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一夕念(清穿)第42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馨儿?”太后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奇,神色却无半点诧异,“这么晚你过来做什么?”
公主走上前去,轻声道:“馨儿怕气着皇祖母了,特过来瞧瞧,都已半夜过去,皇祖母先休息吧,不要生气了,有奴才犯错也不急在一时处置。 ”
“如此大事必须立刻处置。”太后很坚决地道,“今日一定要审个水落石出。”她向汪公公微一示意,那棍棒又重重打在我身上。
“皇祖母……”公主惊呼出声。
“不必多说。”太后冷冷打断她。
那一刻我才忽然有些明白了,如果她真的是要审我,要我说出胤禩或胤禛其中一人,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那是有损皇家颜面的,她知道是那其中一人,至于到底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的损了皇家颜面,此事已经张扬,他们争相承认一事迟早也会传出去,她必须给整个后宫一个交代,她更要保护她的孙子,不让人再拿此事做文章。她知道我不会说出来,所以她就是要打到我死,如果我死都不说出来,那就与他们无关了,真的不是他们了,牺牲掉我来保全皇族体面,保护胤禩或胤禛,老太太真是有苦心的。
我趁人不注意偷偷服下那假死药,她本就是要打死我,我现在装死肯定是不会引人多想了,只是现在联系不上沐晨风,也不知我那后事该怎么办了,料想他们还不至于鞭尸,而且过去也不流行火葬,应是会留我个全尸了,那未来的事只能听天由命了。
药效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我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心跳好像也渐渐微弱,只有意识尚还清醒。只听汪公公的声音似有些惊恐,“太后,她好像……好像已经……死了。”
我听到青鸢等人痛哭的声音,太后的声音却很平静,“汪公公,通知后宫里的人,贱婢芷陌供认与蒙古士兵发生苟且之事,经哀家查明属实,已经杖毙,尸体即刻扔出宫去。”
“是。”汪公公应了一声,我感觉好似被人抬了起来,好像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听到他的声音,“好了,好了,就扔这里了。”
我被放下了,一阵脚步声匆匆远去,我此刻应是在宫外了。忽然身子又被谁抱起,好像被放在了马车上,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
第105章 第一〇三章 囚禁
不知道那“醉香兰”的药效什么时候才会消失,此刻我一动也不能动,眼皮沉得完全睁不开,只听到轱辘转动的声音,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一直也未停下。那么远的距离,莫不是出城了?接走我的人到底是谁?是想救我还是想怎么样?所有问题一个也想不出答案,这静谧诡异的气氛持续越久,我心中越涌上一丝惊惧。
马车终于停下来,我又被那双很有力的手抱起,感觉身子一点一点下沉,他似乎在下楼梯,接着听到一声金属撞击声,好像一道重重的闸门被拉开,他又抱着我往前走,东拐西折地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终于停下。
我似乎被放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一个细微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移了过来,翻过我的身子,拉下我衣服,开始给我上药,从那双手的轻柔程度上判断,应是一名女子。想必那假死药还有一定的麻醉作用,我此刻一点也未感觉到伤口的疼痛,只觉得她的手似水冰凉。
她给我上完药,脚步声就远去了,之前那人的脚步声也跟着消失,“咣”的一声,门似乎已被关上。
我心中疑云重重,好在这人还给我上药,那应是不会害我,这才让我稍稍安心了些,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将我惊醒,“两天了,那药效也该消失了吧?还没醒来?”
