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莲长卷 作者:yuwangwen

    她？

    我静静地打量着她，这个倔强的女孩子就是我以后的妻子？我承认我很欣赏她，喜欢和她斗嘴看她生气，可是这算爱吗？袖儿，也许你说的对，我应该怜取眼前人，可是，我对你的感情却也是真的。 我真的很矛盾，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

    袖儿走了，永远的离开了。听到她死讯的时候，我身子一颤，怎么会这样？！完颜更是煞白了脸，几乎要昏厥过去。那个我曾经爱过，执著过的女子死了！？不！我不信！我疯狂地摔碎了一屋子的瓷器，大笑了起来！老天，你何其残忍，竟然连让我远远看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九哥和老十三和我一样，都疯了似的上天入地地找她，直道在悬崖边找到了染血的碎布衣裳，所有人才真的死心了。那个让我们兄弟牵挂的女人死了？她，居然就这么让我们尝尽了痛彻心肺的感觉。

    完颜站在我身边，扑到在我怀里，哭得泣不成声。我知道我应该推开她，斥责她，可是，我的心死了。随着那个逝去的女子死了。完颜是个好女孩，可是我不能娶她，这样对她对我都不公平。可是她却看着我，忽然笑了起来：“就当是完成袖姐姐的遗愿吧！”

    我凝视着完颜，她自己明明那么伤心，却还要强撑着故意和我斗嘴惹我生气，好分散我的注意力。她倔强地站在我的面前，两眼含着泪水，却仍然笑着：“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现在要告诉你，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我完颜潋认定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的！即使你不喜欢我，也没有权利不让我喜欢你！”

    我微微动容，这个丫头居然这么大胆直白，我沉默了一会儿，收起平时的放荡不羁，郑州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我娶你。”

    袖儿，这也是你希望的不是吗？如果你也这么希望，希望完颜她幸福，希望知道我对她很好，那么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我会试着去爱她，试着把你的幸福看作自己的幸福，我不会忘记你，我会试着把你变成我生命里最美好的回忆。原来学会放手也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这会这么撕心裂肺。

    挑起红盖头的那一瞬间，我恍惚看见了你对我嫣然一笑。袖儿——

    我叹口气，我一直努力做好一切，给完颜舒适的环境，不停地告诉自己，完颜才是我的妻子，才是我最爱的人。

    弘明的出生给家里带来了喜庆，我也很高兴，毕竟这是我的嫡子。人人都说以前那个桀骜不驯的十四爷变得越来越成熟，也更有担待。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成熟的代价有多大，是要死去一颗心去祭奠，才能换来另一颗心的重生。

    我愈发的不待见十三和老四，如果不是十三的介入，或许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而去朝堂上他们总是和八哥还有我作对，我们真的越发的势不两立。

    可是完颜却三天两头往四哥府上跑，这女人，难道不知道收敛一点吗？每次数落她，她居然还有理了！说什么男人们的事情男人自己解决，不要影响女人之间的交情！这是谁教她的这些歪理！看着她大眼瞪小眼，一副不服输的样子，我总是忍不住要和她斗嘴。我发现自己只要一遇到她，就会变成以前那个冲动的十四，所有从八哥那里学到的忍耐和沉稳都立刻消失无踪，她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再说这次吵架，居然叫嚣我有种就去娉婷那里。还当爷真不敢去是吧！？看来把她真是宠坏了！关于孩子的事情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凑巧，竟然娉婷这么快就有了，任我怎么解释她都不理不睬。连中秋节也敢装病不进宫。还敢离家出走！可恶的丫头，等我把她抓回来再好好收拾。

    本来是派人跟去，却无意中竟然得知了一个大消息：袖儿可能还活着！？

    联想一下最近十三经常出京城，行踪神秘的情况，一切的猜测都顿时清晰明了，原来是这样！好一个老十三！

    城门刚开，我快马加鞭地赶过去。在我冲上楼的那一瞬间，看见了对面关上门的一个倩然背影，那个曾令我魂牵梦系的人。我强忍住冲过去的冲动，推开了完颜的房门。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一副倔强的样子，眼泪却在眼眶里面转了几圈，看了我半天，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对不起！”

