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一夕念(清穿)第67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
我摇着头,心中好似被什么撕扯着,疼痛难当,整个身子的重量都似压在她手上,用力呼吸,一遍一遍,深深呼吸,许久才将余下的话看得清了,信中写道:
我早已预料到今日之劫,你切勿难过。 那日与你分别之时,我将鬼王门门主金令留给你了,或许将来能帮诺儿和安安逃过劫难。我已准备为你和胤禩再做最后一件事,事成,胤禛死,事败,我死。若你看到此信,那是败了,对不起,我无法再守着你们了。往后,请你一定照顾好胤禩。
一刹那,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痛哭失声。从前一幕幕纷涌而来,无法相信那个娴静清雅、聪慧温柔的女子就那样走了。我甚至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许久以后,不知怀着怎样的悲恸和愤恨,我竟走去了乾清宫。
胤禛正伏案批阅奏折,见到我微微有些诧异,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向我走来,吃惊地问:“你怎么了?”
我紧握成拳的手不停颤抖,厉声质问:“茗珍是不是你杀的?”
他一副恍然明白的神情,不以为意地淡淡道:“不错,朕已赐她三尺白绫自行了断。”
“为什么?”我近乎疯了一般向他吼道:“你为什么可以这么残忍狠绝?她只是一个弱质女子,她只是暗暗喜欢胤禩,不是胤禩一党的人,你为何连她也不放过?”
“鬼王门的门主能叫弱质女子?”他神色平静地看着我,冷冷笑道:“先帝在位之时,朕就奉命暗查鬼王门,早已查得一清二楚,她私养杀手,曾经命刺客行刺过胤礽和先帝,如此罪孽滔天,朕还不该将她正法?而且,朕登基之时,还被鬼王门的人刺伤,朕如何能饶她?你和胤禩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朕还未追究每次行刺是不是你们的意图,你还胆敢来向朕问罪?”
我蓦然怔住,茗珍说为我们做最后一件事就是在他登基大典之时刺杀他?
“既然你要来问罪,朕就如你所愿,向你问清楚。”他脸色一沉,目中闪过一道寒光,向我逼近两步,冷冷道:“你何时知道她是鬼王门的主上的?”
我瞧着他那仿佛要噬人的可怖样子,不由得退了一步。
“说!”他又逼上前来,声音更冷,“朕在问你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方才听皇上一说才知道。”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笑,“你不如实交代,朕只好找廉亲王来一问清楚。”
我拳头握得更紧,指甲扎入肉里,可疼痛也驱不散恐惧,不禁全身发抖,颤声道:“皇上不必问胤禩,他一无所知。”
“他一无所知?”他重重哼了一声,“前后三次刺杀,如此重大的事他会一无所知?”
“他真不知道。”我急得跪下道:“求皇上明鉴,当日叶阑宇行刺胤礽,是胤禔找上鬼王门,出钱让他们行刺,还想嫁祸给胤禩,这事先帝早已查明,胤禔被关押之时也供认了,第二次行刺先帝,是利用叶阑宇他们演一场戏,事先还通知了晨风护驾,并非真要行刺,只是为了帮孟清诺获取先帝的信任,那时胤禩还不知道孟清诺是我,他真是毫不知情,后来朱三太子被斩,叶阑宇欲杀我们报仇,结果被逐出鬼王门,并被鬼王门的人追杀,我才想到那可能是茗珍下的命令,但一直未得证实,胤禩也是那时才有所怀疑……”
“你起来。”他打断我,向我伸出手来,声音竟柔和了,“朕本还打算明日让胤禩给朕一个交代,既然你求朕了,那有关的事朕也不做追究了。你也不要怨朕赐死茗珍,是她想要朕死。”
我站起身,仍是难以遏制愤恨地瞪着他,“但是……”
“回去!”他声音又严厉了,打断我道:“朕不想再听你纠缠此事。”他忽然向外高声道:“来人,将八福晋押回府去。”
我被侍卫押送回府,却不见胤禩,急找了小路子来问,他吞吞吐吐地道:“爷去了裕亲王府,他说……今日要为珍格格守灵,不回来了。”
我立刻赶去裕亲王府,素白的灵堂里,胤禩站在棺木前,双眼红肿,泪流无声。
他此时比福晋病逝的时候更难过,这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他对茗珍并非无情,只是太有情,不想她为自己做那些万劫不复的事,才一直装作冷漠无情。
茗珍或许是懂得他的有情的,所以才爱得如此执著,又或许不懂,那是爱得有多傻多痴?
