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第22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下人,不要仗着主子的脸面就到处嚣张”之类的话语。
“够了”谢玄终究是看不下去了,大概也弄清楚了情况,上前两步脸色冷寒的看着李兴,道:“她们是下人,难道你就不是么?知道你是我阿姐赏识的人,但也不要仗着这点赏识,就到处猖狂尤其是不要在我的人面前甩什么脸子”
从小跟在谢道韫身旁,别的东西也许没学会,但护短这一点,谢玄却是学了个淋漓。
见是谢玄发话,李兴顿时便没了底气,和围在院子里的其他人一起上前见礼。
谢玄看着红樱那微肿的脸颊,以及那含泪的眼眸,眉头皱的更深,开口问起事情的经过来。在听得不过就是红樱不小心将汤汁洒到李兴身上后,谢玄怒极反笑,一双眼睛直盯着李兴看,直看得后者心中发毛。
“小郎君,小的……”李兴心中没了底气,声音早已不复方才的嚣张。
“还知道自己是小的?知道自己是下人?”谢玄指着李兴的鼻尖就骂了起来,“方才是谁口口声声说旁人是下人的?说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我阿姐赏识你就如何如何了,你以为你这护卫的身份是如何来的?还不是靠着思儿的||乳|母?要知道,这内宅里的人敬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妻子你在这里猖狂个什么劲儿连我的人都敢打了?再过几天,是不是连我都敢打了?”
谢玄从小到大最喜欢红樱这个丫鬟,如今也真的是气极,什么话都往外说。待最后一句话说完后,周遭的下人仆妇都骇了一大跳,稀里哗啦的跪了下来,李兴更是单膝跪着,将头颅埋得极低,口中惶恐的说着不敢。
到了这个时候,谢道韫才用龟爬的速度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看着院中的场面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后,好奇了问了句“什么事儿啊”。
谢玄气哼哼的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后,咬着牙恨恨的道:“阿姐,李兴是你的人,今天不管怎么样,阿姐你得帮红樱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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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五章 一场戏
第十五章 一场戏
花草繁茂、春意正浓的院子里呼啦啦的跪了十余个人,只有谢道韫和谢玄站在中间。
这实在不是什么和谐的场景,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干的封建糟粕。
谢道韫没有直接回答谢玄的话,而是抬头看了看正当空的太阳,又打了一个哈欠,慵慵懒懒的道:“这大中午的,你们一个个的倒是精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万一惊扰了主母,这得是多大的罪过?”
院中仆从们的头低得更低,被扣上这么大的一顶帽子,哪里有人还敢出声?
“李兴啊李兴。”谢道韫低声念着李兴的名字,嘴角却渐渐扬了起来,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个表情是她动怒的前兆。心中越怒,脸上的笑容便越盛。
谢玄不由得心中一颤,心想着自己的反应是不是过了些?
李兴的头低得极低,似乎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处,却又像大多数武人那样,骨子里带了一丝傲气,明知面对自己的将是责罚,却偏偏不肯就此出言认错。
红樱捂着愈发红肿的面颊,有些惶恐的看着面前的阵仗,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而她再看向谢玄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感激和炙热。
谢玄没有看到红樱的目光,而是微微蹙起了眉头,品咂其如今的场面来。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场面有些古怪,倒像是刻意营造出来的一般。他满目疑惑的望向谢道韫,后者却只是盈盈的笑着,并不看向自己。
“该散的都散了吧。”谢道韫轻声道了这么一句,让场中的大多数人如蒙大赦,恭谨的起身。
只有李兴和红樱还跪着,红樱更是用惊愕和恳求的目光看向谢玄,那意思就是希望谢玄可以为她主持一个公道。若是真的不对李兴加以处置,那他们这些做丫鬟的,以后岂不是还要受欺负和压制么?
谢玄没有说什么,只是愈发感觉其事情的不对劲儿来。
似乎是事情已经了解,谢道韫已然转身,慢悠悠的向自己房中走去。
就在谢玄想要出言询问“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么?”的时候,谢道韫轻飘飘的话语却落了下来:“杖二十,赶出谢府。”
李兴的身子颤了一下,满目不可置信的看着谢道韫,却仍旧是死死的咬着牙,不肯求饶。
红樱也抖了抖,开始觉得有些后怕,觉得这事儿闹的有些大发,对不起李兴不说,自己日后也不知该如何向思儿的奶娘林氏交代。毕竟以往大家的关系都是极好的,若是林氏的男人真的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被撵出府去,自己该如何面对林氏?
