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一夕念(清穿)第34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会是什么反应,会觉得我做得好,还是觉得我多事?
一直忐忑不安,直到与他坐同一辆马车回宫,他温柔地看着我笑,“紫芸说你的词写得好,果然不假。”
我松了口气,他是肯定我的,他也觉得我那样写是对的。忽然就兴奋起来,终于可以为他分一点忧了。
回宫后,少不了要向太后有一番交代,胤祯私自带我出宫这个瞒不了,他自己也向太后领罚了,只是后面的事不能说我是被骁骑营的人抓了去,那样会暴露他们救我的事,胤禩也去领了罚,说是留我在府上看戏忘了时间,没法回宫,顺便我也给他作证,我们整晚都没出过八爷府,我是满堂红的大老板,要满堂红做个假更是容易。太后那里就这样应付过去。
一连几天我都很担心夜袭骁骑营的事情暴露,一直没好消息,也没坏消息,一直提心吊胆地过。
一日清早,我正在花园里默背《中庸》,胤祯忽然来了,他一见我,表情有些古怪,既有些激动,又似有些懊悔,很急切地道:“陌儿,我早就想找你了,但是这几日我额娘将我看得很紧。”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以为他还在恨我骗他,不想看到我呢。忍不住问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他摇了摇头,深黑的眸子里落满了无奈和哀伤,“我以为我会很恨你,应该很恨你。到你被抓走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会出事,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希望你要平平安安,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了。”
我怔住了,忽然想起了初见他的那时,他说要保护我,要让德妃关照我,让我成为他父皇的宠妃,他对我的好就是那种纯洁无邪、纯粹的好。而此刻,又多像那时,他只是要我平安。其实我多想没有中间的那些过程,我没有给过他希望,没有骗过他,没有伤害过他,或许,他的眼眸会依然清澈。
我想起了沐晨风,以为他要死的时候,我哭得死去活来,我不介意从前的伤害了,我也不再爱,但就是希望他能安好。
其实人世间,真的有太多情感,思念、牵挂、祝福、疼惜……都可以是与爱情无关的,只是有时太狭隘,总想把什么都抓在手里,越抓紧,越失去,要到死神降临,才猛然醒悟,才赫然释怀,才懂得放开。
他不知道我有太多感慨,继续急切地说着,“陌儿,我真的不是有意伤害你的,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因为从前常和十三哥去那里骑马射箭,习惯了去那里,我只是想带你去看一看,我希望你看到我想努力成为令你骄傲的人,会回心转意,但是我好像错了……”
“胤祯……”这样的胤祯让我好心疼,我不想他再说下去。
“你听我说完,”他激动得有些涨红了脸,急着道,“我不该将你丢在那里,我当时真的是很生气,什么都没想,真的不是故意要伤害你,我不知道你会被人抓走……”
“我知道的,”我还是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
“你不会怪我吗?”他还是满眼内疚地看着我。
“傻弟弟,我怎会怪你?”我那样叫他了,我早就想那样叫他,一开始就想。我多想他做我弟弟吧,让我保护他,照顾他,改变他被囚禁终生的命运。
他疑惑地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下来。
“或者——”我想着措辞,迟疑道,“你觉得你年龄比我大,你要做哥哥也可以。”
“你最想做的,是我嫂子吧?”
他忽然冒出这句话,吓了我一跳。他却微微苦笑,“陌儿,我知道以后怎么做的。太后说得对,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所作为,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
他能这么想就对了,虽然从私心上来讲,我是多希望他能永远保持一份天真,永远像小孩子那样无忧无虑,不要卷入明争暗斗的漩涡,不要参与血腥残酷的夺嫡,但人总是会成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他也有未来大将军王的历史使命。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大将军嘛,会有那一天的。”
“陌儿,我会保护你的。”他的笑容似朝阳初升,灿烂而温暖。
又是那句话,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再次说出来,我不禁泪湿眼眶。胤祯,我也会保护你,还有胤禩,不会再惧怕、再退缩。就算是一条不归路,我们一起走下去。
“陌儿,热河行宫已经建好了,下个月皇上会带一些人去行宫小住,现在内务府已经在安排准备。”他顿了顿,又有些期待地看着我,“你想去吗?”
