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第5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飞雾流烟。转侧绮靡,顾盼便妍。和颜善笑,美口善言。”
如此美人儿在目,焉能辨其雌雄乎?
再者,魏晋时男子多傅粉熏香。更有甚者,如上文所述之何晏,更是喜着女装,手不离镜,每轻移几下莲步,便停下来顾影自怜一番!
想来,即便等到谢道韫长得大些,再穿戴上那飘然大袖衣衫,怕是只有再造卫玠风流之事,又哪里会引得旁人怀疑性别呢?
谢道韫向着掌柜的点了点头,开口道:“要家中女眷用的胭脂,掌柜的帮忙找找好的!”
“这位小郎君您且放心!”那掌柜笑着应道:“我们家的胭脂都是上好的红蓝花所制,再经多重调色而成的!全建康仅此一家!前些日子,谢家的一位夫人还订了六盒那!”掌柜的一面说着,一面引着众人往店中深处走去。到得一处为贵客准备的香案旁,便朝着谢道韫姐弟两个微微躬身,请他们入座。此时,正有店中小厮奉上茶水来。
“谢家夫人?谢家哪位夫人?”
从那掌柜口中说出的话,谢道韫听来只当是自吹自擂,左耳进右耳出罢了。而谢玄却以为是真有其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询问。
那掌柜被问得一愣,再次看向谢玄时恰巧瞥见了停驻在店门口的牛车。那牛车之上所刻着的,不正是谢家的家徽么!
这可真是风大闪了舌头!那掌柜尴尬的笑了笑,再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去指挥着小厮们翻腾胭脂去了。
“咦?掌柜的?你还没有告诉我们,是谢家的哪位夫人所订的呀!”这边,小谢玄却是不依不饶起来,引得谢道韫掩嘴而笑,就连他们身后的仆从们,一个个都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难受。
最终还是谢道韫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笑着对他摇了摇头,这才止住了谢玄的继续发问。
那掌柜捧着一个锦盒转身,刚好见到了谢道韫的举动,脸上浮现出一抹感激的神色。他将那锦盒放在香案上,轻手轻脚的打开,道:“这可是从南边拿来的!用的制法也是会稽的古方!别说是在咱们建康城中,就算是在会稽当地,此物也是难寻的!”
谢道韫见那掌柜仔仔细细、生怕碰坏一点的动作,便知道他所言非虚,这盒胭脂定是难得之物了。还没等谢道韫说话,便听做在她身边的谢玄冷哼了一声,道:“貉子的东西,有什么好用的?难不成,我们北方人还做不出胭脂么?”
西晋末年,中原大地战火连绵不断,于是乎一部分士族和民众渡江避乱,这才渐渐形成了东晋政权。而正是因为中原士族的南下,不可避免的侵犯了当地士族的利益。虽然当时的宰相王导采取了“绥抚新旧”的政策,以缓和南北士族矛盾,但实际上,这种矛盾却是根深蒂固的埋藏在了士族的骨子里。
南方士族管北方士族叫北伧,而反过来,北方士族就唤南方士族为貉子!所以谢玄才有如此一言。
那掌柜闻言哑然,知道自己对方是谢家子弟,自己方才的那番话说的可是犯了这些个士族的大忌讳!饶是他平素口齿伶俐,如今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谢道韫眉头一皱,不由得思虑道:“玄儿不过五岁,只是在家中尊长的耳濡目染下,就对南方士族有了如此的敌视之意,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就在谢道韫向着如何缓缓的劝解谢玄的时候,就听得一泠然之声从门口传来:“这位小郎君所言不妥!难道小郎君你吃鸡蛋,还要分是北方的鸡所下,还是南方的鸡所下么?”