原来我都昏睡了两天了。那个声音有些熟悉,但是迷迷糊糊中听得又不太真切,一时也没想起是谁。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身子很弱,烧还未退,外伤倒是小事,不过流产后,挨那样的毒打,又服‘醉香兰’那么猛烈的药,怕是要几个月才能调理好了。”
我猛然一惊,竟是林紫寞和叶阑宇的声音,是他们救了我?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鬼王门的杀手,还是义火教的义士,不管是什么,那都是和我扯不上关系的,他们救我肯定不会有好事。但是太后大寿那一晚的意外发生得那样突然,消息也不能放给沐晨风,连胤禩都来不及救我,他们是怎么听到风声的?他们还有人混在宫里?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极可怕的念头,那晚也安排满堂红进宫唱了两出戏,我从石阶上摔下去的时候,戏班的人在收拾戏台道具,还未出宫,满堂红自周老板死了之后一直是百里曦在打理,那么我出事的消息很可能是满堂红的人带出去告诉了百里曦,百里曦和林紫寞如果真的只是互通书信偶有来往,不可能那么快就通知人来接走我,她们的关系绝对不单纯,那百里曦也是那个组织里的人吧?或许地位还不在林紫寞之下。
想到这里,忽觉有些悲凉,所有的一切终是逃不过“利用”二字。豪爽仗义或许是她真本性,但她却也戴了面具对我,或许就因为那个组织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想要反清复明,而我是太后身边的人,多少有些用处,所以看中了我,所以林紫寞还会多次救我。
这时又想起满堂红那场离奇大火来,沐晨风暗中查了很多天也未查出头绪,胤禩和九阿哥还认为是新开的那家“金玉翠”戏班所为,现在想来,最得利的人是百里曦吧。忽然有些后怕,去年快过年那会儿,她曾对我提过,想在除夕大庆的时候,带她的“舞千阙”进宫去跳舞,我当时怕那些舞姬不懂规矩进宫惹出事,就没有同意,除夕只安排了满堂红进宫,或许是这个原因,她才向满堂红下手了,周老板一死,我一时找不到可信任可托付的人,自然会让她接手满堂红。这次太后大寿,她让满堂红排了很多戏,安排了很多人进宫,但最后我只定了两场,戏班里的新面孔我一个也没让去,说不定我这小心谨慎的本性已经不止一次救了我。要是她真在舞姬、戏子里混了杀手,在那样的场合刺杀皇上,后果真是不可想象。
忽然之间想起了这许多的事,也想明白了很多事,只是还差确定。竟然没想象中难过,只是有一些惋惜,对我倾出真心的人,我会还以真心,但对我有太多隐瞒的人,我也会有所保留。百里曦从一开始就太神秘,我容许她的靠近,但是要控制在我认为安全的范围以内。不过现在,我都被太后处死了弃尸宫外,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不知道他们还图什么。
“醒了就不用再装睡着了。”林紫寞的声音忽然响起,“我们也正有话要和你说。”
我微微一惊,本来想偷听下他们对话,这下是不行了,可能是方才想起那些事,难免感慨激动,呼吸一乱,让她发现我醒了。
我睁开眼,屋子里的光线极暗,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床边那条人影正是林紫寞,她还是穿着紧身的劲装,蒙着黑色的面巾。叶阑宇高大的身影立于屏风之后,背对着我。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这一动才感到浑身疼痛难忍,只得趴下伏在床上,忍着痛道:“你们杀人都那么利索,说话也不要拐弯抹角的,到底想怎么样就直接说吧。”
“这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我们是做什么的你想必也知道一点。”林紫寞替我拉上被子,不急不慢地道,“之前让你代考科举的那个孟清诺忽然得重病死了,所以得由你代替他,一直代替下去。”
“代替他做什么?”我转过头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尤为明亮。
“代替他考完科举,入朝为官,接近皇上,你乖乖听话,我们也会保你周全。”她的声音不柔不腻,虽然不带感情,却也十分动听。
“我是女子,怎么入朝为官?”我瞪着她,真想能看透她那面纱。
“你都能女扮男装代他科举,一样可以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的,我们的易容术不是那么容易识破的。”
“那怎么一样?”我冷冷哼了一声,“考试不用说话,难道我做了官也不说话吗?”
“不要紧,”她清冷的语声终于带着笑,“我们还有一种药丸,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改变声音的。只要你自己不去说破,没人能看出破绽。”
我又是一惊,这个组织还真是有不少发明,还有专门的科研机构?这也太高科技了。
她见我不说话,瞟了我一眼,“你明白了没有?”
“没有。”我冷冷一笑,“那个孟元泽真是忽然病死了,还是你们给杀死了?”
“那不重要。”她语声平淡,满不在乎地道,“总之他已经死了。”
“为什么要杀了他?”我忽然多了一分莫名的愤怒,如果不是我找上他,或许他们不会杀了他。
“很简单。”她还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找上他,帮他谋个一官半职,只是要将他当做一个傀儡,让他在朝中帮你弄清各党派的情况,帮你铲除异己。可是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得皇上器重的,能随时知悉皇上行踪的人,我们看中了你,既然你也代他考中举人,那就让你永远代替下去。除开女子这个身份,你不是更想自己去参与么?”
