口,忽然丢个颜色。素飒知道她看见有人来了,猛地转身,看见身后走来一个年轻人。素盈认出是刚才那个看着她笑的人,不知如何是好。素飒已躬身向那人施礼,向素盈道:“还不跪见东宫!”
素盈慌忙跪下,听见那人笑着说:“素率,这是?”他的声音清朗,是一种真正的好听,一听之后就不会轻易忘记。尤其素盈昨晚刚刚听过,更加不会认错。
“禀殿下,这是臣的妹妹,在丹茜宫侍奉娘娘的素奉香。”
“哦……”东宫的口气飘忽,仿佛漫不经心,“奉香,昨晚丹茜宫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今天一早我去拜见母后,她竟然病倒了。”
素盈想了想,没有立刻回答。素飒在一旁轻声催促:“殿下问话,你还不快如实说!”
素盈装作为难,道:“禀殿下……娘娘吩咐过不准张扬,奴婢不敢乱说。”
东宫悠悠道:“哦,可以告诉右卫率,却不能告诉我。”
素盈不知怎么回答,素飒已在一边解围:“臣妹初入宫廷,殿下就别为难她了。”
东宫也呵呵一笑,爽快地说:“也对。素奉香,你起来吧。素率从小就跟在我身边,和其他人不同。你以后若是来东宫找他,不必躲躲闪闪,进去便是。”
素盈连连称是,趁机抬头看了东宫一眼。方才没有看清,这时才见东宫是个极为清秀的人,和皇后有七分相似,眉宇间多了几分男儿气概,目光炯炯有神。那双眼睛清冽冰凉,像是恨不得一眼把人看透,素盈与他四目一对,心中便打个突。她一时竟想不出编一个什么样的理由从他眼前赶紧逃开,只能诺诺地说一句:“奴婢先告退了……”
素飒神态自若,同东宫一起走了。素盈却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捂着心口,暗想:轩叶果然没有说错——当下人的难处,要亲身做了才知道。她早就准备好应付种种难题,却总是在当口上才知道自己还不够伶俐。
她又回想了一遍刚才的对答,并没有觉得不妥,这才从容地回住处。
皇后本来说过这天不用素盈进香,晌午过后却派人来叫她。
素盈猜不到皇后想些什么,进宫之后比平常更加小心。
皇后休息之后,脸色比早晨好了许多,光彩照人的笑容之下仿佛藏着什么。等素盈行过礼,皇后便说:“下个月初五,我要随圣上去游猎。我本来打算让文奉香跟着,可她现在是才媛了……事情突然,让人连个准备也没有。幸好宫里还有你——素奉香,你知道出行游猎要用什么香么?”
素盈回答:“奴婢知道游猎之后要燃‘翔云膏’熏衣。”
皇后没有说话,她身边的秉阁令人睿氏说道:“猎毕,圣上赏赐时要燃‘清幽’压住猎物的血腥,设宴时要燃‘同庆’助兴,撤宴后陛下的御帐内要燃‘长夜’驱散众臣子的气味。这些香要各备七份。还要准备十四份‘宝朝’、二十一份‘小露’、四十九份‘白露’——这是圣上赏众臣熏衣的。另外准备十四份香膏‘杳然’或者‘悠然’,是娘娘赏随猎妃嫔沐浴的。”
素盈一一记在心里。睿秉阁低声问:“娘娘,您的香膏要准备哪种名色?”