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但是又担心会惹麻烦,摇了摇头,“太后近日身体不适,不宜路途奔波,恐怕不会去。”
“如果你想去玩,我可以叫额娘……”
“我得留在太后身边伺候。”我赶紧打消他的念头,我可不想朝夕对着德妃那个人。正好康熙老儿去热河避暑,把贵妃德妃这些人都带走吧,我在后宫就乐得清静了。
他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很快隐去了。
接下来十多天,宁寿宫倒是一如往常,其他宫房就热闹了。佟佳静璃一直都是和其他妃嫔一起来给太后请安,没什么特别,但太后却特别喜欢她,看着她,我就懂得什么是人见人爱了。上驻热河,她是要随行的,太后还让我去长春宫帮她打理出行的物品。
她看着我在那忙上忙下,遣退了周围的人,淡淡一笑,“姐姐歇着吧,这些没要紧的事,谁做都是一样。”
我停下来擦着汗,她已端了杯水递给我,悠悠笑道:“昨日从太后那里请安出来遇着八爷,他嘱咐了我一句,说姐姐若是想去热河行宫玩,让我向太后要姐姐过去。只是一个月,太后应是会应允的。”
我微微一惊,这些日子他似乎很忙,来宁寿宫请安也没找过我,来去都很匆忙。
“我倒是想姐姐同去。”她淡淡一笑,“这次八爷也会去。”
“我还是想留在宫里,璃妃娘娘费心了。”我婉言谢绝,朝夕对着她,我也受不了。
她笑了笑,“这倒是有些出我意料。”
我忽然问,“你知道沐将军会随行吗?”
“会啊。”她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听说他日前伤得很重,才刚刚好一些,昨日我才在毓庆宫看到他,还很虚弱的样子。”
“那你会将玉容带上吧?”
“当然会带上。”她心领神会,笑了起来,“不过玉容那姑娘太害羞,要是有姐姐从旁关照,我看事情就成了吧。”
“有你还是一样。”我暗叹口气,玉容是个好姑娘,想来只要有机会,她是可以打动沐晨风的吧。
静璃微微笑着,也不再说什么。
一直忙到晚上才回宁寿宫,遇到青鸢送四阿哥出去,我匆匆上前行过礼就要退下,他却沉着声音道:“你来得正好,我有话和你说。”
我微微一怔,忽然想起前几日从十阿哥那里套话出来,真让沐晨风说中了,夜袭骁骑营一事果然是交给四阿哥在查,但到底结果怎样,就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我拿过青鸢手里的宫灯,低声道:“我送四爷出去。”
他慢慢往前走着,也不说话,我觉得在他面前拐弯抹角也没什么用,直接问道:“听说四爷在查夜袭骁骑营一事,查得怎样了?”
“查清楚了。”他神情冷淡,声音低低的,“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在做什么了?”
我心中一紧,陪笑道:“奴婢只是随便找些话说,又不知道能和四爷说什么。”
他冷哼了一声,“那件事已经了结,萨克达参领一干人在长乐村胡作非为结下仇怨,遭人寻仇,死于非命,骁骑营也遭马贼袭击,被盗走几十匹良驹,损失不大,皇上出行在即,也不再追究。”
还不等我松口气,他又微微冷笑,“八弟和沐将军没事,你可以放心了?”
我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没有借题发挥?还这样草草了事?
