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第1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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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一章 此身竟为谢道韫
“阿姐!阿姐!”
一个身穿褒衣大袖,头戴小冠,粉雕玉饰的小童推开了木门,口中一口一个“阿姐”的唤着,将脚下的高齿木屐踩得啪啪直响。
“乱跑些什么?若是被爹爹看到了,非要指摘你没有丝毫士族风度不可!”七岁的谢道韫本在梳妆,身后的小婢女们正为她梳着发髻,铜镜里那眉清目秀的女孩子斜斜的瞥了那小童一眼,就连嗔怪的话语,从她的口中出来都变得着实动听起来。
那小童挠着头嘿嘿一笑,随即在门边站定了,理了理身上宽大的衣衫,向着谢道韫躬身一礼,恭恭敬敬的唤道:“阿姐!”
谢道韫轻轻的“嗯”了一声,心中却是不由得一阵感慨:这么一个跟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的小小童子,日后怎么会成为那个领兵淝水,率领八万士兵,将苻坚的八十万大军打了个落花流水的谢玄呢?不论从那个角度看上去,这个小正太,除了长得着实漂亮之外,和普通的孩子哪里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说,是因为自己的穿越,把整个历史给改变了?
可是又不像啊!
这明明还是东晋,叔父谢安仍隐居于会稽东山,每日携妓悠游林下,等待时机东山再起。王家还是那个东晋第一门阀世家,继续着“王与马共天下”的辉煌。那个曾经说出“大丈夫既不能留芳百世,亦不复遗臭万年”的桓温仍旧在领兵北伐,创下那不世之功。东晋的名士们,仍在每日挥着麈尾清谈,驾着牛车纵情山水,追求着“有情而无累”的圣人之境……
总之,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似乎身边的一切,并没有随着谢道韫的穿越而至,有过任何的变化。
是的!谢道韫是穿越而来的。
她本叫谢清,本是生活在一千六百多年后的时代中。她原是一名特工,每日做着旁人觉得刺激、而她自己却觉得相当无聊的事情。前一世的她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度,她只是一个被组织养大,又在组织的要求下成为特工的人。不论是哪一个国家,只要有钱,都可以从他们的组织里雇佣到世界上最好的特工!
虽然谢清骨子里所流淌的是华人的血,可是,对她来说,什么国家、什么民族、甚至她自己的名字,都不过是一个太过普通的代号而已!
久而久之的,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本名。她只是没日没夜的工作着,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使尽浑身解数,只为了完成组织交给她的任务。
她总是组织最出色的那一个。她可以完成任何一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但,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终是在最后的一次任务上失败了,组织里的一个素来跟她不和的人,将她的身份出卖了!
她在那个世界上,最后所面对的,只是不断向她袭来的子弹……
身中八枪,倒在血泊里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似乎有一个名字,叫做谢清。
于是,她笑了。
而后,那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她的痕迹。
再次清醒过来之后,她的灵魂霸占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的躯体,四周所能看到的,都是穿着古代衣衫、不断忙碌的女子,还有古色古香的家具案几。
她想要开口说话,但只能发出一阵阵的哭声和轻啼。
神奇的是,那时,她并没有觉得多么的害怕。或许是因为前世身为特工的习惯,不准许她有害怕、或是慌张的情绪。再或者,她是真的习惯了扮演不同的种族、不同的身份、身处不同的地方。
看着眼前的景象,谢清忽然觉得前世的记忆有些恍惚,仿佛成了一场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梦幻一般,明明那样生动,伸出手却又触之不及。
慢慢的,那记忆便融合到了这副刚刚出生的血肉之中,又或者,只是这副血肉承载了一段不属于它的记忆而已。总之,这时候,谢清已经不单单再是谢清了。
庄生晓梦迷蝴蝶,所说的,就是这样的心境吧。
刚刚出生的婴孩真的不怎么舒服,手脚明明自由着,却动不明白。不过谢清也懒得动弹,她只是睁着眼睛,按照着前世的职业习惯,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家境不错——这是她对自己重生的这幅身躯的所在,做出的第一个特工化的判断。
家境自然是不错的!事实上,看尽整个天下,能跟谢家的家境相比的,还真是屈指可数。
没错的!就是谢家!那个“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家!那个产出了风流宰相谢安、一代名将谢玄、魏晋才女谢道韫、山水诗人谢灵运的谢家!