谢道韫只觉这声音如何十分清灵,豪不似自家叔父那传遍了大江南北的“洛下书生咏”,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公子脚着木屐翩翩而来,小冠单襦,大袖飘飘。待得那男子走的近了,谢道韫看向他的面容时,饶是她二世为人,自诩心志有异于常人,也不由得一怔,几乎要惊呼出声!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十二章 对坐清谈不识人
既是胭脂铺子,那其中必然会有一丝异香弥漫。这香气在房中弥漫着,又被偶尔吹进的秋风这么一荡,入得人的鼻中变成了清凉与温软的交着。
而那宽袍大袖的少年,便踏碎了这一地的暗香而来。
足下的尺屐轻叩着地面,那声音轻灵空渺的仿似空谷幽兰的曼妙。衣绝临风,彰显着一股晋人风骨中独有的张扬。虽然那张容颜还有些稚嫩着,但却丝毫不妨碍那浑然天成的洒脱之情从中满溢而出。什么剑眉星目、高鼻薄唇都是老生常谈,哪里当得起这翩翩少年嘴角轻扬的一笑,薄唇启阖间便是长卿漫世般的玩世不恭。
玩世不恭……
谢道韫看着那张容颜,已然呆了。因为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早已死在了谢清手上,早已死在了另一个世界中的人。
他是他么?不!恐怕不是的。
说起来,谢道韫心中的那个他,和眼前的这个少年容貌并不相仿,甚至是差异极大的。只是,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那种举止之间自带着的洒脱漫世之情却是相同的如此淋漓尽致。
仿若天边云卷云舒的幻彩,辉煌着随风荡去了,只余下残留在眸间的莫名。
谢道韫虽然有些痴着,可旁边的谢玄却有些坐不住了,他打量了一下那位少年,见他行止不俗,便知道对方必定也是士族子弟。但这少年说话间并不用洛生咏,而且还对方才谢玄所说的南北士族之矛盾嗤之以鼻,谢玄不由得心道:“想来,这为小郎君怕是南方士族的吧!所以才会反驳我方才的言论!”
谢玄如今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虽然家中教养不俗,却也无法改变孩童的秉性。再加上晋人视清谈辩论为雅事,谢玄如今不由得起了些将对方驳倒的念头。
他瞧了一眼兀自沉湎与前世记忆的谢道韫,见后者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态度,便有了些胆子,正襟危坐,向着那少年微微躬身,用上了浓厚的洛生咏,道:“这位郎君此言差矣!鸡犬焉能与人相比乎?”
未待胭脂铺中的掌柜相请,那少年已是走到了谢道韫姐弟二人的对面,一撂前襟,跪坐下去。他见谢道韫直盯着自己瞧,虽然心中微感诧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颔首,权作招呼。又见那小小孩童模样的谢玄开口和自己辩论,不由得哑然一笑,心中生了几分兴趣,便笑道:“不能比!的确不能比!”
谢玄闻言一乐,以为对方是被自己拿住了关节,无言可说就此认输了。却听那少年接着道:“世人熙熙,皆为利趋。世间往往,皆为利往!只有人,才会因为利益而在暗中争得你死我活,面上却是云淡风轻。这位小郎君可曾见过家中鸡犬为了吃食而争抢,以至于到了杀戮对方的地步么?当然不会了!可是人却会!所以说,人不如鸡犬多矣!”
谢玄不过刚刚五岁罢了,清谈辩玄之事也是听得多,自己说的少,如今竟遇到一个言词刚劲的少年,又哪里是其对手?
谢玄辩无可辩,不由得微觉尴尬,有些求救般的看向谢道韫。
谢道韫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虽说如今身体上已不若前世强劲,但心志却更加淡然了几分。方才虽然因为那少年的举止而恍惚了半晌,如今却已是收敛了心神了。
她见谢玄哑然,便微微一笑开口道:“这位郎君此言不妥。家中鸡犬自有人来喂养,又哪里会由得它们饿死?既然不论是争还是不争,都能够果腹,那又何必再费如斯力气?这位郎君曾见山间飞禽否?它们无人喂养,得食极难,果腹不易。试问,若是两头恶极的野狼共同盯上了一个猎物吃食,它们会不会像阁下口中的人一般,拼的个你死我活呢?”说到这里,谢道韫不由得心有所悟,微微叹息了一声,摇头笑道:“所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所指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那少年听得谢道韫侃侃而谈,起先还是面带微笑,而后却慢慢收敛了笑意,蹙眉深思起来。待听得谢道韫口中那“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八字之后,不由得面色大变,震惊之中隐隐有沮丧之意。
谢道韫发了一通感慨之后回过神来,见对面的少年面色凝重,自己身边的谢玄也在皱眉深思,不由得暗暗咋舌,心道:“惨也!一不小心把达尔文大爷的进化论说出来了!这个时代的人哪里能够接受的了啊!”
正在谢道韫寻么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那少年却是陡然起身,向着谢道韫深深一揖,郑重的道:“家父曾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让我不要自骄。那时,我还只是口中应承,心中却是不服的!我向来自比王辅嗣(即王弼),如今才知道,天下之俊才胜我者多矣!‘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小郎君凭借着这句话就可以名扬天下了!”