    我一怔，搂住她轻轻地哄着，微微有些尴尬，本以为免不了又是大吵一架，然后把她硬拉回去，没想到这个丫头自己倒先道歉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扔下我好不好？”完颜楚楚可怜地看着我，哭得一塌糊涂：“我真的怕我们就这么完了，十四，你接我回家好不好！？”

    我这是第一次看她哭成这样，为了我。心里不禁酸涩起来，我是怎么了？为什么会为了袖儿以为的人如此心疼？完颜潋，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那个和我一起面对过生死的女子，我儿子的母亲，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我竟然已经这么在乎她了？？

    我手微微一松，紧紧握成拳。完颜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不要我了？”

    她呆呆地大笑起来：“原来你已经这么讨厌我了，原来你对我的感情也只有两年？为什么！？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那好，我走，不会再碍你十四爷的眼了！”

    “潋儿！”我下意识地一把搂住她，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就开口道：“对不起。”

    我没有揭穿袖儿，我知道，她一直就在对面的房间。可是如今我自己也已经弄不清自己的感情了，让我如何去面对她！？还说爱她？原来我这个自命放荡不羁的十四阿哥也会有这么一天！？

    袖儿，我会忘记我今天来过，忘记我知道你在这里。只要你幸福，而完颜也幸福。这两年，以前那个桀骜不驯的十四爷唯一学会的就是——放手。

    第一卷：满眼春风百事非 第五十七章 累心

    我腹中一阵绞痛，眼泪却簌簌地流下来了。孩子，娘还是没有办法保住你啊！而亲手杀死你的人就是你的好阿玛啊！好痛！我倒在床上，□淌出了潺潺的红血，不禁头上一阵冷汗浸出。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夫人，您吃点东西吧！”小金快要哭出来了。

    我厌恶地看了看她端进来的吃的，一点胃口都没有。现在我只要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满目的血红。每天都只能厌怏怏地躺在榻上，晒会儿太阳。孩子没了，我身体也越来越差，一吹风立刻咳嗽到咯血为止。

    “拿走，我看着恶心。”我漠然地转开头，闭上眼叹口气。

    “那夫人想要吃什么？您告诉小金，小金这就去给您做。”小金拉拉我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您总要吃点吧！”

    我摇摇头：“没胃口。我乏了，睡会儿，你别吵我。”

    “何苦糟践自个儿的身子。”阿羽站着我的旁边，望着我，喃喃地叹口气。

    我没有睁开眼，不愿意看到他那张和十三有几分相似的面孔。“阿羽，花又落了呢！”盛夏之际，开始有不少春天开的花已经凋零的七七八八的了。我轻叹一声：“生老病死就和这花开花落一般，终究是有始有末。我也和这些快凋零的花一样了吧！”

    阿羽沉默了很久，我忍不住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他紧握着拳头，青筋暴起：“这种话不要乱说。你好好养身体，很快就没事了。”

    我轻轻地接下一片墨绿色的落叶，轻笑道：“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最清楚。我活了二十二岁，不，或许应该说是二十七岁，却觉得心境好像都已经很老很老了。想想我到这里的六七年，经历的比以前那边的二十年还惊心动魄呢！”

    阿羽不解地看着我，我摇摇头，轻笑出声：“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我累了呢！或许有一天就这么永远睡过去反而是一件好事。”

    “不许你这么胡说！”一向文雅地阿羽突然提高了声音，继而他自己意识到失态，有些狼狈地别过头。

    “阿羽，我想听你吹箫。”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月夜，他幽幽的箫声至今让我难忘。

    “好久没有吹过，恐怕都生疏了。”阿羽温和地一笑，拿出箫来：“袖儿想要听什么？”

    我微微迟疑，轻吐出三个字：“诀别书。”

    阿羽震惊地看着我，拿着箫忧伤地看着我。

    “阿羽，你不觉得卓文君的《诀别书》很适合我的心境吗？”昔日卓文君为了司马相如私奔，可是最终司马相如还是欲负卓文君，才有了后世流传的《白头吟》和《诀别书》。

    阿羽默然地拿起箫，轻轻地吹起了那只曲子。我跟着轻轻地哼唱起来：“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滛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眼泪却不断地簌簌流下，脸上却堆起了一种莫名的笑意。曾记得有一句话说的好，原来长歌也是可以当哭的。