谢玄也没有想到谢道韫会如此雷厉风行的处理此事,惊愕过后更加困惑不堪。
用余光看到李兴的表情和模样,谢道韫不由得微微感慨,心道这小子还真是个演戏的材料,就这演技,放到日后还不得向金马奖的桂冠发起冲击?
没有理会旁人的求情,也没有给闻讯赶来的林氏什么面子,谢道韫固执的执行着自己已然发出的命令。
当已经开始行刑的消息传来后,跪在谢道韫面前泪流成河的林氏径直的晕了过去。谢玄却是一直都一言不发,静静的跪坐在谢道韫的身后,有所思。
郗氏也听到了风声,派人前来问了问经过,听说后也没有反驳谢道韫的决定,只是沉默着派人给林氏家中送去十贯钱,权作汤药费。
外院此时正杖起杖落,李兴趴在地上死死的咬着牙,硬是不肯吭一声,也不肯求饶。
行刑的人也是谢府的护卫,大家平素与李兴的关系都不错,下手便或多或少的轻了些。但饶是如此,十杖下去后,李兴的衣服上已经渗出点点血水,二十杖之后更是已经血肉模糊。
几近晕厥的李兴在旁人的搀扶下站了,却又倔强异常的推开旁人,头也不回的向府外走去……
谢府外院的地面上,因为行刑而多出了些扎眼的血水,但不过片刻之后,就又仆从拿打量的水洗刷开来,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内院里,哭晕的林氏幽幽转醒,声音沙哑、面色苍白的去恳求谢道韫的留情。但谢道韫却不为所动,挥挥手,让丫鬟们扶着林氏回去歇息。左颊红肿的红樱在芙蓉的帮助下抹了药膏,攥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谢道韫的房间里,只余下两人。谢玄静默的坐到谢道韫的对面,目有疑色的看着后者。
有些惊讶于谢玄的敏感,谢道韫歪着头笑了笑,轻轻的开口道:“我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谢玄漂亮的眉毛蹙起,片刻后又释然的放开,挑眉问道:“是跟那事儿有关系?”
谢道韫白了谢玄一眼,点着谢玄的额头道:“小屁孩,多智而近妖”
“哪里及得上阿姐的手段?”谢玄嬉笑着道。
——
晋陵城中的医馆多了位客人,医馆的小学徒看到那人身上的伤后不免直咋舌,口中碎碎念着什么东西。
坐堂的大夫瞧着有趣,不免笑着道:“真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孩子,这大户人家是非多,在杖下活活打死人都是平常事,这人伤的算是不重的了”
“那血肉模糊的,还叫不重?”小学徒面色难看的问道。
“最起码没伤到筋骨,这就是好事儿否则的话,断条腿什么的都是小事儿了”
小学徒又想起那人的伤势,觉得自己的屁股都有些不自在,悻悻的摸了摸,心里想着还好自己家中有几亩薄田,父母不至于把自己卖给别人为奴。
医馆的后院,李兴正趴在榻,因为疼痛的关系,他脸上的汗还在不停的往下流着。虽然这春日的天气还不怎么热,但也够折磨人的。
汗珠在脸上滑动的滋味实在不怎么舒服,李兴低头在衣袖上蹭了蹭,却又牵扯到了身后的伤痛,更多的冷汗又流了下来。
“娘的比小娘子那些折磨人的特训还苦”李兴低低的骂了一句,听到自己这屋门开的声音,以为是大夫来给他换药,所以并没有转头去瞧。
如同普通的农户一般,因为经常日晒的缘故,李兴的皮肤有些发黑。他的面容说不上清秀,更称不得俊朗,只是一味的憨实,朴素的如同没有加任何佐料的豆粥。
来人却没有动他的伤口,而是很好心、却又有些粗鲁的拿着带着汗臭味的手巾,给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娘的就不能轻点”李兴以为是医馆的小学徒,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肯骂娘了好总算不摆那小男人的架势了”来人嘿笑了几声,笑骂着道。
李兴一愣,偏头一看,却见郗路正蹲在自己面前,手中拿着方才用来给自己擦脸的汗巾。
“路爷”李兴一惊,下意识的就像起来行礼,这一动却又弄疼了身后的伤处,呲牙裂嘴的重新趴了回去。
郗路又给李兴擦了一把脸,翻着白眼骂道:“给爷老老实实的躺着,爷可不想总伺候人”
李兴挠了挠头,嘿嘿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没有一丝埋怨,根本就不像刚被主家撵出来的护卫。
郗路随意的在李兴身边坐了,凑到李兴耳边低声道:“小娘子夸奖你了,说你演戏演的极好,该获个奥什么卡奖什么的”
