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第23部分阅读
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却是哭丧着脸说:“三小姐,都是小的没用,眼看着丹心碰了柱子!小的实在是没想到,五小姐不过是说了她两句,她竟是那么倔的性子,一时想不开就去碰柱子!”
那个角落里伏倒在地的丫头陈澜一进门就看到了,此时见红螺正带着苏木胡椒把人抬到一边的春凳上,又用手帕在擦那额头上的血迹,她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完全阴沉了下来。
“这些请罪的话就都别说了,如今人是死是活?”
屋子里此时一片寂静,好半晌才有人嗫嚅着低声答道:“赖妈妈瞧过了,说只是闭过了气去,应当还有救……”
“应当还有救就把人安置好了请大夫,这般拖拖拉拉的,须知那是一条人命!”
这时候,红螺忙站起身说:“小姐,事情一出,芸儿就已经跑去前边了。兴许走得急抄了近道。所以和您正好错过。”
听到红螺这话,陈澜再看满屋子唯唯诺诺的丫头们,只觉得这情形可悲可恨,倏地又转过头盯着陈汐。见其脸色苍白表情呆滞,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径直在正中交椅上坐下。甫一落座,她就瞧见抱着那个乌木罩漆小匣子的张妈妈正站在那儿眼睛乱转,便开口吩咐道:“红螺,你跟着张妈妈先去见老太太,这儿的事情暂且别回,待会有个子丑寅卯再说。”
刚刚夏公公和陈澜说话,陈澜打发了张妈妈出来的时候,张妈妈就趁人不注意悄悄打开那匣子瞅了瞅,见里头一沓整整齐齐的五十两银票,心里不是没打鼓过,可总算是记得侯府势大,这又是宫中所赐,所以不敢动什么歪心思,这会儿正想抱着东西去向老太太卖好,谁料陈澜竟是打发了红螺跟着,她也只好老老实实地应了是,手上却紧紧抱住了钱箱。
按照三小姐之前什么都交给老太太的做派,这东西以后也应当是老太太保管。要真是那样,老太太可又是进账一大笔,心情必定不错。若是自己好好巴结巴结,总能从手指缝里漏下一星半点的赏赐,也就抵过眼下看得见摸不着的心痒了。
打发走了两个人。陈澜便沉下脸喝道:“赖妈妈,刚刚这儿究竟出了什么事?”
赖妈妈此时又惊又怕,见刚刚和自己一块主事的两位小姐一个哭得泪人似的,一个呆若木鸡,深悔之前为了求体面,在审问丫头的时候大摆了一番管事妈派头,这会儿就是想把自己摘出去都不能够了。面对陈澜犀利的目光,她只能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三小姐走了之后,小的就和四小姐五小姐一块一拨拨地审问,分说一番后,是五小姐爽快地让人去查她房中的东西,小的就各挑了三小姐和四小姐的丫头红螺丹心,一块去查了五小姐的箱笼,结果在一把剪刀上头发现了三小姐那双鞋子上残留的青布。回来之后,五小姐身边的秀江却说曾经看到四小姐身边的丹心这两天频频往西厢房跑,和芸儿套近乎套得最多,指不定是丹心受四小姐指使把东西毁了,然后又演苦肉计陷害她们家小姐。丹心一急,辩白了几句之后,禁不住五小姐的丫头们抢白,就一头撞了柱子。”
赖妈妈没有哼哼唧唧含含糊糊。因而这番话虽然也略去了不少过程,可陈澜终究是大致明白了整个事情经过,便看向了一边的两个妹妹。如果说最初对于二叔三叔将她们留在这里只是觉得厌烦,那么,此时此刻她就真的是切齿痛恨了。尤其是那个一手导演了寿礼被毁的闹剧,又趁着赖妈妈摆派头带着人去查验的时候,加了这场自尽明志的人!
“四妹妹,五妹妹,赖妈妈说的话里头可有什么不尽不实的?”
陈汐从来没想到,这次被父亲示意留在这儿看住老太太和陈澜,竟会让自己如此狼狈,恼怒之余更是暗恨自己不中用。即便如此,见陈澜看了过来,她仍是挺直了腰杆淡淡地说:“赖妈妈所言大多没差,可是,四姐的丫头倒是个个哭天抢地一把好手,只一瞬间就把矛头指向了我,倒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了!”