皇后想了想,挥手道:“以前用哪一种,这次用高一等的就好。素盈,这次文才媛也要跟去……你知道,她也很擅长调香。“
素盈明白她不愿意被文才媛超过,说:“娘娘放心。娘娘是后宫之主,一切应用自然是后宫之冠。”
皇后摇摇头,缓缓道:“香的好坏跟谱上的名次没关系,跟人投缘才算。即便是谱上最高一等的香,别人不喜欢,就不算是好香。”
素盈知她暗指文才媛——圣上曾经说过文才媛配的香很有缘法,想必皇后对此耿耿于怀。可是什么样的香能得到圣上的欢心呢?素盈心里没半点头绪,不安地动了一下。皇后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顺手从身边拿起一样东西,扔到素盈跟前说:“宫里那么多人念过经,竟没一个人像文才媛那么多心眼。”
素盈见那是一页揉皱书,拾起来一看,上面列的是佛经上写过的一些香。素盈恍然大悟,“娘娘放心,奴婢不会让娘娘失望。”
“你下去准备吧。”皇后笑笑,看着素盈往宫门外退,话锋忽然一转:“素奉香,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我再多提点了吧?——文才媛也是聪明人,可她还不够聪明:她不知道,在这宫里跑得太快,一定会摔得很惨。你是素家的女孩子,应该从小就该知道这个道理。”
素盈立刻跪倒:“奴婢知道。”
素盈觉得她从未谋面的圣上是个奇怪的人。他常念佛讲经,但也喜欢打猎;他很宠爱他的皇后,三天两头送来各种各样的赏赐,但他转身便宠幸了皇后身边的奉香;宰相琚含玄一天天权倾朝野,他可以若无其事,每天依旧烧香颂佛、计划游猎,但琚含玄仍然对他毕恭毕敬,好像从内心到举止都没有半分怠慢——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素盈很好奇,可是不敢妄自揣测。
她坐在行帐中,摆弄着手里的香料。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抖,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喝——皇帝就要带领他的卫士冲入山林。素盈的任务要在他们回来时开始,现在她静静地坐在帐中等候。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皇家的狩猎,却不能离开行帐、步入山林。这有一点遗憾,但素盈宁可坐在帐中,也不愿插在皇后、姑姑还有两个姐姐之间看她们的脸色。
几个时辰之前,丹嫔的行帐扎好之后,素盈前往姑姑那里送一些配好的香料。她恰好撞上丹嫔怒斥丽媛、柔媛的场面。
“两个没用的东西!”丹嫔尖刻地说:“亏你们从小被家里调教!竟然转眼让一个奉香爬上来,跟你们平起平坐——你们是怎么侍奉圣上的?!竟然让一个外姓爬上龙床!”
看见素盈进来,丹嫔的口气才和缓一些——“你们要是还知道脸面,就好好琢磨这事情该怎么解决!现在整个后宫都在看你们两个的笑话。你们要是能忍下这口气,就忍着吧!以后别叫我‘姑姑’——我可不跟你们一起忍气吞声。”
素盈也是奉香,丹嫔没有当着她的面骂文奉香是奴婢,显然是给她极大的面子。素盈看看她们:丹嫔一身猎装,英姿飒爽威风凛凛;丽媛和柔媛也是猎装,却穿不出丹嫔那样的风度。她们在丹嫔面前畏畏缩缩,不敢顶嘴。柔媛更是被丹嫔一气痛骂骂得掉下眼泪。
素盈连忙为她们开解,说了半天好话,丹嫔才冷哼一声,向丽媛、柔媛说:“今天狩猎——既然动刀动剑,就难免有人受伤。你们要是还想说自己是素氏的人,就做出点事情让后宫那些贱人们知道你们两个也不好惹。”
丽媛和柔媛唯唯诺诺地退出行帐,素盈才道:“姑姑何必生气?才媛的事情,整个后宫都会与她为难,何必要姐姐们出头……”
丹嫔冷冷一笑,道:“是是是,整个后宫都会挑才媛的毛病。但后宫里面只有她们两个和才媛一个品级,她们不动手,别人只当她们好欺负。别人要是有本事除去才媛,也有本事除掉她俩。不管她们有没有脑子整才媛,至少做做样子,也能让其他人忌惮几分。”她说着,淡淡地瞥了素盈一眼:“我知道你不指望这两个姐姐,也不看好她们两个。但现在后宫之中只有她们跟我是一家人,我就算不喜欢她俩,也不会让人把她俩踩扁了。”
素盈背上已渗出一层冷汗,脸上仍是笑吟吟的,说:“素盈是个没主意的人。姑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丹嫔站起身抹平衣褶,问:“我这身衣服好看么?”
素盈诚心夸道:“姑姑穿什么都好看!”