我暗暗心惊,他们果然是要将刺杀进行到底的。她说得也不错,操纵一个傀儡哪有自己去做什么那样得心应手,既然他们有办法让我的女儿身不被识破,那还是可以试一试。我看着她,故作不耐烦地道:“好了,我已经明白了。”
“那好。”她忽然出手捏住我的嘴,我刚要大叫,只觉一颗光滑的珠子飞入了我口中,接着一股气流压入,不由得吞了下去。
我惊恐地大叫,“你给我吃了什么?”
“断魂蛊。”她松开手,淡淡道,“我们也怕被你出卖,这种蛊毒发作起来,肠穿肚烂痛苦难当,需要定时服用叶大哥才有的药物克制,你只要乖乖听我们的话,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们事成之后,会为你完全解蛊,还你自由。”
我惊得浑身发抖,狠狠瞪着她,却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叶阑宇忽然冷冷开口,“这里是城郊十里以外的地底,没有人会找到这里,你也不要想逃出去。”说完这句话,他们就都走了。
我被囚禁在那地牢里,三个月过去,竟已是康熙四十七年了。
这期间,我那断魂蛊发作过一次,他们是故意的,故意让我知道蛊毒发作的时候是什么感受,那不是人所能够想象,我痛得在地上满屋子翻滚,要是还有力气,我肯定会一头撞死在墙上。
我每天都好想胤禩,不知道他怎么样,太后将我杖毙弃尸宫外,不知道他会不会以为我已经死了,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相信我还活着,会不会到处找我?这一切我都不得而知。我好想看到他,但是我知道,唯一能够看到他的机会,就是站在那朝堂之上。所以我一定要考中,没有任何退路。
我将愤恨、思念统统转换成动力,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写八股文,苦行僧一般地闭关修炼,只为破茧而出那一刻,为他华丽蜕变的那一刻。
一日刚准备睡下,林紫寞忽然推门走了进来,她竟是男装打扮,头上罩了一个斗笠,斗笠边沿垂下一圈轻纱,仍是遮挡了面目。
我也懒得瞧她,背对她而卧。
她走了过来,很惊奇地问,“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早?反正这地牢里不见天日,我也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累了就睡,睡醒又看书,已经习惯了。
我还是不理她,她摇了摇我肩头,“今日元宵节,带你去看花灯。”
“你有那么好?”我微微冷笑,“想干什么就明说,我懒得猜。”
“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她今日好像很开心,还笑着对我说话,“你现在身子也养好了,难得今日街上热闹,带你出门透透气,我又不怕你跑了。”
我想出去都想疯了,也不再跟她虚伪,立刻翻身跳下床,催促她道:“那快些走。”
她让我也换了和她一样的打扮,头上戴了个大斗笠,这才带我出去。
走上长街,她松开我的手,低声道:“囚禁了你三个多月,我是有一些于心不忍,所以今日带你出来,这还是瞒着叶大哥的,你可当心了别给我惹乱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淡淡嘲讽,“我能给你惹什么乱子,我难道还想那蛊毒发作痛死我啊?”
她笑声如铃,“那难说,这满大街都是将军府、四爷府、八爷府的人,你就不想现身见见那些找了你三个多月的人么?”
我心头又惊又喜,他果然在找我,那林紫寞今日带我出来,是想试探我到底老不老实了?我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不会乱来。”
她也好似真的很放心,竟不再跟着我,自己看花灯去了。
那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他牵着我走在长街上,看盛世流火,如坠尘雾,他的眼眸他的笑,都带着令我沉醉的诱惑,看舞狮时,他不经意地搂上我的腰,我是那么希望向他紧靠;他向我索要和我一模一样的面人,狡猾地要我将自己送给他,我却毫无防备地让他占了便宜,还有猜完灯谜,他将玉簪插上我头发,温柔地叫我小娘子,我不禁面红心跳。往事一幕幕,一幕幕。泪水已沾湿衣襟。
像是想找寻、回味、重温,我顺着回忆的路径,走遍每一处地方。
尽头处,我真的看到那条熟悉的身影。
他在做他觉得很无趣的事——猜灯谜。看着他怅然的神色,我感觉心被一点一点撕裂,那么久的分别,那么长的思念,我多想冲过去抱着他,在他怀里痛哭一场,可是我知道林紫寞就在不远的地方,一定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
我缓缓走上前去,他不会认得此时这样打扮的我。他只是将花灯上的谜面一张一张取下,写下谜底。
我也寻找着想猜的灯谜,走过他身边,他长长一叹,似喃喃自语,“是不是我猜完所有的灯谜,你就会出现?陌儿……你在哪里?”
