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第29部分阅读
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鹊这样受宠的也挨过一次巴掌,所以这回我没用多大功夫就把话套了出来。说是五小姐回来之前,三老爷就和罗姨娘吵了一架。据喜鹊说,三老爷想借着晋王册次妃的机会把五小姐送过去,但罗姨娘最初不肯,后来也就没动静了,五小姐一回来就被禁了足,据说是极不情愿。三老爷呆在左军都督府不回来,一多半是躲着老太太,还有就是不想回来看到罗姨娘哭哭啼啼的样子。”
陈汐和威国公世子罗旭的婚事不成,陈瑛竟然打起了晋王府次妃的主意,他难道真的打算和威国公罗明远分道扬镳?须知罗家可毕竟有一位贵妃一位皇子,未必不打着大位之想!
左军都督府西值房。
如今军务不多,都督留守不过是做个样子,到了晚上,其余几个衙门的留守主官往往溜出去寻欢作乐,但陈瑛却是从来都是留在值房,就连酒都很少喝。眼看就要到了三月初一停炕撤火盆的日子,天气仍是异常寒冷,他便往上头递文书又支领了几百斤柴炭以备三月用,一时间衙门里头的官员倒没什么,底下的小吏皂隶却对他极其感激。
这会儿,一个小吏就毕恭毕敬地站在他面前,连眼睛都不敢抬。好半晌把自己的话说完,他便垂手低头,直到上首传来淡淡的一句吩咐,他方才欣喜若狂,一下子抬起头来。
“若是你说的有关韩国公的事情查证属实,我自然亏待不了你。”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然而,还不等这个感激涕零的小吏跪下磕头,陈瑛的声音陡然之间低沉了下来:“若是你敢有一丝一毫的欺瞒哄骗,那么,别说是你,就是你一家也休想活命,明白么?”
面对那冷森的目光,那小吏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声音颤抖地答应了一声,双腿却有些发软。可是,想到这一趟事情若是成了自己能得的好处,他就把这些顾虑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零八章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上)
第一百零八章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上)
东昌侯下狱数日,京师中却是陡然之间太平了下来。朝堂之中不外乎是报喜报忧,有的是边关小有捷报,有的是州府遭遇旱涝,有的是祥瑞出名山,有的是节妇守乡间……总而言之,宣武门大街上那一场疯牛踩死三人,刺客突起暴袭的惨案,仿佛已经被人们淡忘了过去。与此相比,吸引人们更多注意力的则是三月初一的会试。
每三年就有一次的会试对于满天下的举子们来说,便意味着只要过了这一关,锦绣前程就在眼前。金明池前抢女婿尽管是宋人的说笑之词,但如今只要金榜题名,但凡是未有婚事在身而又品貌端正的,往往会有名门挑了去。因而,这一条独木桥一般的路,却吸引了无数人前赴后继地尝试。时至今日,已经几乎没人记得太祖初年诏废科举的往事了。
科举对于勋贵之家来说,往往只是不继承爵位的庶子亦或是旁支的进身之途,因而并不十分受重视,再加上东昌侯毕竟至今仍在狱中,所以三月初一的开贡院之日,也没多少人会前往东城的随磨房胡同贡院走上一圈。即便是威国公府,由于威国公罗明远对于儿子罗旭的下场很是不以为然,再加上林夫人得了儿子的嘱咐有意低调,也没派人往那边打探。
三月初二这一天傍晚,一辆没挂任何装饰的黑油马车停在随磨房胡同的口子上,车门打开车帘打起,内中人探出半边身子往里头张望了好一会儿,这才发出了一声叹息,又放下车帘关上车门吩咐打道回府。及至到了阳宁街的阳宁侯府西角门,四个壮年小厮出来把车推进去,到了二门方才停下。他们才退下,跟车的小厮还没放好车蹬子,一个人就急不可耐地跳将下来,随即头也不回地朝里头冲去。
“四少爷!”
“都已经到家了,你们别啰嗦了,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
自打朱氏回府之后,阳宁侯陈瑛一日都没回过家,日日都是在左军都督府留宿。久而久之,家中上下自然议论纷纷,但多数人的意见都是觉得三老爷之前刚刚承袭了爵位就把老太太气得离府养病,朝中风评多有不利,于是如今索性让一步不打照面。所以,在他们看来,这外头的朝廷自然是男人的天下,可这阳宁侯府的内宅之中,却仍是老太太一手遮天。
这话说的人多,要是从前陈衍听过也就算了,但自打在通州安园里头,日日和姐姐在一个屋檐下进出,朝夕相处得多了,从陈澜那儿学到的东西也就多了,因而他这几天总觉得这种平静之中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此时此刻,从学堂放学之后先去贡院转了一圈的他急急忙忙加快了步子,却是径直赶往了锦绣阁。
“姐,今天我在你这吃晚饭!”