第185章 第一八三章 母子
自茗珍死后,胤禩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时常一个人坐在一处发呆,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我也时常忆起从前和茗珍的那些点点滴滴,十六年恍然如一梦,最初的朋友最终变成了敌人,敌人却成了朋友,而她是帮我最多的人。青鸢死了,静璃和我决裂,玉容背叛了我,在我最势单力孤的时候,是她站到了我身边,我才能一次次反败为胜。其实到后来,我想要珍惜的人,已为数不多。
可世事总是那么残忍,和我有着血缘之亲的孟琳死了,百里曦死了,现在连茗珍也离我而去了。
孟琳死的时候,我在奈何桥头遇着她的魂魄,她说,愿意一死成全我,要我一定争赢“天意”。
百里曦死的时候,签下在冥府服役三百年的契约,只为了帮我合魂,走时她说,希望与晨风合魂的胤禩一世平安幸福,希望我守护好他。
茗珍为了我和胤禩,不惜和胤禛同归于尽,而她的遗言,是让我一定照顾好胤禩。
她们最后甘愿牺牲地帮我,要我完成她们已无法再去完成的心愿,如此重托,若失败了,我实在是愧对她们。我背负承载着她们的意志和遗愿,沉重压抑得透不过气,更不知道未来要怎么做,才能保全胤禩。
终日忧心,时间一晃即过,转眼已是茗珍尾七之期,我早让人准备了香烛冥钱,祭拜之时,养心殿大太监焦进却来宣旨,要我立刻进宫。
我向他看了一眼,淡淡道:“劳烦焦公公回禀皇上,今日是我一位亡友尾七之日,恳请皇上允许我祭拜完后再行入宫。”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我,皱眉道:“哪有何事比皇上召见更重要?福晋若要推脱,那奴才只好请廉亲王去覆命了。”
我微一挑眉,怒瞪着他,他哆嗦了一下,低垂下头。想来这个奴才没那么大胆子威胁我,定是胤禛要他这般说的了,我满心不甘,却无法不随着他走了。
去到养心殿,我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甚至难忍一口怨气地上前去行礼。
胤禛给我赐了坐,让人都退下了,瞅了我两眼,哼声道:“用不用每次见朕都这副脸色?朕可没半点对不住你的地方。”
我走去大殿左侧那宽大的铺着刺绣锦垫的塌上坐了,垂了头不看他,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地问:“皇上有何事?”
他从宝座上起身,缓缓走到我面前,挨着我坐下道:“朕有件烦心的事想你帮忙。”
我往旁边挪远了些,盯着地面道:“皇上都解决不了的事,恐怕……”
“朕还没说是何事,你就要一口回绝么?”他语气有些不悦,侧过脸对着我道:“你若帮朕解决了这桩事,朕一定重重有赏。”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就请皇上先赏了我。”
他面上一喜,“你想要什么?”
“今日是茗珍尾七,只求皇上让我在吉时以前赶回去祭拜,皇上已经赐死了她,不会这么不近人情连祭拜亡魂也不允了?”
他一副恍然明白的神情,叹了一声,“原来你是为这事对朕这么大的怨气,朕倒是忘了今日这个日子了,你回去吧,朕找你的事改日再说。”
我起身走出两步,又转身看着他道:“还有,皇上手握生杀大权,奴才也不比旁人多长两个脑袋,皇上的话,奴才也不敢不听,皇上不必事事拿廉亲王要挟。”
他赫然站起,又惊又怒地瞪着我,“朕何时又拿允禩要挟你了?”
“皇上吩咐了焦公公什么话自己心里明白。如果皇上允许奴才回府,奴才就告退了。”
他不理会我,忽然向着外面轻喝道:“焦进。”
焦进诚惶诚恐地弯腰进来,跪着道:“皇上有何吩咐?”
他一脸怒色,冷喝道:“朕让你去请廉亲王福晋,你说了什么不敬的话?”