我心头一震,慌忙转身,眼泪转瞬滴落手上。
我不敢再多呆,怕多呆一刻都会控制不住自己,我取下四个字谜,走到兑奖那里,写下四个谜底,连起来是“见字勿念”。
像是被什么追赶着,我跑开了,不敢回头,更不敢停留。
二月的时候,到礼部参加了会试,取中会元,接着参加了一场复试。今年的殿试提前到了二月末,太和殿上,皇上亲自出题考策问,这主要是就政治、经济、教育等方面的问题发表见解,提出对策,于我这样一个已经知道清王朝结局的人而言,这比之前所有的考试都更简单。
等到放榜的日子,街头小巷立刻传遍,今年的金科状元是——孟清诺。
第106章 第一〇四章 修撰
谁说了状元就是八抬大轿、恢弘府邸、招做驸马、封官一品?
我被电视剧给骗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科举真的很难考,这都还多亏我在现代寒窗二十载,数理化、历史、政治、生物样样来,起/点站得高,视野开阔,上下五千年尽收眼底,唯物主义辩证思想完全掌握,再加上一年多的时间重点突击四书五经,才能够过关斩将赢得殿试入场券,还多亏了大学四年,整天没事就将那些已经过去的历史反复研究,深入分析,才能信手拈来,针砭时弊,在策问中胜出,金榜题名。
但是,这么难考的一个功名,考中之后,只是授翰林院修撰一职,从六品小官而已,我失落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宫里来人送来了官服,砗磲及白色涅玻璃的顶戴,绣着鹭鸶图案的朝服,一双黑缎靴子和一串朝珠。
想要什么府邸那就是做梦了,连个集体宿舍都没有,怎么说我也是个朝廷官员了,不能再住客栈里,还好之前有远见,买了满堂红自己做生意赚了点银子,才能在西城区买了一户小小的院落。又请了几个仆人打理出来,住了进去。
林紫寞找了个小丫头来伺候我,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生得粉粉嫩嫩,瓜子脸,翦水秋瞳,看上去柔柔弱弱,但说不定却是一根指头就能取我性命的武林高手。伺候我是假,监视我才是真的。
刚住进我这寒碜的“状元府”,林紫寞就来了,仍是戴着遮了面目的斗笠,支退了我身边的丫头小玉,感觉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自顾自地整理着文书,对她爱理不理地道:“林姑娘,你若是常常以这样的装扮出入我这里,怕是会让人怀疑我这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给你送药来着。”她从怀里取了一个瓷瓶,放在桌上,“服了可变为男子的声音,一粒持续一个时辰,这里面有二十粒,用完了我再给你拿。”
我放下手中的书稿,打开那瓷瓶闻了闻,淡淡清香扑鼻而来。我每日得去翰林院当差,那少说也得服三四粒,还得随时想着药效是不是快过了,真是麻烦。
收好那药瓶,我继续整理杂物,她叮嘱道:“记好我们之前说的,事成之后,自会解了你身上的蛊毒,你若是不老实,那休怪……”
“怎么叫事成?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我打断她的话,终是忍不住问出来,“你们是要反清复明,还是只是受命杀人?”
“反清复明?”她声音里充满了惊奇,“什么反清复明?你不是和沐晨风那么熟识的么?他没有对你说过我们是鬼王门的人?”
“你们不是义火教的?”我也顿觉惊奇地看着她,“之前在扬州那场刺杀中,死了的义火教护法不是你们的同伙?”
“谁有那么不中用的同伙?”她微微冷笑,“他是他,我们是我们,只不过那件事能合作,才与他们一同行事。”
我稍稍有些明白,试探着问,“我助你们刺杀太子成功,就算事成了,对不对?”