这时正是司马家为皇族的时候,而能与那个“王与马共天下”的王家其名的,便只有谢家!
第一次听到照顾自己的婢女们,说起这个家族的时候,谢清就知道了,原来自己竟是如此之幸运的!难不成,自己之所以重生一次,是老天爷为了补偿自己的么?
若只是这样,其实倒也罢了。既生于名门望族,那便时而驾车出游,时而清谈辩玄,时而凤箫声动,时而醉卧花间就是!总而言之,美滋滋的过上一辈子就是!
可是,最令谢清接受不了的是,当她那个最为出名的叔父、诗仙李白最为景仰的人物——谢安,第一次抱住她幼小的身躯的时候……
谢安的长胡子,把谢清粉嫩粉嫩的小皮肤扎的够呛,就在谢清准备以自己嘹亮的哭声,结束自己在魏晋第一风流人物怀中一游的时候,谢安却微笑着道:“此女生之不俗,日后应是我谢家蔡琰!便给她起名为‘道韫’二字吧!道者,所行道也!韫者,藏也!只盼此女能知道法之一二而藏之,光我谢氏门楣!”
周遭的众人自然是皆称善,只有谢清一个小小的、还不会说话的娃娃,用毫无杀伤力的眼神表示着抗议!
谢道韫?我竟然是谢道韫?喂!做人不能这样啊!老娘我本想安安静静的享福,你这么一来,岂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
还有啊!谁要当你谢家的蔡琰啊?你当我不知道的么?蔡琰就是蔡文姬!蔡文姬颠沛流离了一辈子,有什么好当的!
还说什么“此女生之不俗”!拜托!老娘最受不得就是你们古人的这一套!明明就是一屁大点的孩子,哪里就能看出来俗不俗了?就比如说屈原他的老爹吧!看着还在被窝里流鼻涕的屈原,就能“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这也就罢了,还来了个什么“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好嘛,这一个个的,都是天生的相术大师啊!
还什么“知道法之一二”!拜托,我们玩的应该不是修真吧!
刚刚重生不足一个月的谢道韫,肉团儿一般的软在谢安的怀中,十分愤怒的挥舞着小拳头,表示着自己的不满与抗议!很可惜,她这样满是怨愤之情的表现,落在谢安眼中,却把这位仍在东山隐居的名士逗乐了!随手开始逗起谢道韫来!
总而言之,刚刚穿越而来的日子,悲催啊!
话说起来,前世的谢清并不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要知道,她是一个顶级特工,而不是一个只知道杀人的杀手!她经常要接近各种各样的人,伪装成各种各样的身份!所以,她在组织中,自小便开始学习不同的东西。不论是中国的诗词曲赋,还是外国的语言礼节,各种不同的文化、学科都在她的脑中,有一个大概的痕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前世的谢清绝对可以算作是一个天才!
凭借着她脑中所蕴藏的东西,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出人头地,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可问题是,前世的谢清实在是累坏了!那一世,她一直都在工作中!而今世……
不论能活多久,请让我自由自在的活一回吧!前一世,自己一直都在扮演着别人!而这一世,就让我舒舒服服的,当一回自己吧!
重生于这个风华绝代的年代!重生于这个惊才绝艳的年代!重生于这个至情至性的年代!那就请让我,潇潇洒洒的再活一回!
于是乎,本着这样的原则,谢道韫在这个世界上已然度过了七年的时光,也真真正正的和这个世界融合成了一片。这七年的时光中,她的生活和普通的士族子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除了每日逗弄着身边的小朋友们玩耍之外,不过就是在长辈的督促下,每日钻研书法绘画、研究玄学经义,闲来手谈摆弄摆弄棋坪棋子、拨弄两声箜篌长笛罢了。
说起来,也是端的逍遥自在!尤其是,当她的身边,还有这么一个长相清俊不凡的小正太,整天当做自己的跟屁虫时,谢道韫觉得,这一辈子,定能过的相当的快活了!
如今,谢道韫唯一的顾虑只有一个!就是她的婚配问题!
若是真的按历史的进程来发展,谢道韫应当是会嫁给王羲之的第二子王凝之的!而历史上,谢道韫是十分不喜欢这个夫婿的!而最令如今的谢道韫接受不了的是,在真实的历史上,王凝之的死亡实在是令人无奈!