“好看也没用啊……”丹嫔忽然没头没脑地叹了口气,哀怨地喃喃:“人家心里没我……哎!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快回去吧,省得皇后叫人的时候找不到,又风风火火地大闹一场。”
第一遍号角响了三次,素盈知道皇帝皇后的大队人马出发了。她觉得无趣,正一遍又一遍地清点香料,素飒匆匆忙忙地闯入行帐,吓了素盈一跳。
“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她看素飒满面焦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东宫那边有事?”
“不是。”素飒简单明了地问:“有没有能让人沉睡的香料?”
素盈心中一惊,本能地反问:“睡?多久?”
“你想到哪儿去了!”素飒蹙眉道:“不要多问,若是有,赶快给我。”
“今天是狩猎,出来的人恨不得长八只耳朵十双眼!谁会用到催眠的香料!”素盈坚决地说:“再说带出来的香料都是有数的!怎么给你?哥哥,你……你该不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我没时间跟你多说!”素飒的神色焦躁,搓着手道:“阿盈,事情不妙!东宫要趁今日狩猎,对琚大人不利!”
“什么?!”素盈低呼:“东宫疯了不成?他对付义父,无异于以卵击石!”
素飒压低声音道:“我不想让东宫受害……你明白吗?”
“知道了。”素盈点点头,打开几个纸包,从中取出一些未磨的整段香料交给哥哥,说:“我手边只有这个——点燃之后放在对方的鼻端,会致人昏厥。”
素飒接过香料,犹豫道:“如果……唉,你要知道:东宫身边的人都被琚大人笼络,再没有一个可靠的。如果我没能拖住东宫,你要想办法转告皇后。皇后和琚大人的交情……唉、唉!我不说了,你记住了!”
“记住了。”素盈点点头,拉住哥哥的衣袖,莹然欲泣:“哥……你,你不会出事吧?”
素飒想要说什么,听到第二遍号角响起——那是东宫即将出猎的信号。他握了握素盈的手,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遍号角响过第一声之后,过了好久才响起第二声。素盈坐立不安地静听,第三声……要是第三声号角响起,那就是说东宫按计划出猎,素飒失败了。
第二声号角响过之后,过了好一阵,都没有第三声……素盈怔怔地站在帐中,心里一片空白。这段时间到底是多久?好几次,素盈甚至出现幻觉,觉得第三声号角早已响过,又像是正在她耳边响起。
想必东宫帐外的侍从们也在焦急、不安吧?她算了算时间——如果素飒得手,这时候东宫已经睡着了。
忽然,“呜呜”的号角声响起,远处一片欢声雷动,大地再次颤抖——东宫的大队人马士气激昂,吼声直冲云霄。
素盈木然地僵立,浑身冰冷。
“哥哥!”她喉中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身子晃了晃,几欲摔倒。
如果真如素飒所说,东宫的大队人马只有一个目标:宰相琚含玄。可他们的猎物不像獐子、兔子那样不知厄运降临、只知道逃命。
素盈空白的心里只记得哥哥要她去找皇后,急往皇后行帐跑。
皇后虽然不在帐内,但留守大帐的随从知道她往哪个方向而去。素盈不敢露出慌乱的神色,跟几名相熟的宫女闲聊几句,不费什么气力便问出皇后的下落。她急忙脱身去找马匹——尚厩局那边想也别想,绝对不会给她方便。丹茜宫卫尉处还有很多马匹,素盈一心盼望信默今天也来了,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他。
她正在卫尉的帐外着急,忽听有人喝问:“你是做什么的?为何在帐外徘徊?”
素盈见对方是卫尉服色,忙行个礼道:“大人,奴婢是丹茜宫令人,来找副卫尉的。”
“令人?你是什么令人?”卫尉上下打量素盈,道:“找副卫尉做什么?”
“奴婢……”素盈正欲作答,一眼看见信默远远地骑马过来,忙说:“奴婢是副卫尉的亲戚,有句话要说。”
卫尉见她吞吞吐吐,便把信默叫到跟前问:“这位令人是谁?她说认识你。”
信默看了素盈一眼,见她急得脸色通红,便躬身答道:“这是下官一个亲戚。”说着向卫尉推搪几句,把素盈拉到一边,问:“素奉香怎么跑到这边?”