“这一次要杀的人,不是太子。”她声音一冷,一字一字道,“是皇帝。”
“什么?”我惊得全身一颤,这个事情也太疯狂了。
“别那么大惊小怪。”她压低了声音,“知道这事儿有些难度,不然也不花这么大工夫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取得他的信任,给我们时间、地点、路线,由我们动手,你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是什么人让你们刺杀皇上?”我脑子里快速闪过太子,康熙死了,得利之人只有他。但是这帮人上一次还帮大阿哥刺杀太子,这一次又要为太子行刺皇上了?怎么想都觉得太诡异。
“这你就不用多管了。”她冷淡地道,“现在是三月初,最迟月底得有行动,你也不要拖拖拉拉的。”
“你以为这很容易?”我顿时火大了,冲她冷冷道,“我现在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我都见不着皇上的面,你让我怎么亲近他……”
“这是你的事情。”她不由分说打断我,“你要和贝勒爷儿女情长我们也懒得管你,但是你不要忘了自己身上还种着断魂蛊。”
“不用你提醒。”我狠狠瞪着她。原本以为中了状元至少也有个四五品的官做,那样可以上朝,表现的机会自然多了,现在却是连康熙的面都见不着,离废太子也就只有半年多时间了,得赶紧和他搞好关系,就算他们不催我,我自己也着急了。
第一日去翰林院上任当差,掌院学士有两人,一人叫伊喇靖沛,一人叫苏成永,其下有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修撰、编修、检讨等很多官员,另外还有许多庶吉士。苏掌院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皮肤白净,一脸福相,对我很客气,很容易说话。
他领着我到翰林院各处去瞧了瞧,顺便给我讲翰林院日常的工作,至此终于接触到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高等学府了,也了解到这里的工作其实很琐碎繁杂,但是又相当讲求精细,翰林官的主要职务就有撰写祝文、册宝文、册诰文、碑文、谕祭文;纂修实录、圣训、本纪、玉牒及其他书史,对书史进行编辑校勘;稽查史书、录书;稽查教习宗人府宗学、觉罗学、八旗官学;稽查理藩院档案;主持科举考试;对我而言,最大的价值就是能在南书房轮班侍值。
要等着康熙来视察翰林院那是等到天荒地老都不可能的事,唯一能见着他的机会,就是到南书房侍值了,但是我这小小修撰怕还没那资格,或者有资格估计也排到几个月以后去了,所以一定要讨好这两个掌院学士。这里不像宁寿宫,这里人才辈出,竞争太激烈了。
初次接触,苏掌院对我印象还很不错,一则他也是汉人,二则他调看过我乡试和会试的答卷,而且也看了我在最后殿试策问中的作答,对我这个状元还是比较赏识,一开始就先让我稽查史书,做做编辑校勘的事情。
对着那一摞摞厚厚的文史,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未来三百年以后,胤禩作古,本应成为历史,历史却将他抹得干干净净。
如果可以,我多想史书中能留下他的痕迹。
苏掌院不会知道我的心情,关怀备至地向我讲解了具体的事宜,然后就留下我在那做事了。状元就是浮云,整日下来再没人搭理。
状元没什么可稀罕,有吸引力的是“孟清诺”三个字。冲着这三个字,就有大人物找上门来了。
我刚回到住处,让小玉准备热水沐浴,衣服还没脱完,新请的一个老仆人何伯就在外面传话,“大人,镇国大将军到访。”
我心中一喜,沐晨风终于找我来了,不敢在小玉面前表现得太激动,装作平静地道:“你让将军先等一等,我马上出来。”
说完又赶紧手忙脚乱将衣服穿好,小玉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出去。沐晨风已在厅中坐着。
四个月没看到他,忽然见到,却要将欣喜强压在心底,淡淡道:“久仰将军大名,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将军见谅。”
他站起身,神色平静,只在仔细盯着我瞧,我此刻脸上戴着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正是易容成孟元泽的样子,显然这时的样貌、声音都和最初与他相遇的那个孟清诺有很大差别,他肯定也认不出我。
我轻咳一声,“将军请坐。”又向小玉看了一眼,“小玉,快给将军上茶。”
小玉怕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对沐晨风透露故意支开她,面上闪过一丝不情愿,转头对何伯低声道:“你去上茶。”
沐晨风目光一敛,似已觉察到有些奇怪,待他坐下,我才在主人的座上坐了,淡淡笑道:“不知将军今日来找下官,所为何事?”照理说我这芝麻小官根本轮不到让他看上眼,他肯定是冲着孟清诺而来。
“受八爷所托。”他紧盯着我,忽然搬出胤禩,似开始试探我的反应了,“状元爷的名字正好与八爷一位故友的名字相同。”
“是吗?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我哈哈一笑,“不瞒将军,下官本名孟元泽,只因一位看相的老先生说下官那名字有碍功名,所以才改了,一改之后,果然就一举高中。”
他接过何伯递上的茶喝了一口,放在旁边的案几上,轻叹了一声,“如此说,真是弄错了。”
我一眼瞥到身旁小玉暗笑的表情,心中冷笑,我与仇诺是什么人?随便说个暗语就能相认了。我要到南书房行走,进了宫,要在宫里和沐晨风、胤禩相见,我不信她还能跟到宫里去守着我。
我站起身向沐晨风讨好笑道:“难得这么巧,往后还需要将军和贝勒爷多多提携。”
他面无表情,似有些反感,目光落在对面的空墙上,“孟大人如今是在翰林院就职?”