焦进支支吾吾,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完整,我心中冷笑,懒得看他教训奴才,转身走了。
次日,我去了永和宫见德太妃,昔日德妃,现在本已该是太后,胤禛也早已让翰林院拟定了“仁寿”皇太后的尊号,皇太后表文、册文及金册、金宝并仪仗等项也都准备妥当,钦天监也选择了吉日,可德妃却拒不肯受,坚决不做那太后,也不肯由永和宫移居到宁寿宫。这也就是变相地不认胤禛是皇帝了,他就是为这事烦心,想我去劝说德妃。
他们母子的心结,我没那本事能解,但没法推脱,只好去做做样子劝慰两句。
丁香带我去到寝宫卧房,这几日德太妃身体抱恙,一直卧病在床,我上前请安道:“清清恭请太后金安。”
她看了我一眼,忽然大笑起来,“改了改了,他那些兄弟,一个个都被改了名字,‘胤’改成‘允’便得了,他还要将‘胤祯’改为‘允禵’,连你都改成了‘孟佳清清’,真是太有意思了,他想怎么改都行,唯一不遂他愿的,就是我不肯改这太后之名,你也切勿这样叫了。”
她笑声里似充满了埋怨,我只好改口道:“清清给德太妃娘娘请安。”
她点了点头,问我道:“你今日来有何事?”
瞧她对胤禛恨意蛮深,我也不敢说是胤禛让我来的了,笑道:“十四弟日前给我来信,怕回京途中有所耽搁,不能在娘娘寿辰之前赶回来,所以要我帮他准备一份寿礼……”
“他要你准备?”她奇怪地打断我。
“因他出征在外,一直和胤禩互通书信,所以这事就一并在信里提了。”我继续解释道:“是胤禩让我提前准备了,本来连同我们府上备的贺礼,要在娘娘大寿那日送来的,但那日入宫,皇上他……”
“怕说什么?”她又大笑起来,“他想给我办寿宴,我就偏不领情,我就不出席,让他难堪,那怎么了?他将气发到你们头上了?”
“因为娘娘没有露面,寿宴有些冷清,皇上很不高兴,我们也怕触了霉头,所以提早出宫去了。”我接着道:“晚了几日才将寿礼送来,请娘娘不要怪罪。”
她长叹了一声,“我现在想见的儿子见不着,不想见的整日逼我,我这是生不如死,还计较什么寿礼?”
“娘娘快别这么说。”我慌忙安慰道:“娘娘很快就能见着十四弟了。”
“最近我身子越来越不好,就怕到我去了的时候都不能见他一面了。”她说着说着,竟潸然泪下,叹道:“他那亲生兄弟,反不及你们待他好,若我真的去了,不知这世上还有何人爱护他?你这做嫂子的,能不能多照应他一些?我知他对你和胤禩一向敬重,你能不能在我去了以后帮我照顾好他?”
我点头道:“胤祯一直对我很好,我一定会尽力保护他。”
“你过来。”她向我招手,“我们好好说会儿话。”
我走过去,她让我在床沿坐了,又吩咐丁香退下。
我将她背后的靠垫垫高了些,让她靠着更舒服,她盯着我,轻叹了一声,“老实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母亲很偏心,很失败?”
我淡淡一笑道:“任何事,有其果,必有其因。”
“没想到还有你能懂我。”她笑了笑,又恢复了以往淡漠不惊的神情,良久缓缓道:“我原是隶属满洲镶蓝旗包衣,出身低微,入宫也只能做宫女,得先帝看中,选在身边做了常在,后来晋封贵人,生下胤禛的时候我还连嫔都不是。”
我插口道:“其实娘娘纵然晋升为嫔为妃,按照宫中规定,也是不能养育亲生儿子的。其他皇子和母妃也都是这样,娘娘倒不必特别介怀。”
她冷冷笑了一声,“倒不是介意这个。恰巧那一年,孝昭皇后去世,后宫之中以贵妃佟佳氏最为尊贵,胤禛被交由她抚养。那个小势利眼,从小就只会讨他养母的好,嫌我这个生母地位低下,我纵是想要与他亲近,也不过是自找难堪。”
我点头沉吟,“佟佳氏是先帝生母孝康章皇后的亲侄女,身份的确很高贵,先帝是因为担心自己克后,所以才只封了她皇贵妃,但她其实已算是后宫之主,而且在她重病弥留之时,先帝也册她为后,放眼望,后宫之中有谁能比她身份更高更尊贵?有这样一个养母,也是一件让人自豪的事,在一众皇子中,或多或少会觉得很优越吧,在娘娘看来,可能就表现得有些冷傲了。”
她不以为然地看了我一眼,冷笑起来,“那他便自豪好了,从前他看不起我,何以今日我就该给他颜面?”