王凝之与当时的大多数人一样,都是笃信五斗米教的。当时,王凝之时任会稽内史,叛贼孙恩领兵攻打到会稽的时候,王凝之竟然不调集兵马组织防备,而是跑回自己的房中祷告、起乩!之后,还信誓旦旦的跟自己的属下们说,自己已经请下了鬼兵相助,让属下们不必惊慌!
兵败的结果,自然是不用怀疑的。而王凝之,也就在这次兵乱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我堂堂谢道韫,怎么可以嫁给这么一个人?
谢道韫看着铜镜中自己稚嫩的容颜,不由得撇了撇嘴,她心道:“还好还好!我如今不过才七岁,谈婚论嫁的问题还早着!再说了,既然我来了,一切,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阿姐!快些吧!听阿全说,叔父的车已经进城了!咱们再不出去迎的话,叔父可就进了家门啦!”还是正太一个的小谢玄在旁唤着道。阿全便是跟在谢玄身边,贴身伺候的小仆。
“好啦!好啦!”正好,几个婢女也已经弄好了谢道韫的头发。谢道韫施施然的起身,伸手牵起谢玄的小手,笑道:“叔父不过离开了半个月而已,看把你急的!别忘了,叔父离开之前可是说了,等他回来之后,是要考校你的书法的!”
小谢玄闻言,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他小嘴一撅,哭丧着脸道:“阿姐好坏!非要把玄儿的心情弄糟!”
谢道韫抿嘴一笑,她心道:“世人都觉得高门大族的子弟幸福,可是这些小小的孩子们,常常在只有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每日勤学苦读!不单单是书法绘画,还有经义文章,甚至还有棋、乐参杂在其中!这样算下来,怕是要比自己前世的那些,天天参加各种各样辅导班的孩子们,还要苦上几分啊!”
看着小谢玄那愁苦的脸色,谢道韫心有不忍,便抚着他的小脑袋笑道:“好啦!玄儿有什么可害怕的呢?难道你忘了,三日前你临的那张、叔父留下的《与王胡之诗》,可是连爹爹都说好那!”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谢玄一听,脸上的阴霾立刻就烟消云散了!没了见叔父的顾及,谢玄便拉着谢道韫的手,快步的往家门口迎去。
谢道韫看着谢玄身上的宽袍大袖,几乎将他那小小的身子都掩盖了,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晓得,这个“玉树兰芝”的小小谢玄,长大之后,到底会成什么样子呢?
谢家的庭院大着,这姐弟二人整整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了谢家的门口。
“叔父呢?叔父的车可到了么?”小谢玄高声问道。
“小郎君,主家的车还没到那!小郎君和小娘子还请少待!”一个青衣小帽的仆从上前回道。
“哦!”谢玄应了一声,又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随即便眨着大眼睛,回头对谢道韫道:“阿姐,咱们去前面迎迎叔父可好?”
面对着这么可爱的弟弟的请求,又有谁能说不呢?谢道韫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好!依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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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魏晋时期的称呼比较神奇,“郎君”、“娘子”这两个称呼,是跟大家正常意识中的“公子”、“小姐”一个效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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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章 乌衣巷口夕阳斜
姐弟忽然要出门相迎,这可把身边的仆从们弄了个手忙脚乱。鸡飞狗跳了半晌,由十余个仆从前呼后拥着,谢道韫和谢玄这才算是出了家门。
其实,他们二人并没有想着走多远,只是准备在乌衣巷口等待罢了,却着实让仆从们忙乱成了如此模样。
小谢玄倒是毫不在意,抓着谢道韫的手,笑眯眯的向前而去,将一双木屐落地的声音踩得格外清脆动听起来。
谢道韫来此七年,本也应当习惯了的,可她每每一看到旁人唯唯诺诺的样子,便会不自觉的打心眼里叹惋几声。
士族与庶族之间的鸿沟,已经是相距甚远的了,更可况是这主仆之间呢?
谢道韫微微苦笑着摇头,她知道,自己就算来自千年之后,也无法真正改变这个世界,毕竟,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虽说穿越的蝴蝶都带着翅膀,可是又有几人真的能有那蝴蝶效应,随意的挥一挥翅膀,就牵扯出一场铺天盖地的风暴呢?
更何况,即便自己真的有改变世界的能力又如何?
