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碧成朱 全第13部分阅读
看碧成朱 全 作者:淘肉文
回去,迷了路,正好遇到谢二公子,不想传到外头就变成这样子的……”
二姑娘睁圆眼睛。
“……只这么一句,二姐姐的名声便会在京城名门世家里传开了,人人都会说,阮家二姑娘是个爱护姊妹、机智灵敏的姑娘。可是现在呢?你得到什么?我的名声是坏了,难道你的名声就好了?你别忘记了,我姓阮,和你一样。京西阮府的脸面在我这里败了一回,你不去捡回来,却只顾着恼怒和幸灾乐祸……我问你,你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二姑娘完全呆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四姑娘也是满脸震惊,目不转睛地看着阮碧。
一会儿,二姑娘回过神来,脸色绯红,一句话不说,冲出里屋。
秀水来不及躲开,和她打了照面,二姑娘狠狠地瞪她一眼,骂了一句:“作死。”然后冲出东厢房。
秀水看了她背景一眼,心里砰砰跳,一扭头,又看到阮碧正揭开帘子站在里屋门口,目光冷冷,顿时觉得口干唇燥,说:“姑娘……我刚回来了……”手指指门外,“老夫人她回来了。”
原本阮碧打算老夫人一回来就去露个脸,温言细语地讨个好,方才听二姑娘说起谢贵妃的话,估计去了反而更惹人嫌,只得作罢。见秀水局促不安地站着,眼波一转,有了其他的主意。“我知道你,你累了,先下去凉快一下吧。”
秀水慌不迭地点点头。
阮碧松开竹帘,转身。
四姑娘站在原地,依然一脸震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四姐姐怎么了?我脸上有花不成?”
四姑娘缓缓地摇头,说“五妹妹好才智,惭愧,我也是个笨的……”
“四姐姐别这么说,那场合原本也不是可以随便说话的。”阮碧安慰她。
想她跟二姑娘不过是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又只有十四岁,进了皇宫,战战兢兢,只顾着别犯错,哪里敢反驳谢贵妃这种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上位者。
“不,妹妹说的对。”四姑娘深深自责,错过这么好的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否则明天京城公侯郡王府里传扬的便是自己的名字。
阮碧岔开话题:“四姐姐,不说这些了,今日入宫可见到什么好玩有趣的?”
四姑娘摇摇头说:“便是多走一步都怕错,又跪又拜,哪里顾得上看好玩有趣的?”
阮碧听出她声音里浓浓的失望,说:“没事,下回再看也不迟。”
四姑娘怅然地说:“怕是没有下回了,皇后拉着沈婳说了好久,谢贵妃则拉着杜梦华说了好久。”
“你不是跟赵皇后家是亲戚吗?”
“七拐八绕的,人家哪里会记得我们这种微薄亲戚?”四姑娘含含糊糊地说。
看来这亲戚是勉强牵扯,阮碧想了想,问:“你说谢贵妃拉着杜秋华说话?”上回在延平侯府有个姑娘在阮叶子牌的时候,虽输的很惨却坦然自若,阮碧还起过结识之心,大伙儿好象就叫她“杜姑娘”。
“是户部尚数杜淳的女儿。”四姑娘的口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羡慕。
阮碧想了想,又问:“谢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四姑娘眼睛里闪过一丝异彩,似羡慕,又似感慨。“我只看了一眼,谢贵妃又美又高贵,笑容也亲切,看起来很和善……”
亲切?和善?阮碧在心里冷哼一声,鬼才相信。
原主为谢明月雪中痴立一晌午,这事原本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消停了。可是她又重起话题,而且以她现在的尊贵身份,一言一行倍受瞩目,无论是贬是褒,都会被贵妇闺秀们大肆宣扬。阮碧的名字想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成名门世家贵妇们的笑话。再传到坊间巷尾,从此天下皆笑京西阮府的五姑娘就是一个痴儿。
与她素不相识,与她无怨无仇,她却要把自己一脚踩进泥里。在她心目里,自己大概是如草介蝼蚁一般,可以随意践踏吧。这一刻,阮碧真有进宫,与她斗上一斗的冲动。
四姑娘嗟叹着自己错失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阮碧想着接下去怎么做,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窗外,阳光耀眼,蝉鸣声声。
“姑娘。”茶妹在外头低声叫,“饭菜快凉了。”
四姑娘惊醒,歉意地说:“一时忘形,妨碍五妹妹吃饭了,罪过罪过,说起来我也饿了,该回房吃饭了。”
阮碧送她到门口,看着她无精打采的走向正房。
吃过饭,秀芝还没有回来,阮碧便让茶妹守在自己床前:“我睡会儿,到未时三刻(13点45分)叫我起来。”
茶妹点点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漏钟,准点把阮碧叫了起来。
阮碧对着镜子理理发髻,叫茶妹出去,叫秀水进来。
秀水还在因为中午的偷听而不安,紧张地看着她。
“今天中午,我跟二姑娘说话,你在外头偷听?”