一进门他就嚷嚷了一声,下一刻,就只见东次间的门帘被人高高打起,紧跟着陈澜就似笑非笑地出了来。他三步并两步上前去,却是撒着娇说:“姐,就多添一双筷子的事,我那儿可不像你这儿得了老太太吩咐,能单个开伙,那些半温不火的东西我都吃腻了!”
自从朱氏指派了一个厨娘到锦绣阁来,陈衍就几乎天天到这儿蹭饭,而借口也是天天换花样,只今天才是大实话,陈澜听了不禁莞尔。只她也想多多抽空和弟弟相处,因而也不戳穿他,却没好气地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等到了里间,陈衍说了几句学堂事,就兴奋地提到了今日前去贡院,陈澜不禁有些奇怪。
“姐,你之前说,勋贵子弟就算参加科举,也多半到不了高品,可话是这样没错,多学些东西毕竟长见识。武师和伴当如今都有了,学堂中的塾师学问虽然不错,可说到底也就是书呆子,我想真正拜师寻一位先生。”
陈衍即使不说,陈澜在心里也惦记着这么一件事。她过了年就十四了,按照如今这年头女子的出嫁之龄,少则一年多则两年必定要出阁,到了那时候,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照拂到陈衍,那么,趁着自己还未嫁,为陈衍寻一个好先生,甚至于为他张罗一门好亲以作为将来的臂助,也在考虑范围之内。明日三月初三的上巳节,又是张惠心的及笄之礼,她便打算去设法求求宜兴郡主。毕竟,这事对于宜兴郡主来说应当不难。
然而,此时陈衍主动提出,她就没有把自己的安排说出来,而是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想寻一位名师,那心中可有什么人选?”
“嗯……北城北居贤坊有一位四十出头便告老致仕的韩翰林,据说极有真才实学,平日里教授些四邻的寒门学子为生,为人随和而又热肠,最好相处,我想拜他为师。”
倘若陈衍只是想想,并没有人选也就罢了,但他张口就说出了一个人来,陈澜原就因为前次的皇子事心存疑窦而使人打探过,甚至还命楚平四个多多留心,这会儿终于沉下了脸。淡淡地看着陈衍,直到他扭来扭去,又不自然地躲开了自己的目光,她才突然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位韩翰林也是威国公世子告诉你的?”
“姐你怎么知道……啊!”陈衍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上当了,顿时傻了眼,可想要补救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解释说,“不是我有意隐瞒,是因为之前罗大哥说,咱们不论家世,就是交个朋友,还对我说了很多京城中的事。他说自己从前刚刚进京时,人生地不熟,文武之家都瞧不起,于是就混迹于市井,倒认识了不少能人义士,是我问他有没有什么值得推荐的名师……”
陈衍说着说着,一口气把当初和罗旭相交的情形一五一十道来,陈澜虽板着脸听,心里却渐渐为之动容。威国公镇守云南,林夫人和罗旭母子俩在京师这种龙蛇混杂之地呆着,面对的是文武排斥,罗旭还能有如今的成就确实不简单。听陈衍说的那些,此人似乎是一片好意,可是,这好意后头又是为了什么?
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盘问了陈衍一通,得知罗旭和陈衍见面的次数居然有四五次之多,陈澜不禁暗地咂舌,虽没提点他防人之心不可无,却也告诫他言行举止要得体妥当。待到吃过晚饭把人赶回去的时候,她又添了一句。
“那位韩翰林如何我会让人去打听,你别贸贸然差遣人去问,到时候事情没成家里人就都知道了。”
心里搁着这么一件事,次日三月初三在韩国公府那正堂中面对满屋子的诰命和千金,陈澜自然而然就有些心不在焉。要不是因为宜兴郡主专门过来打了招呼,有心坐在角落中的她根本不会引起多少人的目光。只因为宜兴郡主出现,又终究有好些诰命认得她,一时间,当初她曾被皇后召见的事就传了开来。然而那时的五个人中,东昌侯府的两位因为东昌侯下狱都不敢露面,汝宁伯家的四小姐说是感染风寒,而陈汐又说家中有事,竟只有陈澜一个人来。
面对那些或善意或恶意的审视,陈澜并没有太在意。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丫头悄悄过来,对她说张惠心请她到闺阁坐坐,她方才站起身。她这么一走,背后立时有人悄悄议论了起来。
“别看她父亲当初那个样子,母族又是不得力的,可那位老太太喜欢,立马就拔尖了。”
“什么拔尖,那也得自己性子好模样好。看看她今天的穿戴,那海棠红愣是穿出了十分颜色来。往那儿一坐,虽没人理会,却显出了娴静端方。不是我说,这样的姑娘将来做了媳妇,于公婆面前也必定是最守规矩的。”
“五个里头,东昌侯家两位这回怕是没指望了,你想和皇家抢媳妇?”