“你说什么?你都把我的丫头逼死了,还说这种风凉话!”陈滟这时候一下子丢掉了差点把脸上的妆完全抹糊了的手帕,肿得通红的眼睛狠狠瞪着陈汐,“我和三姐那儿招惹你了,你毁了咱们的东西,还要带累咱们的人!你……你别以为你有个好爹就成了,没有好名声,你就是郡主公主也没用,何况你也就是个庶女!”
听到陈滟这气急之下吐出的大实话,陈澜哂然一笑,又斜睨了陈汐一眼。想来陈汐是没想到一贯形同陈冰跟班的陈滟竟会说出这样刻毒的话,更没想到她会赤o裸揭自己最大的短。只见人这会儿正呆呆地站在那里,随即竟是突然气咻咻直奔陈滟而去,右手甚至一下子高高扬了起来。这当口,陈澜心中一动,到了嘴边的住手两个字便吞了回去。
啪——
陈汐的巴掌重重地甩在了陈滟的脸上,两双充满了怒火的眼睛彼此对视着,仿佛恨不得把对方吞下去。就在接下来的冲突要爆发的一瞬间,陈滟被赖妈妈死死抱住,而陈汐则是被得了陈澜脸色的苏木胡椒拖走了。直到这时候,陈滟方才捂住了留下了一个鲜红巴掌印的脸。
“好,好!五妹你不但心思歹毒,而且连尊卑长幼都没了!三姐,你不能不管!”
看够了也听够了,此时此刻,陈澜看了一眼那个是死是活还不知道的丹心,见陈汐已是咬着嘴唇站在那儿,却仍是高傲地一言不发,这才冷冷地说:“赖妈妈,请你带着五妹妹回房去……这样,人手既是不够,你去把芙蓉和木樨放出来,让她们暂且伺候五妹妹。”
等赖妈妈答应一声,上前半拖半拽地把陈汐拉下去。陈澜正要说话,正巧芸儿急匆匆地跑进来,说是大夫一时半会难找,正好有个庄户女人懂医治外伤。生怕耽搁过久闹出人命,陈澜便点头让芸儿把人带到临波馆来,随即又让苏木去外头叫了两个粗使婆子,看着屋子里一应丫头,这才对陈滟说:“四妹妹,和我先回房洗个脸吧。”
捂着火辣辣发烧的脸颊,陈滟没怎么犹豫就跟着陈澜出了门。等到她进了西厢房,苏木捧来铜盆。胡椒拿来手巾,原是要注热水,却得陈澜提醒了一声,最后还是服侍她用冰冷的凉水洗了脸。尽管知道脸上的伤得用冷水才能敷着下去,但冰凉刺骨的毛巾敷在右颊上时,她仍是冷得打了个哆嗦。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要是丹心真有个什么好歹,四妹妹打算怎么办?”
陈滟浑身一激灵,挪开洁白的手巾时,看见陈澜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那眼睛亮得渗人,立时露出了黯然的表情:“怎么办……丹心自小就跟着我,是我最贴心的人,若是五妹妹没个交待,我……我就是豁出去也得为她讨个公道!”
“想不到四妹妹是这般重情重义的人。”陈澜嘴角微微一挑,随即转过头不再看陈滟,“我只是想,二叔三叔留下四妹妹和五妹妹在这儿,原本是为了侍奉老太太的,如今闹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情,老太太非但不能安养,说不定反而会被气出个好歹来。事到如今,我是不得不送信回去,请二叔三叔派人接你们回去。”
陈滟说着说着,已经是把头埋进了手巾里,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仿佛是在抽泣。可听到陈澜这话,她立时猛地抬起头来,表情已经是呆住了,随即便颤声说道:“三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五妹妹的错,为什么要赶我走!”
“光凭剪刀上留着痕迹,也不能断定,是不是五妹妹的错还没个准,可事情总是你们两个到这里之后才出的。至少,我的丫头可从没上过你们俩那屋子!”此时此刻。陈澜完全没有从前的温和,话语越发犀利,“如今这庄子上的事情就已经是一堆乱麻,我一头得照应老太太,一头得管着那边,实在没法分心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陈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随即猛地扔下手巾站起身来,“既是这里住不得,那就请老太太回府去!还有,这事情尚未回了老太太,你凭什么擅自做主?”
