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第63部分阅读
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就皱眉头,帮了好些忙的罗旭得到如今这样的正面评价却还是第一次,因而陈衍忍不住咧嘴一笑,陈澜也笑了起来。只关于罗贵妃的那点谋划涉及罗姨娘,她就决定瞒下朱氏这一茬,只说起那些铺天盖地的奏章,又提了提夏太监的意思。
“从内阁首辅下手?这是不是手笔太大了?”朱氏一下子蹙紧了眉头,微微摇了摇头,“夏公公恐怕是这一回恨得咬牙切齿,这要真的掐了起来,那可不是一时半会摁得下的。”
“我对夏公公说了,主意他出了,如何用却全在我。他原本还有些犹豫,但娘说会给他一个公道,我看他心里应当有所取舍。可哪怕没拿到他手里的那些东西,他露出的信息咱们以后也用得着。其实,我之前回来的路上就想通了,一旦晋王殿下真的醒悟过来,断然不会容人一味算计,总有反击。那些幕僚不会都是饭桶,到时候咱们只跟在后头就是了。”
陈衍一直在旁边乖乖听着,此时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一回毕竟是矛头冲着老太太,要晋王殿下不肯出面,只想由着咱们在前头冲锋陷阵呢?”
“他已经落井下石了一回,只要他还记得韩国公在这节骨眼上正坐镇步军营不曾挪窝,就该知道皇上还信赖韩国公,这会儿正是挽回的机会。再说,他如果还念着储君之位,这会儿就不能一味装贤良了,总得给别有用心的人一个教训。退一万步说……”
陈澜顿了一顿,见朱氏亦是轻轻点头,她就苦笑道:“想来晋王殿下知道近来那么多死人,又有幕僚在旁边相劝,应当不会用那种动辄杀人的激烈手段,既如此,即便是做得过头亦或是不那么妥当,心知肚明的皇上也会宽宥一二。”
“也只有希望如此了。”
天色已晚,陈澜虽是从宫中用过晚饭回来的,可终究还是被朱氏留下,和陈衍一块陪着用了夜宵。和晚饭时的没胃口不同,朱氏虽怕积食没用桂花小汤圆,小米粥却是用了一大碗,又吃了一个小饽饽,而陈衍则是吃掉了一大海碗的鸡汤面,看得陈澜吓了一跳。等到搀扶老太太走了小半圈消化,最后服侍人躺下,姐弟俩才出了蓼香院,这会儿早就过了三更了。
这一整天经历的事情太多,陈衍回房之后直接扑在了床上倒头就睡,连鞋袜衣裳都是露珠春雨合力帮忙脱下的,却恪于陈衍的火爆脾气,不敢贸贸然把人抬了去沐浴。而陈澜则是强忍倦意一边泡脚,一边把芸儿叫了过来。
“你素来消息灵通,可知道五妹妹的婚事有什么进展?”
“五小姐?”芸儿一愣,随即就笑道,“小姐这可问着人了,喜鹊前两天还说呢,因为婚事三老爷和罗姨娘闹翻之后,三老爷成日不着家,罗姨娘倒是设法走了好几户人家,可凭她顶着淑人的诰命,别人却根本不理会,气得她倒仰。威国公夫人正怀着身子,压根没工夫见她,眼下她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偏生还里外不是人。”
“原来如此……”陈澜又问了几句别的,见芸儿问一答十,比什么都省事,她不禁轻笑了一声,“你啊,还真成了包打听。有功夫在这些人事上头留心,也不妨想想自己的事。你和沁芳年纪都老大不小了,有什么思量也不要一味藏在心里。”
此话一出,别说芸儿,就连正在收拾东西的沁芳也脸色一下子红了。正提着铜壶进来预备再兑些热水的苏木一下子笑出声来:“小姐您还没嫁,这就预备咱们这些丫头的事了?”