“是的。”我点点头,“翰林院的仇丹山大人很关照下官。”
他忽然向我看来,神色没有太大变化,淡淡道:“那很好。”
仇丹山不是什么翰林院的人,是在现代仇诺父亲的名字,他应是已经有所觉察,知道我要以这种方式来向他暗示,肯定是受了人胁迫软禁。为了确保他真的能知道我是孟清,我继续很随意地说道:“翰林院的人很好相处,下官今日初次到任,就遇着了几个很有意思的庶吉士,特别是有两个叫张学友和刘德华的人,他们还唱歌庆贺下官到任。”
二十一世纪的香港天王,这已经足够了。
沐晨风似笑非笑,又好似在忍着笑,脸色一沉,站起身,“那孟大人就安心在翰林院呆着吧,既然能高中状元,想必也有些真才实学,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也都是识才之人,该升任该提拔,他们自会懂得。”
他好似在回绝我让他与八爷关照的话,我也顺势说道:“是下官唐突了,升迁之事不敢劳烦将军。让将军白走一趟了,下官不是八爷那位故友。”我是希望他暂时不要对胤禩说出我是谁来,他应该也听得懂我话里的意思。
送走了他,今日这番对话也没有引起小玉怀疑。
我每日仍是按时到翰林院去校对文史,暗中筹谋到南书房侍值的事,几日过去,终于逮着一个机会。
第107章 第一〇五章 侍值
与我一同校勘文史的还有两人,一人叫吕宝文,三十多岁,生就一副书生相,是上一届科举考试的探花,一开始授翰林院编修一职,做事很细致,又有些才干,没多久就提升为翰林院修撰了。
另一人叫邢钰羽,只有二十多岁,为人机警圆滑,讲话有些浮夸虚伪,但和任何人都很容易打成一片。他虽然在三年前入围了科举殿试,但只以第三甲录取,赐同进士出身,初入翰林院的时候只是一个庶吉士,没有任何封官,才学虽很一般,但是就靠他那高超的交际能力,拜了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欧阳乐正为老师,之后那是步步飞升,只三年时间,就提升为翰林院编修了,而且还让他跟着我与吕宝文,做的是修撰做的事。比他早五年来此的年羹尧,未来雍正皇帝的左右臂,现今都还只是一个翰林院检讨。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句话是有道理的,虽然这里的人都是文人学者,有些清高,但是谁还嫌好话难听了?其实我还很欣赏邢钰羽那圆滑的处事才能,上下都笼络得很好,这方面我是向他看齐的,能讨太后一人的喜欢不算本事,这里才是锻炼人的地方。现在我比他官高一级,他又跟着我做事,对我还是极力讨好,借着他的关系,我很快和欧阳乐正熟识了,那个侍读学士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一脸正气,个人好恶感很强,喜欢听人奉承。巴结他,主要是为了结识另一个侍读学士潘如哲,那人在翰林院呆了有三十多年,比两个掌院学士还德高望重,为人清心寡欲,比较难打动他,但是侍值南书房的事一直是由他安排,我能不能尽快去那里见着康熙,就全靠他了。