    “你回屋休息吧！”一曲罢了，阿羽伸出手，温柔地替我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我摇摇头，忽然眼角似乎瞥见了什么，猛地璀然笑了起来，朗声清脆地撒娇道：“我身子软，走不动了嘛！要不阿羽你抱我回去！？”

    阿羽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却已经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赖在他身上笑道：“快点啦！”

    他无可奈何地抱起我，一抬头就看见了对面桥边站着的胤祥，阿羽身子一僵，似乎想要把我放下。

    我轻轻地凑近他的耳朵，说：“要是你敢就这么放下我，那我就当着他的面亲你，让你无论如何都洗不清了。回屋关门。”

    阿羽手颤了颤，咬着牙叹口气，回身就把我抱回去。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朝门缝那里看了出去，桥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本来应该是有种抱负的快感，可是心底却泛起一抹悲凉的失落。

    “阿羽——”我颤声拉着阿羽的衣袖，心中一痛，放声恸哭了起来。

    阿羽有些不知所措地任由我拽着衣角，良久，他蓦地把我揽入怀中，轻轻地哄着：“没事了，别哭，别哭。”

    我和十三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吗？我爱他，可是正是因为这份爱，让我更加的恨他。原来真的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吗？

    “既然不舍，又何必让他误会。”阿羽长叹了一声：“其实十三爷他——”

    “不要说，求你不要说！”我声嘶力竭地哭着：“我现在不想听，我不要听到和他有关的任何事情！”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十三，他们也都在我面前不敢再说和十三有关的事情，否则我就立刻翻脸。其实我知道，十三不是没有来过，只是他一直都只是远远的看着我，没有走近，我也就装作没有看见他，如今我们之间横了好深的一道鸿沟，这个心结我们都解不开。我不想见他，而他也不敢见我。

    秋来夏去，漫天飞舞的落叶落花，在秋风的吹动下，摇曳地叹息着，仿佛在祭奠某种永远消失的感情，又仿佛是一切的终结。我站在树下，遥遥地望着远处，在这场感情纠葛中，我们到底失去了多少？谁能告诉我？

    “袖儿。”

    我身子一颤，久久不敢转身。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我——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过两天要陪皇阿玛去秋狝，可能要两个月后才能回来。”胤祥低哑地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有，对不起。”

    我没有回头，仰望了浩瀚地苍穹，故作镇定地淡淡问道：“十三爷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他似乎走远了几步，轻轻喃呢道：“我爱你。”

    我当场被定在了那里。他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要说这个，为什么不能让我们放开彼此！？我眼泪汹涌而出，茫然地回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的背影是那么的萧瑟，带着一丝苍凉和绝望，越来越小，直道我再也看不见。

    我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头埋到双膝之间，无声地啜泣起来。

    就在十三离开的第三天，有出人意料的客人来了。

    “岚冰！小离！？”我顾不得自己还在感冒，跳了起来，直直地扑了过去。

    年岚冰噗哧地笑了出来，轻轻抱了抱我：“你慢点。”

    我看着她们，良久，幽幽地叹道：“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年岚冰神色也是一黯，叹口气说：“别在这外面吹风了，进屋说吧！”

    “小离，今儿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池儿了？”我这才注意到小离眼圈红红的，而且似乎极力在忍着什么。

    突然之间，小离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小离该死，是小离对不住小姐。”

    我大骇，忙得把她拉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年岚冰幽幽地叹口气说：“你听她把话说完吧！今天是十三阿哥走之前要我们来看你的，而且有些事情我也觉得应该解释清楚。”

    我越听越觉得有些胆战心惊：“小离，你起来说。”

    “小姐听奴婢说完奴婢才敢起来。”小离抬起头，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每一个字却仿佛闪雷击中心脏：“奴婢本名乌苏雅离。”

    我推开两步，踉跄着险些是摔倒：“原来是你！好啊！若是来替十三爷当说客的，你们都走！我不想听！”