不论那少年如何掩饰,谢道韫仍是看到了他脸上流露出的怅然之情。她不由得心中发虚,自己之所以能够驳倒这少年,也不过是依靠了几千年之后的智慧罢了,按自己前世的话说,那叫做“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谢道韫本就对这少年有种玄妙的好感,如今那里见得他就此消沉,不由得出言道:“那八字非我所说!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哦?”那少年的眼睛亮了亮,仿若拨开云雾之后的皎月当空,“那又是什么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呃……”谢道韫将头脑中冒出的第一个人影抓来,充当了替罪羊:“自然是安石公了!”
安石公就是谢安,谢安的字是安石。
那少年闻言之后,神色间重新带上了一丝张扬,念叨了几声“原来如此”后,便又向着谢道韫姐弟二人一揖,笑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小郎君如此年纪,便能够善用他人言论为自己造势,也是俊才啊!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在下还些浊务要办,就此告辞了!”
说罢,那少年就唤来此胭脂铺的掌柜,让他将铺中最好的胭脂水粉包好拿来,连价钱都不问,由着下面的仆从付了帐,便往外面走去。
谢道韫看着那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怅然之情愈加沉重,几乎如同重石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再也隐忍不住,谢道韫倏然起身,向前追了几步,扬声问道:“郎君稍待,敢问郎君高姓?”
那少年回首一笑,道:“在下有预感,你我二人还会相见的!既然如此,又何必急着询问姓名呢?”说罢,再无他言,自顾自的登上牛车,翩然而去了。
谢道韫看着那没有任何族徽的牛车缓缓驶离,心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之感,却又有一丝隐隐的期冀夹杂在其中。
与路边所遇之人对坐清谈,事后不问出身飘然而去。如此潇洒自如,这就是所谓的晋人风骨吧!可是,他怎么知道以后定会相见呢?若是从今以后天涯永隔,又当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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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汗死我了……昨个儿做梦,扛着一把ak47就清穿了~还屁颠屁颠的跑去闯宫门……那惊险程度!额滴个神呀~~自己膜拜自己一下~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十三章 忽闻华亭有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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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人家都走远啦!你还看什么呢?”谢玄凑到谢道韫身边,伸手在后者的眼前挥了挥。
谢道韫这才在纷繁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一想到方才自己的失态,不由得微微红了脸。她害怕谢玄注意到自己的窘态,便急忙回身往胭脂铺子里走去,边走边道:“快些买东西吧!一会儿若是回去的晚了,小心娘亲生气!”
回到铺中之后,谢道韫让掌柜的将方才拿给自己二人看的那盒胭脂包了,又挑了一个中上等的、不怎么惹眼的货色后,便坐上牛车往家中回程。
“阿姐,不就是给青杏儿姐姐的么?为什么要买两个?”牛车上,谢玄摆弄着两个大小不一的包裹,不解的问道。
谢道韫拍了拍那个华贵的锦盒,道:“听那掌柜的说,这胭脂可是难得的,自然要买来送给娘亲了!”她又指了指那个小一点的盒子,“这个才是要送青杏儿的。”
谢玄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那为何阿姐还特意嘱咐那掌柜,要将给青杏儿姐姐的这份儿,用普通的盒子包上呢?”
谢道韫摸了摸谢玄的小脑袋,笑道:“青杏儿的身份毕竟和咱们不一样,若是咱们对待她太过了的话,对她来说不一定会是好事的!”
谢玄皱着小眉头深思了一下,旋即又恍然道:“哦!玄儿知道了!阿姐的意思是,若是我们对青杏儿姐姐太好了的话,青杏儿姐姐会受到别人的嫉恨是嘛!”
“玄儿果然聪明!”谢道韫笑着捏了捏谢玄的小脸蛋。
“嗯嗯!玄儿明白的!这就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阿姐!玄儿说的可对?”
谢道韫见谢玄摇头晃脑的小夫子样子,不由得失笑的点了点谢玄的小额头,口中哼哈的应承着,心中竟莫名其妙的多出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也是啊!对于谢道韫来说,真的是拿玄儿当子侄般疼的。
“这可是出自李康的《运命论》的句子,玄儿是从何处听到的?”谢道韫不无疑惑的问道。
李康是三国时期魏国人,他所写的《运命论》一直不怎么受统治者和士族的欢迎。因为他开篇就说“夫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这可是和如今的士族政治格格不入的!