“或许他也并不是看不起娘娘,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皇子小时要与生母相见都有固定时刻,见面不能多说话,娘娘也不能完全怪他。而且皇贵妃膝下无子,将他视为己出,他感念养母之恩,也是人之常情。”我试着开解道:“娘娘以为他看不起自己,所以将全部的爱都给胤祯,而他又觉得娘娘偏心,所以更念着养母的好,如此倒成了死结。其实他即位以后将娘娘母家本支都抬入正黄旗,而且还允许全族人都入旗籍,这已是违反祖宗规矩,可见他对娘娘……”
“怎么?”她忽然激动地打断我,“可见他就还是嫌我身份低下。做这些虚无的事何用?他真要有诚意,就不会厚此薄彼如此明显,你怎就没看到他养母孝懿皇后母家受到的隆恩了?让隆科多袭一等公爵,封他国舅,他倒忘了谁才是他的亲舅舅了?连孝懿皇后的祖父、曾祖都一并追封了,到底是他偏心多,还是我偏心多?”
我顿时觉得头都大了,德妃还真是一个偏执的人,我倒并不是为胤禛做说客来着,只是他们母子这样僵持下去,遭殃的是胤祯,她越是和胤禛闹,胤禛越觉得她偏爱胤祯,越要处置胤祯来报复泄愤。我只得继续耐心地道:“那只是政治手段,他即位之初,必定要给些恩惠笼络满洲贵族,佟佳一门是望族,娘娘无需太计较,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隆科多也得意不了多久的。”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她忽然变了脸色,“你为何处处为他说话?”
“我也是希望娘娘能看开些。”我轻叹了一声,“而今他已是皇上,娘娘半分不肯妥协,惹怒了他,苦的是胤祯,娘娘定也不愿见到胤祯有事吧?”
没想到我这么说了还是完全没用,她大声道:“他现在是如何对胤祯的?抢了皇位便也罢了,还不许他进京,不许我们母子相见,我如何能对他妥协?你是被他下迷魂药了?还是你见他做了皇帝,后悔当初选择,又想重新回到他身边?”
我无法再与她说下去了,起身道:“娘娘身子不适,早些休息吧,清清告退。”
走出永和宫,心情极度压抑,一身疲惫往养心殿而去。
第186章 第一八四章 守陵
胤禛正在养心殿批阅奏折,见了我,一脸喜色,急着问道:“怎么样?太后有没有同意接受封号?”
我摇了摇头。
他顿时变了脸色,冷冷道:“可是你对朕还心有怨恨,不肯尽力劝说?”
我还真是两面不是人了,斜了他一眼,也冷冷道:“皇上,解铃还须系铃人,太后至今仍记着你小时候亲近养母孝懿皇后,而冷淡疏远她,还觉得你即位之后重用孝懿皇后母家的人,厚此薄彼,如何化解太后心结,请皇上自己想办法,我没什么可说。”
“连你也觉得朕做得不对?”他忽然难以控制情绪地吼了起来,“你可知他是如何对朕的?朕登基之时,她拒不让朕向她行礼,不能完成登基仪式,还说想不到先帝会传位于朕,她让朕有多难堪?朕多番求她接受太后封号,迁入宁寿宫,她也毫不理会。朕想为她祝寿,她如何做的你也亲眼看见,朕还要如何对她?朕重用谁,只是论功行赏,不会任人唯亲……”
“皇上,这些话你不必对我说。”我不想听他大呼小叫,打断了他,“太后对你的不满,不是一朝一夕生成的,虽然在她面前,我极力为你说好话,但我也不觉得完全是她无理取闹,她低微的出身,在你看来是隐痛,你想回避想掩盖,对她何尝不是伤害?你小时候如何我不知道,纵然你没有看不起她的心,但是你敢不敢说你的所作所为不会让她产生那样的错觉?你看到她对胤祯好就不甘不满,难道她看着你对孝懿皇后好,就不会难受失落?孝懿皇后去世的时候你已经十一岁了,十一年你有没有让你的亲生母亲伤心失望绝望过?前日之因,才会有今日之果,你不针对起因去化解她的心结,赐封、抬旗、祝寿做得再多都是枉然,因为她根本不稀罕……”
“住口!朕找你是让你去劝说太后,不是让你来数落朕的。”他厉声打断我,胸膛因为气愤而剧烈起伏。
“我也没有办法。”我无奈一叹,“我已经尽力了。”
“那好。”他脸色一冷,“既然她不肯给朕一点颜面,朕也不必再讨她好,她眼里只有允禵一个儿子,只想见他,朕就偏不让她如愿。”
我被他这骤然变得阴冷的脸色吓了一跳,急着问,“皇上想干什么?”