李兴愣了愣,明显是名听懂那“奥什么卡奖”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获奖之后有没有奖金。
“主母给你家中送去了十贯钱,叫你安心养伤。”郗路接着道。
果然,是有奖金的。
李兴有些感动,闷闷的侧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放心,弟妹那里有小娘子照顾着,不会有什么问题。”郗路说着李兴感兴趣的话题。
李兴又闷了半晌,才吐出来一句“多谢”。
“谢我做什么?是我们该谢你才对”郗路轻轻的拍了拍李兴的肩膀,道:“你要知道,小娘子是信你,这才将这个差事交给你的。”
李兴顾不上身后的伤痛,重重的点了点头。
郗路哑然失笑,不得已又给李兴擦了把脸上的汗,低头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在李兴耳边说了些什么。
李兴面色凝重的一一应下。
“以后的路还长着那”郗路没有多说什么勉力之类的话,长身而起,看着榻上这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男子,思绪有些恍惚。
自己带着郗弓做那行的时候,应当也是这么大吧
郗路俯身掀起李兴的衣角,看着李兴的伤处,道:“这些小王八蛋,仗着跟你有几分交情就不敢打实,虚飘的全在表面上看爷回去怎么收拾他们”
李兴被弄的脸红,急忙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衣服,掩盖起自己的屁股。
郗路笑骂道:“爷比你大了快二十岁,都能当你爹在我面前,你羞个什么劲儿”
面目有些憨实的少年依旧满脸涨红,紧紧的攥着衣角,誓死不让郗路再看。
郗路翻了个白眼,又正色沉声道:“放心,你儿子的前程有小娘子管教着。”
李兴有些感动,闷闷的“嗯”了一声。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六章 很纯良
第十六章 很纯良
“难道他就听不出来,最后一句是威胁么?”
谢道韫站在窗边,目光有些飘渺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右手食指下意识的在窗棂上细细的摩梭着,似乎是想要将那一切不平整的凹凸全部记在心中。
郗路跪坐在房间里,闻言有些不自然的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他的妻子、儿子,全都在我们手中,这件事情他也就永远没有反水的可能。”谢道韫看着外面花园里,那个欢实的跑来跑去的小身影,嘴角勾起一丝淡漠的笑容。
那是思儿的奶兄\李兴和林氏的儿子,唤作李思卿。除了顾虎头,思儿平素也喜欢和他玩闹。
谢奕挺喜欢这个小家伙,这李思卿的名字也是谢奕给起的。一个思秋,一个思卿,倒也显现出了两个孩子的亲密。
正是因为这个名字,李思卿在谢府的地位也有些不一般,不论是谢奕还是郗氏,都是将这小孩子当做子侄疼的。
郗路没听过“反水”这个词,但也听明白了谢道韫的意思,他张了张嘴,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小娘子,又何必总把自己想的那么坏?”
“嗯?”谢道韫微微一怔,不明白郗路的意思,有些诧异的偏过头来。
淡淡夕阳的光芒从窗棂洒下,为她靠在窗边的身影勾勒出一层金边儿,仿佛是手艺人手中做出的精美剪影。
郗路觉得自己有些被晃花了眼,双目不由自主的眯了眯。
谢道韫下意识的动念,若是自己想杀郗路,后者眯眼的时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一念至此,谢道韫却又在心中笑了起来,自己当然不会去杀郗路,只是这么多年来的习惯,当真是难以改变啊。
郗路可不知道谢道韫心中的臆想,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琢磨着言词道:“其实,小娘子你天性纯良,又何必,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加上一个损人利己的幌子?”
谢道韫又是一怔。
两世一来,她听过旁人很多评价自己的词汇,却从未想过——纯良?
