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第28部分阅读
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前来蓼香院问安的时候,朱氏便只是淡淡地敷衍了一会儿,就连吃早饭也没多大胃口。等用过早饭之后,更是恹恹地歪在炕上没什么精神。
韩国公、东昌侯、阳宁侯、广宁伯,这是武宗末年鼎力支持穆宗即位的四家勋贵,彼此之间姻亲连着姻亲,几十年来站得稳稳地。相比之下,她的本家武陵侯朱家却是因为先头太后的缘故,方才从伯爵进位侯爵,而自从太后去世,就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了。东昌侯府当年因爵位承袭闹家务,因为她和金亮的母亲是嫡亲姊妹,又有当时的太后在背后授意,所以她用了不少手段,终于以长房无嫡子的理由,使得爵位最终落在了金亮的头上。因为这一层,东昌侯金亮投桃报李,之后也帮了她不少忙,尤其是册立晋王妃的时候。
可昨天分明是有刺客图谋行刺东昌侯,怎会到头来反连累得东昌侯下锦衣卫诏狱?
因为郑妈妈又出去替老太太打听消息,绿萼自然是寸步不离在旁边伺候。只瞧着朱氏胃口不佳,心情又不好,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想起刘太医之前的嘱咐,于是就悄悄派了玉芍去给陈澜送信。这会儿人还没来,小厨房就先送了银耳羹来,她亲自用丹漆小托盘捧了,上前去弯下腰道:“老太太,刚刚熬好的莲心银耳羹,奴婢服侍您用了吧?”
朱氏此时正想得焦躁烦恼,偏生耳畔有人聒噪,顿时恼将上来,随手一拨道:“滚!”
这一拨拉不要紧,绿萼本就是全副精神都放在朱氏身上,手上一个不稳,那一盏银耳羹顿时翻在地上。滚烫的银耳羹碎裂的瓷片溅得下头的羊毛地毯四处都是。一时间,服侍多年的她竟是吓得傻了,也顾不上底下又是汤羹又是碎片的,直接伏地跪了下去。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看到这满地狼藉的一幕,朱氏眼皮一跳,正要怒喝,东次间的帘子突然被人打起,竟是陈澜进了屋子。刚刚在外头就听见里头动静不对的陈澜随眼一扫就大略明白了刚刚的情形,心念一转就上前去扶起了绿萼,又笑道:“姐姐服侍老太太多年,竟也有这般毛手毛脚的时候?快些收拾干净了换一身衣裙再来伺候,一味跪下磕头算怎么回事?”
绿萼抬头偷觑了一眼,见朱氏脸上看不出喜怒,顿时愈发胆寒,脚底下哪里挪动得了步子。就在满心战战兢兢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一句言语。
“蠢东西,还不快依着你三小姐的话去收拾?”
见绿萼如蒙大赦地收拾了满地碎瓷片,随即踉踉跄跄出了门去,陈澜便拿出了身上的帕子来,将炕沿边上溅着的星星点点擦干净了,随即才在朱氏身边坐了下来,却是软言说道:“老太太,刚刚瞧着您心情不好,所以绿萼姐姐就让玉芍姐姐请了我过来,她只是满心想着您,所以心绪不宁之下未免有些毛手毛脚。之前两个一等的缺就还没补呢,要真是她也得罪了,下头只怕是钻营的人更多。”
朱氏只是恼绿萼不会看眼色,此时陈澜娓娓劝解了几句,又听说是绿萼去让人请了陈澜来,她的气渐渐消了大半,只脸色仍是有些阴沉。然而,芙蓉和木樨空出的那两个缺确实至今还没补上,要说一等的都是从二等循序擢升,可她屋子里那些二等当初给了晋王妃两个,给了陈澜四姊妹四个,还撵出去一个兰心,如今几乎清一色都是新提上来的,根本没人能顶的上一等的缺。昨日回来徐夫人和郑妈妈也提过这一茬,可她思量这节骨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而就没答应。如今真要是因为一点差错发作了绿萼,她确实要无人可用了。
“你说的很是,我也是一时心里不耐,回头让她来磕个头也就罢了。”朱氏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意兴阑珊地说,“她伺候多年,没来由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大做文章。”
尽管朱氏这么说,但陈澜心里明白,眼下的关键还在那个消息上头,因而便歉然说道:“我知道老太太是因为今早得了消息而心中不安。其实也是我的不是,我昨晚上辗转反侧,最后还是觉得昨日大街上那场刺杀实在来得蹊跷。就算人是认错了东昌侯的座车,可昨日分明有杨大人带着天策卫随行保护,又是那么好几辆马车,怎会就认定内中坐着的是东昌侯?而且,疯牛冲撞之后再暴起行刺,这等事几乎只有春秋战国那些史书所载的刺客方才会用,此次缘何用在东昌侯身上,而且偏还错探了消息?”