他不答我,一副心神交瘁的样子,挥了挥手,“没事了,你回去吧。”
我本想劝他几句,可又觉得没什么好说,还是让他先冷静一下为好,遂转身出了养心殿。
几日后,他率了王公大臣、太妃、妃嫔,送康熙灵柩到遵化去,也让我随胤禩同去。
四月初二仪式完,累了整日,我和胤禩刚睡下不久,忽闻外面隐隐约约有吵嚷声传来,胤禩立刻叫了小路子去打探情况。现在住行馆不比在京城各自有府邸,而今几家人住一个院落,听到这吵声似都起来了,院里顿时多了嘈杂的人声。
胤禩已穿好衣服,回身抱我,笑道:“你继续睡吧,应该没什么大事。”
我赖在他怀里,摇着头道:“没事你起来干什么?等小路子……”
我话还没有说完,小路子惊慌的声音已在外面响起,“爷,大事不好了,皇上命人抓了十四爷家里的人,不知道要干什么,十四爷气不过向皇上闹起来,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我不待他说完已着急地起身穿衣服,顾不得插头上珠花,跟着胤禩匆匆出了门。
差不多所有人都到了正院大堂外,堂内只得胤禛、胤祯、德太妃、几名大臣、若干侍卫和胤祯府上的几人。
胤禩正向一旁的保泰问缘由,忽听里面胤祯的声音大声道:“就算皇上贵为九五之尊,想要怎么都可以,但没有理由地乱抓人,教臣弟如何能服?”
“你不服?”胤禛的声音也极不平静,但还似极力克制着怒气,沉声道:“你几时服过朕?你从西宁回京,一路上可有向朕递过请安的折子?你回了京,还去礼部问觐见朕如何行礼,你是何意思?君臣之礼你不懂么?你分明是没将朕放在眼里。朕忍你多时,你不知收敛还愈发放肆,而今朕听闻你往日在军中吃酒行凶,抓你两个侍从来问,你是何态度向朕叫嚣?”
胤祯仍很气愤地大声道:“皇上从何处听闻?若有人证物证,大可拿出来教臣弟心服口服,这般诬赖算什么?”
胤禛厉声喝道:“来人,将雅图押上来。”
雅图原本就在堂上,这时由两名侍卫押着双肩,强行带到大堂正中,再被按在地上。
胤禛冷冷问:“你老实交代贝子允禵在军中可有吃酒行凶?”
雅图伏在地上,摇头道:“没有。”
“你还敢包庇他?”胤禛大怒道:“来人,交给刑部,永久伽示,他家中年满十六的人也统统上枷示众。”
我大吃一惊,如此疯狂的胤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此时竟已完全失去了理智。
胤祯怒极而笑,“亏皇上还主张慎刑,而今什么都没查明就上刑,岂不就是想屈打成招?”
“你住口!”胤禛大叫,“来人,将孙泰、苏伯、常明、徐兰统统押来。”
孙泰、苏伯、常明也都早被带到了大堂上,这时由人押着跪到堂中,胤禛冷冷道:“你们说,贝子允禵在军中如何吃酒行凶的?谁如实招了,朕就放过他。”
那三人全都摇头,齐声道:“真没有。”
胤禛怒极,大喝道:“带下去,永远伽示。”
“够了。”德太妃摇晃着身子,由丁香扶着从座上站起,哭诉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你?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那是你的亲弟弟,你当着我的面如此欺负他,你……你……”
她因为激动,一口气接不上来,脸色顿时变得唰白,连着抽了几口气,胤祯上前扶着她,帮她顺着气,两眼一红,哽咽道:“额娘自己保重……”
胤禛却还不肯罢休,高声叫道:“徐兰呢?押他来。”
一人上前恭声道:“回皇上,天津监生徐兰只是在贝子府教书,没有随过军,而今也没有来这里。”
他似怔了怔,随即哼了一声,“那人品性不端,将他遣送原籍,交地方官收押。”
我无奈叹息,他真的已经疯了,全然不顾后果,他此时完全是借胤祯泄愤,就像一个执拗着要和弟弟争宠的孩子,争不过就要千方百计毁掉他,全然没有半点君王的形象。或许他也想用这样的方式逼德太妃就范,但他怎就不知道,他们母子三全都是一样的执拗刚烈,非要用强,只会是玉石俱焚。