    年岚冰及时扶了我一把，紧紧抓着我的手腕：“你给我先把话听完。”死死地把我按在那里，一双眸子明亮而又不容人拒绝。

    我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和震惊，颓然地坐下。

    “小姐，这件事情不是您想象的那样的！”小离呜咽着说：“十三爷总是离开京城，引起了八阿哥和太子他们的怀疑，十三爷觉得这样下去会暴露您的行踪，所以找到奴婢，把事情大致告诉了奴婢，十三爷娶奴婢进门是为了以后借口带奴婢出去游玩，然后才能顺理成章地来看您啊！十三爷在府里时日日在奴婢那里过夜没错，可是都是做给外面人看的，爷心里真的只有您啊！”

    “够了！”我喝斥一声，闭上眼：“我不想再听了。”

    年岚冰冷喝一声：“你不听她说，那让我来说总行了吧！你给我老老实实坐那里听着！十三不忍心逼你才迟迟没有告诉你真相，我可狠得下心来！十三纳妾的这件事情是我出的主意，你要生气要怪算我头上！”

    “十三本来是坚持反对的，可是为了保护你，他也只有这个方法。这样他可以借着宠爱小离，带她出游的名头来陪你。小离为了你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你有资格责怪她吗？十三做的哪样不是为了你？孩子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可是你凭什么怪十三？要是让你在孩子和爱人之间选择一个，你该怎么办？你以为他不想要一个属于你们自己的孩子？他的伤心谁来安慰！？偏你还这样！我小产的时候可没有像你这么没出息！”年岚冰狠狠地瞪着我。

    我顿时泄了气，低头不语。十三的难处我不是不知道，可是自从孩子没了，我就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原谅他。我把那个孩子的那条命算到他头上，我知道，对他是不公平的，只是，我还是没有办法。

    “十三给你的够多了，要是让皇帝知道了，可是欺君枉上的凌迟死罪，你知道劝完颜要体谅，那你自己呢？”

    “我——”我张口想要辩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

    年岚冰忽然凑到我耳边，低语道：“你可记得今年是哪一年？”

    我微微一怔，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不是康熙四十七年吗？”话音刚落，我对上年岚冰略有深意的眼睛，猛地一震，康熙四十七年！？秋狝？难道——

    年岚冰冲我点点头。神色肃穆，微微压低了声音：“今年的秋天可是一个多事之秋啊！不仅那个人被废，据说还会牵涉到十三阿哥。”

    我盯着她半晌，紧紧闭了闭眼，转瞬间却是神思飞闪。再睁开眼时，一切都云淡风轻，只是淡淡地一笑说：“历史就是历史，即使我做什么都改变不来的，不是吗？”

    年岚冰微微有些错愕，眉头紧紧地蹙起：“我只道你们是寻常的小夫妻吵架，或许是我意识错了。”

    “岚冰，你可知爱到心累的感觉？”我幽幽地长叹一声：“心已然疲惫不堪，又哪里还有空闲估计左右？我和胤祥便是如此。”

    “我知道你是因为小离和孩子的事情，可是……”

    “不。”我打断她的话，苦笑着摇头：“他不在身边的日子我想了很多，即使没有小离，我们之间也迟早会出问题。我恨的是他不能坦白，即使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他为何不能好生和我说，非要最后闹得两败俱伤了才让你们来解释，这样的事情若是有了一次便可能有第二次，我们如若总是这样，闹得彼此疲惫不堪了，呵呵，如何还能维持这段感情？孩子和小离都只是催化剂，而药品早就是现成的了。纵使我现在还是那么的爱着他，可是，我退缩了，惧怕了。我实在没有勇气再自欺欺人下去了，我无法面对他的三妻四妾，也无法漠视他对于我这份感情的不信任。”

    年岚冰有些无奈地看着我，眼神有些游离：“你知道吗？最开始，我也和你一样的想法，苛责地要求对方，可是或许是我熟知历史，更是知晓自己的命运，所以我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一切。可是你的出现，让我忽然有种触动，或许你真的能够改变一些未知的事情吧！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变数，一个超出历史的存在。我那么努力地想要你幸福，想要你和十三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看来我还是错了。如果真的想好了，就决定吧！”她忽然握住我的手说：“我和完颜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热泪盈眶，微微一笑说：“我知道，谢谢你们。”我看看一直在一旁哭泣地小离说：“我不怪你，反而要谢谢你，还有，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在爱变成恨之前转身离开，或许这才是彼此最好的归宿吧！”我看了一眼天边的霞光，这一次没有眼泪。