昨天那会儿,朱氏一心只想着晋王府的那位平夫人有孕以及可以从皇后入手消除立次妃的可能,因而对长街上那场闹剧并没有多少留意,今天乍得惊讯,她尽管把两件事连在一块思量,可终究并不是陈澜这样亲身经历的人,因而也没有想得这般透彻。此时此刻,她越听心里越凉,到最后忍不住紧紧抓住了陈澜的手腕。
“那你觉得,这事情究竟怎么回事?”
陈澜从早上得到讯息就开始思量,一直到玉芍来到锦绣阁求援,她才隐隐约约有个大概的轮廓。只是,想不到朱氏刚刚竟然已经焦躁到要迁怒于人,她尽管知道自己想得未必就一定是事实,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先撂出来。
不说抛砖引玉,有商量总比一个人生闷气好,再说老太太的身体也经不起折腾。
“老太太,我觉得,那两个与其说是刺客,不若说是死士,极有可能并不是冲着东昌侯这个人去的。如果要行刺,何必选个光天化日的大白天,宣武门大街这样人流最多的地方,再加上精心挑选的天策卫军士随从护卫?兴许原本就是为了吸引别人注意到这么一桩事情,更要紧的是吸引皇上和朝臣关注,倒像是存心闹大的感觉……”
“存心闹大?”
陈澜还没说完,朱氏就接口喃喃重复着那四个字,面上渐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活了几十年,经历过的事情自然比陈澜多,抛开利益攸关的关节不谈,她自然就品出了几分滋味来。东昌侯在五军营任坐营官之前,曾经任过大同总兵,和山西那些商人颇有些勾当。自家和东昌侯府关系太深,账面银钱往来也是不少的。
而因为朱太夫人去得早,东昌侯李夫人又不是什么能干的,多有仰仗她的地方,而且,就说之前二房失爵的背后,那个消息之前也是李夫人打听到的,两家人可谓打断骨头连着筋。
“好孩子,你给我提了个醒!”回过神的朱氏连忙拍了拍陈澜的手,满脸欣慰地说,“亏得你肯多想想,否则我就略过了这一层!要是其他人都能像你这么用心,我这老婆子也能安安生生过日子,不用劳心劳力!”
陈澜有意只让人觉得自己缜密,因而刚刚那番话并不涉及什么朝事,因而对于朱氏这样的评价,她心里大松一口气,面上却少不得谦逊。就在祖孙俩又接下去商量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玉芍的声音。
“老太太,东昌侯夫人来了!”
说曹操,这曹操就到了!
朱氏面色一变,正要吩咐陈澜去迎一迎,突然想起之前陈澜姐弟先后落水就是在东昌侯府,话到嘴边就变了:“快去水镜厅报一声,让三夫人去接一接。”
外头闻声沉默了一会,随即又是玉芍低低的声音:“老太太,三夫人今天带着六少爷去护国寺上香了。”
朱氏这才想起早起请安的时候徐夫人就提过这一茬,顿时眉头紧皱,旋即只能无可奈何地说:“既如此,去请二夫人接一接吧,总不能没个人陪着进来。”
不论是从前在东昌侯府落水,还是之后过年时东昌侯夫人和金芷金茗姊妹两个登门,亦或是昨日那姊妹两个的光景,都没给陈澜留下什么好印象,因而她自然乐得不去和那位李夫人打交道。只是,她起身要告退的时候,朱氏却硬是留下了她。
“郑家的不在,我身边也没个人商量,你留下在我身边。我年纪大,有时候毕竟不中用了,万一有事也好提点提点。”
陈澜知道朱氏此时当是真心实意留着她在旁边帮忙提点参详,因而便顺势坐下了。只是,等到外间有人通报,马夫人又陪着李夫人一同进门,她就只见李夫人眼圈红肿,而马夫人则是一脸的得意和解气,顿时微微一愣。
“姨妈,您千万设法救救我家老爷!听说锦衣卫是昨晚上就去五军营拿的人,今儿个早朝,都察院御史一窝蜂弹劾了他,早朝之后皇上还召见了好些个文武大臣,里头消息很不好!”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零五章 事有反常即为妖
第一百零五章 事有反常即为妖
服侍朱氏好几年,绿萼平日里几乎没遭过什么打骂,就连重话也鲜有两句,今天却是因为一盏银耳羹险些被撵出去,回房后的她自然满心惶恐。尽管手上还有因为收拾碎瓷片而划破的小口子,但她仍是急急忙忙脱下了那条被污了一半的裙子,可翻箱笼的时候却发现里头不是葱黄就是柳绿,好容易才翻着一条和之前穿的一样颜色素淡的。
换好之后,她又唤了个小丫头打水来,谁知那平日一点就应的小丫头竟是支支吾吾找借口,好一阵子才磨磨蹭蹭用铜盆端了水来,却完全是冰冷的凉水。尽管心下知道必定是里头的动静给她们知道了,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从那刺骨的冷水拧了毛巾使劲擦了一回脸,又重新匀了一回脂粉,抿了眉发和鬓角,见镜子中的自己瞧着还妥帖,这才起身出去了。
一到正房门口,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颇有些大,她便站住了,冲着门前伺候的丫头问道:“是谁来了?”