德太妃几欲昏去,胤祯不住口叫着“额娘”,泪流满面。
胤禛两步走下殿上台阶,指着胤祯,“还有你……”
我猛地一惊,他这时要是说出将胤祯收押伽示之类的话,恐怕真会当场就逼死德太妃了。我什么也顾不得多想,冲了进去,跪在他面前道:“求皇上息事宁人吧。德太妃娘娘只是因为先帝刚刚驾崩,大丧之期,所以无心接受太后赐封,而今先帝灵柩已经停稳,仪式也完成了,娘娘也心安了,只要养好身子,便可举行册封大典,奴才一定好好劝说服侍娘娘。”
“你——”他似一愣,指着胤祯的手紧握成拳,看着我良久,眼里那道噬人的火焰终于熄灭,转向胤祯淡淡道:“先帝生前对你极其疼爱,你便留在此处为先帝守陵。”他说完转身走出了大殿。
我一身冷汗,瘫坐在地上,胤禩进来抱起我,向胤祯叹道:“照顾好太妃,雅图等人的事我再想办法。”
胤祯含着泪点了点头。
胤禩抱我回房,我此刻脑子里还满是胤禛那杀人的目光,在他怀里抖个不停,他抱紧我,低声道:“没事了,陌儿,好好睡一觉。”
他那低沉的声音似带着让我安定的力量,我竟真的不再害怕,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回京后,胤禛让我住进永和宫继续劝说德太妃,一日完不成这差事,就一日不准我出宫。做了皇帝的人,果然就是可以蛮不讲理随心所欲。
经过一个多月调养,德太妃身体也没什么起色,一日将我叫到跟前,感叹道:“这几日我常做很可怕的梦,可能是大限将至了。”
我本来该安慰她,叫她不要胡思乱想,但这一刻我却想到她死时的情景,只觉人生悲空,一时无言。
她靠在床头,仰头望着白纱帐顶,似陷入了回忆,良久笑道:“我自先帝十六年进宫,初为常在,后封德贵人,十七年生下第一个孩子,第二年册为德嫔,次年再生皇六子,再次年晋德妃。之后两年又生七公主和九公主,二十五年生十二公主,二十七年生下胤祯。我以那么低下的身份,十年里为先帝生下三儿三女,和荣妃并肩成为为先帝生育子女最多的妃子,一步一步登上永和宫宫主之位,当时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今时想起,这真像是做梦。生得再多又如何?死的时候也无人送终。”
我仍是默默无言,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疯了一般地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最羡慕的人,就是当初最嗤之以鼻的人?她是后宫身份最卑微的人,只生了一个儿子,但是这个儿子很孝顺,从来不嫌弃她身份低下。”
我淡淡道:“良妃没有孝懿皇后那么高贵的身份,也不似娘娘生有那样多的子女,但就娘娘所说这一点,她也足可以引以为傲的。”
“是啊,还是你有眼光。”她长叹了一声,“我自知离大去不远了,有些话想要对皇帝说清楚。”
难得她肯主动和胤禛沟通了,我心中一喜,笑道:“那我现在去告诉皇上。”
她点了点头,我转身退出房门,往养心殿去找胤禛,胤禛也似极高兴,还格外开恩让我回府上去。哪知我还没来得及和胤禩吃顿晚饭,又被召进宫去,德太妃忽然病危,料想又是一言不合被胤禛给气的。
我去了永和宫,服侍她吃药,她却猛地将药摔了,哭道:“我还吃什么药?让我死了算了,免得我夹在他们兄弟之间痛苦。”
我也要被他们母子折磨疯了,耐着性子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捶胸哭道:“我才知道那个不孝子几日前停了他弟弟的禄米,就因为高其倬在奏疏中误以大将军与他并写,他就要罚胤祯,高其倬写错折子,关胤祯何事?我知道他就是逼我,他故意折磨胤祯。”
我顿时也一肚子气,吩咐丁香照顾好她,立刻去了养心殿。
胤禛向我看来,面色阴晴不定,“太后服了药可有好些?”