谢玄挠了挠头,道:“原来听安石叔父说过这句话的!是出自李康的《运命论》么?这玄儿就不知道了!”
谢道韫微微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想起了那个看似潇洒自在,隐居在东山的叔父,喃喃的念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么?”
回家之后,谢道韫姐弟二人刚刚下了牛车,就听门房说家中来了客人。说客人是从华亭来的,正在谢尚、谢安那里拜访,郗氏也派人来传了话,说是若是门房看见韫儿小娘子和玄儿小郎君的话,就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快些回房更衣,以免怠慢了客人。
“华亭?不会是娘亲那边的亲戚吧!”谢道韫一面在心中思付着,一面牵了弟弟的手快步往东院走去。
还未进东院的门,弄梅就远远的迎了上来,她冲着谢道韫、谢玄敛了一礼,面上略带急色的道:“小娘子、小郎君,你们总算是回来了!主母问了好些遍了!哎呀!小娘子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男装打扮?还是快些跟奴婢回去梳妆吧!”
“弄梅姐姐,是谁来了?把娘亲急成这样?”小谢玄探出小脑袋问道。
“是主母的娘家人!听主母口中念叨着‘三哥’那!”弄梅答道。
谢道韫隐隐察觉出不对来,不由得蹙眉问道:“怎么来的这么急?之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弄梅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知。只知道客人来了之后,便直接去向安石郎主那边请安去了!并没有听说有什么不妥的!”
谢道韫闻言微微安心,心中却是闪过一个念头来:会不会是他?
一念至此,谢道韫又摇了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从胭脂铺回来的一路上,那少年郎翩翩的身影就没离开过自己的脑子!他毕竟不是他啊!因为那个他,早已经死了!被自己杀死了!
那时的景象又一次在她的脑中明朗起来——他胸前的伤口,他手指间的香烟,他看向自己复杂的眼神,他微微上扬的嘴角……甚至,还有那时的房间中,弥漫着的味道……
胸口一阵裂开般的痛楚,让谢道韫的身形一顿,面色有些苍白。
“韫儿小娘子!”弄梅被唬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谢道韫的身子,“小娘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白?”
谢道韫费力的扬了扬嘴角,想开口说一句“没事”,可是胸口的痛楚却愈加清晰起来,让她不由得弯下了腰。
谢玄也被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跑进院子里唤人去了。过得片刻,几个婢女从院里出来,将面色惨白的谢道韫扶了,七手八脚的要将她扶回房中去。
郗氏也得到了消息,着急忙慌的跑了出来,面上满是惊慌。
谢道韫此时已经缓过一口气来,重新站立了,又将自己的手臂从婢女们的手中抽了出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娘亲,韫儿有些累了,想要回房歇息一下!”谢道韫此时全然没有了待客的心情,强压着心中的疲惫冲着郗氏行了一礼,无力的微笑着。
郗氏满目担忧的看着谢道韫,点了点头,又吩咐左右扶着谢道韫回去,让一个小厮去唤大夫去了。
谢道韫本想告诉郗氏不必唤大夫的,可是张张口,却已经说不出什么了,只好由着她去。
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谢道韫总算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瘫软在了自己的卧榻之上,闭上双眼,什么都不愿想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呢?以往也会想念他,可是却很少会如此的牵引起这噬魂销骨的痛啊!
是因为在胭脂铺中看到的那个少年的缘故么?自己和他还会不会再相见呢?
太多混沌的疑问在脑中盘旋着,让谢道韫有些透不过气来,余光再次瞥见墙上的秋水笛时,心中便多了些莫名的触动,仔细去寻却又无影无踪了。
“主母!大夫已经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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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前文谢道韫曾说,要陪着郗氏会高平省亲,此处有误。郗氏望族在西晋的时候的确住在高平,士族渡江之后就换了住处。至于到底在哪里,影子在网上翻腾了许久也找不到答案,所以只好说成是华亭了!
ps:母亲节啦!祝天下所有的母亲大人们节日快乐啦~~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十四章 那人便是郗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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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虑过甚,心血缺失,阳虚阴盛,故有怔忡之症!”
当谢道韫看着那大夫摸着脸上的胡子,摇头晃脑的念叨出这么几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上一定多了三条黑线……
郗氏面带忧色,腹上的双手紧紧的搅在了一起:“严重么?要如何医治?”