“擅自?那好,四妹妹在这里等着,我去回了老太太!”
撂下这话,陈澜便径直往门外走,可还没到门边上,她就感觉到身后有人猛地扑了上来,竟是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倏然转过身来,她就看到陈滟正眼睛喷火似的狠狠瞪着她,那种往日的楚楚可怜温柔娴淑全都没了踪影。
“三姐,你就一定要挡着我的道吗?你得了老太太喜欢,就看不得我去讨老太太的欢心,这是什么理儿!你是老太太的孙女,我也是!”
看着不好,苏木和胡椒这才醒过神来,慌忙上前一左一右架着陈滟,陈澜这才得以挣脱开来。她轻轻揉着手腕,这才一字一句地说:“我没兴趣挡任何人的道,若不是你硬要招惹到我头上,你以为我有那么多闲工夫?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丫头的命也是命,今天的事情传开了,你以为谁还肯伺候你这个主子?”
ps:称呼上头的虫子已经捉了,要是还有请大家提出来……话说喝了一上午的菊花茶,感觉喉咙好多了……只老妈同志总是不太肯喝水,没病一条龙,病了就恹恹的,哎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八十六章 心狠手辣
第八十六章 心狠手辣
如郑妈妈这等在朱氏身边呆久的。平日里见惯了好东西,面对一匣子的银票自然能够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然而,此时此刻张妈妈低头垂手站在炕前,眼睛偷瞟着那一沓五十两一张见票即兑的银票,却是忍不住一阵阵心热。这实是不能怪她眼皮子浅,她虽在府中伺候多年,但从小丫头熬到二等就嫁了人,之后虽说仍是分在蓼香院,别人也敬称一声妈妈,但在朱氏面前却说不上什么话,男人又不是外头差事,每月夫妻俩的月例加一块也就三两。所以,打从进屋子之后,她就想着老太太若是心情好,会不会顺手打赏一二。
然而,朱氏扫了一眼那一沓银票,心里一瞬间便转过了千万思量,随即就轻轻把匣子盖上了,却没发现张妈妈那失望的表情。见绿萼上前要将匣子放好,她却冲其摆了摆手,又淡淡地说:“且不要动这个。等你三小姐进来再说。”
说完这个,她这才抬头看向了张妈妈:“刚刚我听到外头响动不小,又是大呼小叫的,是出了什么事?”
张妈妈看了一眼红螺,终究不敢依着陈澜的吩咐都瞒着老太太,忙满脸赔笑地屈了屈膝说:“回老太太的话,确实是有些事情。三小姐刚刚嘱咐小的不许对老太太说,可老太太既然听到了,小的再不禀告,未免担着欺主的嫌疑。事情是这样的,之前夏公公来,说是要见三小姐,三小姐就急急忙忙出去见了,结果……”
毕竟那血淋淋的一幕没有亲见,再说又有个红螺杵在一边,因而张妈妈只是干巴巴地将自己跟着陈澜进屋之后,赖妈妈所说的那番话转述了一遍,见朱氏的面色渐渐冷了下来,她连忙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果然,没等多久,朱氏便再次开了腔,却是让红螺详细禀明之前发生的那一遭。
红螺早料到陈澜让她跟着张妈妈过来就少不了这一遭,当下也把话说得不偏不倚,等到话说完了,她便悄无声息地跪了下来磕头请罪。朱氏见她伏在地上,也不叫起也不吭声。良久才叹息了一声:“有省心的,也有不省心的……罢了,原本是她一片维护的好心,如今看来,这好心却是被人白白糟践了!去看看人在哪儿,让人过来!”
虽说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朱氏这是叫的陈澜。因而,玉芍忙答应了一声。还不及出门,外间伺候的小丫头就高声通报了进来:“老太太,三小姐来了!”
见进来的陈澜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朱氏略一思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遂止了她的行礼,又吩咐其在身边坐下,这才询问事情经过。
陈澜眼前仿佛仍闪现着那血腥的一幕,站起身屈膝谢过,这才开口将陈滟被陈汐打了一巴掌的事情讲了,随即便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刚刚那一遭要是传扬出去,恐怕谁都得说咱们侯府没了长幼规矩。五妹妹固然可恶,但四妹妹那番话也太伤人了些!如今老太太还在休养,她们本是被二叔三叔送来服侍的,如今之计。孙女斗胆,请老太太送了信回去,让二叔三叔派人接她们回去!”