“哪里就必定是皇家,难道阳宁侯府还会出两位王妃不成?她虽是嫡女,可毕竟没了父母,这后援终究是不得力,可惜了……”
张铨和宜兴郡主夫妻的院子在韩国公府西路,离着正堂颇有一段路程。陈澜跟着那丫头一路走去,只觉得富贵气息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雅致。等到总算是到了张惠心的闺阁外头,她停了一停才进门去,结果还没习惯室内室外的光线差别就听到了张惠心的嚷嚷。
两人往日见面往往是在人前,总不能恣意,这会儿张惠心把人都赶了出去,少不得拉着陈澜笑闹了好一会儿,随即才叹气道:“在这大宅子里头怎么都不自由,我想去看你都不行,娘恨不得成天耳提面命!好在等爹出了贡院,我们就会到别院住上一阵子,到时候我就可以随便去找你了……”
姑姑韩国公夫人张氏是什么光景,陈澜因没相处过几回,因而印象不深,但只看朱氏便大略能猜出个大概,此时不禁莞尔。两人又说了一阵子悄悄话,陈澜顺口就把陈衍提到的那个韩翰林说了出来,张惠心自是满口答应帮忙去打听。眼看时辰快到的时候,陈澜正要起身告辞,却不料门帘一掀,竟是宜兴郡主进了屋子。
“娘,您这是怎么了,这么高兴?”
宜兴郡主冲着陈澜颔首微笑,这才看着张惠心笑道:“刚刚晋王府才传来好消息,你大姐姐有喜了,你大伯母高兴得不得了,这会儿外头人全都是一片恭贺声!”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零九章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下)
第一百零九章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下)
张惠心的及笄之礼本就是遍洒请柬,京城一众王公贵戚的诰命夫人和千金们几乎全都来了,如今再加上晋王府送来的这么一个喜讯,自然是平添喜气。当张惠心一身大红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更是激起了一片赞叹恭维声。
母亲是宜兴郡主,伯父是韩国公,堂姐是晋王妃,父亲虽说官职不高,可刚点了今科监试,转眼间必定是要大用的……这除却皇家宗室之外,天底下还有哪家千金能相提并论?然而,张惠心的婚事也在此前传了开来,男方既不是什么天潢贵胄,也不是什么勋贵世子,而是张铨的故交,已故光禄寺卿戴世常的嫡子戴文治。尽管戴家家资殷实,可终究在满朝文武中排不在前列,因而众人感慨及笄之礼盛大排场的同时,对这桩婚事也有些不以为然。
及笄礼的笙竹声刚刚开始,外间就有小厮隔着帘子禀报,说是宫中有中官奉命来贺,一时间,正堂中的主人宾客顿时好一阵忙乱。
“皇后娘娘赐及笄礼镶宝石凤蝶金簪一支!”
“贵妃娘娘赐及笄礼白玉手镯一对!”
“淑妃娘娘赐及笄礼嵌宝点翠项圈一个!”
“德妃娘娘赐及笄礼金丝香木嵌蝉玉珠一对!”
“贤妃娘娘赐及笄礼象牙宫扇两柄!”
一后四妃齐齐颁赐,来的全是五品太监,一时间满堂侧目。陈澜看见其中那位坤宁宫的太监有些面熟,不禁想起皇后千秋节那一日,叶尚仪被人叫出去之后好一阵子才回转来,却是轻描淡写地只传了晋王府的喜讯就完了。只这念头在心里一转便须臾消失得无影无踪,毕竟,如今阳宁侯府中的事情她都顾不过来,去管宫中那些可疑勾当干什么?
这宫中的赏赐将一场及笄礼推向了最高嘲,自然,皇后赏赐的这金簪便做了及笄的插戴之物。当三加完毕,张惠心换了另一身大红衣裙出来见客行礼,自然又引来了好一阵逢迎奉承。尽管她平时是最讨厌这种人多的场合,却也不得不强打精神一一应付,终于团团见完了一堆人,眼见前头请来的戏班子已经开始演戏,千金们则是有的看戏,有的在芙蓉池边嬉戏,她这个主人耐不住性子,便拉着陈澜到了花园角落中说悄悄话。
“恭喜恭喜!”