像王谢这种大族,家中都是自己养着一批大夫以便应急的。如今给谢道韫诊治的这个中年人,便是单单服务于谢家的大夫。
只见那大夫摇头晃脑的思付了一阵,皱着眉头道:“开药调理身子倒是容易,只是……”
“只是什么?”郗氏见那大夫面露难色,只当是谢道韫的身体有了大问题,眼前竟是微微发黑,咬牙挺了才没有晕倒。
那大夫浑然不觉,只是继续捋着胡子道:“按理来说,韫儿小娘子如此年纪,正当是天真烂漫之时,为何会思虑过甚呢?这心病还须心药医!欲治小娘子之疾,还需找到病根才是!”
“娘亲,您放心吧!我就是身子有些疲乏罢了!哪里会有什么毛病?”谢道韫却是瞧见了郗氏微晃的身子,急忙出言安慰,还趁机瞪了那大夫两眼,直想着他那么一下下的捋着胡子,什么时候会把自己脸上那胡子揪掉两根呢!
郗氏见谢道韫此时的脸色不像方才那样苍白,心下稍安,抚着心口念了一声“无量真君”。
谢道韫还想再安慰几句,就见弄梅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俯身道:“主母!客人已经往这边来了!说是已经到了院门了!”
郗氏看了一眼躺在病榻上的谢道韫,柔声道:“韫儿且先好好养病吧!来人是你三娘舅和超表哥。他们也不是外人,而且听闻也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的,所以你也不用着急去见他们,先好生睡上一觉吧!”
三娘舅?超表哥?
谢道韫面上点头,心中却不由得微微诧异,这人真是不经念叨啊!也是说曹操曹操到那!前些日子刚和娘亲商量着开春之后,要回华亭省亲,结果娘家便来人了!
超表哥啊!那边是郗超郗嘉宾了吧!记得娘亲曾经说过,那郗超如今应当是十二岁的年纪,说起来,和那谢朗却是一样大的。
十二岁……
谢道韫又想起了那个在胭脂铺中遇见的翩翩美少年……到底会不会是他呢?
纵使心有所念,可身子却是个不听话的主儿,实在是没有了待客见礼的力气。没有办法,只有由着郗氏仔仔细细的吩咐仆从们照看自己,又打发了弄梅去帮大夫熬药。郗氏再三摸了摸谢道韫的额头,确定没有其发烧之后,才面带隐忧的去了前厅。
听着外面远远传来的嘈杂声音,谢道韫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些厌烦那喧嚣,却又带了几分隐隐的期盼。
心有些累了。在婢女们七手八脚的为自己盖上了厚厚的被子,又将汤药喝完之后,谢道韫便觉得有些迷糊,躺在那里渐渐的入了梦乡。
再次睁开眼睛之后,便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这一觉睡的倒是舒服,估摸着怎么也有两个时辰了吧!
一睁眼睛,谢道韫便看到了守在自己榻前的弄梅。
“韫儿小娘子醒了!”弄梅喜道:“主母方才还觉得不放心,来看了一眼,刚刚离开那!”
谢道韫觉得身子不想方才那样发软了,便在弄梅的把扶下坐了起来,问道:“三娘舅和超表哥呢?还在咱们院子里么?”
还没等弄梅开口回答,一个小脑袋就从门口探了进来。看那粉雕玉饰的模样,不是谢玄是谁!
“阿姐!你醒了呀!”谢玄笑嘻嘻的走到谢道韫床边,睁着一双大眼睛,仔仔细细的等着谢道韫看。
“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不成?”谢道韫不解谢玄的用意,挑眉问道。
“玄儿看阿姐你的面色红扑扑的,不想是有病的样子呀!”谢玄挠了挠头,认真的道:“而且之前在街上还好好的,怎么一回家就病倒了呢?”
“不碍事!想是秋乏的缘故吧!”谢道韫懒得解释这些东西,转移话题问道:“可见到三娘舅和超表哥了?”
谢玄闻言眼睛一亮,急忙点头笑道:“见到了!见到了!阿姐你猜,那个超表哥是谁?”
谢道韫见谢玄的样子,便知道怕是自己猜着了,一时间心脏竟有些扑扑的跳动着,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情。
“不会真的是那个,咱么在胭脂铺子里遇见的人吧!”谢道韫试探着问道。
“咦?阿姐你怎么知道?”