“你说得极是!”
朱氏原本有心把陈汐叫进来训斥一顿,但转念一想,把人逐回去,陈瑛一样是算计不成,而且更丢脸。想到这里,她就点点头赞同了陈澜的提议。尽管心里还转着一些更阴狠的念头,可想想陈汐毕竟是陈家的孙女,名声脸面太糟糕了,伤及其他人不说,就连女儿韩国公夫人亦是受害,也就罢了手,但仍是另找了地方撒气。
“我知道你本是让我安心,但都已经要到了闹出人命的地步,我这个老婆子也没有再装聋作哑的道理。你之前既已经说过打发了那些丫头,那就照此办理,把四丫头五丫头身边的全都撵出去。至于你那几个,罚月银半年,狠狠申饬一顿就罢了。”
陈澜心下一惊,正要劝说一二,谁知朱氏沉吟片刻,竟又是改了主意。
“等等……那几个丫头若是等回府了再撵,难免有人上下钻营走门路,到时候也难收惩戒之效,索性就地配人。这庄子上的佃户以后既然也算是咱们府里的,就让张庄头去挑几个单身的来,把那几个丫头许配了他们。你免了租子,给了活计。如今再赏了人,上上下下自然越发对你感恩戴德,也省得这些丫头们回头再来碍眼!”
“老太太,这不是一个两个人,是不是太……”
陈澜之前虽是说了撵人,但不过是一句恐吓的气话,可刚刚进来回禀之后朱氏竟是说真的要打发,她一时就觉得难以回圜。然而,朱氏眼下竟是要将那些丫头就地配给庄子上的佃户,她着实觉得有些不忍,犹豫片刻正要求情,突然觉得朱氏拍了拍她的手。
“你这孩子心善,这些我也知道,不过有时候该狠的时候就得狠下心肠。此事不是五丫头挑唆人做的,让你们姐妹两个没脸,就是四丫头的苦肉计,指量我老了看不出来?既是你说你的丫头从没上过她们屋子里去,那就必是她们底下的人,若不能狠狠罚过,等到事情传扬出去,人还道咱们府里没个章法!一个个都少说十四五六了,正好配人,省得生出了不可对人言的鬼心思来!”
陈澜倒也不是真的一味心软。只是觉得其中必有无辜的一拨人,而且只罚丫头,背后的主子却是毫发无伤,她也觉得不是滋味。但朱氏这一番话却是在点子上,因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得点了点头,心中却决定对张庄头言语一声,至少从佃户中挑些适龄又样貌周正的。
尽管知道老太太并非平常表现出来的慈和宽厚,但刚刚这番干净利落的处置,张妈妈和红螺还是齐齐打了个寒噤。及至朱氏吩咐去外头让陈瑞往京师送信时,魂不守舍的张妈妈还是在红螺轻轻用手肘撞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答应了,结果一走路脚下就直打飘。
之前陈澜也说过撵人之类的话,底下的丫头们求饶归求饶,终究不那么怕。毕竟,陈汐和陈滟带来的丫头加在一块也有八个,不是二等就是三等,再加上陈澜自己的四个,谁也不信说撵就撵了。可是,谁也没想到,只没多久就来了一个好似当头一棒的消息。
老太太竟是要将她们一块撵了配人!
不论是侯府的家生子,还是外头卖进府的,但凡能熬到二三等的丫头,不说穿金戴银,这平日的四季衣裳,主子赏赐的首饰头面,再加上每年十二个月的月钱,加在一块顶甚至抵一户小康人家的用度。因而,从来到了年纪侯府丫头配人,头一等让人殷羡的不是外头慕大家丫头教养的聘了去做正室,也不是配给那些有头有脸的管事,而是给少爷老爷们收房。只有这样,方才能一辈子吃穿不尽享用不愁。更何况,这些伺候小姐的丫头们平日几乎是半个主子,压根没想过会配给佃户。
惊慌之余,七个人少不得分成两边吵闹了起来,可推推搡搡没个结果,又有人想着找自家小姐求情,结果才到门口就被那两个婆子给堵了回来,后头还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庄户女人守着。眼看强闯不成,陈汐身边最得力的秀江忍不住对着那婆子嚷嚷了一嗓子,结果那腰身粗壮的婆子之前才拿了芙蓉和木樨,这会儿哪里还怕这么些次一等的丫头。
“还当你们是金尊玉贵的姑娘么?不好好规劝服侍小姐,反而惹出这多大的事情来,要是还留着你们,府里成什么样子了?老太太都已经发了话,就是二老爷三老爷,谁会为了你们这些奴婢和老太太顶撞?都消停消停吧。就连四小姐五小姐都禁了足,正等着府里派人接回去呢,更不用说你们这些丫头!”