“恭喜什么?你没看到,我今天几乎成了磕头虫!”张惠心苦着脸皱着鼻子,唉声叹气地说,“及笄礼上磕的头不算,可刚刚谢恩磕的头我数都数不过来。平常就是在宫里也没这么繁复的规矩,娘娘们都好说话,不过屈膝道个万福就罢了,可今天却得一个个头磕过来,我眼睛都花了!”
“谁恭喜你这个,娘娘们都喜欢你,这赏赐自然是有的,我是恭喜你再过几个月就得出嫁了。”陈澜笑吟吟地看着张惠心的双颊一下子飞上了两朵红云,又促狭地眨了眨眼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呸呸呸,你也取笑我!”张惠心伸手就去捏陈澜的脸,笑闹了一阵子,她才撇撇嘴说,“别看那些人嘴上都说好话,其实都在背地里笑话我娘千挑万选,却寻了这么一户寒门。可当初我娘一应待遇和公主平齐,那么多人里头却偏偏挑中了我爹,看中的就是我爹性子懒散,人却实在。其实我这事情是老早就定下来了,我很小就见过他了,其他不说,真是个性格淳厚的好人,而且是爹先瞧中的。都说咱家是河东狮吼,可外人都不知道,大事上头都是爹做主,娘从不越俎代庖……”
多年和父母一块在江南,又没有兄弟姊妹,张惠心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可也知道该交什么样的朋友,因而那些话也不知道憋了多少年。此时此刻,她挽着陈澜的胳膊,脑袋不知不觉就搁在了她的肩膀上,轻声说着那些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的话。陈澜间或追问一两句,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听着。单单从张惠心那嘴角上翘的弧度,她就能看出,眼下小丫头高兴得很。
未来的丈夫性格淳朴,家里人员简单,对于张惠心来说,这何尝不是一桩最美满的婚事?
张惠心说了自己的事,少不得缠着陈澜相问可有中意的人,见她不说,少不得就一个个掰着手指头数过来,到最后陈澜实在吃不消了,只得没好气地说:“我家里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没有父母,便是长辈做主,哪里是我能左右的?”
“这是真话?”张惠心几乎把脸凑到了陈澜跟前,眼睛闪闪地说,“你可别藏着掖着不说,真要是瞧中了,咱们两个还能参详参详设法设法,到时候我求着宫中哪位娘娘替你做主。”
“哪有这么简单!”陈澜知道张惠心自小都是在父母呵护下长大,那身世背景更是让她不用接触到最严苛残酷的一面,因而也不想让这种事烦了她的心,当即轻轻巧巧把话题岔开了去,“对了,贤妃娘娘和周王殿下最近还好么?”
“贤妃娘娘好得很,宝宝哥哥却可恶得很,一见着我就说我是坏妹妹,还问我好妹妹在哪儿!”张惠心说着就有些咬牙切齿,随即便露出了些许怅惘,“只是娘对我说过,若是嫁了人,就不好三天两头往宫里跑了,到时候他好妹妹坏妹妹全都见不着了!而且,贤妃娘娘总不能护着宝宝哥哥一辈子,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看到张惠心一贯爽朗的笑脸上露出了几许难言的怅惘,陈澜不禁也跟着陷入了怔忡。两人肩并肩坐着谁也不说话,直到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声,她们才双双回过神。
“小姐,小姐!”从小路那边匆匆过来的正是张惠心的丫头鹿鸣,她一溜小跑到了近前,遮着口连打了两三个喷嚏,这才说道,“宫中又有公公来了,是来颁上巳节赏赐的。”
“又来了!”这一回张惠心终于忍不住哀嚎了一声,随即苦着脸问道,“这上巳节宫中是年年都颁赏的吗?”