“没规矩,小姐只不过说一声罢了,就你嚼舌头”
芸儿一下子反应过来,狠狠一跺脚便追着苏木要扭打,慌得后者赶紧把水壶传给了胡椒,又一溜烟跑出了门去。听着外头那一团笑闹声,陈澜脸上也不知不觉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她已经用自己的法子铺平了在这侯府中的路,而皇帝为她选择的夫婿无疑也超过了她的期待。她为陈衍筹划了这么多,为朱氏筹划了这么多,为自己筹划了这么多,出嫁之前,也该给自己身边的人寻些好出路了,也不枉她们跟她一场,助她一场。日久生情,不外如是。
看到沁芳蹑手蹑脚出了屋子,陈澜便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红螺。可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红螺也瞧了过来,眼眸中却流露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小姐,您出嫁的时候,请一定带上我。干娘那儿也说,她一个寡妇,不想孤零零一个人留在府里,要是做陪房不成,她愿意去田庄上看房子。”
除了宜兴郡主提过的长镝和红缨,红螺是第一个主动提出要跟着她陪嫁的丫头。陈澜盯着她看了片刻,随即微微笑道:“好啊,没你在身边,我还真不习惯。”
“啊……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红螺几乎是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忙跪下磕头。陈澜见她这喜出望外感激涕零的样子,心里很快就明白了——历来豪门千金出嫁,陪嫁的丫头都是在府里有亲人的家生子,很少有外头买来的随嫁,不过是为了将来无论姑爷收房还是做管事妈妈,都好拿捏而已。可只看红螺从前甚至不愿意进晋王府,她便知道,这样的丫头最适合留在身边。
“我还是刚刚对芸儿她们说的那句话,你将来若有瞧中的人,尽管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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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三十六章 知心知意,暗渡陈仓
第二百三十六章 知心知意,暗渡陈仓
一大清早,水镜厅门里门外进进出出的就都是人。因快到月底,有各房回禀支取账目的,有把领用的器物归库房销账的,有各府婚丧嫁娶禀报常例的……总而言之,自从陈澜因为备嫁而渐渐不太理会这方面的事情之后,一个人坐镇水镜厅的陈汐便是日日和这些管事妈妈媳妇打交道,面上清冷归清冷,说话却比从前更有威势了。
“这簿子是怎么造的?一不曾写领用日期,二不曾写当时东西的状况,如今那屏风磕破了边角,二姐姐已经出嫁,她屋子里留着的人只说领用时就是如此,谁来赔?你是管老了库房事的,竟然这么不晓事我不管从前你是怎么做的,总之错就是错,下去领二十板子,三个月之内要是再出错,这差事你也就不用干了”
当场撂下那笔账簿,又现开销了管库房的刘婆子,陈汐方才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润嗓子,却久久没有听到身边的丫头叫下一个,不禁扭头看了过去。那丫头这才慌忙弯腰道:“五小姐,都已经处置完了,外头那些妈妈和嫂子们都已经散了。”
“总算完了。”
舒了一口气的陈汐这才站起身,虽则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的丫头,她却不敢放恣,稍稍走了两步活动腰腿,她更不想回庆禧居去——自打父亲和姨娘闹僵了之后,父亲常在衙门不回家也就算了,可罗姨娘那里却会有听不完的教训提点,所以水镜厅这边再繁杂,她都巴不得事情更多些,也好拖着不用回房去。
仿佛是老天爷也帮着心烦意乱的她,就在这时候,外头守门的婆子扬声禀报道:“五小姐,三小姐身边的芸儿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芸儿就进了屋子。她笑吟吟地行了礼,随即就开口说道:“五小姐,郡主刚从宫里送了几匹新花样的杭绢过来,我家小姐已经给四小姐送去了两匹,又让我过来瞧瞧您可在,若是在的话就亲自过去挑挑。这一次的花色实在是鲜亮,小姐委实决定不下呢”
尽管双方倚靠的长辈彼此之间剑拔弩张势不两立,但陈汐和陈澜姊妹之间却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她们平日除了例行见面,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往来,可这会儿芸儿这般前来相请,别人看着不过是面上功夫,可陈汐却隐约觉得事情绝不止如此。于是,答应之后随着芸儿前往翠柳居,她便左一句右一句旁敲侧击地试探,可一向最爱说话的芸儿却口风极紧。
等到进了翠柳居,把丫头撂在外面由着芸儿沁芳等人应付,她就径直进了屋子。果然,在东次间里头等着她的就只有陈澜一个,连红螺都只是在外头看着。厮见之后,她就有些不解地说:“三姐姐怎么偏找这借口,回头姨娘知道了又得把我连头到脚盘问一遍。是出了什么大事,还是……”
“确实是与你和罗姨娘息息相关的大事。”陈澜拉着陈汐坐下,随即低声说道,“你也知道,我昨日刚进过宫,很得了一些消息。想来你也知道,最近朝廷的风头对老太太颇为不利,这隐情我也不详说了,只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贵妃娘娘却也在后头推波助澜。若单单如此,我也就不寻你了,但昨天罗世子还通过小四见了我。”
陈汐原还想着父亲和老太太势若水火,若真是罗贵妃想要除去老太太,父亲只会坐享其成,她根本没法做什么,可陈澜提到罗旭,她就一下子警醒了过来。早年的芳心暗寄已经是过去了,可看着罗旭仕途稳当,她仍是心怀欢喜。此时她飞快地想了想,旋即脸色一变。
“罗世子是不是觉得,贵妃娘娘恐怕被人利用了?”