她并不是悲天悯人之辈,更没有什么救世人于水火的圣人之心。她只是她,一个灵魂离体后,复又重生于这个时代的过客罢了。
是啊!即便过了整整七年,前世的记忆仍旧在头脑中反复着,久久的不能忘怀。虽然她明白,如今的自己早已不再是谢清,而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一个名叫谢道韫的女孩子罢了。
微微一笑,谢道韫从恍惚间抬起了头,四顾而视,发现自己正被满脸喜色的弟弟拽着,向着乌衣巷口的方向走着。
仆从们着急忙慌的撵在身后,口中还不住的唤着“小郎君慢一些”之类的话语,着实比那夏虫还要聒噪许多。
这可是堂堂乌衣巷,所居住的都是王谢大族,难不成还有什么不长眼睛的匪徒,敢在这里行凶么?
谢道韫也懒得说什么,只是任由着小小童子在前面拉扯着,再望向四周的高门瓦墙时,眼神中就多了一丝迷离。
“呼!”小谢玄总算是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睛大大的睁着,不住的往太庙的后面瞧。可恨自己身高不够似的,谢玄总是将脖子伸的长长的,似乎只要看得再高一些,就可以看到那隐在太庙后面的牛车一般。
“莫要着急!玄儿你将老子五千言背诵一遍,叔父就好回来了!”谢道韫微笑着摸了摸谢玄的头,柔声说道。
“阿姐此话当真?”谢玄眨着眼睛问道。
“当不当真我不知道!”谢道韫笑着道:“不过,若是叔父归来的途中,能够听到玄儿背诵经书,必然会十分欣喜的!也许,免了玄儿三五天的课业也说不定!”
小谢玄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随即点头道:“阿姐此言有理!”说罢,便真的高声诵起老子五千言来。
此时,这姐弟二人以及身后的一干仆从,都立在桥头。那些个仆从们,也都如谢玄方才那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不住的往太庙的后面张望着,似乎下一刻,大家就会看到那个颇负盛名的谢公,坐着牛车,挥着麈尾,风流潇洒的向着这边微笑。
谢道韫站在桥头,却是将众人的面色尽收眼底。
谢安常年在会稽东山隐居,并不时常回京都,这些府上的仆从们,有很多都只是听过谢安的盛名,却从未见过谢安的模样。
晋人尚美,传说中那风流绝艳、才华横溢、体弱多病的一代美男卫玠,就是在一次入建康城时,被城中的妇女们围观,香囊水果一个劲儿的往卫玠的手中塞。这也就罢了,女郎们还牵起手来不让他离开,结果这个羸弱的走三步都能捂着胸口喘几口气的一代绝色美男,就这样活生生的被人看死了……
所谓看杀卫玠,便是如此典故了。
而如今,虽说谢安已经将近而立之年,但他久负盛名,而且容貌也是甚美的。此次从会稽归来,定会有人得到消息!
谢道韫不由得在想,还好叔父的身子骨不错,否则的话,从朱雀门到得家门口的一路周折,若是换成卫玠在车中,非要大病一场不可!
连自家的下人都期盼成了这副模样,跟别说那些个普通百姓了!
立在桥头的谢道韫暗生感慨:这样的景象,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有谁能想象的出来呢?都说古时的女子如何保守,可即使是在前世,也无法随意的看到如此景象吧!
想起前世,谢道韫的心思便又有些恍惚起来。
她如今正立在朱雀桥头,而她脚下缓缓而驰的河水,便是那最为著名的秦淮河。当然,此时的十里秦淮还没有那些艳名,虽有画舫林立其间,却也不过是星星点点罢了。更别说什么秦淮八艳,还有那红鸾帐里的二八佳人。
只有秋水无语东流,在夕阳的漫溯成金黄金黄的一片,静谧着,又像是低声吟唱着,那些横亘了千年万载的曲调。
此时的秦淮河,还只是一个稚嫩的幼童,但终有一天,它会仍旧这样悠悠晃晃着,看遍这千载的兴衰沉浮,看透这纷纷扰扰的红尘万载。
六朝旧事随流水。终有一日,自己也将成为这流水间的点点斑驳吧。
有微风吹来,将那桥头的野花弄的痒了,它们便娇滴滴的马蚤动着,也不知有没有涤荡出几丝低眸的浅笑出来。
仆从们还在眺望着,谢玄正乖乖的背诵着《老子》,正背到“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
谢道韫微微一笑,原来这天地间的大道本就是如此的!你想迎着它,却看不到它;你想随着它,也望不见它。(注一)就如同这流水,亦如同这千年万载的兴衰!它们仿似长久的停留在那里,任人驻足赏玩。可当人们真的去穷究其极的时候,一切又重新归于混沌。
是啊!既然如此,又何必去追求什么天下之理,去弄清什么天地万物!一觞一饮中,自有那天地大道!一谈一笑间,亦有那道之所存!
