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少顷，王通已经把所有人都给召集来了，大伙儿静静的在那里，看着董策的背影，没个人敢说话。石进等人自然而然的上前步，在董策身边，墩内已经是顺理成章的分裂成了两个小团体。

    董策转过身来，眼神平静的在那些墩军身上扫过。

    他这还是第次打量这些墩军，面前的墩军有四个，加上他们的家眷子女，共是十七口人。个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破烂烂，上面布满补丁，脏兮兮的，像乞丐过像士兵。他们的家眷，是面有菜色，看就知道怕是几年都没吃过饱饭了。

    只有两个人，气色还算正常。

    这jiù shì 大明朝的士卒啊！

    董策忽然觉得胸里闷得发慌。zhè gè 王朝，前期军事鼎盛，太祖洪武帝，成祖永乐帝，麾下几十万虎贲之士横扫四夷，打下了这片大好河山，奠定了大明朝的百世基业。可是到了后期，尤其是土木堡之变后，文贵武贱，武人地位急剧下降，文官驱使武将如同猪狗。士卒待遇极低，朝不保夕，不少卫所兵土地被侵占，甚至要靠着妻女做暗娼****才能勉强度日。

    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打仗，谈什么杀敌？难怪经常几百上千的明军碰上几十个后金兵就哄而散，溃不成军，这能怪他们么？

    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人，又能决定的了什么？

    “至少我手下的士兵，绝对不能这样！”董策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他开口道：“都说说你们自己的名字吧！”

    大伙儿却都是寂寂无声，没个人敢先说话。董策不由得苦笑，他之前那番立威，似乎效果有点儿太好了，这些人现在明显是怕他要死。

    抻了会儿，还是个身材高壮结实，气色不错的汉子先拱拱手，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名叫张七四，是墩中的夜不收。”

    是夜不收，怪不得，董策暗道。

    在大明，夜不收向是各营各堡的精锐，由于危险，能选入夜不收的都是明军中极为yōu xiù 的人物，大明对他们的待遇也很是优厚，就算他们死伤，子孙都有优赏，每年终，都司官还要在镇城给他们设壇致祭。

    当然，到了zhè gè 会儿，什么优待差不也都没了，只不过他们还是能领到的比的墩军的军饷粮食，难怪气色会好不少。

    有他带头儿，剩下几人也都是纷纷说了。

    剩下这五个墩军分别是两个夜不收：张七四和翟让。三名墩军，苏大成、李贵，还有王羽。

    “王羽也留下了？”董策眉头挑，略有些诧异的问道。

    难怪只来了四个人，原来那个在家里养伤呢。

    王通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本来王羽也是夏东润的人，不过他给头儿您刺穿了大腿，行动不便，夏东润便把他给扔下了。”

    董策点点头，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王羽的婆娘赵氏从人群中出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泣道：“董老爷，俺家男人得罪了您，俺给您磕头了，您就饶了他吧！”

    说着，额头砰砰的撞在地上，很是用力。

    在她身后，两个也jiù shì 七八岁，蓬头垢面看不清长相的小女孩子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知所措，放声大哭起来。

    董策见了这幕，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温和道：“王家嫂子，你且起来。之前对王羽出手，乃是因为他出言不逊，而现在，我是安乡墩甲长，他是墩中军丁，对我的手下，律是视同仁，绝不会打压报复。”

    他扫了众人眼：“这也是说给你们听的。不过，若是王羽还不知好歹，那么……”

    “不敢了，他定不敢了。”赵氏大喜，连连磕头道。

    “起来吧！”董策又说了句，她方自起来。

    董策眼神在众人脸上扫了扫，两个夜不收俱是三十余岁，正当壮年，个高壮，个矮壮，看上去倒还都是可用。那苏大成干瘪干瘪的，似乎yī zhèn 风来了都能吹到，跟董策眼神儿触lì kè 便是露出了讨好的笑。而李贵则看上去已经足有五十了，脸上皱纹深深的，老眼浑浊，只不过那偶尔闪过的丝精光提示着董策，他不是那么的无能庸碌。