“没错。”陈澜的心中充满了和聪明人说话的愉快,当即赞许地点了点头,“如今威国公夫人身怀六甲,又极其不安稳,根本没法出门坐马车,罗世子纵使再急,也是不好进宫去见贵妃娘娘的。所以尽管已经查证到了这一层,他却也只有干着急。思来想去,能够进宫的,也就只有罗姨娘而已。”
陈澜顿了一顿,又原原本本对陈汐把事情剖析了一遍,见她面色苍白,使劲攥着帕子思量了起来,她就又低声说道:“贵妃娘娘刚刚没了鲁王殿下,有人利用她这悲痛兴风作浪,到头来还是罗家遭殃。罗姨娘这诰命说是因为三叔而来,其实也是看了罗家的面子,若罗家有什么起伏,她不占名分上头的优势,将来的日子如何,想来你也明白三叔的性子。但光这些说动罗姨娘恐怕还不够……五妹妹,若我说能为你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君,你可愿意?”
“啊”陈汐一下子怔住了,随即是满脸的不可置信,“爹是一个念头,姨娘又是另一个念头,两人一吵便是没完,爹都已经干脆不回来了,姨娘又根本亲近不了那些世家豪门。三姐姐,不是我不信你,纵使你有合适的人,姨娘那一关兴许好过,可我爹……”
“只要你能说服了罗姨娘,到时候在宫中贵妃娘娘面前一提,只要她做主,你爹莫非还能违逆不成?当然,前提是罗姨娘必得劝服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才会张口。至于人选,你不用操心,我既然说出来,自然有把握。”
陈汐这才算是彻底明白了事情原委,仔仔细细一想,她不禁佩服陈澜这缜密的考虑,可心中自不是没有顾虑。而陈澜见她迟疑不决,心里知道单单口说无凭无用,又轻声说道:“此事我只是预先和你说一声,这两做个预备就成了。你那婚事罗世子说一定会设法留心,这一两日间他就会让小四捎信进来,回头我再请你来,捎带回去给罗姨娘好好看看,事情应该稍稍容易些。至于入宫的事,我已经请娘拜托了贤妃娘娘向皇上说项。”
原来……这一切也是罗旭的安排?
陈汐呆了老半晌,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抬起头来看着满脸关切的陈澜,重重点了点头说:“三姐姐,不管怎么说,多谢你费心了。”
“说什么客套话,我们不是姊妹么?”
姊妹俩彼此瞧了一会,四只手渐渐紧紧握在了一起。看着脸上复又露出了坚定神情的陈汐,看到那眸子里映照着自己的身影,陈澜恍惚间仿佛觉得对面坐着另一个自己,不知不觉重重捏了捏陈汐的手:“先不要着急,这两设法先对罗姨娘多说道说道,免得事到临头太过仓促,罗姨娘生出疑心来。”
“三姐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等芸儿送走了陈汐,陈澜方才往后头靠了靠,又看着屋顶的横梁出神。能做的事情她已经紧赶着做了一多半,又有杨进周和罗旭从旁援手,这一重难关就只剩下最后的一部分了——那些上书的御史。建议立储君的那些好对付,皇帝并不是糊涂的人,这些人或下台或外放或贬斥——能被别人利用的,就算侥幸留下,将来阳宁侯府也不能用了。可虑的是告朱氏和东昌侯府勾连的,以及告朱氏联络晋王谋立储君的,难道真要用夏太监那法子?
