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大部分房子都是黑漆漆的，却还有几间房子里透着亮光，内里似乎还有争吵之声。

    这间房子应该是整个院子里保存最好的，至少屋顶上的瓦都是完整的，虽然墙上裂了大纹，但好歹是没有裂透，冬天里头生了火，想必还不是那么冷。屋子不小，足有两丈深，丈三四尺宽。而屋子里这会儿只点了盏油灯，就显湖南之极，朦朦胧胧间，只能看清楚人的个轮廓。

    屋子里的摆放很简单，家具不过是三两件儿，都很陈旧了，件儿值点钱的都没有。看得出来，此地的主人也不怎么富裕。

    屋子北头儿是张土炕，朱东趴在床肮脏陈旧的被褥上，露出了屁股和后背，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正自给他擦药，屋子里弥漫着股浓浓的药味儿。那汉子动作已经很小心了，但朱东还是时不时的会疼的倒吸口凉气儿，嘴里嘶的声。

    “这些狗东西，下手真他娘的狠！点儿情面都不给留！”

    那擦药的汉子愤愤的骂了句。

    今日章承打了不少人，其中自然也少不得

    “嘿，人家是衙门里的差役，受章老爷看重，咱们这些外地调来的军兵，又没根基，又被章老爷嫌弃，人家能怕咱们？在他们面前，咱们还有什么面子？我还轻点儿，终归是个把总，他们也不敢真下狠手，可惜了三子他们，给他娘的生生打死了！这帮狗娘养的畜生！”

    说着，朱东脸上便是片黯然，手狠狠的攥了起来，在床沿儿上重重的砸了记。

    给他擦药的那汉子，也是bsp;mò 不语，只是连连叹气。

    他们这支军队，有四百人上下，由朱东zhè gè 把总统管。他们却并非是本地人，而是延绥镇的军兵。洪承畴从延绥巡抚升任陕西三边总督，自然就不能只管着原来的老地盘儿了，整个陕西都是他的辖地，他也要确保除了延绥镇之外其他地方的安全。是以他上任之后，陆续便往些重要的州县派了军兵，这澄城县位于关中平原的北缘，也是地形险要之所在，便也派了支军兵守卫。

    大明朝少年来都是以文治武，到了这儿自然也不例外。朱东虽然品级比本地知县章承要高，但却要受其节制。章承本就瞧不起武人，对他们很是看不顺眼，动辄责骂羞辱，不把他们当人看。

    知县对他们是这等态度，本来县里的bǎi xìng 对他们的那点儿畏惧，也早就不见了，路上撞见他们，也是有嘲笑。

    甚至有次他们和县里的个大户发生了冲突，那大户仗着家***过进士，胆气也壮，直接寻到了章承面前去。章承也是干脆，二话不说，直接把和那大户起冲突的士兵押到那大户家门前，让他们在地上跪了整整两日两夜才放过。

    其实若只是瞧不起，打压，那也就罢了，大明朝当兵的忍了少年了，再忍几年倒也没什么，但问题是，章承不但打压他们，还不发给粮饷！

    被派到澄城县之后，延绥镇便是不负责他们的粮饷发放了，而是由澄城县发给。这也是应该的，毕竟他们现在是为澄城县守土，当然应该是澄城县负责。洪承畴这么做，其实也未必没有把粮饷压力分摊给相对富庶的关中诸县的用意。

    毕竟延绥镇养着这么的兵，负担实在是太重了些。

    不过估计洪承畴当初做zhè gè 决定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刻薄的守土官。

    朱东这四百来人，整整三个月，只拿到了半个月的军饷，而且银子是发乌的，粮食是发霉的。军饷被克扣的如此厉害，还被近乎于虐待的对待，士卒们早就极度不满，若不是朱东在队伍中威望极高，死命弹压，只怕这些士卒早就哗变了。