“是东昌侯夫人。”
一个小丫头才答了一句,另一个小丫头就扯了她一把,两个人便立时变成了闷嘴葫芦不做声。面对这一幕,即使绿萼平日脾性最好,心中也是暗自恼火,冷冷看了两人一眼就自个打起帘子进去了。一进屋,她就看到正屋明间里头并没有别人,只一个玉芍正守在东次间的帘子旁边,一见着她就先撂下那边赶了过来。
“你没事吧?”玉芍也是回来之后才知道之前的事情,不禁捏着一把冷汗,见绿萼笑着点了点头,她便吁了一口气说,“真是吓死我了。芙蓉和木樨已经……我真怕就连你也坏了事,没来由便宜了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
“没事,多亏了你领着三小姐来得及时。”绿萼的声音微不可闻,看着那纹丝不动的门帘,她忍不住又轻声问道,“里头的东昌侯夫人什么时候来的?”
“你不知道?”玉芍见绿萼脸色一僵,随即轻轻点了点头,不禁恼怒地骂了一声,随即才解释道,“是刚刚二夫人出去接进来的。你也知道,当初二老爷丢了爵位的时候,二夫人曾经去找东昌侯夫人,想让人家帮忙说两句话,结果那边避而不见,所以二夫人曾经恼了好一阵子。刚刚二夫人出去接人的时候,说话不免缠枪夹棒,进门的时候两边还都冷冷的。东昌侯夫人一见着老太太就哭诉了出来,看样子,东昌侯这一回很不好。”
“很不好?不是有东昌侯世子吗?若不是谋逆之类的大罪,历来是不夺爵的,顶多是沉寂一阵子罢了。”
对于绿萼的疑问,玉芍却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解释,只是对她做了个手势。两个人遂一左一右上前守在了东次间门口,隔着一层帘子,内中的说话声一阵阵地传来,听在耳中冷在心里。两人甚至不期然交换了一个眼神,见各自的眼中都满是惊悸,忙垂下了头。
偌大的西次间里头,此时就只有朱氏陈澜和李夫人三个。李夫人最初说的话尽管在朱氏听来极不像话,但人家毕竟是东昌侯夫人,因而她立刻三言两语把不情愿的马夫人打发了出去。而马夫人一走,朱氏又劝了两句,李夫人渐渐恢复了平日的光景,只说话难免还有些没条理。只即便如此,她仍是说一会就看看陈澜,直到朱氏轻咳了一声,她才止住了动作。
“别瞧了,是我让澜儿留下的。她人虽小,如今却越来越有见识,就连素来眼高于顶的宜兴郡主也觉得她好,平日里有什么事也是一直她帮我记着,你别支支吾吾的,有话说清楚!”
刚刚还含含糊糊的李夫人有些尴尬,随即定了定神,就索性直截了当地说:“姨妈,昨天锦衣卫上门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头,可那会儿人家说是皇上得知有人在老爷的书房里栽赃放了东西,再加上后来锦衣卫还调拨了些人手给家里守门,说是防着有人再行刺,我想着家里芷儿和茗儿惊吓过度的样子,也就只得按下了。等到今天早上家里开门的时候,一直跟着老爷的长随阿四匆匆忙忙回转了来,说是老爷给锦衣卫拿了,还说起书房中的东西,那时候我才是五雷轰顶,不知道怎么办是好。姨妈,我家老爷的事情,我之前一丁点都不知道……”
“这些话就不要说了!”朱氏最恨的就是男人借着外事不用女人插手的名义,把一切事情都严严实实瞒着家里,此时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东昌侯究竟犯的什么事,你到现在还没给我说清楚,让我怎么救他!还有,这爵位是怎么回事,你家悠哥儿不是好好的?”