鹿鸣也是和张惠心一样多年都在江南,此时自然答不上来。而陈澜仔仔细细搜索了一下记忆,最后便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说:“如果我记得没错,仿佛往年并没有这一桩。”
正如陈澜所说的一样,三月初三上巳节盛于汉唐,宋时亦是大节,但到了元朝和楚朝,就渐渐式微了。所以,当韩国公府上下领了赏赐,其余宾客从那宣旨颁赏的中官处得知这一回是遍赐文武大臣,自然都不敢耽搁,纷纷辞去回家。因这是正经理由,韩国公夫人和宜兴郡主自然都没有硬是挽留。等到人都走了,妯娌两个少不得检视那些赐物。
韩国公张铭和张铨兄弟都赐了避虿毒瘟疫的细柳圈,张铭更多一袭锦袍一条玉带,而韩国公夫人张氏和宜兴郡主则是表里各四端,韩国公夫人额外多一架紫檀屏风、一串佛珠,宜兴郡主则是多一匣扇子和绣帕,至于一众少爷小姐则是全都没有,想来是赏赐勋臣和夫人的。张氏看到自己的赐物竟是比宜兴郡主丰厚,心中不禁异常欢喜,细细一思量就觉得是因为女儿有了喜脉之故,因而回到房中就立时去佛龛前上了三炷香。
而陈澜回到阳宁侯府,便得知宫使才刚走。和韩国公府那边一样,来者亦是上巳节赐物,除了赏赐陈玖和陈瑛兄弟的细柳圈之外,家中有诰命的马夫人和徐夫人罗姨娘皆有赏赐表里,多少则依诰命品级不等。
因着陈玖如今只有正四品指挥佥事的虚衔,马夫人自然是按照四品恭人的品级,还比罗姨娘三品淑人的例差了一等,据说一气之下说了不少刺心话,而朱氏这位阳宁侯太夫人则是极其丰厚,除了楠木拐杖之外,还有玉枕、香木手串、五福捧寿玉簪三样,此外还有四盆珍品兰草。陈澜进了蓼香院东次间的时候,就只见家里人都在,一应人等看着屋子里那四盆样式各异的兰草,全是连番奉承,好些日子心绪不宁的朱氏也露出了笑容。
见了陈澜行礼,她便笑道:“上次郑家的去你那儿,回来之后就说你那边实在是太朴素了,正好宫中赏赐了四盆兰草,让人给你搬一盆回去,这院子里才好歹有些锦绣的意味。不过这花娇贵,寻常人侍弄不来,回头寻一个能干的婆子过去照料。”
陈澜听着连忙谢过,心里却明白,朱氏如今确实觉得她有用,这等小东西自然不会吝惜,同样也要向其余人表明自己和长房如今是一道的。果然,给了她一盆之后,朱氏又将剩下三盆中给了徐夫人一盆,却压根没理会马夫人的热切眼神。
等到众人退下,她留下陈澜问了一番张惠心及笄礼上的情形,得知了晋王妃那边的喜讯,她就笑道:“你才走,晋王府那边就报喜来了,我知道了也是高兴得了不得!想来今天这赐物格外优厚,也多半是因为这缘故。她自从生下了长女之后就一直没动静,这次总算苦尽甘来了。我特意让郑家的去护国寺上香还愿,只希望这次能得偿心愿。”
见朱氏一扫愁容满面欢喜,陈澜自也赔笑凑趣。东昌侯府的事之前朱氏就摆明了撂开手不管,如今得了这喜讯就更不用说了。如今自家和韩国公府得了诸多丰厚赏赐,赫然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想来那危机也该解除了。可不知道怎得,她心里却总有些不踏实。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一十章 图穷匕见(上)
第一百一十章 图穷匕见(上)
垂花门前,八个精壮小童四人推四人拉,将朱氏那辆楠木清油轿车稳稳当当地停好,随即便垂手停下。紧跟着,早等候在门前的马夫人徐夫人方才带着女儿们上前,见着陈澜搀扶朱氏从车上下来,徐夫人倒还好,马夫人眼神中却是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嫉妒和不满。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太太这几天的精神好多了。”徐夫人一面恭维,一面轻轻搀扶了朱氏的另一边胳膊,旋即又不无关切地问道,“不过,您毕竟是多日不曾出去,今儿个去晋王府一路上可还妥当,王妃那儿一切可好?”