秀水慌张地说:“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阮碧在镜子看她一眼,说:“好了,屋里没事,你去看曼云吧。”
秀水急白了脸说:“姑娘怎么又让我去找表姐?”
阮碧凉凉地说:“不想去也可以,那就去找何嬷嬷领一顿棒子吧。”
秀水完全被她搞糊涂,又看她是真有处罚自己的意思,心里害怕,赶紧退下。出蓼园东厢,急匆匆地到老夫人的院子里。
曼云看到她,顿时皱起眉,低声说:“你怎么又来了?”
秀水愁苦地说:“表姐,五姑娘要处罚我。”
曼云一惊,问:“为了何事?”
秀水便把偷听的事情说了一遍,曼云一指头戳在她额头,怒其不争地说:“你真糊涂了,什么都敢去听。”
“就是好奇,以后我不敢,如今怎么办?”
“你让我想想。”曼云早猜到阮碧的意思了,心里犹豫,帮不帮她呢?
这时,里屋出来一个小丫鬟说:“曼云姐姐,老夫人醒了,让你进来。”
曼云朝秀水使个眼色,让她赶紧退出去,然后揭起帘子进里屋。老夫人坐在床沿,正用手抚着身上衣服的皱痕。
“让我来。”曼云上前,轻轻地扯着衣服。
老夫人犹带着睡意问:“你在外头跟谁说话?”
曼云手上一顿,说:“是秀水。”
中午回来的时候,秀水也在,这会儿又来。老夫人觉得蹊跷,严厉地说:“她不在五丫头屋里侍候着,成天往这里跑做什么?”
秀水早一点来,或是晚一点来,老夫人都不会注意的,偏偏在老夫人快要睡醒这会儿过来……曼云心想,罢了罢了,五姑娘不仅调查清楚老夫人午觉的时辰,而且连她睡醒定要找自己都一清二楚,这么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是五姑娘要处罚她,她心里害怕,找我来讨主意。”
“五丫头为什么要处罚她?”老夫人好奇地问,边说边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漱口茶水。
“中午她从这里回去的,昏头昏脑往里屋闯,没注意二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正在争吵……”
“她们又吵什么?”
曼云便把阮碧说二姑娘的一番话复述了一遍。
老夫人含着一口茶水,出神半晌,这才吐掉,叹口气说:“这等急智,可惜了,如果从前就这么聪明,又何止于此呢?去,把五丫头叫过来……”曼云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叫人,又听她说:“算了,还是别叫了,如今真是回天无力了。”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无奈,曼云心里怅然,想到如此聪明的五姑娘归宿是个瘸子,不由不感叹造化弄人。
扶着老夫人到偏厅的榻子刚躺下,外面急匆匆地进来一个小丫鬟说:“老夫人,紫英真人来了,此时正要大夫人院子里,说过会来要来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坐直身子,诧异地说:“她……怎么会来?”
京城多少名门世家想请她为座上宾,而不得,她却不经邀请自己上门来了。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29章再见顾小白
曼云扶着老夫人回屋,重新换了一身见客的裙衫,这才出来。
到正厅,叫丫鬟婆子们把窗前的竹帘子半卷起来。阳光穿过几丛纤竹的枝叶缝隙,洒落光斑到室内地上,各种形状,大小不一。屋外一阵风吹,光斑也就不停地跳动。今日天热,又是晌午,曼云又吩咐丫鬟们多拿几盆冰在屋里放着。
刚刚准备好,小丫鬟在外头报:“大夫人和紫英真人来了。”
老夫人站了起来,示意曼云亲自到正厅门口打起帘子。
大人人引着紫英真人进来,甚是殷切。
紫英真人今日没有穿色彩斑斓的羽衣,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青布道袍,手里拿着拂尘,眉目淡淡,嘴角挂着一丝恬然笑意。她向老夫人打个稽首,说:“阮老夫人,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老夫人还礼说:“多谢真人记挂,老身尚且安好。”
寒喧一番,分主宾坐下,丫鬟们上茶,上时鲜水果。
喝过茶,紫英真人说:“今日到城里办事,经过贵府门口,想起大夫人曾经数次相邀,而我一直不得空闲……内心愧疚,于是便冒昧造访,但愿没有打扰两位夫人的清静。”
老夫人说:“真人是我们阮府求之不得的贵客,何来打扰一事?”