“八弟做得干净利落,我也只能照他的意思结案。”他接着淡淡道,“而且,换作是我,也会那样做。”
他忽然停下,凝眸看着我,“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我不敢看他那目光,低垂了头,“谢四爷。”
“我不是要你谢我。”他有些气闷地道,继续往前走。临到宁寿宫门口,他才停下,转身看着我,长叹了口气,“想去热河行宫么?太子可以向贵妃……”
“不想去。”我急着打断他,朝夕对着贵妃,那还不如杀了我。
他眉头一皱,脸色暗了两分,看着我许久,转身而去。
第84章 第八十三章 贵人
七月的紫禁城分外宁静,大boss、小boss都去了热河行宫避暑,第一次觉得宫里的空气那么清新,人也自在多了,不用总是提心吊胆。不想害人,还得提防着被人害,从前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天气炎热,太后基本也不出房门了,每日尽心尽力服侍好她,就这样无忧无虑、轻松愉快地过了十多天。
这日,紫芸有些热伤风,清早开始咳嗽得厉害,我代她出去伺候,这会儿来请安的人还不多,那些有名有号的老仙都去热河了,留下的这些我只认得两人,施亦婷施贵人和董佳丽姝丽贵人。
董佳丽姝看到我还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这个当初得月阵营的幸存者,对我自是恨之入骨的,只可惜她也没什么本事,秀女点选之后,荣妃对她关照也不少,但她始终没混出个名堂来。
我也没将她那副挑衅的神情放在眼里,转眼看向别处。
双喜上前给她上了茶,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手一滑,茶碗就摔在地上,摔成碎片,茶水四溅,她惊声一叫,双喜吓得慌了神,连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没事。”她故作姿态,挥了挥手,“你下去重新上碗茶便是。”
双喜如释重负,慌忙退下了。
她骄傲地扬着脸,忽然提高了声音,“你过来将这里收拾了。”
我也不知道她在对着谁说话,四下里看了看。
“看什么?”她忽然向我瞪来,“说的就是你,快来将这里收拾干净了。”
我微微苦笑,这还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都要称霸王了,往日老仙们在场的时候,她可是吭都不敢吭一声。初到宁寿宫的时候,十五公主可也是拿端茶倒水这种事来折腾我,实在是太小孩子把戏了。换作以前,我肯定是要作弄她一番,不过现在我是害怕了惹事,还是忍她吧,我也不想和荣妃结什么梁子。
暗叹口气,慢慢走上前去,正好这时秋月端茶点出来,脸色一变,慌忙放下茶点匆匆上前,就要蹲下身收拾碎碗。
“你做什么?”董佳丽姝赫然起身,瞪大了眼,声音尖锐起来,“谁叫你帮她收拾的?她不是这里的奴才么?”
“秋月你下去吧。”我知道秋月是怕我那脾气惹事,虽然我不是大丈夫,但也是能屈能伸的,一个小小的丽贵人,手下败将,我都不屑去和她计较。
蹲下身捡着地上的碎片,她忽然一脚向我手上踩来,只觉一阵钻心剧痛,手掌已被碎片割开,我忍着痛一声不吭,秋月却惊得叫了起来。
她移开脚,呵呵一笑,“哎哟,我方才有些头晕,没站稳踩着了你。”
秋月扶着我站起,看着我掌心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流不止,惊慌失色,皱眉道:“你下去吧。”
“没什么事。”我将丝帕缠在伤口上简单包扎了下,淡淡笑道,“丽贵人请坐着吧,奴婢很快就将这里收拾了。”
她得意地笑了笑,坐到座上。
我和秋月收拾了碎碗,秋月去给众人上茶点,我则继续在一旁呆着。
方才那件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此刻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在我面上转来转去。
“小陌,”董佳丽姝低声笑道,“有人跟我说你转了性子,我还有些不信,这可一点也不像在储秀宫那会儿的你。你逼死得月的气势哪儿去了?”
“丽贵人误会了,”我淡淡道,“贵妃娘娘审得月之时奴婢正病得不省人事,也根本不知道得月是如何死的。”
“可是得月常常托梦给我,说她被你害死,很不甘心,”她沉着脸,紧盯着我,冷冷笑道,“你不害怕么?”
“她从来没有找过奴婢,奴婢觉得可能是她比较害怕吧。”我淡淡一笑,“看来丽贵人时常为得月鬼魂所扰,睡眠不好,难怪会头晕,贵人主子还是应该放下从前的事,那样对自己身体也好。”
“你算什么东西?何时轮到你来教我什么?”她忽然气急败坏地一拍旁边案几,“你只是一个奴才。”
我低垂了头,默不作声。
“丽贵人,”施亦婷忽然开口了,“犯不着和一个奴才生气吧?”
“奴才我见得多了,这么恶的奴才还是头一遭遇见。”她还越说越来气,又重重拍了一下案几,“你见过有奴才敢顶嘴的么?”
“丽贵人,大清早的教训谁呢?”随着声音,十五公主走了进来,看了她一眼,又看着我,脸色一沉,“小陌,叫你给我抄的书抄好了么?”