想得脑袋都大了,陈澜索性靠着引枕闭目养神,也不去寻思这些。只脑海中终究太乱,她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到最后一时兴起,她就默默算起了那位穿越同仁楚太祖林长辉在这个世上留下的各种痕迹。可十个手指头都已经掰了两遍,却依旧还没有到头,她不禁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心想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同的。
一个志在天下,一个只想自己和身边亲近的人能过得平安喜乐……她不幻想能改变一切,只要能改变自己身边的人,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皇城午门内东南角,文渊阁。
中午时分在权门世家中,多半是女眷乃至于没公事的男人们歇午觉的时候,京官各衙门也往往有午休,但对于这中枢重地来说,却是丝毫不得闲。内阁中书和机宜文字们都在紧张地誊抄节略送呈那东西屋里的两位阁老,只等着那一东一西的屋子里写出票拟来送呈乾清宫。然而,只有东屋里专司给首辅宋一鸣打下手的那个内阁中书知道,这两天宋阁老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头。
“元辅,司礼监送了皇上的批红来。”
宋一鸣一下子惊觉,随即立时吩咐身边的那内阁中书下去取。及至用秘匣落锁的东西送上,他方才取了钥匙打开,亲自将一沓沓奏章分门别类放好,见那些票拟有的除了自己和杜微方的字迹,只有可或不可,有的却是长篇大论刺眼的朱批,眼神不禁有些变化。然而,等到他若有所思翻开了最后折子的时候,却一下子瞥见了里头的一张夹片。
一瞬间,他几乎是用老年人很少的敏捷将那夹片取了出来,又不动声色地塞进左手心,随即吩咐一旁的内阁中书去分类,自己则是背着手缓步踱到了窗边,直到观察到没人注意,这才悄悄再次展开了手心中的夹片。确信内容已经看全了,他方才将纸片揉成了一团,轻轻塞在了腰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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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三十七章 好男儿当如是
第二百三十七章 好男儿当如是
深秋的午后虽说没有夏季的燥热,照理也没有那么渴睡,可对于豪门大院的门房来说,这却是一天中最难得的打瞌睡时光。大户人家拜客大多都是在早上,午后这雷打不动的午休时间里,少有人会出来走动。于是,正门守着的几个门房都不复早上笔直挺立的光景,派了一个人去胡同口望风,其余的则是坐在门前台阶上闲聊天。
“三老爷已经几天没回来了。”
“要我是三老爷,这节骨眼上也不回来老太太还真是厉害,前两次每次都受不住病倒,这一回却硬生生挺了下来。要我说,这一回比前两回都险,那时候还只不过是三老爷步步紧逼,这一回可是那些御史,一个不好,就是锦衣卫登门了”
“可三老爷一味袖手旁观,就不怕殃及到自个?”一个在旁听着的年轻门房终于忍不住了,不服气地插嘴道,“再说,三小姐才封了海宁县主,老太太又和先太后有亲……”
“小子,学着点吧,要说有亲,吴王和鲁王那可是皇上嫡亲的骨肉”
一干人正说着,一个眼尖的突然看见街口望风的小厮一阵风地跑了回来,立时快速招呼众人起身。他们才刚站好,就只见一骑人飞也似地从阳宁街一头的牌坊底下疾驰了过来,连忙互相打了个眼色。及至那人从前头掠过,到了那边西角门前勒住缰绳,又缓缓策马进了角门,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他们才解除了刚刚那端端正正的站姿。
四少爷陈衍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陈衍顺着甬道一路到了二门,这才利索地跳下马来,随手一扔缰绳就急匆匆进去了。向婆子问明姐姐陈澜这会儿应该在翠柳居自己房里,他就直奔了过去。一进门,他就嚷嚷了两声,随即径直撞开帘子进了东间,果然看到陈澜并未睡午觉,而是在炕上绣花,几个丫头三三两两坐在下头小杌子上帮忙。
陈澜丢下手中的绷架,见陈衍欲言又止,她就索性下了炕来,扬手吩咐其他人继续专心做针线,她就拉着陈衍出了东次间,径直到了明间隔仗后头说话。见陈衍一翻手就拿出了两封信来,她不禁吃了一惊:“这才两天,罗世子就已经预备好了?”