而人的一生也是如此,何必去穷究那无法触及的天人之境,去咬牙攀登那陡极之峰?兴起而行,兴尽则退,潇洒率性,浑然洒脱!如此,便是了!
谢道韫伸出不符合她心里年龄的稚嫩的小手,高深莫名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浮现。这是经历了世事之后的通达,这是看穿了纷繁俗世的洒脱。
看着眼前的景色,谢道韫不由自主的吟咏道:“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
注一:对于“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的解释,乃是参考林语堂先生的《老子的智慧》一书。至于后面的东西,纯粹属于影子自己的理解,说不得对错的!写在这里,算是聊博大家一乐吧!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三章 名满天下谢安石
夕阳将余辉尽情的抛洒着,将整条河水,染成了瑟瑟与幽红的交织。
秦淮河两岸的风景差异却是颇大的。南面是乌衣巷的参差墙瓦,北面便是京师里的闹市繁华。
此时,北岸的喧嚣便随着微凉的秋风吹至,将那河水繁闹的紧了,河面便生出了片片的毂纹。
就是在这样的朱雀桥头,七岁的谢道韫双眸深邃的看着余辉倾洒,幽幽的道出了那句名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她本想继续念诵的,可是忽然想到那“旧时王谢堂前燕”之句,实在是不符合如今的年代,不由得微微自嘲的一笑,摇了摇头。
怕是方才那一瞬间的超脱之念,使得谢道韫太过出神了。她竟没有看到,当她念出这两句诗的时候,一身宽袍大袖的谢安已然立在了她的身后。
谢安已近而立之念,俊朗的面庞上却分毫不显岁月的雕琢,反而有一种成熟男子的独特风致。他的双目细长而有神韵,面颊瘦削而不显病态,肤色白皙却不苍白。
秋风荡起,大袖便逍遥的轻舞着,伴着他那青丝的起伏,惶惶然,仿若飘摇若举的仙人。
谢安本想上前与这个自己最为喜爱的侄女说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谢道韫所吟咏的诗词,不由得眉毛微挑,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七言诗,似乎并没有写完?”见谢道韫闭口不言,谢安才出言道。
谢安说话的声音极为重浊,谈笑间自有一丝孤傲风流的气质。
其实,这并不是谢安故意而为,实在是他天生鼻息不畅所致。根据谢道韫的分析,自己这位叔父,绝对是得了鼻炎!而且还是很严重的那一种!
可有趣的是,谢安这说话的口音,却被天下的学子们广为传学,还被称之为“洛下书生咏”!以至于到得现在,若是与人清谈时不会用“洛生咏”的人,都会被旁人看之不起!更有那学不上洛生咏的浊音的,说话时,竟还要以手掩鼻而仿效之!
所谓追星、追星。至高境界,怕也不过是如此了吧!
谢道韫乍闻叔父的声音在自己的背后响起,不免骇了一跳,急忙回头敛了一礼,口中唤着“叔父”。
谢安微微一笑,道:“我离开不过数月,这刚刚回来,玄儿和韫儿却是各自送了一个大礼给我!”
侍立在一旁的谢玄微羞一笑,却见谢安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微笑着道:“玄儿如此年纪,竟已将《老子》背熟了!后生可畏啊!”
“谢叔父赞赏!玄儿会再接再砺的!”小谢玄勉强的压下了心中的狂喜之情,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脸上的喜色却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的。
在历史上,谢安最为出名的,便是他的气度恢弘,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所以,谢家的子弟们从小便也接受着这样的教育,所谓名士风度,这涵养气度应当也算其一了吧!
谢安见小谢玄脸上那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情,倒也不出言责备,只是微微一笑,又扭头慈爱的看着谢道韫,道:“韫儿还没有回答我的话。这七言诗可吟诵完了么?”
谢道韫抬头看着那张俊美到了极致的面容,心中不由得一阵恍惚。若是算上前世,如今的谢道韫的年纪,怕是还要比这谢安还要大上几岁的吧!如今竟是被当成孩童一般的对待,虽然早已用了七年的时间来习惯,但这样漂亮的容颜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谢道韫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一会儿。
不动声色的平息了一下自己花痴的心情,谢道韫恰到好处的红了面色,微涩的笑道:“不过是韫儿随口胡诌罢了!哪里来的下一句呢?”