紫英真人说:“善哉,善哉,前阵子听说老夫人生了病,我略通歧黄之术,给老夫人把一下脉如何?”
老夫人喜悦地说:“求之不得。”
小丫头拿过腕枕,摆在桌子上,老夫人搁上手腕,紫英真人伸出三根指头搭着她的脉博,又细细观察老夫人脸色说:“已经无妨,我瞅老夫人神骨清朗,若能戒急戒怒,百岁也不在话下。”
谁不愿意长寿?老夫人心花怒放,说:“谢谢真人吉言。”
紫英真人缩回手,说:“听说阮府诸位姑娘钟灵毓秀,不知道我能否见上一面?”
老夫人和大夫人怔了怔,相视一眼,心想,早就有风传,说紫英真人与赵皇后交好。今日上午方才入宫觐见,下午紫英真人就过来要看姑娘,莫非是宫里托她过来看面相?想想又不可能,真是如此,在宫里一块儿看岂不是更好?如果不是皇宫,也有可能公侯郡王夫人,只是阮府今日刚刚在皇宫里丢尽脸面,这些世家名门又怎么可能会托她过来呢?
虽然想不明白她的用意,还是派出几个小丫鬟去请各位姑娘。
住的最近的二姑娘是第一个过来的,随之而来的是二夫人带着的三姑娘、六姑娘、七姑娘,住的最偏远的四姑娘和阮碧自然来的最晚。
见过礼后,按年齿坐下。
紫英真人扫视全场,啧啧赞叹,说:“老夫人好福气,这几位姑娘相貌秀丽,气质清雅,将来定是人中龙凤。”
老夫人说:“真人过奖了,只要她们清闲贞静,守节有德,不辱没阮府的名声,我就宽慰了,那里奢望成龙成凤?”
“老夫人不必担心,京西阮府,百年世家,最擅长的不就是教育后辈吗?记得我年少的时候,京城里流传着一句话,赵家儿郎,铁骨铮铮;阮家女儿,堪比万金。”
这句话戳痛了老夫人,痛心地看了阮碧一眼。
大家见她看着阮碧,也纷纷转眸看她,神情各色各样:七姑娘好奇、六姑娘嘲弄、三姑娘同情、四姑娘若有所思、二姑娘是不屑中带着一点若有所思。
诸位姑娘的表情尽收入紫英真人的眼里,不由地不感慨,都是差不多年龄的姑娘,怎么差异这么大呢?瞧阮碧,在大家眼神的围剿之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自顾自在喝着茶,全无一点尴尬与不自在。
轻咳一声,她说:“说起来,你们家的五姑娘跟我有点缘份……”
一听这话,大家都愣了,怔怔地看着紫英真人。
“……前些日子,她住在观里,我一直杂事缠身,也没顾上与她好好说话,今日我来是想邀请五姑娘再到玉虚观小住两日。”
老夫人看看紫英真人,又看看阮碧,一个莫测高深,一个安之若素,搞不清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到紫英真人是郡王公侯家的座上客,有时候她一句话胜过别人十句话,不便为这种小事拗了她的意思。再说阮碧得她青眼,也不是坏事,于是冲大夫人使个眼色。
大夫人会意地颔首,说:“承蒙真人看得起,五丫头你回屋里收拾衣物去住上两日吧,后日是初一,我要去观里烧香,正好接你回来。”
“是,母亲。”
阮碧带着茶妹回到东厢房,秀芝已经回来,迎上来,低声说:“三老爷刚刚回来了,听说到傍晚再去宫里换防。”
阮碧算了算,紫英真人在等着,时间来不及了,只能从玉虚观回来再说。“帮我收拾衣物,咱们要去玉虚观住两天。”
秀芝诧异,不乐意地说:“怎么又要去观里呀?”边说边打开衣柜收拾衣物。
其实阮碧心里也是十分纳闷,搞不清楚紫英真人要做什么,但这事她自己做不得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带着诸位姑娘亲自把紫英真人送到大门外,阮碧就在她们迷惑不解的眼神里登上马车。
大周以礼治国,马车象衣饰一样有严格的等级规定,天子六驾,大臣四驾,一般士大夫三驾,士族二驾,庶民一驾。不过因为大周西北有戎狄频起兵祸,战马需求很大,便限制民间用马,而且马匹价格昂贵,一般人家包括一些低级官隶都用不起,只用骡车牛车。
紫英真人多半有官府任命在身,坐的马车是两驾的。松木车厢外面绘着一条阴阳鱼,另有小篆玉虚观三字。马车的内部装饰简单,但十分舒适,不知道熏着什么香,一股淡淡的松子清香。
出了城,紫英真人让秀芝到车辕上坐着。
秀芝看着阮碧,见她点头,这才出去。
紫英真人转眸看着阮碧,表情莫测高深,说:“听说五姑娘今日被拒在宫门之外?”