我低声道:“抄好了。”
“那拿去我房里放着,给太后请了安我还要看呢。”她挥着手催促道,“快去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我转身向外面走去,经过她身边时,她暗暗向我眨了眨眼睛,我也向她微微一笑,走了出去。
还好这个“小魔女”出现给我解了围,太后宠十五公主是众所周知的,董佳丽姝也只能咽下这口气。现在和公主修好了,宁寿宫更是没人敢和我为难,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相处之后,我才发现,她只是有些骄纵,脾气比较大,但心地还是纯善的,其实在深宫之中,这样心思单纯的人很少很少,发现一个都应该多加珍惜。
在外面瞎转了一圈儿,估摸着太后应该出来了我才又回去陪着。董佳丽姝这时就安静多了,一直装文雅装斯文,大气都不出一口。没坐多久,她就和施亦婷起身告退。今日紫芸不在,太后让我和青鸢送她们出去。
走到途中董佳丽姝忽然停下不走,寒着脸瞪着我,“得月的账我一定会和你算。”
“那我等着。”我淡淡一笑,“不过还是希望你放下过去的事,那样对人对己都好。而且,我也想象不出你和得月会有什么深厚的友谊。”
“你当然和任何人都不会有友谊。”她面上冷若冰霜。
“报仇么?”我微微冷笑,“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而且还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你有什么好得意?你是奴才,我才是主子。”她忽然涨红了脸,大声道,“就像方才,我要踩着你,你又能怎么样?”
“丽贵人——”我看着她淡淡一笑,“踩人一时不算什么,踩着了不要放开,踩得她永世不能翻身,那才是本事。”
“你……”她气急败坏地看着我,那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还真与得月有两分相似。
我也不想再理她,叫了青鸢来送她,我则送施亦婷出去。
“以小陌的才貌,只是做一个宫女实在是太可惜了。”施亦婷神态端庄,微微一笑,“这后宫里,比的就是身份,连丽贵人那样浅薄的人也能欺着你。”
我怔了怔,当初还是秀女的时候,出了得月事件,她是从中立派转来投我的,而且有些学识,有些风骨,后来她封了贵人,在宜妃的承乾宫中,我和她也再没有什么交往,此刻她这突如其来带着亲近示好的话,让我有些不明所以,谨慎地道:“丽贵人是对奴婢有所误会,多谢施贵人方才为奴婢解围。”
“还是很怀念从前在储秀宫的时候啊。”她轻叹了一声,放缓了脚步,“那时候我们都是秀女,还可以一起谈论诗词歌赋,如今却……”她住口不说,又叹了一声。
她这怀旧伤感的神情还是让我有些疑惑,照理说我和她没什么深厚的交情,她对我也没什么好怀念的。
她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说,“当日还在储秀宫,我就很欣赏小陌的才华……”说了半句,她又欲言又止。
我心里要抓狂了,最受不了谁这样说话,吞吞吐吐不知道要表达什么,算了,不理她,爱说不说。
快要走出宁寿宫了,她又开口,“贵妃娘娘曾经让你续那个故事,最后小妖是选择了瑶池仙子,还是月宫仙子?”
我怔了怔,她这是在问我的立场了?贵妃和德妃,我能惹谁?我不答她,反问道:“施贵人觉得小妖应该如何选择?”
“当然是月宫。”她淡淡一笑,“故事的结果也是那样吧?”
她希望我选德妃?她是宜妃关照的人,宜妃和德妃是同一阵营的?
她停下脚步,凝目盯着我,“小妖曾经已经错了一次,我是不希望她再做错选择。”
她这么关心我干什么?欣赏我的才华?我还没那么自恋。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淡淡笑道:“只是一个故事,施贵人太认真了,那个故事是璃妃娘娘续的结果,奴婢也不知道结果是如何。”
“璃妃?”她微微有些吃惊,清秀的面容一瞬变暗,“小陌与她很亲厚么?她本是荣妃的人,现在却投向了贵妃……”
她说到这里忽然又住口不说了,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宁古塔雪嫣正向我们缓缓走来,远远笑道:“施贵人,要走了么?”