谢道韫哑然失笑,实在是有些忍不住,捂着肚子咯咯的笑起来,也许是笑的太过用力,谢道韫跌坐到竹席上。
阳光照不到全身,那层金边儿只余下脸颊的部分。几缕青丝在昏黄的光芒中飘飘洒洒,混着那清丽的笑容,真真是纯良的一塌糊涂。
郗路愕然的挠了挠头,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哪个词说的有问题。
“我那么伤了顾家的三个郎君,这叫纯良?”谢道韫笑出了眼泪,用稚嫩的右手轻轻的抹了,笑着问道。
“小娘子只是想为郎主出口气罢了,更何况,那三位顾家郎君有错在先。”郗路正色答道。
谢道韫愣了愣,复又笑着问道:“那我一遍又一遍的针对谢柳之,这也叫做纯良?”
“是谢柳之先行欺人太甚。”
“那我整谢朗又算什么?他只是说过几句冷言冷语罢了。”
郗路微微摇了摇头,看着谢道韫的眼睛道:“所以小娘子对朗儿郎君也只是点到为止,甚至到得后来,还亲去宗祠将他接了回来,而没有趁机将他咬死。”
毫不震惊于郗路会用“咬死”这种词,谢道韫只是有些愕然的品咂着郗路的话。
郗路语气缓慢而坚定的道:“而且小娘子以高价收余粮,不知要造福多少百姓,这不是纯良么?”
“我只是为了收粮方便一些罢了。”谢道韫十分无辜的摊手。
“小娘子为了报恩,宁愿以身犯险,这不算纯良么?”
“我只是觉得,这事儿有下面人在做,就算有人真的想查,也很难查到我们这里。”谢道韫很是诚恳的回答,“再说,我真的只是想赚钱而已。”
“小娘子您明明照顾好了李兴的妻子、儿子,却非要将这种恩惠说成是自己的威胁,这难道不是您为您的内心带的面具么?”郗路的口气开始有些咄咄逼人。
谢道韫哑然,无言以对。
半晌后,谢道韫看到郗路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恼火无比的挥手道:“不管啦不管啦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去陪爹娘用饭”
郗路看着自家小娘子气哼哼的走出房门,十分欣慰的笑了起来。
——
一家人“食不言”的用过晚饭,谢奕将谢道韫叫到了自己房中。
看着父亲大人那突如其来的郑重的表情,谢道韫的心有些莫名其妙的发虚。
谢奕很是不拘礼法的盘坐在竹席上,指了指自己对面,道了声“坐”。
谢道韫微微敛了一礼,跪坐下去。
谢奕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谢道韫,似乎是要将后者的心思全都看得通透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谢道韫觉得被看得内心发虚,竟是在父亲这不怎么有威严的威逼下,微微低下了头。
“君子不迁怒。”谢奕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孔夫子的原话,谢道韫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在说自己纵马伤人的事情,这个表面上迷迷糊糊的晋陵太守,果然还是将整个事情看了个清清楚楚。
“韫儿非为君子。”谢道韫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的说着。
谢奕瞪了谢道韫一眼,将身子向前移了移,伸出手指戳着谢道韫的额头,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谢道韫挠了挠头,目中闪过一丝狡黠,道:“呀这句话我背过耶,是什么意思来着?我这就回房请教娘亲去”
谢奕气滞,明知道自家女儿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将《论语》倒背如流,如今摆出这么一副姿态,自己竟是不好再说什么。而且这小丫头竟然还知道把郗氏牵扯进来
“臭丫头”谢奕气哼哼的白了谢道韫一眼。
谢道韫笑嘻嘻的向前凑了凑,讨好的为谢奕倒上一盏茶,双手奉上。
谢奕没好气的饮了,正色道:“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那些没有学识、终日只知耍玩的人,自然会在中正官那里栽跟头。他们的风评也皆是差的,又哪里用得着你使得着阴晦手段?更何况,你小小年纪有如此城府,为父不喜欢。”
谢道韫微微低了头,开口道:“朝廷中派来的中正官,多多少少要给晋陵顾氏一个面子,这品评起来,即便那日那样的纨绔子弟,自然也是可以入品的。”
谢奕知道谢道韫说的是实话,微微摇头道:“那你也不必如此破人前程。”
“难道让他们去一地为官,破坏平民百姓的前程就好了么?”谢道韫下意识的反击。
谢奕怔了怔,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女儿这闺中女子,竟然也有忧国忧民的心境。谢道韫说完这句话后也在内心中直犯嘀咕,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扮演角色入了迷,开始将自己当成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了?