    “我会陪着十三渡过他最艰难的时刻，但是以后，希望他和表姐相亲相爱。”我望着年岚冰，轻轻一笑：“请你在我离开之后把话转达给他。”

    年岚冰一怔，不解地看着我。

    “你真当我是铁石心肠啊！”我噗哧一笑，摇摇头说：“我爱他，受不了看他受苦，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我想要陪着他，然后就是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了。而且，我也不想要他看到我最难看的时候。”我顿了顿，轻轻地叹口气说：“大夫说，我大概过不了明年春天了。”

    年岚冰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忽然有些了然地笑了笑说：“我懂了。”

    十三，原谅我，再往后的日子我真的没有勇气和你一起走下去了。就当我只能与君共艰苦，而无法同富贵吧！既然无法说服自己，那么如果感情在彼此的怨怼中渐渐消磨殆尽，那还不如就在彼此还存着满心的爱恋之际转身离开，在你白发苍苍的迟暮之际回想起来的时候，是彼此最美好最幸福的回忆，而不是两两相恨的结局。

    第一卷：满眼春风百事非 第五十八章 秋狝

    就在康熙秋狝的大部队出发的第五日上，我也跟着出发了。只是我的身份是替乌苏氏送家书的小太监。

    我承认，我真的很担心十三。康熙四十七年，这一年太多的变数，我不知道十三是为何会被连累，只是知道，他自此会失宠。但是我知道康熙有多宠爱十三，所以更加的疑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不过不管是怎么样，我都要留在他身边，陪他走过最为艰难的时刻，然后，就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迟暮的到来。

    该死，为什么要把木兰围场设在承德，将近九百里的路程，一路上骑马骑得我快被颠死了，加上本来身体就不好，等我到达的时候比人家浩浩荡荡的大部队都晚了好些天。到的时候都已经快夜里了。

    围场周围都有侍卫把守，不过拿着十三府邸的印信也轻轻松松地进去了。我怕被熟人认出，毕竟宫里面认识我的人不少，东躲西藏地混进了十三的帐篷附近。

    我实在是分不清哪一个会是十三的，总不能让我挨个儿问吧！指不定还没有问出来就被认出来给当妖怪咔嚓嚓了。我正在彷徨之中，忽然看见一个小太监执着灯笼在不远处晃悠，不禁笑起来，真是老天爷有眼啊！“顺儿。”我探头探脑地小声冲那个家伙招招手，他提着灯笼凑近定睛看了半晌，捂着嘴，显然是被吓着了。

    “哎哟，我的好姑奶奶，您怎么来这里了？”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我活着的故人。

    我眨眨眼，轻笑道：“怎么？我不能来？”

    “姑娘说笑了，只是若是被人知道了……”

    “放心，我都穿成这样了，脸上还抹了一层灰，不仔细瞧，谁还能认得出来啊？”我笑道：“你家爷在哪儿？”

    “回夫人的话，今儿蒙古王爷们来了，皇上和阿哥们都去迎接了。”我不许这小子叫我福晋，他也就学着小金他们叫我一声夫人。

    “哦，那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没有陪着十三爷啊？”作为十三的心腹首席太监，顺儿居然没有跟着去？“难道惹恼了十三爷，被赶出来了？”

    顺儿见我调侃他，不由苦笑起来：“夫人说笑了，奴才是过来给爷拿衣服的，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夫人。”

    我四下看了看，点点头说：“别说那么多了，先找个地方让我躲一躲，省的被发现了。”

    “夫人就躲十三爷帐子里面吧。”顺儿瞅着没人注意，支开帐子门口的几个侍卫，我忙跟着溜进去。

    “这样也好。”我脱下厚重的外套，笑了笑说：“没人敢乱闯皇子的帐篷。”

    “要是来人了，夫人躲不过去，那床是中空的，夫人就委屈一下，躲在下面吧！”顺儿帮我收拾好衣服，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出门还不忘嘱咐：“你们看好了，不要让不相干的人随便进爷的帐子。”

    十三的帐子很干净很整洁，我轻轻躺在床上，仿佛能够嗅到十三的味道。想想十三知道我来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就觉得好笑。我懊恼地叹口气，明明心里恨得不行，可是一想到他会出事，心里又着急的不成。忽然就想起了以前的好多事情，点点滴滴毫无遗漏的从脑海中一一浮现。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犁花月又西。”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想起纳兰性德的这首词来了，不禁轻叹一声，这些年，我几乎把纳兰性德的所有诗词都背了一遍，自从知道了……