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地上前,“嫣嫔……”
“我今日来得有些晚了,不与你多说了。”雪嫣笑容明媚,向我看来,“往日大家都在储秀宫,好难得再聚到一起。”
我已经无语了,从前在储秀宫的时候也没见大家有什么交往,这会儿都来拉交情了。
陪着雪嫣往回走,她始终面带微笑,是那种毫无防备的微笑,“当日大家一同进宫,现在看来还是小陌你过得最好了。”
我呵呵傻笑,“贵妃娘娘对嫣嫔也很好啊。”
“从前是很关照。不过——”她眉宇间忽然浮现一丝失落忧伤,“自从璃妃晋升……”
我暗暗好笑,看来施亦婷和她都对静璃有所不满,这两人,怎么可能与静璃一争长短?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我不该说这些,”她随即意识到什么,又笑了笑,“一时忍不住牢马蚤了一句,小陌不要往心里去。”
“不会,不会。”我慌忙摇头应道。这后宫的女人,有没有那么多天真无辜的拉着个人就发牢马蚤道是非?而且她是贵妃的人,说的还是静璃,我不留个心眼儿才怪了。
之后她也没再说什么,径直去给太后请安了。
就这样轻松悠闲地过着每一天,日子过得很快,转眼boss们就回京了。
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放开
爆竹声声辞旧岁。漫天飞雪之中迎来了喜气祥和的康熙四十六年。
漫不经心地看着戏台上,回想这一年,经历的实在也够惊心动魄了,未来还会有多可怕,我不得而知。能看到的只是眼前,能把握的也只是眼前。
这一夜是热闹的,皇上、宫妃、皇子皇孙都聚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是幸福平和的笑容,或许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一年里唯一的时刻,大家的心才是宁静的。而后,父与子、兄与弟、君与臣,又是无尽隔阂。
看着别人的团圆,想着自己的亲人,悲从中来。从前的这个时候,我该是在家和爸妈一起看春晚,一起等新年的钟声。两年了,我来到这里两年了,不知道那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我忽然消失了,他们会有多伤心?不敢想,一想就会心痛得无法呼吸。
没想到,新年竟成为我一年之中最难受的时刻。
台上唱的是什么,我听不懂,也听不进去。但所有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喜笑颜开。
太后今天特别高兴,一直乐得合不拢嘴,子孙同堂,天伦之乐,对一个老人来说,也许就是最大的满足。自从知道她有意将我许给胤祯后,我心里对她少了亲近,更多了恐惧,表面上嬉笑讨好,心中却是害怕的,甚至带着那么一点恨。德妃逼婚,还可以挽救,太后的打算,还有谁能违逆?
我知道她的想法,她只是要保护这个大家族的平衡,她不允许强强相争,所以警告胤禛和胤禩,如果弱势的是胤禩,她或许就会将我许给他了吧。
忽然有一点明白胤禩输在哪里了。不是他在太后心中不好,是太好。也许输了天下,也是同样的道理。
无论我多么尽心尽力地服侍她,在她眼里,我都只是一件工具,时机合适了,又或者她心血来潮了,就会将我安排了。公主都是和亲的命运,何况是我。
不知道是不是台上的戏演到高/潮,所有的人都在鼓掌喝彩,眼前的封建老太太也在不住叫好,我心中一阵悲凉,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戏多好,我愿意不落幕地演下去。繁华心酸尝尽,一切又可以重头开始。
没有人会看到,那样盛大喜气的场合下,我卑微的愤慨。
悄然退下,走在冰冷的紫禁城,飘飘洒洒的落雪,泛着微蓝的颜色,心已苍凉的颜色。
深深吸气,寒冷随着空气进入肺里,由内到外凉透。
只能走开一会儿,只能喘息一会儿,然后又要微笑,微笑着看人生无常。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喝,“什么人?站住!”
我刚转身,一队巡视的侍卫就奔了过来,将我围住。
“哪个宫里的?跑这来做什么?”侍卫首领寒着脸,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众人冷厉的眼光让我有些着慌,方才心神恍惚乱走,都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刚想开口说我是宁寿宫的,不远处又传来一个声音,“发生什么事?”
那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带着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改变的沉稳,我心中一喜,遇到沐晨风,那是没事了。新年伊始,我的人品终于变好了。
众人散开,他还是一点也不着急地走过来,到了近处,众人都恭声道:“沐将军。”
他微微点头,看了我一眼,向那侍卫首领低声问,“什么事?”