“好不了了。”我忽然觉得好累好压抑,气得哭道:“我要回府上去,皇上不高兴,便将我杀了,我再也不要留在这里陪你们折腾,皇上愿意背负‘逼母’之名,随便,不要来烦我。我辛辛苦苦做得再多,还不是被你任性使横一句话就破坏完了。”
他好似一脸委屈,跺足道:“朕还没有说你,你还来哭?朕还以为你说服太后接受赐封了,结果朕满心欢喜地去,她却一口一句要见允禵。”
“那皇上知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想见允禵?”我抹了抹眼泪,瞪着他道:“她觉得自己大限将至,皇上却连她这个心愿都不能满足,还要使气乱罚允禵。我没那本事管你们的事,我这就出宫去,你爱怎样就怎样。”
我说完转身就走,他忽然从后面追了上来,紧紧抱着我,“不要走,陌儿……朕这个时候真不知该怎么办了,你……不要走。”
“放开我。”我用力挣扎,他的手却似铁箍一般紧紧圈在我腰上,我半点也挣不脱,急得哭起来。
他松开手,语气也软了,“你不要走……你说怎么做,朕都听你的。”
我转身瞪着他,微微喘了口气道:“皇上怎会不知道该怎么做?皇上待允禵好了,太后自然高兴,一切都好说。太后吃软不吃硬,皇上却偏要拿折磨允禵逼她就范,不就是将她往绝路上逼?皇上现在召允禵回京还来得及,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好。”他点头道:“朕这就召他回京。”他当下立刻遣了侍卫吴喜和朱兰太去办这事。
不过最后还是很遗憾,三屯营副将李如柏以部文未声明旨意,又无印信为凭,不让胤祯走,并将吴喜和朱兰太羁留,等到他请旨,得知确是胤禛的意思,放胤祯回京,德太妃已经崩逝,她至死也没有接受太后封号,而当胤祯赶回京中,看到的只是她的棺木。
第187章 第一八五章 太庙
德太妃去世以后,我对生死之事又看淡了几分。如她所说,风光了一世,可到咽气的时候却连自己最想见的人都见不到,人生无处不充满着遗憾。
在遵化,我已经见识到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无凭无据要将雅图等人永久伽示,要让胤祯守陵,我们又能说什么?他要看胤祯不顺眼,随便找个和胤祯无关的理由都能停了他禄米,我们又能做什么?唯一祈祷他自顾明君形象,不要太为所欲为落人诟病,可若他不在乎被世人指责逼母弑弟,要大开杀戒了,我们又能怎样?
一切似真的已成定局了,每当想起百里曦和茗珍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愧疚,可能我真的无法完成她们的重托了。我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陪着胤禩、诺儿和安安,他们就是我的全部了。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九月,一天一天渐凉了。每年春秋两季,安安都要病两场,可能是我怀着她那时自己身体不好,她也没从我这获取到什么营养,自出生以后体质就弱,一点伤风感冒就要病很久。
夜里她已是第三次咳醒,胤禩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哄着她。
她眼泪花花地眨着眼睛,小声问,“阿玛,安安会不会要死了?”
“小傻瓜,不许胡说。”胤禩爱怜地捏着她粉嫩的小脸蛋儿,柔声道:“阿玛的小宝贝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到时候还要给阿玛和额娘唱歌跳舞知道么?”
安安一笑,又咳了起来,剧烈得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胤禩一手轻按在她口上,一手轻轻顺着她的背,心疼地道:“安安乖,忍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她咳完这一次,满脸通红,有气无力搂着胤禩的脖子,呜呜哭道:“安安舍不得阿玛和额娘,安安不想死。”
胤禩将她抱得更紧,沉声道:“安安要坚强些,有阿玛在,安安不会有事的。阿玛还要看着安安长大,要给安安找一个好的夫君,要看安安穿上漂亮的嫁衣。”
我心中一酸,差点落泪,亦不知我们有没有命等到那一天。
安安眼眸却忽然一亮,将脸埋进他怀里,小声道:“安安不要,安安只喜欢云诺哥哥。”
“那怎么行?”我顿时变了脸色,这鬼丫头真是被胤禩宠坏了,只会胡闹。
胤禩却并不紧张,温言细语地道:“安安喜欢哥哥,那是兄妹之情,哥哥和阿玛一样,是安安最亲的人,就算安安嫁人了,依然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宝贝。”
“不是。”她摇着小脑袋,仰头望着胤禩,“安安知道,云诺哥哥是姨娘的儿子,不是安安的亲生哥哥。”
“你听谁胡说的?”我有些生气了,胤禩已经下了禁令,没想到还有人敢提这话。
“没有人对安安说。”她可怜兮兮地缩了缩身子,蜷在胤禩怀里,小声道:“是中元节的时候,文素祭拜沐将军和将军夫人,安安无意听到的,安安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胤禩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仍是急道:“那也不行。”从灵魂的角度来说,他们都是我和胤禩生的,是亲兄妹,从身体血缘来说,一个是孟菁生的,一个是孟琳生的,是表兄妹,也是近亲。
但胤禩却好似没我这般紧张,只是抱着她笑道:“那些事要等安安长大再说了,安安现在要乖,先将病养好。”
我瞪了胤禩一眼,责怪他什么都由着这丫头,这么严重的事哪能依她?他只是看着我微微一笑,又哄着安安睡觉了。我恍然顿悟,这古人没什么近亲不能通婚的概念,想那康熙和孝懿皇后还是表兄妹,红楼梦里宝玉、黛玉、宝钗还都是表亲,这种事在古代也不奇怪,难怪他也没断然反对。
但我还是觉得事态严重,正要和他好好沟通下这个问题,他却“嘘”了一声,低声道:“安安睡着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我只好把话忍了回去,躺下继续睡觉。
第二日,安安的病有些起色了,因为孟轲和孟夫人一直惦念,我就回了一趟孟府,让他们放心,哪知一没看着那鬼丫头,尹嬷嬷又管不住她,她就跑去找诺儿玩,结果出门吹了风,到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她病情却加重了,还发着烧,又开始胡言乱语,对着我又哭又闹要见胤禩,还说阿玛再不来就见不着她最后一面的胡话。
我知道胤禩最疼女儿,明知她病着,往日一下朝就回来陪着她了,若没什么大事不会在外逗留,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我心里焦急,立刻叫了小路子来问:“爷去哪里了?”