“我家老爷……”李夫人迟迟疑疑好一会儿,最后才带着哭腔说,“御史的弹章上说是老爷在山西大同镇守时,就曾经几度勾结商人悄悄往塞外偷运盐巴和茶叶,其中一回正好撞见一位千户带兵例行出塞,那跟着商户出去的几个护卫真是天杀的,竟是连同鞑子把那几百个人统统给杀了……太夫人,我家老爷哪有那么大胆子,这分明是有人构陷。若真是这样的大罪,别说是爵位,连性命是否能保住还是问题,只可怜我家悠哥儿一直那么本分……”
此时此刻,别说陈澜倒吸一口凉气,就连朱氏这一惊亦是非同小可。往塞外走私的勾当是不少边将都做过的,但还伙同鞑子杀了本国将士,这就是捅破天了。若真是如此,别说一个阳宁侯太夫人,就是太后在时求情也是枉然。因而,陈澜看了朱氏一眼,便从炕桌上拿起茶壶又给李夫人续了一杯水,心里却陡然之间想起了当初陈玖被夺爵时,阳宁侯府抄的也是书房。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姨妈,后来我找来管书房的下人狠狠质问了一通,又拉下去用了板子,那人吃打不住,才对我说,书房里头有几本账册,只具体记得什么,他也不知道,东西都上了锁,还说是高丽锁匠的手艺,锦衣卫就是取了也打不开。我那时候气得恨不得大耳刮子打他,皇上要拿人,一道旨意,小小的高丽属国敢不派人前来开锁……”
陈澜已经没心思听李夫人颠来倒去了,人是坐在那里,心里却在细细寻思昨天在长街上的那一场刺杀。她在发生事情的时候给吓懵了,因而也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但昨夜细思,此时翻来覆去再想想,突然觉得威国公世子罗旭神兵天降的解围有些不合情理。
倒不是说罗旭心怀叵测,那位世子虽给她惹过麻烦,但应是性情中人。而杨进周那等缜密仔细的人,先是在周王遇险的时候正好不在,后来虽及时出现,却已经是千钧一发;这一次又放着东昌侯府姊妹两个的轿车没有人守卫,这实在不合情理。当然,也不排除杨进周久在军中,习惯了直来直去的拼杀,不习惯与人斗心机,但她越想越觉得其中另有玄机。
晌午,西苑内校场。
看着麾下一众将士在校场上纵马练习骑射,抱着双手的杨进周一直紧紧皱着眉头。直到一旁传来了大嗓门的嚷嚷,他才扭过头去,却看到秦虎双手递过了弓来。
“大人,昨天你的神射大伙儿瞧见了都羡慕得紧,这会儿正好有机会,不妨在中央直道上驰射一回给大伙儿看看吧?”
杨进周端详着自己惯用的那把铁胎弓,又看了看手上的铁扳指,略一思忖便摇了摇头,随即对秦虎吩咐道:“你去把赵百户叫来,我有话问他!”
秦虎刚刚才在相扑上头赢了两个勇士,被人撺掇了两句就跑来请杨进周下场,此时听他压根就没提这一茬,而是径直说了另一件事,不禁有些怏怏的,但还是依着言语到了校场中,不消一会儿就把赵百户请了过来。虽说有心留在旁边听听,可杨进周眼睛一横过来,他立时就发怵了,一溜小跑躲了个干净。
赵百户身材稍矮,却是满脸精明相,往杨进周面前一站一行礼,便露出了恭聆训示的表情。然而,杨进周当头落下的那一句话,却让他陡然心中一惊。
“昨天我和大虫带人去对付那头疯牛的时候,分派的是你去守着东昌侯府的那辆车,原是有十几个人,怎会那么容易让两个刺客从人群中靠近的?”