二人各怀心思,对坐无言。
半晌之后,谢奕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挥手让谢道韫退下。
谢道韫敛礼,离开。
不论这父女二人如何各存心思,他们心中有一个想法是统一的。他们认为这件事情已经就此结束了,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很错,大错特错。
——
之后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谢道韫姐弟二人向没事儿人一样继续日夜勤学,每日早间仍旧与护卫们一同训练。
郗路和郗弓虽然总理军粮之事,但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忙。毕竟一应事情还在处理之中,他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罗福却有些忙的不亦乐乎,不是忙有关军粮的帐,而是奉了谢道韫小娘子的命,将整个谢府的账簿理顺一遍。这理顺之事自然不是随意弄着玩儿的,而是为了军粮走私起来后,做假账的方便。
一本明帐,一本暗帐。这明帐要如何做的可信,又不留线头,这就是罗福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谢奕继续有事儿没事儿的饮酒,贯彻着“无为而治”的方针,不怎么把持政务。郗氏天天哄着思儿和思卿玩儿,只是最近还多加了一项,还要时常宽慰偶尔偷偷泪垂林氏几句。
李兴被扫地出门后,一直在医馆养伤。林氏却担着府中的差事,不可能去日夜照料。在郗氏的允许下,林氏也去看过几次,但每一次都是红肿着眼睛回来,让人看着心疼。
但发出的命令绝没有收回的道理,林氏也知道主家的规矩,不再出言恳求什么,而是劝着李兴快些养好伤,回去继续给谢府当佃户,像以往那样耕作也是好的。
李兴养伤养了近两个月,但出了医馆之后,却没有回家务农。
当时撵李兴出门的时候,郗氏给了林氏十贯钱,林氏全都交给了李兴。两个月的养伤、汤药花去了两贯,剩下的八贯就被他重新塞回林氏的手中。
“你家那口子说,他要去做什么差事?”房中的郗氏一面为思儿整理着身上的衣衫,一面蹙着眉头问向林氏。
“说是在外间识得一些人,要把地买了,出去一同做做生意。”林氏的眼圈儿又是红红的,帮着郗氏递着思儿的衣物。
思儿看着娘亲和||乳|母的神色,知道她们是在谈些重要的事情,便乖乖的站在那里任由郗氏为她穿戴,一声不吭。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七章 表错情
第十七章 表错情
“这好好的地,怎么说卖就卖了呢?”郗氏皱着眉头,轻轻的弹了弹思儿衣服上的灰,有些不解的问道。
“他说,这往后再在晋陵呆着也没什么面子,要去外面闯荡闯荡。”林氏红着眼睛道。
“哎。”郗氏闻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宽慰道:“这事儿的确是韫儿做的过了些……”
“主母您千万别这么说”林氏急忙插言,攥着衣角道:“主家对奴已经够好的了,这事儿也是我男人他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你明白这点就好。”持家当然没有一味怀柔的道理,郗氏虽然心善,但也是个极有手段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说些什么话才能震慑下人。她用带了几分威严的声音接着道:“操持这么一个大家,绝对不是什么易事。尤其是这赏罚的制度,可是万万不能破的。这朝令不可夕改,若是将已经撵出家门的人再重新叫回来,那日后其他犯错的人未免也在心中存了侥幸。若是此风一长,又不知要滋生出多少是非来。”
“主母说的有理。”林氏在谢府当值的这几年,也早已从一个唯唯诺诺的村妇,变成了一个听得懂话中深意的人物。她听着郗氏的话语虽然心痛,但也急忙低头应下,掩盖着自己发红的眼眶。
郗氏见林氏听得明白,便也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但看得林氏那红肿的眼眸,不由得也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
谢道韫的房中多出了一沓厚厚的账簿,谢道韫随手翻动着那些记述的密密麻麻的文字,不觉有些头疼。
她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罗福,心想着这厮难不成是特意来炫耀自己功劳来的?
越看罗福那满脸讨好的笑容便越生气,谢道韫随手将账簿一扔,道:“懒得看,我只问你,除了那些个米粮的收入,谢家偌大个家业,就没有地方让我洗钱了?”