“真人消息真是灵通。”阮碧笑盈盈地说,“本来今日入宫觐见没有我的份,不知道有哪个好事者硬要让我去出丑,如今丑大了,闺誉荡然无存,也不知道她高兴不?”
紫英真人见她还能笑出来,又拐弯抹角地埋汰自己,不由内心佩服,说:“说不定她原本也是一番好意。”
“哦?是什么样的好意呢?真人说来听听。”阮碧饶有兴致地眨眨眼睛。
紫英真人思索片刻,正想说话。后面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又清又脆,一听就知道是匹好马。顷刻间,已到马车旁边,从窗口一掠而过,跟着一声吁响起,马嘶叫着停了下来,有个男子朗声问:“车里何人?可是紫英真人?”
阮碧脑海里自动蹦出三个字,顾小白。
紫英真人揭起帘子一角,探头出去说:“是我,小白放学了?又是去看长公主?”
顾小白催马过来,说:“奶奶不肯回城,我只得三天两头地跑回来,真人,你再帮我劝劝她吧,爷爷他……”
紫英真人轻咳一声打断他,然后把竹帘子卷起一半。
顾小白正感奇怪,低头一看,便看到阮碧半张雪白的小脸,垂眉敛目。
又有杂沓的马蹄声传来,眨眼间到了近处,四个小厮打扮的少年到顾小白身边齐齐勒住马,其中一个就是安平。他抹着额头的汗水,扯着公鸭嗓子嚷嚷着:“哎唷我的大少爷,你骑的可是西域名马,就不能慢一点等等我们吗?等一下长公主看到我们没有跟紧你,少不得又要骂我们一顿……”眼角余光看到马车里的阮碧,怔了怔,“咦,你不是那天那个……”
阮碧皱眉,抬头瞅他一眼。
安平这才想起不妥,赶紧收了口,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想,这姑娘比上回还好看了一点……
紫英真人诧异,问:“怎么,你们认识我身边的姑娘?”
顾小白犹豫片刻,说:“不认识。”
看来这个人还挺识趣的,阮碧抬起眼皮看他。正好他也在看她,眼神一交接,他扭头看着车辕,眉宇间的骄傲与漫不经心满满当当的,似乎马上要流淌下来。他个子高大,但听说只有十六岁,高额隆鼻,眼睛象是墨玉做的,长相挺不错的,只是阮碧非常不喜欢他那种世家子弟的眼高过顶,每回看到他,都有股冲动,想把他踩到泥地里去吃泥巴。
顾小白这么一犹豫,紫英真人看出来,这两人是认识的。京城高官云集,名门世家却是来来回回这么几家,平日里往来,打过照面也是有可能的。这么一想,她开始担心了,连忙说:“天色不早了,小白先走吧,免得长公主等急了。你放心,我会劝长公主的。”
顾小白点点头说:“多谢真人。”
又看阮碧一眼,见她垂眉敛目坐着,庄重肃穆如同寺庙里的泥塑,颇觉无趣,马鞭一抽,紫飒露向前一冲,疾驰而去。安平赶紧拍马追上去,嘴里嚷嚷着:“哎呀,我的大少爷,您倒是慢点儿呀……”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三十章 谁将后悔
到玉虚观,仍住洗尘山居。
安顿好,用过晚饭,小道姑过来相请。阮碧留秀芝在房间里收拾,跟着小道姑到扶疏精舍,紫英真人换了一身素白道袍,站在精舍门口,看着天边的云彩。
正值盛夏,日长夜短,虽然已过酉时两刻,太阳却刚刚落山,西边漫天云霞,灿若织锦。紫英真人把小道姑打发走,朝阮碧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沿着碎石小径慢慢走着。
“五姑娘,实不相瞒,是我向赵皇后进言,让她召你入宫觐见,阻你入宫的是谢贵妃身边的人。”
阮碧心想,延平侯府的赏荷聚会早于入宫觐见近半个月,分明谢贵妃早就得到消息。这消息若是官家告诉她的,可见她在官家心目里非同一般,若是从外廷传进去的,可见她在外廷集结了一股势力。这也难怪,她以贵妃之位生下的皇长子,将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外廷内廷但凡心思活络的估计都往她身边靠了。
紫英真人见她不诧异,只是若有所思,问:“姑娘怎么不说话?”