由于东昌侯今日下狱,再加上天策卫毕竟是初建,昨日的事情只是申饬了几句也就罢了,因而赵百户实没想到一贯是好上司的杨进周会突然这般直截了当不留情面。他本能地避过了杨进周的目光,低头嗫嚅道:“都是属下失职,属下愿受责罚。”
看着面前这个下属,杨进周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淡淡地说:“知道失职就好,你下去吧。”
然而,等到赵百户如蒙大赦地离开,杨进周背着手站了一会儿,心中却剧烈翻腾了起来。赵百户之前是他在锦衣卫的时候,就分拨到他下头的,办事情一向尽心尽职,所以如今也顺理成章跟着调到了天策卫。这大半年里,此人统共只失职过两次。
第一次,是他跟着周王殿下去晋王府,他奉命有事去寻晋王,留下此人带部属护持周王,结果进了刺客。赵百户后来说是周王殿下要和他们玩捉迷藏,以至于人都走散了,皇上和武贤妃既然只是申饬没理论,他自然不会那么苛刻。第二次就是今天,他见疯牛来势汹汹,立时吩咐让赵百户带人看守马车,此人恰是亲自守着东昌侯府的马车,结果愣是让刺客近了前。
两次都是他,难道这真能用巧合来解释?还有,东昌侯一头遇刺,接下来就有人首告东昌侯的重重劣迹,今天一早就是御史一窝蜂的弹劾,怎么都像是事先预备好的。这还不算,还有两道弹章是冲着他自己而来,说他蒙恩越级拔擢,如今却失职负恩云云……他自己也知道升迁太快不是好事,此次失职降职申饬也是应当的,可这一切怎么想都觉得有蹊跷。
想到脑袋发胀,杨进周只能轻轻用拳头敲了敲额头,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能够想到这些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动刀子是他的本行,动脑子的事却真不是他擅长的……可是,曾经视为无所不知的父亲已经不在了,难道他能把这些糟心事拿去和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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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零六章 迫近的危机
第一百零六章 迫近的危机
尽管阳宁侯府和东昌侯府乃是世交,朱氏是东昌侯金亮的姨母,和李夫人也有着不算远的亲戚关系,朱氏原看着李夫人上门哭诉,总想着出出主意帮上一把,可真正听到那一连串事由,她别说打退堂鼓,就连掐死金亮的心都有了。因而,见李夫人跪下求她帮忙设法,又提出了让她进宫去求德妃,她立时心中大怒,本想当面发作,转念一思量,她便捂着胸口眉头紧皱了起来。
一旁的陈澜虽始终没怎么开腔,可一瞧见朱氏这光景,她自然而然知道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慌忙上前拿了个靠垫让人歪着,低声问了两句,又出去让人沏滚滚的茶来。等到服侍朱氏就着茶服下了丸药,她才转过身来看着满脸慌乱的李夫人。
“夫人,老太太之前离府休养的时候,太医就说过不能过分操劳,今天一听侯爷的事,只怕是又有些撑不住了。咱们两家本是世交,侯爷和您又叫老太太一声姨妈,只要是能帮的,老太太总不会袖手不理。只如今老太太只怕是不能多说话了,不如我先送您出去?”
若是从前,李夫人对陈澜说这话只会心存嗤笑,但此时此刻,见朱氏看着陈澜,欣慰地点了点头,她不禁心中一突。原以为外人流传说阳宁侯太夫人如今最喜欢的是长房的孙女陈澜,她还觉得不过以讹传讹,但今天连马夫人都被屏退了去,偏生留下的是陈澜,这便证明传言属实了。尽管没能得到朱氏的承诺,她心里颇为七上八下,可面对朱氏病恹恹的样子,她就是有再多话要倾诉,也只得把那一腔心思暂且按下。
“既如此,我就先回去,明日再来探望姨妈。”
明日?在头绪没理清楚之前,明日就是再来也先让人挡驾了再说!
眼瞅着陈澜送李夫人出去,朱氏原想再令人去知会马夫人去送,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当然知道老2媳妇的性子,刚刚去接人的时候就忍不住说刺话,如今指不定怎么幸灾乐祸。老2眼高手低烂泥巴扶不上墙,老2媳妇竟也是一样的德性。据绿萼所说,昨天皇后召见时,陈冰竟怒气冲冲险些要出去理论,这骄纵的性子全都是爹娘惯出来的!
也怪她,从前只以为一切都操在自己手上,总希望底下这几个晚辈蠢笨些,结果老三横空出世,她能用的人竟是难寻得很,现如今连东昌侯也保不住了……不但是保不住,只求他不会牵累到自家府上就好,须知两家的银钱往来可是有些年头了!