罗福毕竟是从小就跟账簿打交道的,虽然没听过“洗钱”二字,但也立即猜出了几分意思。他笑嘻嘻的道:“有啊,当然有。郎主在晋陵经营了这么多年,当然也有不少的产业。什么米粮铺、布庄、客栈、酒楼之类的,其实是都有的。”
“那就好办了。”谢道韫眉头一挑,笑着道:“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要好生的做明白这些个明帐、暗帐,万不能让人从中抓到把柄,抽到线头来”
罗福舔了舔嘴唇,嘿嘿一笑,道:“小娘子您放心吧我罗福从十二岁就开始给晋陵的各家做账,哪一本账册上没有假?这主家的钱,哪一家的掌柜不想或多或少的贪些?”说到这里,罗福拍着胸脯道:“我罗福可以向您保证,这么多年来,只要是我罗福做出来的帐,还真没有一条被查出来的”
这厮一做假帐的,竟然还做的这么正气凛然,谢道韫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李兴暗地里去做什么“生意”,当然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出去跑腿。毕竟严查下来是要问罪的差事,不论是从哪方面讲,都没有谢府众人亲自出头的道理。
好在谢道韫想出了这么一招,拐着弯儿的将李兴“撵”出家门。在倚持着郗路往日的关系,扶持着李兴在外间打出个通道来。
而李兴自己,出了谢府的大门,他可以叫王三,也可以叫李四,不论如何,反正不叫李兴。而他的身份,自然也可以随便转换,比方说,一个身后有大靠山的富商……
当然,这些事情就不再是谢道韫需要操心的了。她曾经好好的研究过李兴这个人,虽然面上憨厚些,但能力却是有的。
“先给李兴划十万贯让他随便花,等他站稳脚跟、打通了关系,再将那千万贯给他周转。”谢道韫跪坐在竹席上,下意识的摩梭着自己的右脚脚踝。
“十万贯?”罗福骇了一跳,听着这个数字不由得面有贪色的舔了舔嘴唇,咋舌着嘟囔道:“小娘子您就不怕他拿着钱跑了”
“他老婆孩子都在我手里,他怎么跑,怎么敢跑?”谢道韫微微一笑,十分温柔。
罗福不自然的咧了咧嘴,似乎是没想到看似纯真温顺的小娘子,竟然会做起这样的与强盗无异的事情来。
谢道韫笑容更胜,用十分清亮的目光看着罗福,甜甜的道:“同理,你的老母亲,也在我手里。”
罗福的面部表情微僵,半晌后才复又讨好的笑了起来,道:“小娘子您真会说笑话,小的对您那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谢道韫斜斜的看了他一眼,笑意盈盈的道:“少说那些废话,十万贯调得出来吧?”
罗福微微蹙眉思付了一下,道:“不惊动旁人从府库里调出十万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那你就慢慢弄吧。”谢道韫缓缓起身,一面向房间的角落走去,一面头也不回的道:“那千万贯也要现在就开始筹措,等真正往外调的时候,要将影响压到最小。当然了,不为人知才是最好的。”
罗福苦笑,心想这千万贯不论放在何处都不是小数目,又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从府库中调拨出来?看来自己要花费一番心思东拼西凑了。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罗福急忙开始在袖兜里摸来摸去,又准备开口叫谢道韫稍待。他这袖兜中装的是宋清玉的一块玉佩,准备借他的手送给谢道韫的。
罗福不由得一面摸索一面在心中暗骂:“这块萝卜真是笨,这种事情面对面的送多好还顺便慰问一下什么的,偏要弄得这么神秘兮兮,还让我当中间人。”
正在罗福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听谢道韫先道:“你等一下,有个好东西要你交给清玉哥”
罗福一愣,摸到玉佩的手停下了下来,心道:“难道还真是襄王有意,神女亦有情?这倒是好事情了,我且先看看小娘子拿些什么东西出来。”
谢道韫可不知道罗福的心思,她从一个小盒子里拎出一个精致的香囊,转身笑眯眯的走回罗福身边。
罗福心中不由得大喜,这女子转送香囊手帕,可不就是春风暗度的意思?那个宋清玉毕竟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见自家兄弟得偿所愿,他又怎能不开心呢?