一旦想起那个翩翩而来的身影,谢道韫的心中便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情愫,酸甜苦辣的交织着,难以分明。她稍稍放轻了声音,随口答道:“他那时不就说,我们还会再相见的么!而且,他还特地买了那么好的胭脂,想来是要拿来送人的了……”说到这里,谢道韫忽然想起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急忙询问道:“对了!他可知道,我是女子了么?”
谢玄道:“没!之前只有长辈们在说话,哪里是我们能够插得上嘴的?那超表哥第一眼瞧见我,也是面露惊愕之色那!他只是向我点了点头,没有来得及说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谢道韫听到自己的身份并未点破之后,竟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心安。
为什么会害怕自己是女子的事实,被郗超知晓呢?谢道韫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
恐怕是因为,在前世我是以女人的样子杀了他吧!
思来想去,却只有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理由。
但也许真的是这样的。虽然自己明明知道,郗超只是郗超罢了,跟自己前世爱上的那名男子,并没有分毫的关系。可是,或许是因为自己这两世的灵魂融合的缘故吧!谢道韫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前世的自己,更无法抛却前世的记忆。而若是让自己以女子的身份展现在郗超面前的话,那便一定会顿生一种痛彻心扉的悔恨之情。所以,她害怕……
是自己杀了他!是自己负了他……
正当谢道韫想到这些,身子有些战栗的时候,却听谢玄道:“阿姐,娘亲方才说了,晚上有家宴,要给三娘舅和超表哥接风!若是阿姐你的身子好些了的话,就过去瞧瞧!”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十五章 暗流汹涌无处查
一句“准备待客的家宴”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可就繁杂的多了。
秋日正是吃野味的好季节,于是乎,这单是城外庄子里送来的山鸡就杀了十余只。更别提那刚刚打捞上来的肥鱼,加上佐料之后,文火炖上整三个时辰,再开锅时那便有了弥漫整个厨房的鲜香之气了。拿着胎色极正的越窑青瓷盛装后,再由那粉面含春的婢女们平平稳稳的端上案几,眯着眼睛从那氤氲着的热气中望去,还哪里分得清哪里是脂粉香,哪里是鱼汤香了呢?
且不必提什么冷盘、热盘的时令菜蔬,单瞧那丝竹轻舞间舞女们腰身的曼妙,单闻着那五十年陈酿的冽酒,这心便已然醉了。
“招待不周,方回兄还请见谅。”谢尚坐在主座上,微笑着与郗愔寒暄。郗愔字方回,他便是谢道韫和谢玄的三娘舅了。
“仁祖兄太客气了!你我相交二十余载,又是亲家的关系,何必说这些呢?”郗愔回应着同样没有任何营养的话语,脸上的笑容温和着,可让旁人瞧起来却总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谢安坐在谢尚的右下手,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一双眸子仿若秋水般深邃,平静无波。
郗愔举杯相谢,在座的人都对饮了。举杯之时,郗愔偷偷的瞧了谢安一眼,见后者仍旧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当然了,面上却是毫不会显的。毕竟是风流名士,讲究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啊!
北方士族王、谢、郗、庾四大家族之间,本就是沾亲带故的,说起来也都是姻亲故旧。看似一片其乐融融,可其中的暗流汹涌又是谁能说得清、道得明的呢?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饶是谢尚久居高位长袖善舞,酒过三巡之后,这宴中的气氛却是怎么也高昂不起来。而这主人与客人之间,便像是横亘着一条罅隙一般,句句对话中都带了几分打机锋的意味。
就连小谢玄都觉察出不对劲儿了,他也收回了“努力对付自己食案上的鱼”的心思,低眉顺目的在那里坐了,心中腹诽着那个在房中装病的阿姐。
“哎!阿姐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竟然装病不来!”谢玄夹了几筷子的蒓羹,颇有些食之无味的感觉。
一个不怎么显眼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个容貌俊美的少年郎。他手持身前的茶盏细细的把玩着,似乎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宴席当中的异样。
他就那样跪坐在那里,扬起的嘴角带着几分懒散的笑意。他目不转睛的赏玩着手中的茶盏,似乎这只士族人家都用得起的茶盏具备了极大的魔力,直将那一食案的菜肴都比了下去一般。甚至,就连他面前的这些个名扬天下的风流名士,都没有他手中的茶盏有趣。
女眷本在内堂用餐,和外堂不过隔了一个薄薄的帘子。那低语浅笑的声音时而从里面传来,也算是能够化解一下宴席上的尴尬氛围。
谢尚看了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的谢安,微咳了一声,向着郗愔笑道:“听说,超儿已经被琅琊王辟为椽吏了?呵呵!小小年纪便有贤德之名,后生可畏啊!”