出了蓼香院前头的穿堂,陈澜一路将李夫人送出去,少不得也说了两句劝慰的话。这原本是权为应景,她也没想着李夫人会有什么回答,谁知道过了一处小门的时候,李夫人竟突然执了她的手,让其他人推开几步,随即就是满脸的恳切。
“三小姐,我知道之前那回的事情,是咱们府里亏欠你。可那一回的事情我大板子责罚了不少人,可谁都没看到那会儿的情形,所以也只能撵了几个下人抵数,并不是我不给你一个公道。平心而论,阳宁侯府这好几位小姐,论性情论模样,没有人能越过你去,我老早就和姨妈提过儿女婚事。我家悠哥儿早年就封了世子,如今也差不多到了年纪,只要过了这一次的关坎,那婚事立马便可以操办了。不管怎么样,我家侯爷的事,还请你多劝劝姨妈。”
听到李夫人言谈之中竟是流露出早和朱氏有约,要把自己许配给东昌侯世子金从悠,陈澜面上露出了讶色,心里却是冷笑连连。东昌侯府要和阳宁侯府亲上加亲,这事情她是听说过的,但早年看双方长辈的意思,多半是陈冰配给金从悠,什么时候轮到她了?若真是有那个意思,之前过年时李夫人带着儿女登门,金家姊妹两个何至于在背后说那么露骨的话?而且,二房失爵的时候马夫人曾经派人去找过李夫人,李夫人竟说世子定下了安吉公主的嫡女,这会儿还拿婚事说事,想糊弄谁?
李夫人是病急乱投医,陈澜却不想被别人用这种没来由的话指使,因而此时一面思量回答,一面留心四周动静,见马夫人正好带着祝妈妈从不远处的另一道门出来,她就笑道:“夫人言重了,两家世交,该设法的时候老太太一定会设法,至于那什么婚事,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见马夫人已经走得近了,她便稍稍提高了声音说:“再说,贵府世子的婚事早就是人尽皆知了,早先二婶就提过,说是世子定下了安吉长公主的……啊,是二婶,二婶安好。”
马夫人刚刚被朱氏打发了走,不免是满肚子不痛快,此时见李夫人眼睛红肿,显然是又哭过一场,顿时觉得颇为解气。一听陈澜这话,她立时带着祝妈妈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李姐姐这是要回去了?说起来,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兴许东昌侯没几日就放出来了,皇上总会念在贵府的功劳不是?再说了,你不是早就给悠哥儿定下了一门好亲?咱家老太太就是帮不上忙,您去求求安吉长公主,那是皇上的妹妹,总比咱们有办法。至少,既是姻亲,总不会避而不见吧?”
李夫人本以为陈澜不过一个孤女,朱氏如今虽喜欢,可也不过是宠着小狗小猫似的,说不定什么时候撂开手,自己只要是许诺世子的婚事,陈澜必定会竭力帮忙,谁想对方竟是完全不上钩。这还不算,马夫人竟是突然窜了出来,冷嘲热讽完全一副看笑话的样子。可想到昨天派人去安吉长公主府,那边却是说举家出城到别庄上去了,她也只得暗自咬牙。
“姐姐说的是,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谁说得准?”
话不投机半句多,有了突然杀出来的马夫人,陈澜自然就不用说什么多余的话,把李夫人送到垂花门,这一趟任务就算完成了。只不过,顺着甬道往回走的时候,她却在半道上遇见了等在那儿的祝妈妈。如今的祝妈妈却不比从前的气势,先是满脸堆笑的寒暄,又是拐弯抹角的夸赞,末了才说出了要紧的话。
“三小姐,如今虽说咱们夫人不管事了,可对老太太的孝心却是一丁点都不减。这已经开春了,夫人听说老太太身边人手不齐全,别说二三等的丫头,就连一等也是缺了两个,总不能一直放着不补。听说今天绿萼还毛手毛脚做错了事情,她也大了,论理也该配人了,免得人说咱们家里不体恤下人。夫人说,不若各房都举荐几个好的,让老太太挑挑?”
看着祝妈妈那谀笑的样子,想起从前此人打骂丫头的做派,陈澜只觉得说不出的腻味。什么各房举荐几个好的,虽说徐夫人和老太太颇为亲近,但涉及三房,谁知道陈瑛和罗姨娘会不会用什么手段,老太太怎敢用?而长房就是她和陈衍姐弟俩,父亲当年得罪,亲近家人死的死撵的撵,就算还剩着有人名头也坏了,而母亲家里人丁单薄,陪房都放出去了,她自己都愁人不够用,到哪里去荐给老太太?这名目分明就是马夫人想要塞人,说得倒是好听!
正要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她突然想起自己早先那点疑惑,假作沉吟了一会,便淡淡地说:“二婶说得也有理,回头我对老太太提一提,倒是祝妈妈,先头老太太问过一件事,我原想着去问二叔二婶,可如今既遇着了你,你又是二婶最心腹的人,想着问你也是一样的。”
如今二房失势,一度在府里极有体面的祝妈妈自然也跟着落到了谷底,平日里别说要些东西,就算是要办事也会被人百般推诿,就连紫宁居的丫头们有时候也敢忤逆了她。此时陈澜竟捧了她两句,她心里顿时比吃了蜜还甜,忙笑道:“三小姐这是抬高我了,有什么话您尽管问,若是知道的,我决计是言无不尽。”
“当初二叔书房中被抄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后来可曾还回来?”