“前呼后拥那么多人跟着,去的又是晋王府,哪有什么不好。”正如徐夫人所说,朱氏的精神极好,那笑容似乎把脸上的皱纹也都展开了,此时一面往里头走一面说道,“王妃好得很,吃得下睡得着,又有太医呆在王府中随时请脉照应,皇上皇后都赏赐了好些名贵药材,金银表里更不计其数。她母亲也去瞧过好几回了,还为着这事去点了护国寺点了长明灯祈福……总之,有那许多人守着护着,决计是无碍的。”
马夫人听着嫉妒,可瞥了一眼陈冰,见女儿攥着帕子要出声,她连忙冲其使了个眼色,这才在旁边陪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晋王妃是有福气的人,这回必定能一举得男。她这边有了喜讯,那边平夫人自然算不得什么。”
“嫡庶有别,自然如此。”
听到朱氏这句话,陈澜便稍稍低下了头,掩住了脸上的微妙表情。时人对嫡庶的严苛自不必说,就连那位太祖都没能将其扭转,她自然不会对这既定的规矩说道什么,只今日去探望晋王妃时,朱氏有意将她留了下来。而那时候,她方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怀疑没错,朱氏早几天就得知了晋王妃有喜的事。不但如此,晋王妃还说出了另一件事。
那位平夫人有喜的事,竟是编造出来争宠的!只人毕竟和淑妃沾亲,她不好贸然处置,总得瞅准了机会再徐徐图之。
那会儿眼看着朱氏当着自己的面对晋王妃面授机宜,紧跟着晋王妃又是拉着自己的手,笑吟吟地嘱咐她好好照应老太太,紧跟着又是送了她好些东西,她哪里不知道,这祖孙两人能够信赖自己,也只是因为自己先前的一系列表现。然而,她毕竟没有别的选择,因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要下船还为时尚早。
一行人簇拥着朱氏进了蓼香院正房东次间,朱氏觉得人多气闷,其余丫头们自然而然都退了下去,只夫人小姐们依照往日的座位一一坐下。陈冰斜睨着陈澜在老太太身侧坐下,手绢倏忽间就被她揉成了一团。她正恼恨之际,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番要紧话。
“今天去晋王府,王妃也问起了你们这些姊妹的情形,言谈间不无牵挂。她在韩国公府只有惠心姑娘一个妹妹,而惠心姑娘如今也许了人,按着年纪,立马就是你们四个。你们四个只是差着月份,明年一个接一个都要及笄了,想想当年你们粉妆玉琢一丁点大的模样,这时光真是过得快……”说了一番追忆的话,朱氏就轻轻巧巧岔转了话题,“眼看这一科再过一阵子就要有结果了,咱们和苏家的婚事到时候也就差不多该定下来了。”
若是平常,提到终身大事,小姐们少不得要脸露红云起身避开,但此时此刻,一众人都被朱氏这一番话震得做声不得。勋贵世家并不是素来不和文官联姻,尤其是那些看着前途不错的进士,往往也会作为乘龙快婿的人选。然而,苏家那一家子的光景陈家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前已经按下的事陡然再提,谁会不明白那背后的勾当?
因而,马夫人和陈冰陈滟姊妹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陈汐,面上全都露出了讥嘲之色。朱氏和陈瑛之间那是深仇大恨,这苏家的婚事若不塞给三房,那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况且,老太太如今挟着晋王妃有喜的事,正是最有话语权的时候,陈瑛偏还不在,徐夫人是事不关己,谁还能为三房那几个做主?
然而,相比之前那一次想要一锤定音,朱氏却只是随口一提,接着就不再多言此事,反而是闲聊一般说起了三月十八威国公府的邀约,说着说着,她就看着徐夫人道:“说起来老三毕竟在威国公麾下效力多年,如今双双进了京城,这一层关系也不能完全撇开了,到时候不妨你领头带着家里几个姑娘家去凑凑热闹。”
陈澜坐在朱氏旁边始终没做声,见其他人被朱氏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敲得有些懵了,陈汐那漠然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欣喜,不禁暗自苦笑。老太太从前是不想让陈瑛和威国公府走得太近,因而把陈家拉上了罗家那条船,现在却是觉得陈瑛太难制,希望让别人看到陈瑛见风使舵的一面,最好让晋王和罗家都厌弃了他。至于陈汐的想法,则是根本不在考虑之内。这一层私心不足为外人道,她也只是隐约猜着一星半点而已。
陈滟坐在底下,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终却低下了头。然而,在她旁边的陈冰见陈汐高兴,陈澜又是越来越得宠,脸上终于掩不住那深深的恼怒,突然张口说道:“老太太,您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此话一出,马夫人顿时警醒过来,见其他人有的发愣,有的皱眉,慌忙陪笑道:“老太太,冰儿这么大了,还是就记得撒娇,今儿个是她生日呢。不过是十四岁的小生辰,让厨房多做几个菜下碗长寿面,大伙乐呵乐呵就成了。”
“今天是冰儿的生日?”朱氏先是一愣,蹙眉想了想方才笑了起来,“这些天一桩桩一件件紧跟着都是事情,我竟是全都忘了。十四岁也不是什么小生辰,明年就及笄了,今年也该热闹热闹,这样,客人是来不及请了,吩咐厨房多准备些好酒好菜,再去添些各色蜜饯果子,然后拿我的帖子去请戏班来,今天下午唱一下午的戏热闹热闹!”
