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自己不但品级低，和这位兵备道大人也从未蒙面，是个文官瞧不起的军将。而自己，为何却是能获此殊荣？

    不过这让董策心里踏实了不少，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那老仆话音未落，里面便是传来个清雅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那老仆应了声，向董策使了个眼色，把门打开了，董策深吸口气，攥了攥已经出汗的双手，低着头走了进去。

    不是他心理素质不好，盖因要见的zhè gè 人，实实在在的是可以对自己生杀予夺的！

    进了书房，门便在外面关上了，董策只觉的视线暗了下，然后鼻端便是充溢满了笔墨书香。董策不敢抬头，双膝跪地，行大礼，口中称道：“末将十里铺贴队官董策，参见大人！”

    书房中微微沉闷了片刻，接着董策便听到个威严的声音淡淡道：“起身吧！”

    董策应了声是，小心的起身，抬起头，终于是看到了这位久仰其名的冀北兵备道刘大人。

    大约五十许人，清瘦清瘦的，看上去颇为的儒雅温文，这会儿正自坐在书案后面，董策来了，他连头都没抬，依旧是伏案处理文牍。

    董策自然不敢催促，打眼儿往四面瞧，便看到这偌大的书房之中，靠着四壁的柜子里，桌子上，柜子上头，摆满了书。而除了这海量的书之外，其它用度，也只是般。

    董策路过去，心里大抵也有了个yìn xiàng ，这位兵备道大人很是俭省。宅子里面的家人仆役很少，吃穿用度甚至还比不上般乡绅人家。

    但是他清楚，在这大明，在zhè gè 年代，个不贪的官儿，绝对不代表jiù shì 个好官。有些人不贪污，不受贿，性格刚烈，敢于直言，但是当这等人在道德的制高点去做件错事儿的时候，往往带来的后果尤其酷烈。

    刘若宰不抬头，董策便直在那儿恭谨的着，申请之间并无丝毫的不耐。

    过了差不足足有盏茶的时间，刘若宰方才推面前的文牍，撂下笔吁了口气，抬起头来。

    他见董策还是恭谨的在那儿纹丝不动，眼中闪过丝满意，暗暗点头。他淡淡道：“你年纪虽轻些，倒是颇好的定力。”

    董策微微笑，从容道：“大人忙的都是要紧的大事，末将却是不打紧的很，自不敢惊扰了大人。”

    “你说话倒不似个武人，没那般粗鄙。”刘若宰挑了挑眉毛有些惊诧道：“可认得字？”

    纵是在董策zhè gè 武将面前，他也丝毫不掩饰对武人的鄙夷和不屑。

    董策微微弯了弯腰：“小时候父亲请过先生教给读书写字，末将字儿写的不甚好看，不过倒也勉强看得过眼。”

    他态度很恭敬，却不是那等奴颜婢膝，自给人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这等不卑不亢的气质，让刘若宰对他颇有些好感。

    “你个武将，写好字有什么用处？”刘若宰淡淡道：“不过能识文断字，总是好的，明白些圣人教化，也省的每日间只是打打杀杀。”

    董策只有应着。

    刘若宰盯着他，忽然道：“你刚从侯家伟那儿出来吧？”

    董策应了声是。

    “听说侯家伟许你了个把总的位子，为何没做？”淡淡的声音传来，董策抬头，对上的是双虽然苍老，却是锐利清澈的眸子。

    那眼神，似乎是能看穿切。

    董策思忖片刻，道：“无他，不愿意在此等人麾下为官而已。”

    “哦？”刘若宰眼中流露出丝玩味：“说说。”

    “是！”

    董策应了声，道：“侯家伟家中吃穿用度，无不是奢华。房屋豪华阔大，下人小厮也尽是俊俏男女，餐之费，怕有纹银百两之！而镇羌堡下面的官兵，却还在忍饥挨饿！从过年到现在，滴水未落，眼瞅着到了秋收之时，大部地区依旧是颗粒无收，民不聊生。而似侯家伟这般贪官污吏横行，士卒军饷，极克扣，到手的那些，根本糊口都不够，许军士，都是靠着妻女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才能勉强度日。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末将深为此不齿也！”

    这番掉文，可是让董策牙都要酸倒了。不过他这番话，也是真真切切的出自真情实意，自从来到zhè gè 时代以来，见到了身边这些为大明戍守边疆的士卒们，遭遇了太的不公，太的悲惨，他心中早jiù shì 郁着块儿心病。今日却是都说了出来，不过董策并不是鲁莽之人，边说遍观察着刘若宰的神色。他敏锐的发现，当自己说到‘贪官污吏’四个字的时候，刘若宰嘴角抽搐了也下，眼中闪过抹不易察觉的痛恨。