见祝妈妈那笑脸陡然之间僵在了那儿,陈澜少不得举重若轻地又加了一句:“这是极其要紧的事,老太太特意吩咐我一定要向二叔二婶问清楚。老太太的能耐祝妈妈您是知道的,若是真的设法,有些事情过了些时日,就能撸平了。要知道,二叔如今才得了个指挥佥事虚衔,总不能就这么不挪窝?”
陈澜拿着老太太的名头,再加上又涉及自家老爷的前程,祝妈妈神色数变,最终想着如今时过境迁,这并不是什么不可与人说道的,于是便叹了一口气,又忿忿不平地说:“三小姐,不瞒你说,这事情老爷夫人一说起来就是满肚子火气。书房里头被抄走的多是书信,其中也没什么有干碍的,毕竟咱们老爷真没做过什么太过头的事。老爷的罪名里头,马匹缺失是一条,和蒙古私市茶叶又是一条,可那是东昌侯事先说好的路子,事到临头却抛下咱们老爷不管,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这东昌侯忒不是玩意!”
说着,她突然想起自家老爷夫人背后说过的几句话,有意放出去让陈澜说给朱氏听,于是又添油加醋地说:“再说,老太太也得体恤体恤我家老爷和夫人。须知早年间,老太太病着不方便,那多少事情都是我家老爷和东昌侯一块操办的。”
闻听此言,陈澜遽然而惊。二叔陈玖之前的罪名,竟也和东昌侯有关?不但如此,家里和东昌侯府的关系,竟是那么深么?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零七章 云开雾散还是一触即发
第一百零七章 云开雾散还是一触即发
送走了李夫人,朱氏便斜倚在炕上,眼睛半开半阖地眯瞪着,下头炕下一个二等丫头跪着用美人锤捶腿,另两个丫头则是合力挪开了一旁角落中的熏笼,见里头的香膏已经见底,其中一个便蹑手蹑脚出了门去,直奔明间里头正在说话的玉芍和绿萼。
“姐姐,熏笼中的香膏快没了?前几天看着箱子里存的就不多,大约只够一两个月,是不是报给三夫人,让外头尽快采办好的来?”
“香膏快没了,这事情怎么不早说?”玉芍一下子沉下了脸,盯着这个前些日子才从三等升了二等的丫头,恼怒地说,“老太太用的香膏素来是我们手制,从来不上外头采买,须臾之间哪里备办得出来?如今外头的梅花十不存一,到哪里去寻新鲜的梅花花蕊?”
绿萼见这丫头虽低着头,面上却有些不服,哪里不知道这些个小的都是看着上头的位子,于做事上头却是推诿挑拣。她正要开口说话,外头就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谁要寻梅花花蕊?”
“三小姐!”
倘若说早先对陈澜示好,只是为了结个善缘日后方便,那么之前一遭之后,绿萼便是货真价实地感激。此时她迎上前去,三两句将刚刚那丫头说的事转述了一遍,随即便自责地说:“都是奴婢的不是,老太太最爱的就是梅花香膏,素来都是取雪后的梅花花蕊,以及花蕊中的露珠,然后合香蒸了之后再窖藏,至少得百日。如今这香膏若真的用尽……”
“梅花花蕊我记得瑞雪很早就摘了好些藏着,本来是预备泡茶的,就连露珠和雪水也藏了好几瓮埋在院中的花根底下,若是需要尽管使人去锦绣阁取。”说到这里,陈澜深幸自己挑了好些缜密人在身边,见绿萼和玉芍皆是如释重负,便又说道,“这些天你们俩也是忙得团团转,这才疏忽了,以后留心就是。”
说完这话,她一点头进了东次间。身后帘子放下的一刹那,她敏锐地瞥见了绿萼和玉芍脸上的感激表情,不禁微微一笑。见朱氏仿佛睡着了一般歪在那儿,那个侍弄熏笼的丫头忙不迭行礼,而捶腿的丫头则是低头做专心致志状,她也不点穿,只是踮脚上前,在朱氏身边一站,探头往那脸上扫了一眼。果然,下一刻,朱氏便睁开了眼睛。
“回来了?”