谢道韫将香囊放到罗福手中,笑着道:“我家菡萏要送给清玉哥的,你可得宝贝般的互好了这可是菡萏辛辛苦苦花了好几个晚上才做成的,听说重做了三四次那”
一句话打破心中的幻想,罗福猛地一怔,身子都僵了僵。他忽然觉得袖兜里那块玉佩有些沉,又有些凉,丝丝凉意缓缓的浸润到身体里。
他下意识的握了握袖口,挤出笑容接过那个香囊,话语有些不自然的称赞着菡萏的手艺。
谢道韫是两世头一次做牵线人,实在是有些不适应,以至于她竟没有发现罗福的不自然。
多呆无益,袖中的玉佩也已经没有拿出来的必要,又心不在焉的说了几句废话后,罗福便向谢道韫告了辞。
谢道韫可不知道罗福心中的忧虑和苦恼,反而在后者离开之后,兴致冲冲的唤来了菡萏和青杏儿,告诉她们事情已经搞定了。
菡萏的脸红了又红,终是再也忍受不住青杏儿的调侃,嗔怪着跑开。
——
是夜。
谢道韫赏给罗福的宅子就在谢府的后院,虽然不怎么精致,但也是个两进的院子,宽敞的很了。以至于罗福自打进了谢府之后,就没舍得出去睡过。
可是今天不大一样,罗福跟自己老娘招呼了一声,便手中拎着什么东西,循着月色出了门,从角门出了谢府,在晋陵城中七拐八折的走到了一座宅子前。
门已落锁,主人家显然不在。
罗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沿着熟悉的小径,向着不远处的一个酒家行去。
这么多年的兄弟,谁能不清楚谁?这萝卜,必定是去借酒消愁了。
更夫将手中的竹节敲得梆梆响,高声的宣布着二更已至。
街上的行人已经不是太多,开酒肆的老者正在佝偻着背脊收拾着酒壶,一股不怎么浓烈的酒气沿着小巷千回百转,其中略带的一丝酸气,揭示着酒的不醇洌。
主人家只卖酒,却没有留客喝酒的地方。
顺着酒气而行的罗福拐弯儿,被酒肆的油灯晃了晃眼睛,眯着眼睛看到宋清玉的身影,以及他手中刚刚灌满了酒的葫芦。
借着不怎么明亮的光,看到了友人那依旧清清冷冷的面容,罗福微微的笑了笑,也不再往前走,而是驻足而候。
宋清玉也看到了罗福,在交给卖酒的老者十文钱后,径直的走了过来。
“一斤酒?你就不怕醉死?”罗福随手夺过宋清玉手中的酒葫芦,在手中掂了掂。
“两斤肉脯?你就不怕撑死?”宋清玉淡淡的瞥了一眼罗福的左手,清冷却不甘示弱的回驳。
罗福咧嘴笑了笑,知道自家兄弟的心情还不至于太糟,他笑着拍了拍宋清玉的肩膀,道:“这可是我从家里偷出来的你知道我那老娘的节省,回去非打我一顿不可”
宋清玉丝毫不领情,漠然的瞥了他一眼,道:“那你别吃,剩着吃完了又被打的吐出去。”
罗福也不介意,哈哈一笑而过,笑声在黑夜中四散开来,让那买酒老者点燃的油灯中,爆出了一个油花。
二人无约而至,联袂而回。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八章 碰瓷儿
第十八章 碰瓷儿
十分感谢木行人的慷慨打赏真是让影子有种受之有愧的感觉啊……嗯影子要努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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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三月过去,那媚人的春意也变成了灼灼的夏光,若不是时不时的一场倾盆大雨洗刷下些暑气,别说人了,就连那高声啼叫的知了都快热的变了声音。
谢道韫在家中热的不行,觉得用秋水笛吹出的音儿都变了调子,实在是受不了,向着娘亲申请了一通,决定带着弟弟去城外山间踏青,消消暑气。
郗氏允了,但自己却不准备去。她近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头疾犯得更加厉害了些。想是着天气炎热的缘故,正常人都觉得浑身湿热,头脑发晕,更何况是本就容易头疼的郗氏?
虽然有谢道韫每日入睡前的按摩,但还是治不了本,以至于郗氏每次动弹的多了些后,便会头疼一整天。
所以这山间踏青,郗氏根本没有办法跟着去。
谢奕也懒得跟小孩子们搀和,更何况近些日子他也有些忙。因为每年一次的中正选评时节要到了,晋陵城中的读书人,不论是士族子弟还是寒门出身,都有事儿没事儿的往谢奕这里拜访,只希望可以得到谢奕的一声赞,让他们评选时容易一些。
对于这种事情,谢奕虽然觉得头疼,但表面上也是要做的。当地官员的一句话语,对中正官的影响会很大,尤其是谢奕这种高门出身的太守。
谢奕是惜才的,尤其好的一点是,他从不以门第评人,所以登门拜访者,出身寒门的子弟更加多些。
这也是因为顾家在晋陵的缘故,大部分本地籍贯的士族子弟都是姓顾的,自然不屑于得到谢家这种“北怆”士族的赏识。
谢道韫懒得在意这些事情,但他也知道,自己和弟弟今日要去的地方,就是一个月后要主持雅集、中正评选之所在。
众人刚要出府,罗福却又死皮赖脸的跟了上来,说要一同跟着去视察视察环境。
“踩点儿?”坐在牛车上的谢道韫看着对面的罗福,好奇的问道:“怎么,今年的雅集你也要去?”