“罗师兄是什么人,京城的地头蛇他几乎都熟,自然轻轻巧巧就办好了。”陈衍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把信塞到陈澜手中,他便低声说道,“给罗姨娘和五姐姐的是一封,给姐你的又是另一封。师兄还让我捎话说,前时他和伯母始终不肯应承三房五姐姐的婚事,恐怕罗姨娘心中恨意不浅,若不能打消了这一点,事情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办的。只如今再要补救为时已晚,这一桩就只能拜托三姐姐你了。”
“他帮了咱们这么多,这一回难得有咱们使得上力的地方,又怎能不尽力……而且应当是全力,再说,这对咱们家也是有利的。”陈澜轻轻拍了拍陈衍渐渐变得宽厚结实的肩膀,又微微笑道,“不说别的,若不是他,你又怎能拜入韩先生门下?老太太这两日也常常唠叨,说是你真的长大了。”
“老太太也这么说?”陈衍惊喜地挑了挑眉,随即咧嘴笑道,“我就想早一天长大,到时候就用不着别人,姐,我一个人就能把你护得好好的”
“好好,我也盼着这一天,好男儿当如是……只不过,眼下时辰似乎还早吧?韩先生那儿的早课上完,你是不是还得去韩国公府?娘虽人在宫里,可那几个家将似乎是留给你了。”
“啊”陈衍一下子打了个寒噤,刚刚的笑脸一下子变成了苦脸,随即看了一眼那铜壶滴漏,立时惨哼了一声,“这下糟糕了,师傅留下的那几个人一点情面不讲,铁定得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堂……姐,我走了,等晚上再和你说”
看到陈衍一溜烟跑出了屋子,陈澜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曾经那么一个暴躁易怒又冲动的小家伙,才不过半年多的功夫,虽是本性还没那么快变化,可从其他地方看,却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轻轻按了按胸口,她就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两封捏上去厚厚的信,索性到了正中的软榻上坐下,又从软榻底下的抽屉里找出了一把裁纸小刀。
罗旭给陈汐和罗姨娘的信另有信封,因而她暂时搁在了一边,只裁开了自己那封信。取出那三张信笺,她才看了几行字,脸上就一下子变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罗旭打头竟然丝毫没有说那些正事,而是用平实的语气说,那天他在西安门截住了出了宫的杨进周,把人拉到了羊肉馆喝酒,并对他坦陈了昔年旧事。
“与其经他人之口揭开此事,不若我对杨兄坦陈,则以杨兄胸怀,挑拨离间者必然无功而返……促膝长谈,至夜深方散,有友若此,幸甚……”
捏着那薄薄的三张纸笺,陈澜只觉得心头百味杂陈。罗旭毫无疑问是一个敢作敢当正直爽朗的好男儿,如今放下了从前的事,将来应该能寻到契合他的另一半……不,应该是一定能寻到才对
收好了信,陈澜斟酌了片刻,便决定晚上再约了陈汐过来说话。从隔仗后头出来,她才打算进东次间,就听到外间有人扬声唤道:“三小姐可在?”
陈澜直接挑开夹门帘出去,见院子中站着的是蓼香院的张妈妈,她就微微点了点头。而张妈妈也连忙急行几步上前来,屈了屈膝就开口说道:“三小姐,门上禀报说,晋王殿下来了丫头们才叫醒了老太太,正赶忙换大衣裳,老太太说请三小姐稍微收拾收拾,待会儿也好陪在一块见。”
晋王是韩国公的女婿,阳宁侯府算不上娘家,此次来探望阳宁侯太夫人朱氏已经是纡尊降贵,陈澜是未嫁女,论理并不在拜见之列。只她也知道张妈妈转达朱氏这话的意思,无非是借着自己封了海宁县主成了半个皇家人,相见的时候能够在旁边随时提点。况且,若秦太夫人真的把话带到了,料想她就算不出面,晋王兴许也会直接提出来见她。
“知道了,妈妈请先回去吧,老太太身边多两个人也妥当些。我换身衣裳就去蓼香院。”
“是是,那小的就先回去了。”
看到张妈妈急匆匆从院门走了,陈澜方才回转了屋子,见几个丫头都已经丢开手上的绣活到了这明间里,想来不用她再复述怎么回事,她就支使了她们分头去准备衣裳首饰。到了妆台前重新梳了头,见芸儿直接打开了那三层首饰匣子的抽屉,她就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说:“只是见晋王,又不是拜客,找那么多珠翠干什么?就是王妃年前赐的那对虫草簪,再挑一对紫丁香耳坠,余下的就不用了。至于衣裳,就是沁芳拿的那套秋香色的,别用大红大紫。”
当初置秋装时,因为朱氏执意,陈澜那六套衣裳里头,竟有四套大红大紫的鲜艳颜色,其余也是葱黄柳绿。平日拜客出门穿穿还好,可这等绝不需要高调的时候,她就不好那么招摇了。因而,尽管一旁的芸儿嘀咕说那是去年的旧衣,她也没理会这么多,装束好之后,就只带了一个红螺出了门。待到了蓼香院,她正巧遇上了急匆匆带着祝妈妈赶过来的马夫人。
“二婶。”
看到陈澜,马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就笑吟吟地说:“我还想着老太太跟前没个人,莫要怠慢了晋王殿下,没想到老太太又把你叫来了。既然来了,就一块进去吧。”