“老太太。”
陈澜行了礼之后,见朱氏含笑示意,便在炕沿边上坐下。直到朱氏摆手示意两个丫头退下,她方才低声将送李夫人出去时的情形一一道来,自然也不会略过马夫人冷嘲热讽的那一遭以及祝妈妈开口提到的丫头的事。果然,正如她所料,朱氏对这些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李夫人以世子婚事相诱这一条,她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就算是情急之下,竟然对你一个晚辈说出这种话……”朱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底五分的忧心顿时变成了七分,眉头紧皱地说,“可若真是东昌侯做下了那样的勾当,必定做足了掩饰蒙混的工夫,怎么会因为两个刺客就轻而易举败露了出来,御史那儿又是怎么知道的?澜儿,你再好好想想,那会儿的两个刺客,可像是军中人?”
“这个……我实在难以确定。”
陈澜尽管心中一动,但这种话不能胡乱断定,因而她只得为难地摇了摇头。见朱氏满脸怅然,她思量着先头祝妈妈说的另一层意思,正要婉转陈词的时候,外间却传来了一阵话语声,紧跟着,那门帘一掀,却是郑妈妈风尘仆仆地进了屋子。她看见陈澜也在,面色微微一变,随即笑容可掬地上前见礼,却是没有直接禀报。陈澜忖度着情形,便寻了制香的借口起身告退,朱氏虽颜色微动,最终还是没有出口挽留,只是吩咐了一声。
“那香膏也不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有空你就理会理会,没空就罢了。至于祝家的说的事,你和三夫人说一声,你们俩忖度着办就是了。家里如今有职司的丫头里选一遍,到了年纪的家生子里头再选一遍。两个一等的缺若是没有好人选,宁可空着!”
等陈澜答应着走了,郑妈妈让跟进来的小丫头到门外守着,这才在炕沿边上斜签着身子坐了,压低了声音说:“老太太,消息打探出来了。宫里公公递出来的消息,东昌侯早年在大同镇守时和塞外鞑子做生意,还闹出了杀人灭口的事,后来在五军营任坐营官的时候,利欲熏心,竟是还不肯放掉这条线,如今那边的苦主拼着命不要闹将了出来,所以这次只怕是真保不住了,就是爵位也难说,毕竟这名头太坏。”
“那刺客呢?”尽管朱氏已经从李夫人那里听到过类似的理由,但仍是心悬在半空,“刺客如今是在锦衣卫还是在别的地方,可曾招了什么?”
“刺客一审就什么都招了,这话就是刺客自个说的,递出消息的是曲公公身边的人,决计不会有假。而且,里头的意思大约很明白了,顶多罪及东昌侯一家,也算是杀鸡给猴看。这些年,边军越来越不成体统,皇上动一动也并不奇怪。”
“话不是这么说,咱们家里和东昌侯不是寻常关系,撇开亲戚关系不提,难道你不知道那些账面上的银钱往来?早年东昌侯说是手头紧,让他那夫人来接过三次,每次都是五万两银子,后来结算的时候都是按照干股算的,十五万两银子的本钱,他一共还了三十万两。单单这个,要是被人揪着就是了不得的事。而且,怕就怕老三还有什么手脚。”
“老太太,三老爷毕竟才刚回来,这种事他怎么可能有能耐插手?再说了,他如今是阳宁侯,把咱们家扯进去对他有什么好处?再说了,还有一件天大的喜讯我刚刚没说。”
郑妈妈说着便凑到了朱氏耳朵边上,低声叨咕了好一阵子,见朱氏先是一惊,随即露出了十分喜色,这才笑道:“我最初还不敢相信,后来再三确认了事情是真的,这才松了一口大气。皇上在大事上头从来不含糊,只看敬重皇后就看得出他的心思。晋王殿下在皇子中间终究是最出色的,又占着年长,如今再加上……皇上总不至于因为一丁点事情兴大狱牵连众多,毕竟这盛世天下,少刑狱也是顶顶要紧的一条。”
“也是,看来终究是虚惊一场……若是真的如此,东昌侯也是咎由自取,咱们不理会就是好。这样,你放出消息就说我病了,把刘太医请来诊脉,这几天不要再放外人进门。东昌侯夫人再来,让老三媳妇应付。”
陈澜不知道郑妈妈究竟带来了怎样的消息,但这天晚间再去问安的时候,朱氏心情好了许多她却能看出来。知道郑妈妈方才是朱氏真正的心腹,她自也不在意她们对自己有所隐瞒,毕竟,她自己隐瞒的事也不在少数。而且,瞧着老太太心情好,她索性把从祝妈妈那里听到的消息略过不提,只回了屋子之后少不得对芸儿沁芳红螺吩咐了一通。
芸儿终究是最有效率的包打听,次日下午,她便带着消息回了来。坐在小杌子上,志得意满的她便笑吟吟地说:“小姐,罗姨娘这些天气性不好,就连喜鹊这样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