    但现在，也是再难忍下去了。

    今日这番好打，是如导火索般，现在军营中群情汹涌，不少人都是摩拳擦掌，要大干番。

    给朱东擦药的，是他的结义xiōng dì ，名唤作吕助，两人也是年的老弟兄了，因此说起话来就没什么遮掩。

    “大哥，现在弟兄们都是愤恨的紧，章承那狗杂碎，这些时日来这般羞辱咱们，还不给发银子，今日寻了个由头儿jiù shì yī zhèn 好打，三子他们给活活打死了。弟兄们现在都商量着，要好好闹番！”

    吕助边给他擦药，边低声道：“大哥，咱们这些年都跟着你，你还得给咱们拿个主意！”

    “只要你说句，咱们现在lì kè 就冲进县衙，拿了那杂碎的狗头！”

    朱东脸上却是yī zhèn 阴晴不定，拳头攥紧了又松开，迟迟无法决断。

    吕助瞧有些急了，道：“大哥，你还要忍那狗官？”

    朱东苦笑声：“老二，凡事不能冲动，你得想想啊！”

    今日朱东在城墙之上，其实也是对章承起了杀心，只是当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再仔细想，却是没了zhè gè 胆子。

    为何老bǎi xìng 实在是给逼的没活路了才会造反？还不是因为后果实在是太过严重。

    只要是造反了，那肯定jiù shì 诛灭九族，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

    对于老bǎi xìng 来说是这样，对于朱东他们这些军兵来说是这样，甚至他们的顾忌还要些。因为他们不是本地人，家眷都在延绥镇。老bǎi xìng 们通常是在自己世代居住的地方造反，当他们豁出去了，揭竿而起的时候，还可以带着亲眷起造反，至少他们和亲眷都在个地方，不用dān xīn 亲眷被官府杀了——要杀，也是块被杀。而这些军兵，他们要是哗变造反的话，消息传回延绥镇，那么他们的家眷必然不幸。

    延绥镇本来是明末农民起义的发源地之，像是高迎祥，罗汝才这些，都是延绥镇人。但由于洪承畴前些年在那里的治理，很是绞杀了番流寇，因此整体局面还是不错的，可以说是看不到几个流寇的，官府的力量还非常强大。

    官府的力量越强大，他们的家眷就死得越快。

    “老二，我知道，你们不怕死。其实我也不怕死！咱们给那狗官欺负成这样儿，活着又有啥意思？”

    朱东叹了口气，言语中满是苦涩：“咱们杀了那狗官容易，但只要是这么干，咱们的家人，父母妻儿，可就也都得跟着咱们死了！”

    吕助听了，也是无话可说。

    牵连妻儿，是他们最畏惧的事情。

    就此bsp;mò 下来，吕助给zhǔ dòng 上了药，便要离开。朱东道：“老二，我现在活动不便，你帮我安抚安抚弟兄们，这事儿，说不定还能有转机。现在闯贼肆虐关中，那狗官还得指望着咱们给他守城，总不会得罪咱们太狠了。”

    吕助脸上露出丝讥诮，幽幽道：“大哥，你以为咱们就算是不反，安安生生的受他欺压，还能活少时日？”

    “你什么意思？”朱东脸色变。

    “混天星打下了同州，修整了两日，养足了气力，现在又要来打澄城了。”吕助瞧着朱东，字句缓缓道。

    朱东狠狠的砸床沿儿，大怒道：“老二，你敢勾结逆贼！”“我没勾结逆贼！”吕助缓缓摇头：“你救过我性命，这条命jiù shì 你的。你是我大哥，辈子都是，这辈子，我就跟着你，咱们弟兄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皱眉头，你说啥jiù shì 啥！没有你点头，我哪里会勾结逆贼。”“混天星手底下有个果毅将军，管着个营头，他是我同乡，俺俩那会儿还是邻居，从小儿块儿玩大的。后来也当了兵，升官当了总旗，结果被上官寻了个由头打了顿，他是忍不得的性子，当天晚上就把那官儿给杀了，带着手底下几十个弟兄投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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