    “袖儿？”一个惊呼声传来。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这么大声做什么？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把我藏了啊？”

    十三猛地盯着我，蹙眉久久不语。我诧异地看着他，刚要开口，就被紧紧地桎梏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面。他轻声唤着我的名字，声音却是忍不住的颤抖和哽咽。

    我轻笑道：“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十三爷怎地如此容易动情呢？”

    “我以为再也得不到你的原谅了。”他紧紧地搂住我，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禁笑着挣扎了几下：“你再不放开我，等我没气儿了，做鬼都不会原谅你了。”

    十三一怔，微微放开了一点点，但依旧搂着我：“不许说死，不准你死。”

    “越来越孩子气了。”我淡淡一笑，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中。心底却又是一阵揪心，十三，我终究还是要先你而去的啊！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小离的事情，更没有提及那个无缘的孩子，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安宁。可是我知道，我们之间始终是横着这道过不去的坎儿的。

    “皇上不是设宴给蒙古王爷们接风洗尘吗？你怎么就出来了？”我伸手习惯性地替他理了理方才被我蹭地乱七八糟的衣襟，问道：“要是被发现你不见了，小心人起疑。”

    “放心，那边都横七竖八醉倒了一片了，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十三的酒量是出了名儿的好，看样子他又放到了一片才回来的。

    我掩口笑了起来：“你还是回去吧！毕竟皇上还没有说散呢！要是被发现了总归不好。反正我人已经来了，跑不掉的。”

    十三恋恋不舍地抚上我的脸颊，忽然一笑，我正暗自叫不好，果然就见他狠狠地吻了下来，手不老实的在我背上游走。我脸上一红，推开他：“快去，别在这里跟我瞎扯。”

    十三朗然一笑，像以前那样揉揉我的头发，意气风发地出去了。

    人都说小别胜新婚，果然不假。再多的愁苦也终于还是在这见面中淡了很多。只是我心底那股强烈的不安如果宣纸上滴上的一滴浓浓的墨渍，无论如何也抹不开，沉沉地压在心底，既冲散了心底的恨意，也冲散了重逢的喜悦。

    我就已近侍小太监的身份只在帐中伺候十三，倒是也没有人对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太监起疑，平时十三忙着伴驾，我就留在帐子里面，看看书，绣绣花，更多的时候是临帖，临摹的自然是十三的笔迹。

    我怕的那一天已经逐渐的迫近了，我心里也越发的不安起来，可是仍然要强颜欢笑地面对十三，可是十三还是看出了我的异样，却没有多问，只是说：“袖儿，你最近的字反而退步了，写字须得宁下心来。”

    我腻歪在他怀里，欲言又止，我毕竟不能告诉他马上就要出事了，我不能确定他能接受这些怪力乱神的一切，只能提醒道：“最近你要当心些，我最近梦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总觉得会出事。”

    十三凝视了我一会儿，郑重地点点头：“放心，为了你我也会好好的。”

    是日，我正在屋子里面看书，却见十三微微有些生气地进来了，身边的顺儿冲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示意他先出去。

    “怎么了？呀！衣服怎么弄成这样了？还受伤了？”我心疼地抓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拿手绢擦干净了，胤祥不光手上擦伤了，虽然不严重，但是左肩上却破了长长的口子。我知道，这身氅子是他最喜欢的一件，不是因为多珍贵，而是这氅子温恪在远嫁之前一针一线缝制的，对于十三来说有重大的意义。

    “该死！明天温恪和仓津会来，本来还说穿着让温恪高兴高兴。”他怒道：“今日在众多蒙古王爷面前比试，九哥和十哥他们耍手段，不仅暗伤了我博得头筹，还弄坏了这件衣服。”

    提到九阿哥，我心底咯噔一下，总有几分歉疚，只得抿着嘴站在那里叹口气：“罢了，我先给你上药，衣服脱下来，兴许我能给补上。”

    胤祥微微一愣：“你能补？”

    我脸上一红，讪讪道：“离京的那两年很多事情都要亲历亲为，学会的倒是比以前的二十年还多呢！”