陈冰原本是满肚子的郁气,却没想到朱氏竟会突然这么操办,顿时喜出望外,慌忙上前去拜谢,又顺势在朱氏旁边坐着,挽了胳膊很是撒了一阵子娇。陈澜看见她如此光景,自也不会相争,心里明白朱氏不过是趁着晋王妃的喜讯高兴高兴。
朱氏一句话,阳宁侯府上下自然是立时三刻忙碌了起来。备办酒菜的,布置打扫后头花园的,出去请戏班子的……总之,一时间有职司的下人们忙得脚不沾地,更多闲散的则是以为老太太重新又对二房另眼看待,纷纷往紫宁居巴结讨好。而这些都不关陈澜的事,陈冰和陈滟忙着在蓼香院正房奉承老太太,她索性不在面前凑热闹,吃完饭后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借着午休戏班子还没到这点子时间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看书,时不时瞟一眼玉芍和瑞雪两人在合香盘上捣鼓那梅花香膏。
“小姐,韩国公府派了赵妈妈来,说是二小姐给您送东西!”
一听到苏木说这话,陈澜连忙抬起头。随着门外一阵说话声传来,胡椒很快打起了帘笼,就只见跟徐夫人的吴妈妈领着赵妈妈进来。两人行过礼后,陈澜忙还了半礼,又吩咐苏木去搬来锦墩请她们坐了。吴妈妈分说了两句,因有事便早早起身告辞,而赵妈妈寒暄了一番之后,就笑吟吟地说:“前时三小姐托咱们小姐打听的事情,已经有着落了。”
陈澜早知道这样的事情,张惠心必然不会瞒过了宜兴郡主,因而今天赵妈妈登门分说此事,她自是感激地说:“这些京城官宦人家的事,我这儿打听实在是不方便,再说也未必能有个准信,实在是偏劳郡主和惠心姐姐了。”
“三小姐客气了,我家郡主说,这小孩子拜师读书的大事,确实是不可轻忽,三小姐能星星念念惦记着,足可见爱护幼弟之心。”
赵妈妈按着宜兴郡主的原话赞了一句,这才一五一十地说,“那位韩翰林如今虽然致仕,名声也不大,但遥想当年,竟也是一位奇人。二十出头便一甲探花及第,之后则直接授了编修,期满之后便是在六科廊,后来只因故恶了前任首辅吕阁老,于是被放了外任,一路从知州知府一直做到了湖广布政司右参政,因他是北人,不惯南方阴湿,落下了不少毛病,多年之后调回京原本正待派职,结果正值京察,原本要启用他的座师竟遭了贬谪,之后就又蹉跎了下来,在光禄寺和国子监厮混了一阵子,一年前突然自己递了折子因病致仕。”
做过京官,又当过外官,有过风光正盛的时候,也有过蹉跎不得志的经历,罗旭向陈衍举荐的竟是这样的人选!陈澜情知宜兴郡主打听到的这些消息必定可靠,在心中思量了好一阵子,暗暗打定了主意,忙对赵妈妈又是好一阵感谢,又留着人喝茶吃果子。又小坐了一会,她正要送人出去的时候,那边红螺一打帘子进了屋来。
“小姐,戏班子已经来了,老太太那边已经起轿去花园预备看戏了,听说韩国公府派了赵妈妈来,说是不妨一道请过去叙叙话。就连三老爷也送了信,说是一会儿就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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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图穷匕见(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图穷匕见(中)
阳宁侯府的后园当初请来江南园林名家设计,从什刹海引活水曰小玉溪,亭台楼阁无不是精工细造,自然而然就让这一园景致生动活泼了起来。
从门进去就是数棵垂柳高槐,因年岁久远,亭亭冠盖满园,如今这开春之际都抽出了青翠的嫩芽嫩叶,放眼望去,那一片绿意几乎遮盖了大半天空。沿小道往前十余步,就是一个数亩方圆的荷花塘。如今尚未到荷花绽放的时节,但塘中荷叶却已经一片片舒展了开来,使人一望就能想起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时候。从荷花塘上的弯曲木桥过去,岸边乱卧着数块奇石,奇石之后又是一小片竹林,旋即方可见一座临湖的高堂。
高堂名曰清萱,前设戏台,历来就是阳宁侯府女眷们齐集看戏的地方。这还是阳宁侯府今年第一次出条子叫戏班子,因而尽管时间紧迫,管事媳妇妈妈们还是极力准备,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已经全都预备停当。
作为今天真正的寿星,陈冰却丝毫没有这几天动辄发火的气性,言笑盈盈地围着朱氏又是玩笑又是奉承,打叠起了十分的精神。等到那戏单子送来的时候,她双手送到了朱氏面前,嘴里却笑道:“三妹妹怎么那么迟?大家都到齐了,单单缺了她一个!”