初到翰林院的时候,就从苏掌院那里了解到,入值南书房,主要是陪伴皇上赋诗撰文,写字作画,有时还秉承皇上的意旨起草诏令。后来知道这种殊荣并不是所有的翰林官都能有的,也并非按官阶轮流排班,而是选择才品兼优者入值,一段时间后更换。入值南书房对翰林官来说,不止是荣耀,更是人生转折的重大机遇,如果能得皇上赏识,升迁内阁就是指日可待的事。要说潘如哲掌握着大多数翰林官的前途,也并不为过。
每日一有时间,我就假借请教之名上他那去,他总是倚老卖老地训诫我年轻人要戒骄戒躁,几次接触,发现他为人很正派,也比较公正,对我还是很认同,但是或许正是出于对晚辈的关心爱护,他觉得我太急功近利,野心勃勃,并不把机会给我,总是提点我修身养性。我心里还真烦躁得要命,太低调没人理,展露下自己又是有野心,翰林院的人际关系丝毫不比后宫里简单,而且这里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没一个好糊弄的。
一日傍晚,回家前照常去潘大人那里听他教诲,他却不在,无意中看到桌上放着下一批入值南书房的人员名单,他已全部拟定,只等两名掌院学士批示。我从头到尾看去,果然没有我,正失望间,却赫然看到吕宝文的名字,心中顿时有了想法,也不再等潘如哲,匆匆离去。
到第三日午后,名单审定后就要公布,我故意留下吕宝文喝茶闲聊,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他的茶水里下了泻药。平日我们交情甚好,他话不多,但对人却很真诚,他是等了三年才有这一个南书房行走的机会,以他的才能,说不定不久就能迁去内阁,但是我也很需要这样一个机会,只能对不起他了。
他还并不知道自己被选去南书房侍值,此时忽然肠胃不适,就准备去向掌院大人告假回家休息,还有些过意不去地向我嘱咐,“孟大人,我许是吃错了东西,忽得痢疾,要去看大夫,这里的事,要你多多照看了。”
“吕大人放心。”我心中内疚,面上表现得极为关心地道,“你好好休息,校对文史的事有我和钰羽就行了。”
他还很感激地看着我,“那辛苦孟大人了。”
“哪里哪里。”我被他这感激的眼神看得极不自在,更加内疚,微垂了头不敢看他,低声道,“痢疾可不是小事,吕大人赶紧去看大夫吧。掌院大人那里就由我代你去说一声,你别耽误了看病。”
他一点也未怀疑我,还一个劲儿地道谢。我送他出门,心中却更难受,他是真诚待我的人,我却不得不算计他,只希望有一日,能将今日欠他的还给他。
待他走后,我立刻去了掌院苏成永那里。
苏掌院正在看书,见到我这个时候出现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书,笑呵呵地道:“清诺啊,可是有事?”
他对我第一印象就很好,我每日去到翰林院和离开翰林院的时候总会去向他道一声安,有时还要畅谈一番,他一直觉得我谦逊有礼,很赏识我,私下里总是亲切地称呼我的名字,我也是从心底里很敬重他,虽未拜师,但他却已将我当作他的门生。
“苏大人,是这样的,”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很随意地开口,“吕宝文吕大人忽染痢疾,看大夫去了,病发突然,他也未来得及向大人告假,清诺就主动过来,代他说一声。”
“吕宝文?”他皱着眉叹了一声,“他可真是时运不济,这次潘学士都举荐他去南书房侍值,名单都已公布,他却怎的忽然病了?”
“啊?”我故作惊讶惋惜,“怎会这样?那怎么办?”