谢道韫心道:“刘禹锡啊!我对不起你啊!好不容易拿着你的诗小装了一下,结果还不能拿出完全版的!不过,这后两句我给你留着!等再过个三四百年你出生的时候,还可以继续吟这首诗的嘛!”
“竟是韫儿自己所做?”谢安的眸中闪过一丝喜色,他微微弯腰,牵起了谢道韫的小手,笑道:“寥寥两句意境全出,韫儿当为我谢家才女也!”
“叔父偏心!”小谢玄毕竟是小孩子,一见如此架势,可当真是不干了。小嘴一撅,谢玄鼓着腮帮子,气闷闷的道:“玄儿念了老子五千言那!阿姐不过说了十几个字而已!叔父夸阿姐是才女,却不说玄儿是才子,这又是什么道理?”
谢安闻言不由得莞尔,他又用另一首牵起了谢玄的小手,笑道:“好!好!玄儿也是才子!也是才子!我谢氏家门大幸啊!走!才子才女,跟叔父回家可好?”
谢玄乐呵呵的点头应了,谢道韫却是微红了脸,心中不停的跟还未出生的刘禹锡道着歉:不是我的错啊!真的不是我的错!谁让你不早出生几年呢?对吧!
如今,谢安三人、以及身后的一大群仆从,颇有些浩浩荡荡的进了谢家的大门,这仆从自然包括了谢安从会稽带回来得下人们。
此时,谢安的哥哥,谢道韫、谢玄的父亲谢奕,正在跟随桓温在晋陵当着司马之职。谢安的弟弟谢万,也在会稽王抚军大将军司马昱的府上,做着从事中郎。
而今的家中,只有谢安的从兄谢尚,顶着一个尚书仆射的清贵官职,优哉游哉的在家养病。
谢安进门之后,谢家的年轻一代全都出来见礼,就连久未见到谢安的谢尚,都大步走出房间,笑着拍了拍谢安的肩膀。
毕竟是世家大族,不过是一场晚辈、长辈之间的互见,就将一个偌大的庭院挤了个满满当当!谢道韫看着满目的人影,觉得自己开始头大!她看了一眼站在身边,同样无聊之极的谢玄,心想着是不是应当趁着这个机会偷偷的溜走。
谁知,正在谢道韫思付间,却见谢安在人群中冲着自己一笑,又微微抬手向着自己招了招。
谢道韫微微一怔,便牵起谢玄的手,在旁边同一辈儿子弟的羡慕的目光中,缓步走到了谢安身边。
谢安指着谢道韫、谢玄二人,笑着对谢尚道:“兄长既然要为我办一场家宴,将这两个小东西一并唤去可好?”
谢尚比谢安大出整整十二岁,如今已略显老迈之感,而且身子骨也一直不大好。今日看到了自己的从弟,谢尚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见谢安有此提议,便笑着道:“早就听说你对玄儿和韫儿喜爱有加,如今一看,果真如此!我刚回来不过几天,也总听别人说这两个娃娃如何如何的聪颖!借此家宴之机,我倒要好好考校一番!看看你这个整日只知携妓悠游林下,不问苍生的家伙,看人的眼光到底准是不准!”
谢安闻言也是爽朗一笑,宽大的袖子一挥,道:“由得兄长!由得兄长!”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章 隔案遥望秋水笛
谢道韫颇有些无奈的坐在食案旁,双眼百无聊懒的打着转。无意间瞥见坐在自己身边的小谢玄,却发现后者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显然是已经期盼多时了。
是啊!这也难怪!虽说是家宴,可若是放在平常,自己和谢玄都只能在外间用餐的,哪里能够登堂入室?这倒也不单单是因为大家士族的规矩繁多,也是因为这谢家的子弟实在是繁盛,若是真的将所有人都唤来,又哪里是一个屋子里装得下的?
所以如今,除了谢道韫、谢玄以及端坐在对面的谢朗外,年轻一辈都静悄悄的在外面用餐。
说起来,谢朗是谢道韫、谢玄的族兄,平素也是颇受谢安器重的。谢朗如今以十三岁,继承了谢家的标准容颜,生的是俊美不凡,行止也颇为优雅。
谢道韫平素与谢朗并没有什么深交,只是见面是打个招呼而已。别人都说谢朗少有才名,谢道韫闻言却总会在心里撇撇嘴,再看看自己身边的这个小屁孩,心道:“若是真的比起来,他谢朗又哪里是谢玄的对手?”