朱氏接过正式递来的眼镜匣子,取出很少使用的眼睛戴好,仿佛没听见陈冰话似的看着那份戏单子,半晌才开口说道:“今日既是冰儿过生日,不如点一出新鲜的。”
一旁的陈冰见朱氏不搭腔,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满,但随即就笑容满面地说:“老太太,刚刚那戏班子的班主使人来说,如今又有一场新戏《邯郸记》,他们那戏班子才刚刚排练好,不如就是这个?”
“《邯郸记》?”朱氏闻言讶然,随即就笑道,“既如此,就是这一出吧,总得瞧瞧这新戏究竟新在何处,若真的好,今天不能演完,明日再来演。省得看个半吊子心里牵挂,还得寻思什么时候再找个由头来家里演!”
正好带着赵妈妈过来的陈澜听见那随风飘来的《邯郸记》三个字,忍不住陷入了怔忡。尽管这出戏不如《牡丹亭》那么有名,可临川四梦的名字她还是记得的,只没想到如今历史分明是走上了另一个岔道口,竟然还能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然而,她毕竟只是听说过《邯郸记》这个名头,对于这戏究竟如何,其实并不十分了然,于是带着赵妈妈上前见过朱氏,笑语了两句之后,大戏开场,她就顺势带着赵妈妈往旁边稍远处坐下了。赵妈妈毕竟不是那么得闲的人,只看了两出就提出了告辞,朱氏略略挽留了一次,很快便放人走了。之后既没有外人,上上下下自然都把精神放在了大戏上头,而陈澜则是随着剧情的一步步深入,心中越发不确定了起来。
她原是想让芸儿去打听打听这戏究竟是谁写的,可扭头一看,发现这个往日咋咋呼呼的丫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上,一副全身投入的忘我模样,立时打消了这打算。再往四周看看,无论是朱氏还是陈冰姊妹几个,亦或是马夫人徐夫人,人人都是听得聚精会神,她不禁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她骨子里还是那个现代人,对于这咬文嚼字疑似昆腔的大戏,听个大概剧情就已经极其困难,实在是没有太多认同感。
许是因为东张西望,陈澜突然瞧见,楼下的小径上,一身便装的陈瑛正跟着一个丫头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快到楼下时,他甚至还停下来背着手看了看那戏台上的旦角,随即才消失在了一楼的入口处。尽管早就知道三叔陈瑛今天要回来,但此时看见人,她心中那股不确定的感觉就更浓烈了,因而不知不觉往楼梯口的方向打量了过去。果然,不消一会儿,随着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陈瑛的身影已经是出现在了楼梯口。
由于陈澜有意收回目光,只用眼角余光打量,因而陈瑛四处扫了一眼,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就对刚刚引路的那个丫头摆了摆手,随即竟是负手站在了最后头静静地听戏,听着听着,脸上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眼见一出戏差不多结束,他才轻手轻脚上前,没走几步,一声突兀的好字就传了过来,他往那声音的方向一看,却是笑意盈盈的陈冰。
由于楼上的主人和下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戏,竟是没什么人察觉到陈瑛的到来,因而朱氏听到陈冰这一声好字,竟也不以为忤,兴高采烈地点点头道:“果然是好,赏!”
下头的媳妇早就预备好了赏钱,只原本是想着今日戏演完之后再赏,不料如今楼上就传来了一声赏字,一时间忙不迭地封了大串赏钱出去。此时已经是一连演了四出戏,朱氏亦有些疲累了,就在一旁陈冰的搀扶下站起身,结果一扭头就看见了陈瑛。见其上前来毕恭毕敬地行礼,朱氏眼神一闪,随即就点了点头。
“在衙门一住就是十几天,今天既是回来了,就趁着冰儿的生辰,好好松乏松乏。”
“是,多谢老太太体恤。”陈瑛又躬了躬身子,这才看了一眼陈冰,“只是我也着实是忙得糊涂了,竟忘记今天还是冰儿的生辰。好在刚刚我还带回来几篓茯苓霜,原是孝敬老太太的,顺带匀一篓给冰儿就是了。”
“你有心就好。”
陈瑛一回来便东风压倒西风,这是侯府上下都知道的事,但陈冰却毕竟只是道听途说,压根不曾见识过那会儿针尖对麦芒的光景,此刻见这位三叔在老太太面前恭顺有礼,心想这家里做主的还是?br /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