那本摆弄着茶盏的少年听了,不由得微微一笑,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束手坐在那里。
郗愔闻言,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笑道:“一个虚职而已!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聪明在外罢了!哪里赶得上朗儿呀!”
谢朗亦在席间,闻言,不由得眉毛一挑,流露出几分自得来。
谢安看着不为所动的郗超,又看了看面露自骄的谢朗,一字不说,面色不改,只是缓缓的将杯中物饮尽了。
席上的人们又是几句不冷不热的对话之后,谢尚问道:“方回兄来的如此急切,却不知所谓何事呢?”
郗愔的脸上多了一分郑重,他双袖一敛,道:“不瞒仁祖兄,愔这次冒昧前来,为的就是超儿!”
谢尚与谢安相视一眼,皆是不解其意。只听郗愔接着道:“不知仁祖兄可知道,愔已被受了临海太守之职,明日便要启程去上任的!”
“这是好事情啊!”谢尚笑着道:“方回兄胸中素有才学,这治理一方之事,必定是手到擒来啊!”
“谬赞!谬赞!”郗愔随口应承了几句,又踌躇了一下,道:“原本,这件事不该麻烦仁祖兄的。只是……哎!仁祖兄也知道,自先父过世之后,我家的那几位兄长便一直对我持家之事颇有微词!”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郗超,接着道:“自超儿的母亲过世后,超儿的身子就一直不怎么好。虽说临海当地气候不错,但毕竟是远离京都之所在,在药石上总是会缺少一些的……”
这话从郗愔的口中说出,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儿。其实说白了,就是郗愔他要去临海上任,可是临海那边远离京城,医疗水平很成问题。而他的儿子郗超那,自幼身体又不怎么好。所以郗愔不敢带着郗超跑到那边偏远的地方去支边……那问题就来了!既然郗超不能跟着自己去,那要将他留在哪里呢?留在华亭老家?这是不可能的啊!缘何?只因为郗愔自己跟族人有些个不和,要是将郗超这么一个小屁孩留在那里,岂不是会挨族人的欺负么?思来想去,郗愔便决定将郗超送到谢家来!毕竟表面上,郗家和谢家是几代的交情,而且郗超还有一个姑母在这里,总是能够照拂一二的!
小样的,如意算盘打的倒是不错!
谢安虽然不会这么说话,但他心中的想法也和这差不多啦。
可是郗愔将一番话说的至情至理,若是不答应的话,岂不是会授人以柄,说谢家无情么?
郗愔自然知道对方的处境,毕竟这也是自己三言两语逼迫而至的,所以他面上一派殷切请求之情,心中却是不住的暗笑着。
谢家啊谢家!不过耳耳么!
那端坐在一旁的郗超笑而不语,仿佛长辈们正在商谈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一般。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十六章 此乃悠游林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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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深秋时节,这早晚便也多了些凉意。
每每到得这种换季的时候,一些平素身子不好的人就会病上那么一场两场的。这不,谢家东院的韫儿小娘子不就病了么!
此时,谢道韫正坐在卧榻上,极不情愿的捧着一碗汤药,思付着怎么能够应对过去。可是,当她用余光瞥见一旁眉头微蹙的郗氏时,心中微疼,咬咬牙一口灌了进去。
不远处的烛台上,灯芯也随之弹出了一个小火花,不知是不是也感受到了那苦口良药的味道所致。
看着女儿肯乖乖的喝药,郗氏的面上也多了些释然,她伸手将鬓角的头发往耳后捋了捋,将身边盛装蜜饯的小盒子取来,微笑着递到了谢道韫的面前。
谢道韫本不爱吃这些个甜嘴儿的,但一是因为嘴里苦的厉害,二是因为不忍拂了郗氏的意,便捡了一颗橙皮脯扔进了嘴里。
郗氏摸了摸谢道韫盖在身上的被子,眉头一皱,侧头对一旁的婢女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给韫儿盖这么薄的被子?就算是嫌棉被厚重,晚上也要找个羊毛毯子压着不是?”