而内间的席面上,寥寥坐着的不过十数人,其间自然包括谢尚、谢安这两位名满天下的长辈,以及其他一些有资格参与进来的族人而已。而席间,真正能够谈笑风生的,也只有谢尚、谢安这兄弟两人了。
晋人虽然潇洒放旷,可是这家族的规矩却是极严的。尤其是王谢这样的世家大族,其子弟在外或许各行其态,但在内,尤其是在各位长辈面前,就不免有些拘谨起来了。
而穿梭在席间们的仆从们,更加是大气不敢出一声,整个房间中的活人虽然不少,可是说起来,还真真是无聊透顶啊!
谢道韫偷偷的打了个哈欠,用极小的动作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却没有想到,她这一系列的动作早已落在了谢安的眼底。
谢安向来不怎么管教自家子弟,颇有些听之任之的感觉。谢安的夫人刘氏,曾经问谢安道:“为什么从来看不见你教导孩儿呢?”谢安答道:“我平素是以自身的言行教导孩儿的!”(注一)
想来谢安是完全贯彻了以自身行止教导子弟的准则,但在外人看来,谢安对自家的子弟总是有些溺爱的。
谢安早就见到了下面那满脸兴奋之色的谢玄,以及恭谨的端坐在一旁的谢朗,这时再看到一脸懈怠之情的谢道韫,不免有些讶异,打心底里对谢道韫的喜爱不免又加深了几分。
晋人不喜欢行事拘谨的人物,在他们看来,做人若是如此那便是俗物了。只有洒脱率性、风流傲世,这样的人才算是高士。正所谓“圣人有情而无累”,世间的礼教、规矩、束缚,自然是属于这“累”字之中的。
正如潇洒放旷的阮籍阮步兵所说的,“礼岂为我设邪?”!如此率性风流者,颇受时人称赞。
只可惜,就算如此猖狂之人,却不免有那“穷途之哭”之举。一面至情至性,一面洒脱逍遥,所谓晋时风流,至甚者,便至于斯吧!
当然,这样的举止,若是让孔夫子见到了,必然会狠狠的大骂一顿礼崩乐坏之类之类的说辞了。
谢安微微一笑,对自己身边的谢尚道:“兄长,方才不是说要考校几位小辈一番么?
“没错没错!”谢尚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看着下面面容俊美的谢玄和谢朗,再看了看面若皎月的谢道韫,心中便是说不出的喜欢。他冲着身旁的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下人躬身去了,不一会儿,重新回到房间中的时候,那下人的手中便多了一根碧翠色的笛子。
谢尚微笑着将笛子拿在手中,对着谢道韫几人道:“这‘秋水笛’伴我左右已有三载!今日我既然要考校考校你们,怎么也得有个彩头!这样吧!我问你们一个问题,若是谁答的好了,这秋水笛我便送给谁,如何?”
谢玄在旁闻言却是微微一怔,道:“兄长,这秋水笛你向来喜爱的!怎么可以如此轻易的送给小辈呢?”
谢尚笑着摆了摆手,道:“我意已决,安石不必多言!再说了,下面这三名小辈,可不一定能回答上我的问题哦!就算是回答上了,到底和不和我的意也是不一定的!我今日想要将此笛送出,说起来,也算是一件难事那!”
谢安闻言轻笑,知道兄长这是拿定了主意,便也不再多言,而是双眼含笑的看着下面的谢道韫等人。
谢道韫看着谢尚手中的秋水笛,不免有些心动。
谢尚乃是当世的曲乐大家,而他手中的这支笛子,正是曾在牛渚月夜与一代文豪袁宏作诗吟咏时,用来吹笛以和之的秋水笛!
这样的笛子,若是扔到街上去,必然是众人哄抢之物!谢道韫虽然少了一丝晋人骨子里,那种类似于追星的疯狂,但她最近正初学音律,若是能够得到这么一支好笛子,自然是值得高兴地。
这心念一动,谢道韫不免就微微直了直身子,目中流露出渴望之色来。
说起来,在三人中,谢道韫还是表现的最为含蓄的。那谢朗和谢玄,早已经一个个按耐不住的跃跃欲试,盯着秋水笛的双眸都开始发亮。
谢尚见状一笑,便也不再吊他们三人的胃口,长袖一摆,肃声问道:“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注二)(这句话的意思,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你们长大之后想要做些什么?)