“此事与我无关,自然无从说起。”
紫英真人怔了怔,片刻,恍然大悟说:“姑娘定是不知道此次觐见的用意,才这么说的。官家子息艰难,群臣上书,要求博选贤淑,用广储嗣,这回的觐见,便是要将各府闺秀召进宫里,相上一相,从中挑选一位。若是被选中,便是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
她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阮碧,却见她哂然一笑,说:“别人说这话还好,真人说这话,当真是让我诧异。若是有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玉虚观后院的万妙居又何必存在呢?”
紫英真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再说真人,便是我入宫觐见又如何?恐怕人选的决定权不在赵皇后那里吧。”
“这个姑娘不必担心,自有万全之策。”紫英真人听她这么说,以为她心动了,又说,“五姑娘,我今日邀你前来,便是与你再商量此事。我欲再送姑娘入宫,只是要暂时委屈姑娘……”
阮碧打断她,正色说:“多谢真人美意,只是阮碧一介弱女,无意成龙成凤。”
紫英真人凝视着她一会儿,说:“我以为姑娘是个有血气的,没想到谢贵妃这般毁你,你也忍得下?”
阮碧失笑,说:“真人,倘若我会因为你的激将法而改变初衷,岂不是说明我沉不住气?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又能成什么大事?”
紫英真人脸皮微红,恼怒之下,声音里也带着一点寒意:“五姑娘,你想过没有,若是那日我在大夫人面说你一句邪魔附体,今日怕是姑娘的头七都过了。”
阮碧收敛脸上的笑容,转身正视着紫英真人,针锋相对地说:“真人,我是不是邪魔附体,先且不说?真人,你又是什么?你本是方外之人,不问红尘是非,笑看世间恩怨。而你现在,俗事萦心,欲念蒙智,不惜颠倒是非、挟恩求报,把三清教诲抛之脑后,把清净无为当成笑话……”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真人,真正走火入魔的人是你。”
她在职场的前辈说过,有时候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方式。
果然,紫英真人被打个正着,身子微颤,脸色发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苦涩地地说:“没错,我确实有负三清教诲。只是,五姑娘心目里可有为之生死都不要的亲人呢?”顿了顿,幽幽地说:“我心里,便有这么一位。”
仿佛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心脏,用两个月时间武装起来的硬壳裂开一缝。阮碧说不出话来,眼睛涩了,鼻子也酸了。前世她未婚,但有深爱的父母和弟弟……
人生至艰难莫过于生离死别。她不想在紫英真人面前失态,往前走几步,转动着眼珠,把眼泪压下。
听紫英真人在后面说:“五姑娘,前面已经无路了。”
阮碧怔了怔,定睛一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山崖边。前方无路,两侧是深深灌木,想来平时少有修剪,枝节交错,形成两堵天然藩离。暮色四合,山风吹着树叶,飒飒有声。
“谢贵妃今日一语,不日将举国皆知。阮家为遮丑,必定会尽快为你定下亲事,以你如今的名声,稍有门第的士族子弟都会嫌弃,配你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说不定还是偏房妾室……”
阮碧转过身看着她。
她站在一丈外,风吹着素白道袍,颇有点脱尘出俗的味道,循循善诱地说:“……五姑娘,除了回头一路,你再无他路了。”
阮碧微微一笑,说:“真人,你错了,路都是人走出来,有脚就有路。”说完,往灌木丛里一钻。她身子单薄柔软,倒也象鱼一样钻了进去。只是身上穿着的夏日薄衫,被犬牙交错的树枝扯拉着,滋拉几声,勾下裙衫数片。
“五姑娘,你会后悔的。”紫英真人看着她钻进灌木,渐渐远去,虽然恼怒她不识好歹,却也十分折服。
钻过灌木丛,是松树林,阮碧倚着树淌了一会儿眼泪,这才另外找路回洗尘山居。
秀芝一见她,圆睁眼睛,大呼小怪着:“哎呀呀,姑娘你这衣服怎么了?哟,胳膊也刮伤了?”顿了顿,拎着油灯,凑近来细看,“姑娘是不是还哭过?”