“白大人,我要借一匹马。”素盈说。
信默有些诧异:“你要马做什么?”
素盈眉头紧蹙十分为难,道:“白大人,奴婢……”
“只有我们在,你不用叫什么‘大人’、‘奴婢’,只管告诉我出什么事了。”信默正色道:“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素盈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得眼泪快要掉下来,她强忍着说:“大人看在白姨娘的情分上,别再问了!若是大人不愿借,趁早告诉素盈。免去素盈在这里浪费时间。”
信默无声地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看着人……我不问就是。”他看看左右没人,便把披风脱下来披在素盈身上,说:“这样上猎场可不行——别让人看见你的服色。我的马脾气温和,比你哥哥的马听话得多,你就骑它吧。”
素盈知道他说的是他们在小酒馆的初见,忙垂下头接过马鞭。信默果然什么也不问,扶素盈上马,目送她疾驰而去。
第十章 猎变
北国的贵族大多喜爱狩猎。素盈小时候也学过骑射,但她久不骑马,骑术见绌,好在信默的马儿确实像他说的那样温驯,稳稳地带着素盈直奔草原深处。
皇家猎场位置极好:西有茂盛的草原,小动物种类很多;东边是密林,禽鸟要多少有多少;南边是一面大湖,盛产鱼类;北面是崇山,有大型猛兽出没,是皇帝最喜欢的地方。
皇后喜欢在草原上游猎。这个季节,一人高的野草疯狂地长起来,不管多少人进入草原,也会被它们密密麻麻地隐蔽起来不见踪迹。
素盈在马上四望——根本看不到皇后的踪迹。她心中着急,轻声催促马儿,那马便驮着她四处游荡。慢慢地寻了半晌,不止看不到皇后的踪影,连随同皇后的侍从也没看见半个。素盈有点害怕:万一皇后已经回营地去了呢?万一皇后用得着她,正在营地里到处找她,该怎么办?
风吹得她心慌意乱,长草在风中扑簌簌直响,让她又惊又怕。马儿感受到她的犹豫,顿足不前。素盈正欲打马,骤然愣了一下——风带来些许模糊不清的人语。她静静地凝神细听,过了片刻,又一句话语传来。素盈心中大喜,跳下马,只身向草丛深处寻去。
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说话的人。不知道对方是谁,不要让他们发现她比较好。风撩动草原的声音掩盖了她谨慎的脚步声,素盈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听,却没有再听到他们说话。她刚停下脚步,便听到身边不远处传来清楚的声音:“娘娘身边的人都支开了么?”
素盈吓了一跳——她不知不觉已经走得离他们太近。她急忙慢慢蹲下,大气也不敢出。
“我身边的人知道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皇后淡淡地说。
和她对话的人笑了笑,问:“不知素盈在娘娘身边听不听话?”素盈听出这声音是她的义父琚含玄,心中诧异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提到了自己。
皇后冷笑一声,道:“你还没开始使唤她,她当然是听我的。”
“娘娘好像话中有话。”
“你心里清楚得很。”
他们察觉彼此口风不对,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琚含玄深深地叹了口气:“星儿,你还记不记得我长什么模样?”
“呵,大人的样子……我怎么敢忘?”
“那你记不记得上一次正眼看我,是什么时候?”琚含玄缓缓地说,“没旁人在的时候,你也要这样背对着我吗?”
皇后没有作声,幽幽地反问:“不然,你想怎样?”
琚含玄不回答,仿佛是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话锋一转,道:“你知不知道东宫今天打算做什么?”
素盈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里,皇后却不紧不慢地说:“他要是有本事,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管。”
“可他太自负——他以为二百死士就能制服我、先斩后奏。”
“唔……”皇后沉声道:“那他确实是太天真了。”
“不过东宫竟然在暗地里悄无声息地养了二百死士,倒也让我刮目相看。”琚含玄微笑道:“请皇后帮我一个忙——看紧你的儿子。”
皇后又不回答。素盈听到有人用马鞭轻轻抽打野草,力道很轻,大约是皇后一边想心事一边挥鞭。很快,那抽打野草的声音停下了。
“好。”皇后说,“但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娘娘有什么吩咐,琚某自当效力。”
“你也知道文才媛的事情——我很心烦。”
琚含玄笑道:“一个不自量力的婢子而已,宫中自然有人收拾她,何劳娘娘操心?”