谢道韫乍一听到这个问题,差点没晕过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这本应当是谢安问谢玄的话啊!怎么会被谢尚问出来呢?而且可恶就可恶在,为什么自己会把这个问题的答案记得那么清楚呢?
谢道韫偷偷的瞥了一眼眉头微蹙、正在努力思索的小小谢玄,心道:“刘禹锡啊!我已经对不起过你了!弟弟啊!我如今怕是要再对不起你一次了!”
看着那支翠绿翠绿的笛子,谢道韫强压下心中的渴望之情,对自己道:“这样吧!先给小谢玄一个机会!毕竟他还是个小孩子嘛!我一个大人,总不能跟他抢笛子玩!若是他一会儿真的答不上了,我再出言回答!这样一来,应当就不能算作是我欺负人了吧!嗯!没错!就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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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出自《世说新语·德行》,原文如下: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
注二:出自《晋书·谢玄传》。对于此句的解释,后人的说法一直是不一而足的。“豫人事”三字,田余庆先生将其解释为觊觎晋室权力。而这句话有人也简单的解释为:“你们长大之后想要做些什么?”亲们可以自行理解,自行理解。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五章 可惜生为女儿身
今日得了清闲,影子便多码了一章,传上来和大家分享!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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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的大堂上,丝竹已歇,人影已静。
谢尚手拿秋水笛高深莫测的微笑着,其余的一些长辈族人们,或用羡慕的目光盯着那碧翠色的笛子看,或故作潇洒的自顾自的喝着自己面前的淡酒。谢玄和谢朗都蹙着眉头深思着,只有谢道韫一个人怔怔的看着自己食案上的汤,思索着这汤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烫人……
谢安听到谢尚提出的问题后,若有所思的看了谢尚一眼,眸中陡然闪过的情绪有些复杂,似是恍然,又像是黯然。
quot;兄长虽然状似洒脱不羁,整日摆弄曲乐歌舞,可骨子里对这司马氏的江山的担忧之情,仍是放不下啊!quot;谢安暗自想着,又忽然对比了自己的心境,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谢尚似乎有所觉察,也偏过头来,对上了谢安的眸子。二人相视一眼,皆是洞察了对方的心思,洒然一笑。
此时,谢玄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就连谢朗也不过十二岁罢了!这么大点的小屁孩,若是你问他蚂蚁有几只脚啊,他怕是还能回答你。可换做如此困难的问题,要如何答得?
谢玄看着谢尚手中的笛子,心中便是焦急不已,张口欲言了好几次,却最终都悻悻的闭了回去。
那边,谢朗也是紧紧的抿着薄唇,越想越着急。
谢道韫差点又打出一个哈欠来,还好事先抑制住了……
quot;怎么,答不上来么?quot;谢尚面露失望之色,伸手抚了抚笛身,状似自言自语一般的道:quot;看来,你还要再多陪伴我几年啊!quot;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将笛子重新揣进自己的怀中。
quot;叔父且慢!韫儿有一言,不知能否赢得叔父青睐!quot;谢道韫这回可等不及了,她心想,看来历史真的是被自己这只小蝴蝶的翅膀扇动的有了偏差,今日谢尚的问话,若是放在若干年之后,谢玄必定是能够答得上的!可如今,若是无人能答的话,岂不是可惜了一根秋水笛?小谢玄啊小谢玄!这可不是姐姐跟你抢!而是你自己捡不得,所以姐姐我帮你捡漏罢了!
quot;哦?quot;谢尚闻言来了兴趣,微笑道:quot;韫儿且说说看!quot;
谢道韫微微正了正身子,窄衫的袖子一抖,正色道:quot;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quot;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做人就应当做芝兰玉树,生于庭阶之中,供主人欣赏,闻其芳香,睹其美姿。言外之意,即不仅不窥窃晋室权力,而且要为巩固晋室干一番事业。(注一)
这话语间,自然而然的应和了《老子》中quot;功遂身退quot;的道理!
谢安、谢尚闻言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几分赞许的神色。
谢尚爽朗一笑,袍袖一荡,手中的秋水笛优雅至极的被端出,道:quot;此笛归韫儿你了!quot;
谢?br /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