阮碧偏开头,不让油灯照着,说:“去帮我放好水,我要洗澡。”
秀芝放下油灯,拿过浴盆放好水。阮碧草草洗完,一声不吭地上床睡觉。不想悲伤,因为悲伤再无意义,原来时空的她已经死了,加班太多、积劳成疾,感冒药只是诱因。现在的她就是阮碧,有时候,再不甘心也得认命……
初一那天,大夫人带着诸位姑娘过来烧香还愿,然后把阮碧也接回去。阮碧还是跟四姑娘同一马车。她有点悒郁寡欢,人也比两天前清减了,时不时看阮碧一眼,又不说话。
阮碧纳闷地问:“四姐姐怎么了?是有话就跟我说吗?”
四姑娘连迭摇头。
“京城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说到这事,四姑娘又是一阵怅然,说:“新鲜事儿倒没,就是昨日有圣旨到杜尚书家,封杜秋华为淑仪,过几日便要接入宫中。”
一开始就是九嫔,地位不低,怪不得四姑娘要悒郁寡欢了。
“……还有,便是听说官家要为晋王选妃了。”四姑娘无精打采地说,晋王的妃子必定是名门嫡女,她是踮起脚尖也够不着,所以也不用想了。
阮碧微微诧异,问:“晋王不是都二十好几了,居然还没有成亲?”
“原先是定过一门亲事,就等他从西北回来成亲,但是那位姑娘去年过世了。”
阮碧“哦”了一声,对这些权贵的事情她并不是特别关心,比较关心的是阮府里的事情。“咱们家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四姑娘瞟她一眼,缓缓地摇摇头。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告诉阮碧——你即将订亲,未婚夫是个瘫子。自打上回林姨娘挨打,她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回到阮府,大伙儿先去老夫人屋里请安。
老夫人斜靠在榻上,脸色光亮,看来是大好了。身边站着一干丫鬟婆子,郑嬷嬷也在。阮碧一进门就看到她腰间挂着一个浅绿荷包,而不是平时常挂着的鸦青色荷包,心里一动,又想起四姑娘在车里的异常神色。
正走神,忽然听到老夫人说:“五丫头,紫英真人找你说了什么?”
阮碧凝神说:“没有什么,只是谈玄论道。”
老夫人带点失望地“哦”了一声,不再多问了。又跟大家说了几句闲话,摆摆手,示意大家都散了。
阮碧拖拖拉拉,最后一个走出去,又在老夫人后院逗留片刻,见郑嬷嬷一直没有出来,只得作罢。出角门,走过东西夹道,只顾着垂头想事,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
一抬头,原来是阮弛,赶紧行礼说:“三叔好。”
阮弛冷冷地“嗯”了一声,举步要走。
“三叔。”阮碧叫住他,“侄女有件事想请教。”
阮弛停住脚步,眉头紧皱,不解地看着她。
“秀芝,你先把包袱拿回屋里去,我跟三叔说完,会自己回去的。”打发走秀过,阮碧朝荷塘方向做了个手势,“三叔,咱们边走边说。”
阮弛略微犹豫,还是跟着她走。
走到空旷处,阮碧问:“三叔可相信一个五岁的幼儿有杀人之心?”
阮弛眼睛微眯,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只知道她有杀人之行。”
“她不是被人嫁祸,便是被人唆使,三叔难道看不明白?”
“我自然明白,但她的手上沾着性命,我是绝对不会饶了她的。”
阮碧摇摇头,说:“三叔你不去找真凶,却迁怒于她,这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
“你怎么知道我不找真凶?你放心好了,凡着沾着我母亲性命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阮弛环视着阮府,森冷地说,“就让京西阮府,百年世家,作为我母亲的陪葬吧。”
这是他的打算?阮碧有点震惊,这人心里倒底有多大恨?也有多狂妄?当着自己的面就说出来。“三叔忘记自己也是阮府一员?”
阮弛看着正院方向,说:“你们这些人离开京西阮府什么都不是,但我不是,我可以再建一个阮府。”
阮碧心思百转,若是与阮弛结盟,既可以避免性命之忧,也可以将来婚事上掌握主动权。于是说:“三叔,我来助你一臂之力,然后我们了却恩怨,如何?”