陈澜不欲多言,便笑着应了。及至进了正房,鹤翎和墨湘立时迎上前来,屈膝行过礼后就低声说:“老太太原本是要在这儿见晋王的,只晋王执意让老太太在炕上歪着,所以这会儿正在东次间。”她打量了马夫人一眼,又和墨湘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又添了一句,“晋王说有要紧事和老太太说,不许有人打扰,只吩咐海宁县主来了之后请进去,二夫人您……”
此话一出,马夫人登时面色一变,亏得一旁的祝妈妈在旁边轻咳了一声,她才死命吸了两口气,这才按捺住不曾发作,又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陈澜一眼:“既如此,三丫头一个人进去就是,我不在这儿碍着事情了。”
马夫人说完这话就冷笑着摔帘子出去了,祝妈妈却不得不陪笑道:“夫人只是生怕这儿有什么不周到,所以过来瞧瞧。这会儿既然没事,就先走了,还请三小姐禀告老太太一声。”
从前最是飞扬跋扈的祝妈妈如今却成了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陈澜却没法生出什么得意解恨的情绪来,只是略略一点头就转身进了东次间。当看见炕上东面郑妈妈扶着朱氏坐得端端正正,西面却坐着晋王相陪时,她便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老太太。”
陈澜先屈了屈膝,见一旁的绿萼已经摆下了拜垫来,她便肃了肃衣裳,打算上前向晋王行礼。可还不等她膝盖弯下去,就只听那边晋王开口笑道:“都是自家兄妹,哪来这般多礼,赶紧免了否则要是让九姑姑知道我这般拿大,骂我个狗血淋头还是轻的……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劳什子撤了,请三妹妹坐到老太太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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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三十八章 王者心术
第二百三十八章 王者心术
晋王既如此吩咐,其余人自然不敢违逆,慌忙照办了。而陈澜则索性屈膝道了万福,随即便依言坐到了朱氏身边,取代了刚刚在旁边搀扶的郑妈妈。等到绿萼送上茶来,一干丫头连同郑妈妈都退得干干净净,晋王这才饶有兴致地端详着陈澜,面上的笑容更深了。
“父皇常说九姑姑是女中豪杰,三妹妹能够为九姑姑赏识,我就想总归和那些庸脂俗粉不同,如今再见,果然就瞧出了当日没发现的不同来。话说回来,英雄配美人,等三妹妹他日出阁的时候,我一定让王妃好好送一份添箱礼。”
晋王这番话虽说是恭维,但无论朱氏还是陈澜,都压根不在意这些,祖孙两人真正留心的不是那添箱两个字,而是王妃。陈澜并没有侧头去看朱氏的表情,但感觉到那只手突然攥得自己紧紧的,她只觉得心中感慨,可还不得不答晋王这番话。
“殿下过誉了,我只是侥幸得母亲青眼而已。”
“这会儿没有外人在,你还说什么侥幸之类的谦逊话?”晋王笑容一收,突然站起身来,对着陈澜和朱氏的方向就是深深一躬,嘴里又说道,“今次若不是三妹妹这提醒,我险些铸成大错,还请老太太和三妹妹宽宥我之前的糊涂,也请回头对四弟言语一声,我得谢谢他。”
此时此刻,别说陈澜慌忙站起还礼不迭,就连朱氏亦是一面挪动开去一些避开这一礼,一面开腔说道:“殿下可不要折煞了她这小孩子,您乃是千金之躯,尊贵不凡,哪有和咱们这等臣子说谢字的道理?再说,咱们也是道听途说,瞎琢磨而已……”
“你们这琢磨,总比我想当然的好。”晋王满脸的诚恳,表情中更是流露出了一丝痛悔,“我这大半年实在是被连番打击给震得懵了糊涂了,都怪我平素里只顾着和那些文人墨客交接,他们不是灌输那些大义,就是说什么王者心术……唉,我还以为老三死了,我这身边也就干净安全了,谁知道还是众矢之的还是汤先生那句话说得对,御史弹劾的全都是无凭无据的猜测之词,若是我真被他们蛊惑了走错一步,父皇只会更加伤心失望。”
陈澜并不知道所谓的汤先生是谁,只听晋王唠唠叨叨又开始说自己的压力如何巨大,兄弟们如何会算计,身边被别人塞进了多少钉子……她打量着这位除却周王之外便是居长的皇子,心里越发觉得,皇帝没有依照立长的规矩尽早册立储君,还真的是一点不奇怪。晋王今天能够来探望道谢,证明此人是能够听进别人劝告的,可是这般连心底深处的埋怨都一股脑儿倒出来的状况,却只能说明晋王从骨子里来说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否则,他也不必在这当口把那位汤先生搬出来,暗示自己就是不必她们提醒,也能够察觉到别人的算计。
因而,见朱氏已经有些倦意,她便有意轻轻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打断了晋王的话:“殿下的苦处,不但咱们知道,母亲乃至于皇上,也都是清清楚楚的。母亲常常对我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想来殿下乃是皇上寄予厚望的皇子,这些曲折挫折何尝不是磨砺?殿下若不是名分上头占着优势,素来名声又好,众望所归,否则怎么会招忌?”