    董策心里有了底儿，轻咳声，道：“自今日起，本官便是这安乡墩的甲长了。本官的性子，以后你们自然是会慢慢了解，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在我手底下干事，都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莫要耍什么小心眼儿！听明白了么？”

    “明白。”众人稀稀拉拉的应和道。

    董策指了指石进几个人：“我这几位xiōng dì ，都是独身，未有家眷，自己做饭也不爽利。因此这晚饭，便着落在你们头上了，你们几家每日轮流为他们做饭，送到房中。李贵，这事儿便交给你去做了。”

    听这话，李贵还有另外几家的男人女人顿时是满脸的苦色，很是不情愿的样子。

    按照大明军中的规矩，九边每镇中都有南兵北兵之分，南兵也即是客兵每月有饷两五钱，本色米五斗，家丁每月有银二两三钱五分，北军每月止有米石折银两。规矩是这么定的，但是能落实下来几分那就不好说了。

    明季末年，克扣成风，自上而下，无有禁止。饷银从北京城的中央部阁出来，先得被那些无法无天的文官儿们给刮层，然后到了地方上，从总督、巡抚、总兵、参将、守备、管队官乃至于是最低级的甲长，都得伸手捞把。基本上jiù shì 三七分，不是给你七成，而是扣掉你七成！

    而且就这三成，还不是月月都有。他们的土地被各级军官侵占，这几年又是连年干旱，产出极少，每个人背后又有大家子人须得养活，已经是仅仅能维持不饿死而已。这就像是个脆弱的生物链，而现在董策却是要往zhè gè 生物链里面塞进来个东西，而且还是个庞然大物。留下来的墩军还有五家，董策这共六个人，就算是家负责个的话，那也是每日得支出许的米粮。

    而且看样子，这六位都是大肚汉。若是要养着他们，说不定自家孩子就要生生饿死。

    李贵脸上的皱纹深了，他张张嘴，想要反驳，但是终究是没zhè gè 胆量。

    董策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他微微笑，道：“我们也不是白吃白喝的。我问你们，原来夏东润每月扣你们少饷银？”

    大伙儿的眼神都投到了李贵身上，他硬着头皮道：“回老爷的话，夏头儿……夏东润，原先每月扣我们少小的不太明了。不过到手的银子，只有二分七八厘。”

    “以后这些银子我就不扣了。”董策摆摆手道：“就算是对你们的补偿，另外，我们还带了些粟米来，先支撑过zhè gè 月去，等下个月放了银饷，日子就好过了。”

    说完便是让石进等人将各自带来的米交给王贵。

    看着那几包袱加起来得有百来斤的黄色粟米，众人脸上的抽色都是消散了。

    今儿个已经是六月初五了，每月的望日发放军饷，距离现在也jiù shì 还有十天的时间，这些黍米，足够用了。他们过去吃的都是高粱米混合上野菜做出来的饼子，很是难吃，里面只有少量的粟米。这会儿个粟米发下去，说不定自个儿还能跟着沾点儿光。

    “够了么？”董策问道。

    “够了，够了。”李贵叠声道。

    董策淡淡道：“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又是减免银钱，又是交给你们粟米，自认已经做得足够地道，你们若是谁敢以次充好，不给足额，可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心中凛，纷纷道不敢。

    “行，那今日事便倒此处，各自散了吧。”董策摆摆手道。

    他这会儿心里也是颇为的憋闷，他也想大手挥，给大伙儿顿顿鸡鸭鱼肉，可这劲儿的吃，但是问题是没钱啊！就这点儿粟米，还是红袖咬着牙从家用中挤出来的，石进几人，都是手里根本留不住钱的货，要么嫖了，要么赌了。

    文钱难倒英雄汉。

    墩军们各自散去，通过今日这几件事，他们也很清醒的认识到了，这位新上任的甲长大人，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却很通人情味儿的，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在他手底下，只要老老实实的，日子应该也不错。

    夜无话。

    第二日大早，还是夜凉如水的时候，董策便是起来了。

    住房有两排，相对而建。每排住房分为几个小间，每间房内有火炕，外有锅灶水缸碗碟等物，供墩内守军及家口所用。就连这些东西，都是属于公中的物资，而不是私人的，若是调走，是不能带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