阮弛哈哈大笑,笑罢,轻蔑地说:“呸,你算什么东西,我一根指头就可以捏死你,留着你的小命就是让你生不如死。”说完,一甩袖子大步而去。
走出几步,听到后面阮碧的声音清泠泠地响起:“三叔,你会后悔的。”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三十一章 半月为限
阮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失笑,想想方才说的那句话,颇有点气急败坏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气,在荷塘边坐下,看着挤挤攘攘的荷花荷叶。境况越坏,越要凝神静气,戒急戒怒,否则,容易判断失误。
“五丫头,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呢?”
阮碧转眸,只见二夫人拿着纨扇款款过来,她体态丰腴,比常人更容易出汗,是以脸上一层汗水。
“婶子好。”阮碧站起来见礼。
二夫人摆摆手,说:“一天见好几回,这些虚礼就免了吧。”边说边坐下,身后跟着的丫鬟识趣地拿过纨扇引风。
二夫人掏出手绢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又说:“这天气热的,不动怕身子骨懒了,一动又浑身汗津津、黏糊糊的,真叫人厌烦。”羡慕地看了阮碧一眼,“五丫头倒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
“婶子说笑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呢?丫鬟呢?”
“是我让她先回去,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哦?”二夫人饶有兴致地问,“五丫头是不是有心事吗?说来给婶子听听。”
阮碧摇摇头,说:“我不过是个好吃懒做的米虫,能有啥心事?”
“这可难说,姑娘家大了,少不得想法也多了。”二夫人想了想,打趣地说,“对了,我记得你是立春前后出生的,再过小半年就十四岁了,也该订个亲事了。”
阮碧装作害羞地垂下头。
“傻丫头,羞什么?早晚都要嫁的。”二夫人拉过阮碧的手说,“瞧瞧你这荷花一样的模样,也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能娶到你……”
阮碧不吱声,依然低头装作害羞。听到她又说:“……对了,五丫头你听说没?大嫂娘家的那个嫡长子,就是去年从马背上摔下来后一直瘫在床上的那个,原本只是打算买一房姨娘放在屋里,听说如今也在说亲………那个孩子本来就性子暴烈,瘫在床上,自然就更加怨天由人,听说成天就打骂丫鬟出气。啧啧啧,也不知道谁会那么倒霉嫁给他……”
前面说这么多废话,就是为了这几句吧。阮碧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但还是感激地抬起头,说:“从前没听说过,不过现在听婶子说了。”
二夫人微笑,又用手绢抹抹汗,皱眉看着天空说:“这天气真够热了的,有多久没下雨了?”
“有一个月了吧。”
又扯了一会儿几时会下雨、哪天是立秋,两人这才分开。
阮碧猜测郑嬷嬷要说的可能也是这事,也就不着急找她了,直接回蓼园东厢。一天奔波,很是劳累,用过晚饭后,早早洗完澡,换上睡衣,正准备休息,听到外面秀水诧异地说:“姑娘,郑嬷嬷来了。”
阮碧让秀芝出去迎接,自己则把披散的头发用丝带绑起,又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外衣。刚收拾好,郑嬷嬷进来了,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着急,口上却慢条斯理地说:“哎唷,五姑娘都要睡觉了,来的真是不巧。”
“妈妈说的什么话?快请坐吧。”阮碧说着,对秀芝使个眼色,她识趣地退了出去。
郑嬷嬷坐下,身子前倾,低声说:“姑娘怎么也不来找我呢?”
阮碧提起桌子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凉茶,说:“人多嘴杂,不好找妈妈。再说,我知道妈妈是为了什么事找我。”
郑嬷嬷接过茶水,诧异地问:“知道了?”
阮碧点点头,坐下,不紧不慢地说:“是关于我的亲事吧,听说是母亲的大外甥。”
“那姑娘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郑嬷嬷着急地说,“姑娘,你知道不?大夫人昨天就遣人带着姑娘的庚贴去涿州,估计明儿就能到舅老爷家里。到时候,舅老爷派人送来聘礼,写好婚书,这门亲事就板上钉钉了。”
“大概会在几时送来聘礼?”
