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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青 作者:李庸和
有惩罚力度,饿肚子我也还能忍受。噢,对了,他原话说,没有交出收音机,再多罚一个小时的站。
何代娣悄悄热了饭菜搁在桌上,还冲我眨眼说,她去缠住我爹,叫我赶紧地吃。
好汉不给肚皮饿,我狼吞虎咽刨饭,青子坐在小凳子上认真地写作业。吃得半饱,我抬起衣袖擦一擦油嘴,从书包里翻出已经不脆的烤馒头,蹑手蹑脚走到她凳子旁,悄声问:“这个点了,你作业还没写完?”
“刚刚和我妈在楼下到处找你,没来得及写。”她没有抬头,忙着算复杂的数学题。
我继续搭话,“那你一定也没吃饱吧?”
“我妈说,饭不能吃的太饱,七分就够了。”
我思虑片刻,一边注意主卧,一边说道:“青子,谢谢你们找我,我面壁思过的时候,想起了早上对你和你妈的举动,”我把烤馒头递到她视线之中,“喏,这是我同学请我吃的烤馒头,我留着没吃,给你赔礼道歉用,你吃了就代表没放在心上。”
青子瘦小的身躯一时凝顿,那张小脸满是怔然,动笔的手也缓缓停下了,她迟疑地看着我,有一会儿才接过烤馒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我重复说:“你吃了就代表没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那我就吃了,其实我不记仇,你不提起来,我也不放在心上,我妈说做人要大度,你主动跟我和好,我肯定没理由拒绝你。”她眼睛笑眯眯的时候熠熠生辉,嘴上渐渐大口大口地吃。嚼到一半,她方察觉不对味,瞧了瞧烤馒头里头黑糊糊之物,预感不好地问:“这是……什么?”
我标准微笑,“蚱蜢和螽斯的肉,我烤的,香不香。”
她笑容渐失,脸色泛青,在我怀疑她整个人都要僵硬成石头的时候,她猛得起身焦急跑向厕所,动作跟不上速度,乃至险些踩滑摔成狗吃屎,途中她双手撑地爬起来继续跑。
我费心捉弄她,不过是想逼得她自觉从我们家离去,但是我失策了,她很坚强,虽在厕所里哭着虚弱呕吐,却没有告我的状,也没有向她母亲哭诉要离开这里,更没有提起气势来狠狠骂我,一句话也没有。
我稍微看了看厕所里的情况后,就连忙站回原位继续面壁思过。
大人听到厕所的异响,寻声出来。
当他们问起情况的时候,青子擦着眼泪,谎称自己胃疼。
于是,在他们关心下,青子硬生生吃了一些胃药。她秀气的眉毛皱得比那黑臭的药丸还要苦,苦得似曾相识,叫人眼熟,偏头一想,不正是电视剧里的苦情女主吗?弱弱怜怜好生凄惨,就差没给她推到外面来一场人工造雨。
在我避开大人挑衅对视上她的目光,她仍然一副不同我计较的表情,可她紧捏的小拳头已经暴露了她的真实心情,真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可怜姑娘。
夜晚我照旧打开收音机放咿咿呀呀的京剧,不久,我爹咬牙切齿的骂声以及拍门声又开始进行合奏曲,我同昨夜一般困得比往常早一些。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隐约察觉我爹那恨不得掐死我的大骂声变成了怂里怂气的道歉。清醒一二后再听,方知是对面的住户寻声过来骂了一场气势汹汹的山门。
对方那公鸡叫顿然让我毫无睡意,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嗓音,听得人烦躁,大约即是我爹被京剧吵得不可入睡的心情。因邻居天生自有的公鸡嗓就对他这个人有了不公平的反感,也是一类可怜人。
公鸡叫消失后,房门口传来爹的乞求,他的态度软得仿若飞流直下的哗哗瀑布,软中带躁,躁中带恼,还向我抛出了一些诱人的条件。比如我曾经奢求的芭比娃娃全套,有遥控器的小赛车,四个轮子的儿童自行车……亦或者我想要什么,他尽量满足我的要求。
我爹以为,小孩子大约好哄,顶多花点钱财买和气就算完事,可他不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已经不能叫外在之物容易支配。
我声音稚气,言语明确地说,只要代娣和徐知青从家里卷铺盖走人,我什么也不闹了,每天都乖乖的,保准儿比传说中的机器人还要听话。
我父也不知从何时起,沾染了外来人的厚颜骨气,非常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的要求,竟还放狠话吓唬我。他说,你这狗崽子,看你明儿早上是躲得过我的鸡毛掸子还是躲得过邻居的拖鞋底,没一个人受得了你,你就是专门为挨打而生的,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听说睡前记忆好,无意识之中,他的威胁仿佛触动我大脑里的保护层,凌晨四点天未亮,我分外神奇的自然醒了。醒来后,想起的第一件事正好是鸡毛掸子,于是我趁早收拾书包,揣走牛奶和面包,在冷空气的侵袭下,打颤摸瞎奔向了学校。
来得甚早,保安没起。
即使带了厚手套、绒围巾和紧贴的口罩,也不能御今年的魔鬼寒。我连带手套将手一起穿过校裤松紧放在屁股上捂热,一边高抬腿似的踏脚,一边在电动伸缩门外张望里头。
我土匪气十足,啊啊喊人。
只要门未开,便誓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