侍卫首领还是很恭敬地微垂着头,“启禀将军,这个宫女不知是哪宫房的,竟然跑到这里来……”
“她是宁寿宫的宫女。”他淡淡打断他,“想是去除夕庆礼走错了地方,我带她过去,你们继续去巡视吧。”
“是。”众人齐刷刷地行了礼,又整齐地往别处去了。
他一语不发地在前面走着,我跟上前去,天气太冷,我手脚都有些僵硬,渐渐跟不上他。
他永远都是一袭白衣,比落雪还要干净。风雪中的身影笔直挺拔,清淡俊逸。暗暗幽幽的微光下,背影渐远。
我停下来,伫立原地。他回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那一眼远望,仿佛穿越了百年,恍如隔世。
在这样的日子,他不会想家,不会烦恼,果然什么都忘了才是最好。既然我永远不能再回去,只能留在这里被命运捉弄,那还为什么要我留着记忆?也许我也什么都忘了,忘了那个时空的一切,就不会一直清醒得这么痛苦了。
他转身走了回来,看着我一语不发。我也没有话对他说。就这样一直沉默。
我本也只是想清静,那庆礼越热闹越喧哗,我就越难受。此刻只听到风的声音,就算凄厉,那也是动听的。
“想家了?”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就往我的痛处刺。他本该是最懂得我的“家”的人,可是他什么都忘了,他不会知道我所想念的“家”到底是什么。
我摇头,眼睛却越来越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泪水像一层厚厚的玻璃,挡住了他,也挡住了周围一切。
“走吧,不要出来久了。”他的声音好像永远不会带着感情,不会有喜怒哀乐,不会有爱怨嗔痴。
我还是摇头,不想和他说话,讨厌他那种好像来自尘世以外的语气。一眨眼,眼泪滴落,他一瞬变得清楚起来,眉宇间的情愫,是痛?我蓦然愣住。
“那你不要乱走。”他平静地说了这一句,转身走开了。
不看到他还好,看到他更难过,我心里藏着所有的事,我知道未来的结局,可是我无法去对任何人说,憋在心里好难受,他本该是可以听懂我说话的人,是可以和我说话的人,是可以帮我分担的人,但他却忘了他是谁,忘了我是谁。
在这里,我还是孤身一人。
漫无目的地走,手脚都冻僵了,可是不想回去,久久伫立在茫茫雪地,没有方向的前路,看不到尽头。
“陌儿……”身后传来胤禩焦急的声音。
我挪着已经麻木的脚转身,他已到了我面前,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急着问,“冷吗?”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笑,什么也不问,只是看着他笑。我知道,是沐晨风叫他来找我,那个忘了我,却仍是最懂我的人,叫他来找我。
“怎么了?一个人跑出来?”远处喜庆的灯笼光芒摇曳,忽明忽暗,我还是看清他眼里带着一丝责怪。
我淡淡一笑,“没什么,觉得那里太闷了,就出来透口气。”
今天应该是他很开心的一天,皇上是平易近人的慈父,太后是和蔼可亲的祖母,兄弟至少也是表面亲和的手足。不想因为我那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影响他的心情。所以很开心地笑,可是越想笑得开心,眼泪就越是忍不住流出来。
在他面前,我已经越来越不会伪装,因为知道他是可以由着我发泄一切情绪的人。
“想家了吗?”他心疼地看着我,终于还是问出来。
我想摇头,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想。”
“傻丫头,别哭了。”他伸手轻拭着我面上的眼泪,“明日我就让人接林老爷夫人来京城……”
“他们不是我的家人。”我哭得更伤心,那个冷漠的林老爷,那个势利的林夫人,怎么能和我的父母相比?