那小婢女正是在弄梅养伤之后,郗氏从后挑出来伺候谢道韫的两个之一,名字唤作菡萏的。她们本是粗使丫鬟,一个个也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又哪里懂得这些?纵然心中惦念着小主子,但有很多事情也是想不周到的。
菡萏本就害怕是自己粗手粗脚的缘故,才使小娘子害了病,如今听得郗氏如此嗔怪,不由得更加心慌,束手站在那里,手指搅着衣角,几乎要骇的哭出来了。
谢道韫瞧着不忍,刚想回护两句,就听郗氏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也是我的不是!你和芙蓉平素多是做粗活的,哪里懂得这些?这样吧!弄梅,你几日先忙一忙,在韫儿这边照拂一下,顺便教一教菡萏和芙蓉这两个小丫头!”
一直站在郗氏身后的弄梅闻言,急忙敛了个礼,矮身应下。
谢道韫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感受着郗氏的拳拳爱子心,只觉一股浓郁的香甜伴着那挥之不去的厚重的责任感,在胸口缓缓的融化开来。
“娘亲,玄儿可以进来么?”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正是谢玄在门口探出了小脑袋。
看着有些虎头虎脑的儿子,郗氏脸上的笑容更胜了,她挥了挥手让谢玄进来,又假意嗔怪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明儿可是还要上学的!”
谢玄乖巧的跪坐到了母亲的身边,挠头笑着道:“想是晚上家宴的时候吃多了,胃里涨涨的,溜达溜达才舒坦!”一面说着,谢玄便一面伸出了小手,想去拿小盒子里的蜜饯。
郗氏见状,拍掉了谢玄的手,道:“就知道贪吃!明知道自己是吃多了,还想接着吃么?”说罢,郗氏又回头对弄梅道:“打发人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红果羹什么的,拿来一小碗。”红果便是山楂,用来消食却是极佳的。
谢玄吐了吐小舌头,一派嬉皮笑脸的童真模样。
弄梅俯身应了,迟疑了一下,又道:“主母,超儿小郎君已经安排在了东厢住下,您看……”
“瞧我这记性!”郗氏闻言站了起来,对谢道韫姐弟道:“超儿刚来这边,肯定还不习惯,我这个做姑母的,怎么也要好生照顾着才是!玄儿,你用完红果羹之后,要早些回房安歇!别耽误你姐姐养病!听到没?”
家宴之后,郗愔就做出一副要和谢尚秉烛夜谈的姿态,住到谢尚的院子里去了。而郗超则是住进了郗氏这面的东院中,自然也是为了方便照顾。
“知道了娘亲!”谢玄笑嘻嘻的应下,起身相送道:“娘亲你放心吧!玄儿绝对不会打扰阿姐休息的!”
郗氏又嘱咐了在谢道韫这里值夜的菡萏几句,这才出了门,向东厢那边去了。
郗氏这前脚刚迈出门去,谢玄就在这边对着谢道韫挤眉弄眼。
谢道韫还能不知道谢玄那点小心思?她抿嘴笑了,又对菡萏道:“你也去厨房帮我看看,有没有蛋羹什么的,弄来一碗也好!这苦药喝进嘴里,实在是不怎么舒服!”
菡萏自然是听话的应了,出门之后生怕外面的冷风吹进房中,急忙将门关了个严实。
房中如今只剩下姐弟二人,这下子谢玄可就活络了起来,一屁股坐到了谢道韫的身边,开宗明义的问道:“阿姐!咱们谢家和郗家有仇么?”
谢道韫闻言一怔,急忙将右手食指伸出,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确定外面无人之后,谢道韫才伸手点了点谢玄的小脑门,道:“这是乱嚼什么舌头根子?这话若是传到了母亲的耳中,母亲会怎么想?万一被旁人听见了,没准要又闹出什么事端来!”
“哦……”谢玄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涨红着脸应了。
看着谢玄那乖巧的小模样,谢道韫哪里忍心斥责,便又问道:“怎么想起问这个?家宴上闹了什么不痛快了?”
“倒也没什么不痛快的!就是觉得……觉得……”谢玄挠头想着形容词,半晌才憋出一句:“觉得怪怪的!”
谢道韫微微摇头叹了一声,道:“这高门大户也就是看着光鲜!在外人开来,咱们这北方四姓王庾桓谢自是亲密的不行,可是?br /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