“可她是我身边的人。”皇后的口气十分暧昧,浅笑道:“我要是连身边的人都管不住,怎么管偌大的后宫?大人不妨把这话也告诉你的干女儿——我身边的人,别指望踩着我往上爬。”
琚含玄并不接茬,反问道:“娘娘要怎么对付文才媛?”
“若她只是个奉香……我有对付奉香的办法。可她现在是才媛了,短短几天就一步登天,我当然不敢怠慢。”皇后走了几步,似乎走到琚含玄身边,对他低声说了些什么,又道:“如此一来,大人这一身血迹也不用费心解释。”
素盈听到衣衫婆娑,猜想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定发生了越出礼数之事。果然,皇后低喝:“放开!”
“星儿,只要你觉得妥当,我当然不会阻挠。”琚含玄柔声说:“有我在,这后宫就是你的……”
“没有你,后宫一样在我手心里。”皇后愤愤地挣脱,道:“你若不信就试试看——看你精心栽培的丹嫔能不能抢走我的后玺!”
“早就跟你说过,我不会允许丹嫔对你不利。你是皇后,不能什么都亲历亲为吧?你前面应该有个人替你挡箭、帮你处理碍眼的人。”
素盈听得心惊胆颤——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义父的一粒棋子,迟早要被他所用。没想到步步高升的丹嫔,说到底也只是别人摆布的工具。
她一时心灰意冷,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所幸皇后和琚含玄也没再耽搁,各自上马,分道扬镳。素盈伏低身子,待周围没有动静,急忙去找自己的马。
没想到那马贪吃嫩草,走得远了。素盈气喘吁吁地走到马跟前,不禁傻眼:马旁倒着一个人,正是东宫。
“殿下!殿下!”素盈见睿洵一身血渍,慌了手脚,不住地唤道:“殿下快醒醒!”
睿洵像是听到她叫,睁开眼睛看了看,迟疑道:“这是信默的马……信默在哪儿?”
“白大人不在这里。”素盈扶起睿洵,缓缓道:“殿下可是受伤?”
睿洵摇摇头,仔细打量素盈,突然把她推开,冷哼道:“你是素飒的妹妹!”
“正是。请殿下容奴婢素盈扶您上马。”
“哼!”睿洵冷笑道:“好个素率!……是他派你来?”
素盈点点头:“奴婢不知殿下为何昏厥在此。不过,奴婢敢为右卫率作保:右卫率绝没有半点背离东宫之心。”
“你是奉香。他用来迷我的香,是你给的?”睿洵冷冷地看着素盈,“你既然跟他是同党,担保何用?”
素盈镇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奴婢不知右卫率要迷香做什么。只是——如果殿下当时被迷晕,现在就不必担惊受怕了吧?”
睿洵眼中有一星光彩,但迅速湮灭。“扶我上马!”
素盈助他上马之后,手臂忽然被他拉住。
“一起上来。”睿洵漠然道。
“奴婢不敢!”
“你要走回去不成?”睿洵不由分说,将素盈向马上一扯,她便坐在他前面。
“放心。”睿洵在她耳边说:“我们从营地西南回去——没人会看见。”
素盈不明白为什么营地西南会没人,又不敢问,只好由着睿洵。
信默的马是匹良驹,驮着两个人仍然四足如飞。素盈很快就看到皇家营地——西南角果然没有人。
睿洵把她放下马,说:“时候不早,你赶快回去,不要错过进香的时辰。马儿……我会送到信默那里。”
素盈深施一礼,又道:“殿下,右卫率有他的难处——他只是想好好地在宫里有番作为,不敢得罪琚大人。可他也从没想过背叛殿下。殿下也说过,右卫率和您是一起长大的。求您体谅右卫率的苦衷,饶他一次。”
睿洵的眼睛看着远处,低低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