    我给十三上了药，轻叹道：“好在伤的不深，注意点就应该不会留疤痕的。”

    十三斜斜地靠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瞪他一眼，拿过氅子，仔细地看了看。那件氅子是月白色的，撕裂的又很长，我手上月白色的线恐怕不够啊！我先一点点地给挑补上，针脚尽量细密一些，才能看不出补过的痕迹。只是补了三分之二果然线就不够了，可是他明天又一定要穿出去，毕竟温恪是他的亲妹妹，远嫁了之后只怕多少年都难得见到一面。我又拿过细细地看了看衣衫，脑子里蹦出一个主意。我拈了一条纯白色的线，先把剩下的裂痕补上了，针尖一转，仔仔细细地绣了纯白色的祥云上去。绣这种祥云的方法我学过，可是却是极为费时的，果然一会儿就见胤祥已经在榻上睡了。我摇摇头，拿了一条厚毯子给他搭上，这承德的秋天已经有些冷了，受了寒就麻烦了。然后又回去继续绣我的祥云了。这样的静谧和安详，我忽然有种比家还家的感觉。不由嘴角扬起了一抹轻笑。

    “娘子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十三忽然从背后环住我。

    “哎哟。”我一个不妨，竟然扎着手指了，不禁哀怨地狠狠瞪他一眼：“好啊！居然敢装睡骗我！”

    十三心疼地捧起我的手指，我忙得收回：“快去躺着，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等我绣好了再叫醒你。”

    十三深深地望着我，捧起我的脸，一个温润地吻印在我额头上：“辛苦你了。”

    我笑了笑：“既然知道就不要添乱了。”绣祥云真的是很考验一个人的耐心啊！我忍！一针一针，终于绣好了一个。拿起来横竖看了看，总觉得别扭，叹口气，算了吧！好事做到底，把另外一边的肩上也绣上祥云。

    绣好了祥云，夜已经深了。回头看着十三竟然还没有睡，只是看着我。我不禁笑道：“看什么呢？还不休息，仔细明儿个没精神伴驾。”

    “娘子这么辛苦，我怎么能够独自先睡呢？”十三戏谑道。

    我嗔他一眼，把氅子递给他：“你且先看看满意不？如果不行先凑合一下，回去再让人重新补过。”

    十三接过氅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不满意。”

    我一怔！他说啥？不满意！？我辛辛苦苦劳动了这么久，他居然敢说不满意？！

    “所以要罚夫人今夜要好好陪我。”十三眨眨眼，朗笑起来。敢情他就打的这个主意！？我脸顿时红了起来。

    “别闹，小心被人发现了。”我嗔他一眼，笑道：“试试看这样穿上好不好看。”我轻轻给他穿上。两朵白色的祥云印在月白的氅子上面显得从容而又不突兀，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不禁得意地一笑。

    伺候十三梳洗了之后，我自己也洗净了脸，给他搭好了被子，自己斜靠在床榻边上，凝视着他。

    “坐那地上干什么？”十三眉头蹙起，掀开被子起身把我抱起来：“那冰冷冷的地上坐着，也不怕身子不舒服。”他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给两个人都盖好被子，一股股暖暖的熟悉的气息顿时把我包裹起来，我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听他讲着一天狩猎的愉快和不悦，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我的心揪起的疼痛。他这样温暖的笑容还能维持多久？为什么康熙会舍得磨灭他这样爽朗的英姿！？我下意识地用力搂紧他，想要汲取更多的温暖，他微微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没有问我怎么了，只是静静地搂着我，喃呢着：“袖儿，袖儿——”

    两个人就这么和衣而睡到天亮。由于头一夜又是绣好又是聊天，折腾的太晚，顺儿进来伺候完，十三吻了吻我，匆匆忙忙地就离开了。我瞅见了桌上还放着的氅子，不禁微微无奈地叹气。忙追了出去。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今儿才发现一向能干的十三爷原来还有这么迷糊的时候啊？”我嗔笑道：“外面天冷，要穿好了。”

    “你快回帐子里去吧！塞外风沙大，你受不得寒。”

    我笑着冲他点点头，边往回跑边回头看看他，他就站在原地，一直看着我跑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我在帐子里面收拾好一切，百无聊赖地趴桌上随手翻着书，其实我也好想出去骑马玩，可是就是不敢啊不敢！