这一番奉承顿时把晋王林泰堪说得满心高兴,越发觉得面前的陈澜懂事可心。于是,又坐了一会,等到要告辞的时候,他才突然摘下腰中的一枚玉坠,说是送给陈澜做见面礼,朱氏百般推却不过,只得命陈澜收下。临别之际,晋王站起身的时候,却又脚下顿了一顿,看着朱氏说道:“老太太放心,有些事情,我自然会给个交代,不会让那始作俑者继续逍遥,你且等着看我的决心就是。”
朱氏见陈澜丢了个眼色过来,忙说道:“殿下,咱们只望您好好的,至于其他的并不苛求,您还请三思而后行,别再让人……”
“放心,本王有分寸”
见晋王自信满满地一笑,随即揭开门帘就走了出去,陈澜忙向朱氏微微颔首,又紧跟着追了出去。见他们一前一后走了,外间的郑妈妈和几个丫头也没来得及进来,朱氏一直挺着的腰杆突然再也支持不住了,挨着引枕渐渐躺倒了下来。
一直都是你你我我的,不曾带出那些在外头的称呼来,这会儿却终于露了本性……什么本王有分寸,这一回若不是有陈澜看穿了,又苦心多方谋划,这才挽回了一局,他如今保不准就铸成了大错。只盼陈澜能够再规劝一两句,千万别让这位晋王殿下霸气过了头,也学那些阴谋小人打打杀杀的愚蠢伎俩,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马夫人刚刚负气离去,而徐夫人又是服丧在家,所以此时,仍是陈澜亲自送了晋王林泰墉出去。走在夹道上,四周仆婢无不是屏气息声离得远远的,而她落后晋王一步,心里寻思着刚刚这位皇次子的“豪言壮语”,有心规劝一两句,可碍着四周都是人,只能飞快地斟酌该如何开口才能起到效用。
然而,才走到半道上,她正有些心不在焉时,却突然听到前头传来了晋王的声音:“三妹妹,我家王妃那边,上次你去了之后,如今她的气色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以后你不妨常常去坐坐,也好宽解宽解她。王妃前日还对我说,若是嬛儿将来有你这般聪慧,她就放心了。”
此话一出,陈澜心中一突,见晋王依旧是自顾自地往前走,神情中没有丝毫异样,她方才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心里却知道,晋王其实并没有弄清楚王妃的真实含义。若不是晋王妃对于丈夫已经失望到了极点,又觉得自己朝不保夕,怎会说出要女儿像她的话?若是她一开始就有父母呵护亲长关切,又何必这样竭尽全力去拼?
一路直送到大门,眼看晋王就要走了,陈澜终于下了决心,走上前去行礼之后就低声说道:“多谢殿下百忙之中还来探望老太太,只您是千金之躯,如今京城种种事端层出不穷,让人目不暇接,还请殿下多加留意。就是老太太,听到这一回回的死讯也是禁不住心悸,想来别人也一样如此。母亲以前还对我提过当日宁波市舶司那立枷的事,虽说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有些时候,活着的人反而警示更大些。”
晋王看着垂着头恭恭敬敬的陈澜,思量片刻就笑道:“三妹妹还真是和九姑姑学了不少东西……你放心,我省得了”
眼见晋王弯腰低头登上了那一乘八人抬的亲王大轿,众多护卫亲随簇拥上前,不多时就顺着甬道出去,陈澜微微一笑,这才回转身去,见一众妈妈媳妇规规矩矩地垂手低头,大气不敢吭一声,便开口吩咐道:“殿下既已经走了,你们各自回各自的地方做事,散了吧。”
这边厢侯府大门的仆妇们各自散去,那边厢八抬大轿离了阳宁街,晋王就掀开了一丝车帘看了看外头,随即对一个跟在轿子旁边健步如飞的亲随分说了一句。不一会儿,一行人就拐到了一处少有人经过的胡同里,又在中央停下了轿子。只这一顿不过片刻的功夫,同一行人就从胡同另一边出了来,只晋王那八抬大轿上却多了一个人。
“汤老,你之前所言不差,听陈澜的意思,应当是九姑姑流露的口风。”
八抬大轿内极其宽敞,足可容纳晋王和人对坐。此时此刻,中间的小几上还摆着茶壶茶杯,晋王林泰墉正礼贤下士地亲自为那位汤老斟茶。而被询问的人也谦恭地前倾了一下身子,这才笑道:“那是自然,否则陈四公子才十二三岁的少年,怎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更何况陈三小姐还是女流。这一回殿下造访侯府,可还问出了什么?”