罗福点了点头,面上还是那标志性的讨好的笑容。
谢道韫打了个哈欠,挥手道:“去就去吧,不过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就你长这么黑,又有几个中正官看得上的?”
之前就说过,晋人爱美之风到了痴狂之境,若是相貌不够突出,纵有满腹经纶、王弼之才也是不够的。
罗福幽怨的看了谢道韫一眼,悻悻的道:“所以要去考察考察环境,看看站在哪里会让人显得白些……”
坐在谢道韫身旁的小谢玄差点笑的喷了出来,谢道韫也白了异想天开的罗福一眼。
魏晋之时讲究“妙赏”二字,尤其是这中正评选之时,更是将一概问题全都糅杂在了这二字之中。
每年的登高雅集就是中正官评选之时,而这评选的倚持却是多种多样。或是因为某人临风而立的身姿,在中正官眼中入了那“玄之又玄”的玄妙之境;或是因为某人才思敏捷,妙解了中正官的问题;又或是某人能以音律扣动中正官的心弦;亦或是某人的容貌风姿,让中正官激赏赞叹……
总而言之,所谓妙赏,全在中正官一念之间。
“想要皮肤白,就当日抹些珍珠粉在脸上保证你赛雪白”谢道韫开始出馊主意。
罗福哭丧着脸道:“敷着珍珠粉出去还不把人吓死?小的是学儒的寒门子弟,子不语怪力乱神的”
谢玄在一旁乐的肚子疼,此时也将小脑袋凑过来,出言道:“我看啊,罗福哥你就应该让我阿姐替你去反正整个晋陵也没有几个认识你的认识你的那些店铺掌柜,也不可能去雅集。”
罗福脸色更加颓丧,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始直盯着谢道韫看。
“干什么?”谢道韫感受到罗福眸中的阴谋,挑眉问道。
罗福讨好的一笑,道:“要不真的如玄儿小郎君所说,小娘子您帮我?反正跟郎主说一声,郎主应该也不能反对的……”
“想得美”谢道韫瞪了罗福一眼,没好气的道:“你难道就没想过,若是此事日后暴露出来,你的名声就全完了一辈子都别想再被中正赏识了”
罗福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问题是,我这个样子,原本就难以受到中正官的赏识啊”
马车中沉默了一下,谢道韫开口问道:“以前不参加,这回怎么又想着参加了?莫不是不想当账房先生了?”
“小娘子您别想偏了”罗福急忙解释,他偷偷的瞧了瞧跟在后面的那辆牛车,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搓着双手嘿嘿的笑了两声。
“怎么这么猥琐?”谢道韫皱了皱眉头。
罗福尴尬的笑了笑,低声道:“其实,是为了青杏儿姑娘……”
“啊?”此言一出,谢玄直接失声惊呼。这让外面负责护卫的郗路吓了一跳,急忙打马凑过来询问。
谢道韫三言两语打发了郗路,这才侧头瞪了谢玄一眼,问罗福道:“青杏儿可知晓此事?”
罗福红着脸摇头,道:“我寻么着,怎么也得有个官人的身份,那才配得上她……”
谢道韫看着罗福脸上那十分难得流露出的羞意,竟萌生出一种看女婿的感觉。可不是嘛,不论是府上的哪个小丫鬟,都是谢道韫从小看着长大的。看着她们一个个长成妙龄少女,又一个个春心萌动或被萌动,的确是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忽然想起了什么,谢道韫胸有怒气,皱眉道:“我家菡萏和宋清玉那块萝卜的事儿还没完,你少给我在这里添乱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给传的香囊,那个宋清玉三个月来竟是一句话都没表示过他是死了?还是死了?还是死了?”
罗福哑然,从未想过谢道韫会如此的回护自家丫鬟,一时间被骂的有些头晕。他心道:“我总不能告诉你,其实宋清玉喜欢的一直是你,而不是你的丫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