“那没办法了。”他又叹了一声,“人员已定,他一时半会儿怕也好不了,这可还差一个人了。”他忽然向我看来,目光定在我面上许久,瞧得我有些不安,他才沉吟道,“不如这次就让你去,我让潘学士重新修改名单。”
我心中暗喜,果然找苏掌院事情就成了,若是找潘如哲那老顽固,他肯定又要说为我好,不能让我那么快在仕途中迷失,让我继续修身养性之类的话。我也不敢表现得太激动,假意推辞,“苏大人,这样不妥。潘大人一直觉得清诺尚不成熟,没有资格入值南书房,今日只是事发突然,若是差一个人,清诺愿意暂时代吕大人去,待他身体一好,还是让他在南书房侍值吧。”
他听我这样一说,频频点头,目中更有赞赏之色,“潘学士是很固执,清诺才高八斗,更有圣贤品德,绝对是有资格去南书房的。我早有此意,只是考虑到你初入翰林院,还没太多表现,若是立刻安排你去南书房,恐不能令众人心服口服,也会给你招来非议,我有两次与潘学士提起,他也是这么认为,不过你只是代吕宝文侍值一日,那是没什么不妥。当初看过你四场考试的文章,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是永远留在翰林院的人,好好把握吧。”
我懂得他的意思,他将机会给我了,只要今日见着康熙,我一定会让他记得我。机会不需要太多,一次就足够。
我与其他侍值的人一起,过了乾清门,往西侧走,在乾清宫西南方向,就是南书房了。与巍峨庄严的乾清宫相比,这一排房舍就显得有些不起眼了,但是却十分清静。室内陈设简洁,备了很多套紫檀木桌椅和文房四宝,供人在这里写词作画。
与我们一起来的有一名侍讲学士,叫方卓玉。南书房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自然而然充当了领导,招呼我们各自入座,然后起了一个题目,让大家赋词作赋,互相交流。
临近傍晚,我也未见到康熙,据说今日太后身子不适,他一直在宁寿宫陪着太后。到晚上,只有曾经在南书房呆过的几名学士能够留值,其余的人都要出宫去。
走出南书房,我的心情已经跌落至谷底,费尽心思,抢了吕宝文的机会,结果太后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最后还是没有见到康熙。看来这个机会不该我得,就真的不是我的。
怏怏走着,准备出宫。这是第一次到乾清宫,天生路盲,找不着方向,走了半晌才发现怎么还没有到乾清门,似乎迷路了。正不知该往哪走,忽闻前面房舍中传来一个熟悉的童声。
我走近两步,屋子里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不学了,不学了,你抓着我再说。”
又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气喘吁吁地道:“十八阿哥,不可以这么淘气,你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完成。”
“我说了不学了。”十八阿哥稚嫩的声音充满了不满,“我不喜欢你教的东西,你出去。”
我心中苦笑,敢情走到尚书房去了,那是皇子读书的地方,这十八阿哥人小脾气却还不小。虽然没有见着康熙,但眼前这个机会却不能错过了。我正准备找个借口进去,门忽然被拉开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铁青着脸出现在门口,长叹了一声,拂袖而去。
我侧身让过,十八阿哥已经冲到门口扮着鬼脸,嘻嘻笑道:“米师傅,慢走慢走。”
到底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天真淘气得紧,不过都已是傍晚,还逼着这么小的孩子学习,实在也很不厚道。
胤衸这时也已看到我了,笑容一僵,有些惊诧,“你是谁?”
我上前行礼,“下官孟清诺,见过十八阿哥。”
“孟清诺……”他喃喃念着我的名字,嘿嘿一笑,“哦,金科状元就是你啊?”
我微微有些惊奇,“十八阿哥知道下官?”
“本来不知道。”他眼珠骨碌碌一转,“不过有两次看到父皇对着你答策问的答卷,沉思不语,我好奇就向他问了你。”
我不禁有一丝欣喜,看来我在答策问中所提的一些思想观点和举措还是引起康熙思考了。心中正在暗喜,他又向我调皮地一笑,“你能当状元,那定有些本事了,你跟我进来。”说着往屋里走去。
我跟着他进去。他指着书桌上厚厚一叠纸,狡黠地笑道:“你帮我把功课做了。”
我微微苦笑,上前看了一眼他的那些功课,最面上的一张纸写着:张三家养了二十三只鸡,李四家养了三十二只鸡,问这两家总共养了多少只鸡。我又翻着第二张纸,题目是白家村有十一户人,每户人家养了十只鸡,问白家村总共有多少只鸡。
再往后看,我满头都是冷汗,基本是两位数的加减乘除,也不难,但这些题目除了鸡还是鸡,换了谁都会烦死了。忽然想起康熙自己对自然科学是很有兴趣的,只是那个时代,儒家道学才是主流,他现在找了人教胤衸数学,对这个皇子还是有特别的喜爱的。
“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