“陌儿?”他的语气充满了疑惑,“那你的家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摇着头,将头埋进他怀里,抽噎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在这里有没有我的家……”
其实我不想哭,但是在这除夕之夜,在这一天,许是特别脆弱,压抑了两年的情绪,仿佛流年余音,一曲倾塌,所有的心酸、委屈,好似江河决堤,倾泻而出,不可收拾。
“是孟府吗?”他低沉着声音问,“那日在晨风府上,你说你是孟清,你曾经也问过我还记不记得孟清,你就是兵部侍郎孟轲的女儿,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忽然激动起来,推开他,“那日我只是想沐将军醒过来,才胡乱说的,我不是孟菁。”
我宁愿自己是小红,是林芷陌,也不要和那个倒霉的孟家小姐扯上关系,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那是沐晨风念着的人,不是我。
他眼眸里满是遗憾,长叹了一声,“现在我才明白了,因为我曾经拒婚,你才怎么也不肯嫁给我了,是不是?你以林芷陌的身份回来,接近我,让我喜欢你,就只是要看到我后悔,是不是?那你赢了,我的确后悔了。”
我怔住了,他想到哪里去了?他这神思奇想,让我都不知道从何解释。
“我早该想到了,”他又长叹了一声,“林家怎可能教得出你这样的女子?既然你不是林家的人,那孟清诺是林家长子、是你亲生大哥的说法也根本是假的了。孟清,仇诺,孟清诺,真是好名字,我竟然到此刻才想明白,你一直不肯对我说的仇诺,就是孟清诺,他连取假名都带着你们两人的名字,是不是?我的那个结拜二弟,才是你一直恋着的人,是不是?”
我已经被他搅晕了,他的结拜二弟不是我吗?怎么我又成了我一直恋着的人?他现在到底怀疑的是什么我也弄不清了,只是不停摇头,“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说是怎样?”他的声音忽然变冷了,凌厉的目光让我紧张得半点也无法思考,只怔怔地看着他。谎话说太多,报应来了,这下连想说真话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
“怎么不说话?”他冷冷看着我,“从前问你孟清诺在哪里,你说不知道,问你仇诺是谁,你又说不能说,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人,是四爷的人,是你一直维护的人,是不是?从始至终,你到底将我当作什么?你接近我就是为了帮他们对付我,是不是?”
我怎么也不明白,他怎么会把仇诺和孟清诺想成同一个人的?但是我怎能说孟清诺就是我?那静璃肯定得杀了我。而仇诺,我能怎么解释那个人?
“没话说了?”他冷厉的目光直直逼视着我,微微冷笑,“孟清,你还真行。”
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急道:“胤禩,不是那样的,你相信我,真不是那样的……”
“我就是太相信你,才会被你耍弄到今日才醒悟。”他冷冷的声音中充满了怒气,风雪也不及他脸色的冰冷。
我握住他的手,“胤禩……”
“走开!”他用力甩开我的手,冷喝了一声,“你什么都不用再说。”
之前还抱着我,紧张地问我冷不冷的胤禩忽然就没有了,眼前的人好陌生。那种上一秒与下一秒的巨大落差又回来了,又回到了一开始。我解释了四阿哥又有沐晨风,解释完沐晨风又冒出孟清诺,我永远都有解释不完的人,因为他一直都不相信我,我将心交给他,将身体也可以交给他,但他始终不相信我。我是没什么耐心的人,他不累,我已经累了。
眼前又开始模糊,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想再看清他。深吸口气,对着面前模糊的人影,平静地道:“八爷想要解释,奴婢可以解释,但这是最后一次。奴婢是孟清,但不是八爷所认为的兵部侍郎孟轲的女儿孟菁,不是与八爷有过婚约的人。之所以隐瞒身份,是因为不得不隐瞒,因为冒名选秀是欺君之罪。孟清诺不是仇诺,是一个永远不会再存在的人,而仇诺就是奴婢曾经向八爷说的那样,一个无法解释的故友。奴婢对身世有所隐瞒,那也是有苦衷的,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奴婢对八爷的感情,从未作假,天地为证,但是八爷从未相信,既然如此,纠缠下去也没有意思。”
我取下脖子上那半个锁心姻缘结,用力扔了出去。
他在骁骑营救下我,我才又戴上,还以为会一直戴着了,其实永远不要太自信,上一秒不知道下一秒是什么样子,未来都是未知的。
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拒礼
新年伊始,我还以为开始转运了,原来却是比上一个新年更倒霉。