“当然有收获。”晋王自信满满地一笑,又伸出了两根手指,旋即屈下了第一根,“首先,我之前是疏忽了,之前发生了那许多事情,父皇其实也有在考我应对,也就是用磨刀石磨剑的意思,所以一直没出手……但前时汤老你已经提醒过我了,眼下也还不晚。”他说着又屈下了第二根手指,这一次眉头却有些微微拧紧,“第二,九姑姑的意思应该是不要再杀人了。”
这两点意思听得汤老眼神大亮,又宽慰地连连点头道:“郡主到底是知道皇上心意,只要按着这两条小心运作,殿下前时的颓势就都能挽回。既如此,邓忠那儿,殿下还是不要逼得太急,狗急跳墙,更何况他还是宋阁老的门生……”
“要不是因为他是宋阁老的门生,本王早就宰了他”晋王额头青筋毕露,捏起拳头要砸,终究还是强行忍住了,“要不是汤老警醒,那天陈衍走后就派了人悄悄跟着,怎会看到他的那般嘴脸……罗旭果然好风采,唉,父皇分明是对他器重有加,如今贵妃所出的鲁王已经殁了,他为什么就偏不肯投了本王”
看着满脸惋惜的晋王林泰墉,汤老蠕动了嘴唇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硬生生吞回了那句劝告。
罗旭分明是皇上留给未来储君使的,如今罗家刚好脱离了泥潭,怎生会再陷进去?
大轿一路行至晋王府,从西角门入内,一直到一处垂花门方才落下。晋王毫不避讳地和汤老先后出来。他才一站定,就有心腹小厮急忙迎上前来,附耳低声说道:“殿下,邓忠终于开口了,他说……他说这一回弹劾阳宁侯太夫人,其实是宫中贵妃娘娘的指使。”
晋王大吃一惊,阳光灿烂的脸上一瞬间阴霾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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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三十九章 情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情分
入夜的阳宁侯府已经安静了下来。阳宁侯陈瑛仍然未归,而二老爷陈玖也不知道去那儿风流快活去了,捎回一个口信便理所当然地夜不归宿。偌大的大宅门里,大多数地方都笼罩在树影婆娑的黑暗里,只寥寥几处地方灯火通明。这其中,就包括陈澜的屋子。
因芸儿使喜鹊带信,借口讨教针线,陈汐又来到了陈澜这儿。姊妹俩拿着个绣架装样子,却谁也不看那鲜活的牡丹图案,只是头碰头说这话。陈汐先讲了这两日按部就班对罗姨娘的劝告,最后就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姨娘有些将信将疑,而且对威国公夫人和罗世子心中有气,说的话很不好听。只不过,她终究也害怕贵妃娘娘被人算计,以至于罗家也如同东昌侯广宁伯那两家一般倒了败了。可是她也对我说,若是鲁王殿下真的死得蹊跷,淑妃和晋王自然嫌疑最大。”
“你说的没错,但嫌疑最大,并不是说真的就一定是他们做的。我并不是要让罗姨娘劝贵妃娘娘打消了疑心,那是不可能的。如今我的意思是让贵妃娘娘多替自己想想,把查证放在暗地里。她还年轻,比其他大多数宫妃都年轻,心里的怨气越重,越容易被人算计,还不如好好筹划,兴许能再添上一个龙裔。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世上之事也只有这么想,才能想得开些。贵妃丧子,皇上心里总有几分怜惜和愧疚,若是把这些情分都磨光了,那日后她的处境反而更难。这一点,罗姨娘应该清楚才是。”
陈汐微微一愣,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良久才幽幽开口说:“皇后故世,皇上那般伤切悲痛,如今一连没了两个皇子,可只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