    董策lì kè 心稍微松宽了下，看来自己赌对了！

    这刘若宰大人如此俭省，对贪官污吏，想来是定很痛恨的。

    刘若宰脸上终于是露出丝笑意，接着又叹了口气：“你倒是有心了。”

    在刘若宰看来，董策这初步的考核，就算是过关了。

    “此子虽年少得志，又是个粗鄙的武将，但还知晓些道理，明白分寸，并不是侯家伟那等只知道喝兵血捞钱的鼠辈。”

    这便是刘若宰在心中对董策的评价。

    董策给他的第yìn xiàng 不错，对答也颇为的对胃口，lì kè 就提升了他在这位兵备道大人心中的地位。

    当然，只是可资lì yòng的地位而已。若是说刘若宰真把董策当成了要关心爱护的晚辈，那才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在明末这等文官视武将如猪狗的大环境下，刘若宰能对董策另眼相看，耐心的说几句话，就已经是极其难得了。文官在心底，终究是瞧不起武将的！

    董策在他心中，不过是颗可能会用到的棋子而已！而且是随时可以拿出去牺牲的那种。

    “如此少年，倒也可称得上是地之英豪了！唉，只可惜，是个武人。”

    刘若宰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若是年岁大些的，未免失了闯劲儿。若是年纪轻轻的，则未免就太过轻浮躁动，不是办事儿的样子。这董策，难得未及弱冠就有这份气度节操，也是难得！这冀北道，怕是再没有比他hé shì 的人选了，也罢，那件大事说不得便要着落在他的身上。若是办得好，自给他些甜头儿尝尝，若是办得不好，纸令下，直接杀了，也是方便。”

    刘若宰盯着董策，在他身上那副铁阀甲上停留的时间格外些，忽的道：“你的战绩，本官尽听说了，那些建奴等闲几百个边军也不是对手，为何你领着不到十个人就把他们全都宰了？说说吧！”

    董策愕，却没想到刘若宰会问zhè gè 问题。

    他知道，凡是上了点儿年纪的人，都不喜欢轻狂燥切的年轻人。于是便组织了下语言，缓缓道：“末将以为个中缘由有四。”

    “说来听听！”刘若宰心中是有些诧异。

    武将半无文，你问他这等问题，他只会大咧咧的说通，又哪里分得出什么条理来？他们其实是心里有东西，但是半是说不出来的。

    “其，建奴轻敌！建奴太过骄狂凶横，在我大明境内肆意杀戮劫掠，如入无人之地，根本未曾想到末将会带人去袭击他们，此乃其也。”

    “其二，夜袭！末将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在旷野之中，拉开架子野外浪战，便是百十人，也未必是这些建奴的对手，但是在夜黑风高之时偷袭，趁其不备，击致命，则可战而胜之！”

    “其三，建奴良莠不齐。建奴十三人中，只有白甲，马甲二，步甲二，余者皆是阿哈，也便是仆役，虽说这些阿哈也是颇为的善战，但比之那白甲及马步甲还是要差太了。”

    “其四，我军非传言中那般疲弱。我军之弱，不弱在兵，而弱在将。士卒还是勇猛敢战的，只是若是将官怯战畏敌，那当真就切无法可想。”

    “好！说得好！”董策话音刚落，那边厢刘若宰竟然是轻轻鼓起掌来，满脸的赞誉，脸上露出丝温和的笑意。

    他对董策的评价，又是提高了层。

    zhè gè 年轻人，除了打仗悍勇之外，实在太不像是个武人了，便是这言谈举止，也是个儒雅的饱学之士么！

    可惜啊可惜，终归还是个武将。

    刘若宰指了指靠门边儿的个小凳子，淡淡道：“坐！”

    董策从进了门就对刘若宰的心思进行揣摩分析，这会儿对这位老大人也有了些了解，也不推辞，拱手谢过，便坐了过去。不过他坐了下来，腰板儿还是挺得笔直，屁股也只挨着半边儿。即不卑不亢，又把恭敬的姿态做了个十成十。

    果然刘若宰很满意，他又瞧了眼董策身上的铁阀甲，问道：“这甲可是那白甲身上的？老夫久闻白甲之名，却从未得见，你说说。”

    董策应了声是，吸了口气，把那日激战的情形拣着跟白甲相干的说了遍。他的语气很平淡，也没有丝毫的夸大，但越是如此，其中的血腥之处，越发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