    “十三弟，你那里居然还有这么手巧的人，就让兄弟们见见吧！”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顿时身子如被雷劈，僵在那里了。是胤禟？！

    我慌乱地收了一下，听见人声越来越近，十阿哥的声音也传来了：“是啊！反正都到了帐子外面，让兄弟们进去坐坐吧！”

    难道他们起疑了？我飞速地躲到床底下，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

    帐子被掀开，我看见几双鹿皮靴子踱进了屋子。

    “那个小太监是顺儿随便找的一个，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九哥十哥莫不是不相信？”十三笑问。

    “温恪妹妹送的氅子，十三弟竟然会随便找人给补上，还一找就找到了一个手巧的，那也挺不容易的。”九阿哥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他这些年只怕没有少为难十三。

    十三的声音微微有一丝恼意：“这宫里的人手无不是心灵手巧之人，会这点能耐的决不是少数吧！”

    “罢了，既然十三弟不愿意，我们也就不逼问了。本来还想要这人给我们哥俩也绣点什么呢！”

    听得外面安静了，人都没有了，我终于松了口气，从下面爬出来。

    他们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吗？

    第一卷：满眼春风百事非 第五十九章 剧变

    “十三，他们是不是发现了？”我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我不知道如果被发现会有怎样的后果，只是拽着他的衣袖，不住地颤栗。

    “没事。”十三宽慰着我：“他们只是怀疑我没有听皇阿玛的话，带了家眷来，想要拿我的错处。针线活儿毕竟是女孩子的玩意儿，他们倒是没有起疑你在我身边。”

    听了这话，我的心才微微送了些，不过到底是让胤禟他们注意到了十三这边的动静，这个时候被他们盯上可不是好事，尤其是那个日子要到了。

    “顺儿，出什么事了？”我听见外面混乱一片，微微掀起帘子一角，外面的夜色被火把照的通红，就见顺儿急匆匆地赶过来。

    “十八阿哥快不行了。”顺儿跑的一头大汗，喘着粗气说：“现在爷和其他主子们都在十八阿哥帐子里面，十三爷让我告诉您千万要好好待在帐子里面。”

    我点点头，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不禁叹口气，强作镇定：“你回十三，我明白的，让他自己注意点。”

    想想那个活蹦乱跳扑向完颜的小十八竟然很快就要离开了，心里忽然觉得很空。他的离开是一个火折，点燃了早就埋好的导火索。这个明媚可爱的孩子，终究是受到上天的眷顾，不愿意让他被皇宫的灰暗玷污，在这个时候被召唤回天上了。莫名的悲哀就这么袭上心头，为小十八，为了将受苦的十三，也为我自己未知的命运。

    夜里灯火通明，我独自坐在帐篷里面，手里随便绣着一个荷包，心里却早就紧张地扑腾扑腾地乱跳了。

    忽然外面一阵嘈杂，我霍地站了起来，身体说不出的颤栗。

    “夫人。”顺儿慌慌忙忙地进来了：“十八阿哥没了。”

    我听到这话，心里不知怎地，反倒突然平静下来了，只是微微有些萧瑟地坐下：“我知道了，你先过去伺候着吧！”

    有些事情，反而事到临头倒是镇定下来了，总归是知道结果的，虽然不知道中间会是怎样惊心动魄的过程。

    “康熙四十七年八月十八阿哥殁，九月太子一废。”我默念着年岚冰告诉我的史实，心里的寒意泛滥起来。就算我对于历史来说是一个异数，可是终究还是没能改变历史，历史仍然是照着它自己的轨道前进着。

    “袖儿？”十三疲惫地进来了，眼圈微微泛红。

    我转身看着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抱着他，想要给予他力量。小十八素来和这些哥哥们的感情都不错，十三也是喜欢这个可爱的弟弟，如今去了，不悲伤是假的。再转念一想，难怪胤礽会被废掉，作为未来的君王，连一点的亲情和慈悲之情都没有，连难过都不假装一下，无怪乎有这样的下场。

    “十三，今夜是不是太子爷没有来？”我终究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十三点点头，疑惑地看着我。

    “胤祥，明天不管万岁爷批评太子什么，你都记得不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