“我听大夫人昨天老夫人说,查过老黄历,本月的十六号不错,利于纳采。”
今日初一,那到十六号就只有半个月了,老夫人和大夫人还真是迫不及待呀。见阮碧不说话,只是出神,郑嬷嬷忍不住又催了一句:“姑娘,你可得赶紧想个对策呀。”
阮碧见她一脸着急,语出诚挚,微微感动,柔声说:“妈妈,你别着急,我正在想。尚有些时日,会想到办法的。”
她的声音清清凉凉,好象有魔力一般,让郑嬷嬷神智一清,心里的着急不知不觉地退却了。片刻,她微微一哂,说:“我这真是的,年龄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倒不如姑娘沉得住气了。”
“俗话说关心则乱,阮碧心里明白,谢谢妈妈这般关爱。”
郑嬷嬷大感欣慰,觉得自己的用心没有白费,看着阮碧的眼神越发地温和。
又喝了一会儿茶,这才起身告辞。
阮碧让秀芝送她回去,自己到床上躺着。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如何才能阻止这桩亲事呢?她其实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只是多年的职场历练,养成了习惯——越是遇到麻烦事越要冷静。否则自己乱了,下属们不是更无主见了。
想了很久,也没有理出个头绪,索性也就不想了。实在不行,紫英真人那里还是有一条路,虽然走回头路不是她喜欢的,不过,总好过无路可走。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能进能退,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情她不干。
第二天,用过早饭,正在练字。
小丫鬟过来说,大夫人要检查各个姑娘的女红,请五姑娘带着正在做的针线活过去。
阮碧顿时傻眼了,无奈之下,把原主没有绣完的手绢带上。
到大夫人屋里,二姑娘和四姑娘都在了。
阮碧把手绢递上,大夫人接过,眉头一挑,看着她说:“上回检查,你交的就是这条手绢,怎么这回还是?这几个月你都在做什么了?”
她这么好的记忆力?阮碧暗暗叫苦,说不出话来。
大夫人转眸看着刘嬷嬷,问:“妈妈,五姑娘平时都忙些什么?”
刘嬷嬷瞟了阮碧一眼,说:“五姑娘,平常爱看书看写字,比较少动针线。”
“你一个姑娘家,不把针黹做好,成天跟个男子一般读书写字,还想考状元呀?”大夫人把手绢扔回给阮碧,严厉地说,“从明天开始,每天请安带绣活过来给我检查。”
阮碧只觉得乌云盖顶,斗智斗勇她不怕,做绣活?天哪,真够要命的。
大夫人又对刘嬷嬷说:“妈妈,我本念着你稳重识规矩,才将你放在五姑娘的屋里,姑娘不懂事,你也不替我看着点?以后,好好地提醒五姑娘,该帮什么,不该做什么,知道不?”
刘嬷嬷眸光微闪,恭谨地说:“是。”
四姑娘的女红是挑不出毛病的,二姑娘的女红大夫人也不会挑毛病,阮碧心知肚明,这回的检查就是专门为自己安排的,明着是检查女红,其实就是当着大家的面赋予刘嬷嬷督促她的权利。
果然,中午,阮碧睡醒一起床。刘嬷嬷进来说:“秀芝,你去把绣架支起,布和针线都取出来,姑娘要做针线了。”
秀芝努努嘴,不快地说:“妈妈,你催什么?姑娘这才起来,连口气都没喘。”
“哎唷,我哪敢催姑娘?刚才大夫人说的,你也听到了,每天请安得带一件绣活,这都申时了,姑娘还没有动手呢,要是明天早上交不上去,大夫人生起气了,倒霉的还是姑娘呀。”刘嬷嬷边说,边打量着阮碧,见她神色淡淡,讨好地说,“再说,姑娘,你也不小了,该为嫁妆做做准备了。”
阮碧凝视她片刻,说:“秀芝,你去把绣架支起。”
秀芝无奈地走到墙边,把绣架搬出来支起,心里暗暗着急,就姑娘的绣活怎么拿得出手呀?
刚支好,就听外面寒星报:“姑娘,春柳姐姐来了。”
秀芝快步出去,把春柳迎了进来。她向阮碧一礼,说:“五姑娘,谢二姑娘来了,二姑娘请姑娘过去一趟。”
阮碧摇摇头说:“不好意思,春柳姐姐,我今儿的绣活还没有做,去不了。”
春柳脸色微变,为难地说:“五姑娘,谢二姑娘是贵客。”
一旁的刘嬷嬷也附和着说:“是呀,五姑娘你赶紧过去吧,来的是贵客,不好怠慢。”
秀芝低声嘀咕:“刚才谁一个劲地催着姑娘做针线来着?”
刘嬷嬷装作没有听到,心里对秀芝的厌恶又添了一分。
阮碧微微沉吟,反正针线自己是绝对是做不来的,这个邀请也躲不了,在自己家里,也不怕她们搞什么妖娥子。当即点点头,说:“那好吧,春柳,我们走。”
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会儿,听到花园里有很多男子的说笑声隐隐传来,阮碧诧异地偏头,问:“花园里是谁?”
春柳说:“是大少爷邀请了国子监的同窗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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