一年时间,有太多的伤心绝望,我以为都可以过去,虽然也过去了,但是总有什么积攒在那里,一点一滴,一次一伤,他心里有刺,我也耿耿于怀。也许就在我最脆弱的一天,终于爆发。
很多偶然,其实都是必然。
他没有错,我的确是给不了他什么信心,虽然我已经很努力了,但他还是感觉不到我对他是真心,是他的悲哀,还是我的悲哀?再这样下去,他会很辛苦,我也会很辛苦。可能总有什么是错的,不该再错下去。
转身走,他也转身,终究还是背道而驰。
等不到新年到来,一个人躲回房间,蒙着被子大哭一场,会过去的,什么都会过去,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很晚的时候,紫芸和青鸢回来了,点着了灯。
“小陌,今天怎么能这么早就睡了?是不舒服吗?”青鸢向我床边走来,看了我一眼,惊道,“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坐起身,看着她勉强一笑,“真没什么,只是很想家。”
紫芸也快步走了过来,拍着我的肩,轻叹了一声,“你这丫头,平时也从来没见你提过你的家人,大过年的,想些开心的吧。”
“嗯,”我点了点头,“真没什么事,过一会儿就好了,你们不要担心。”
“给你看看新年礼物准就开心了。”青鸢很兴奋地笑道,“太后打赏你的东西最多了,好大一箱子,我们放在外面桌上,去看看。”
我是真没什么心情,但不忍拂她好意,擦干眼泪下了床。外面桌上堆满了东西,太后给她们的打赏也不少。
现在已是一日三餐,温饱无忧,已经足够。再多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都不是我所想要。我想要的举世宁静、无忧无争,我想要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在这里就是最不可能有的奢侈品,没有人可以给我。
青鸢将旁边一个长长的盒子递了过来,“还有这个,四爷让我拿给你的。”
打开来,是一支好漂亮的竹笛,单看那系着的金丝笛穗儿,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名贵。
就因为我在宁寿宫吹过一曲,无意中被他听到,而那支我想要的笛子被公主要了去,他就找了一支更好的玉笛要送给我,因为我随口胡说一句竹笛的音色更好,他又去找了这么贵重的一支竹笛。这大清皇室,除了格格,恐怕就数他最执著了。
可是,我受不起。一想到他继位后怎么对胤祯胤禩,我就无法向他靠近,不想靠近,不想了解。
“还有这个,”青鸢继续打开另外一个盒子,“十四爷送的。”
那是一套玉质的文房四宝,美玉无暇。那个傻弟弟,送的东西越来越贴合我心意了。
“八爷不可能没有礼物啊?”紫芸看着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狡黠地笑道,“八爷送你的是什么?快拿出来我们瞧瞧。”
他送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意外。
“怎么了?还不好意思啊?”紫芸继续催促,“让我们瞧瞧呐。”
我淡淡一笑,“有些东西,不是实物,瞧不见的。”
青鸢挠着头,似很认真在想什么,喃喃道:“不是实物……瞧不见……什么东西啊?”
“鸢儿你反应真慢,”紫芸哈哈大笑起来,“是承诺啊。那的确是比任何东西都更珍贵。”
承诺?同样是太奢侈的东西。我不要承诺,我只是要信任,都没有。
新年终是来了,无论如何,那都是新的开始,不为任何人,就算只为自己,也应该好好生活。将难过丢在昨天,告别昨天。
新年的第一天,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见人,穿上淡粉色的新衣,化了一个清淡又不失明艳的妆,跟在太后身边伺候。
来请安的人也都似焕然一新,贵妃雍容华贵,德妃优雅端庄,璃妃倾城美艳,荣妃娴静秀丽。但是,人群之中最为瞩目的一人,不是她们,而是清雅绝伦的良妃,满堂明珠生辉,也盖不过她绝代风华。
而对面的皇子中,大阿哥正色威严,太子神色平和,三阿哥不苟言笑,四阿哥气定神闲,八阿哥淡笑如常,九阿哥冷漠依然,十阿哥憨态可掬,十三笑容爽朗,十四神采飞扬。人中龙凤,各有风采,可目光所依,还是胤禩那云淡风轻的微笑,像是剧毒罂粟,带着致命的吸引。
想了一夜,终于想得清楚,改变他的命运,与爱他是两回事。前者可以当做事业,而爱他却太痛苦。或许抽身出来,不爱他,才能更冷静地面对夺嫡,而他也不会再在感情上纠结烦恼。
良妃始终有意无意地看向我,我也时时看向她,不回避,新的一年,任何人我都不会再回避。
贵妃向太后笑道:“太后觉得昨儿的戏如何?”
“年年都是那样,也没什么新意。”太后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只是图个热闹,还行。”
“最后那两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