他低声答道:“爷自早晨进宫,到现在还没回来过。”
我微微一惊,不祥的感觉顿时涌上心来,急道:“那快去打探下,是不是被留在宫里了?”
他立刻点头出去了。
我心急如焚等着,安安哭闹个不停,她现在犟起来,见不着胤禩,谁的话都不听,不管我怎么哄,她都不理,在床上又翻又滚,非要见胤禩。她这一激动,咳得更厉害,到最后都咳出血来,我不得已只能让大夫用迷|药将她迷晕了,让她暂时安静下来。
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小路子回来了,带着哭腔道:“爷没在宫里,被皇上罚在太庙前跪着,不知还要跪多久。”
我眼前一片眩晕,心被狠狠揪紧,一阵一阵抽痛。果然是轮到向他动手了。
小路子紧张地盯着我,小心翼翼道:“福晋……”
“是何事被罚?”我深吸了口气,用力按着胸口,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奴才不知。”他低垂了头,小声道:“奴才这再去打探。”
“算了。”我沉沉叹了口气,既然罚他,总能找个理由的。
我让轿子在离太庙不远的地方停下,让他们回去,小路子随我向太庙走去。
巍峨的殿宇,在夜色中透出狰狞的轮廓。
我只能远远看到前殿外胤禩孤清的背影,虽是跪着,背却笔直。一刹那,那么刺痛双目,泪水夺眶而出,簌簌落下。
守在院墙外的侍卫上前道:“福晋,你不能进去。”
“我不进去。”我站着未动,淡淡道:“我就在这里。”
他似怔了怔,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两眼,又转身走回原处。
我什么都做不了,不能改变胤禩的命运,不能帮到他一丝一毫,就连他被罚跪在太庙前,我都无法走过去见他一面,我只能站在这里,远远看着他,陪着他。
不知何时,天上竟下起了雨,秋风悲,秋雨凉,人倒起霉来真是所有不顺一起来。
小路子抬头望天,焦急地向我道:“福晋,回去吧,这雨会越下越大的。”
我摇摇头,仍是未动一下,淡淡道:“小路子,你回去吧,不用陪着我,我要等爷一起回去。”
他低垂了头,哽咽道:“奴才也不走,奴才留下来照顾福晋。”
这时,守在外面的侍卫都向里站了些,刚好在墙下能够躲雨。
雨果然越下越大了,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眼前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我睁大眼盯着远处,他的背依然笔直。
先前拦我的侍卫似有些看不过去了,冒着雨上前道:“福晋到墙下来避一避雨吧,只要不进院内就行。”
我摇了摇头,伸手解下披风,递向他恳求道:“你帮我带进去给八爷好吗?”这披风虽然不厚,但布料很特别,是西方传教士带来,礼部的人送给胤禩,我看还有些防水,便让人做成披风。
他微一犹豫,伸手接过,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我补充道:“你就说是我让人送来,不必让他知道我在外面。”
他微一怔,又点了点头,匆匆而去。
半夜,天越来越冷,我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忽然想起了初入宫时,在十五公主院里罚跪,也是这样的雨天,头脑忽然很清醒,所有看不明看不透的事,一夜之间全顿悟了。不知此时胤禩会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