说话的婆子见几个丫头面如死灰,其中有两三个痴呆之余,不免转头去看之前那血迹尚未擦干净的柱子。想着赖妈妈还转达过老太太的吩咐,那婆子赶紧又添了两句:“还有,我可告诫你们这些小大姐们,别学丹心那般和柱子过不去,拿死来要挟主子,回头遭殃的是你们老子娘,就是死了也别想有什么好装裹!识相的老老实实配人,到哪里不是过日子!”
见大门在面前砰的一声关上,秀江只觉得双脚发软,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而其他丫头也是呆的呆哭的哭,一时间,屋子里尽是一片抽泣声。
正从外头回来的陈衍一进垂花门就听到这一片哭声,不禁有些狐疑,但仍是兴冲冲地直奔西厢房。一进门,他就看到正中的屋子里,红螺芸儿四个丫头全都直挺挺跪在地上,而一旁自己的丫头露珠和檀香正垂手站在那里,满脸的惊惧。见正中椅子上姐姐陈澜的脸色很不好,他连忙绕上前去,皱着眉头问道:“姐,是她们惹你生气么?”
话音刚落,下头就传来了芸儿低低的声音:“小姐,都是奴婢的错。要不是奴婢想着能探听些消息,先后放了丹心和秀江进门,也不会让她们有机会绞了那双鞋,奴婢该死。”
“什么鞋……”陈衍疑惑地问了一句,旋即脸色大变,“是姐姐之前费了许多工夫的那双鞋被人绞了?谁那么大的胆子!”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八十七章 心慈手软
第八十七章 心慈手软
无论是从前的陈澜还是现在的陈澜。对于丫头们几乎都是和和气气,只偶尔才有一两句重话,让人这么跪在地上却无动于衷更是前所未有第一次。所以,不管是二等的红螺芸儿还是三等的苏木胡椒全是羞愧交加,就连理当事不关己的露珠和檀香,也都把头垂得低低的。
这会儿陈衍开口喝问,随即怒火上来又是一拍桌子,屋子里更是鸦雀无声,仿佛就连呼吸的声音都给屏住了。陈衍原是要再喝骂,可一张口却硬是收了回去,随即闷头不做声地在陈澜旁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从刚刚开始一直没动弹的陈澜这才扭头瞧过去一眼,见弟弟正在那儿蹙眉沉思,心下稍有些宽慰,脸色却纹丝不动。
良久,她才终于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一双鞋子,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哪怕是送给皇后娘娘的寿礼,大不了我x夜赶工不眠不休重新做一双,亦或是另寻东西代替,不是没有补救的法子。但要是和那把剪刀差不多的东西在我箱子里呢?”
说到这里,陈澜陡然提高了声音。话语亦是又急又快:“平日里你们犯什么错,我都可以原谅宽宥,但今天的事情不一样!今天是一双鞋子,明日兴许就是我的箱笼中多了一个不明不白的荷包,亦或是少了一条汗巾出现在别人的床头,到时候会出什么事,你们好好想想!你们想必也该知道了,此次老太太打算把牵涉其中的丫头们全部打发了就在庄子上配了佃户。我是在老太太面前求恳过,可老太太铁了心,我就是劝也没用!”
此时此刻,底下四个丫头跪的时间长了,已是感觉到膝头犹如针刺,但这么一番疾风骤雨似的训斥教导当头砸下来,原本就算还有些不服和懊恼,这会儿也全都化作了惶恐。尤其是咬着嘴唇的芸儿,她脸上丝毫血色也没有,突然膝行上前几步,使劲磕了几个头。
“小姐,奴婢知错了,您要打要骂怎么罚都行,千万别赶奴婢走!”
芸儿起了头,苏木胡椒自也是忍不住眼泪。终究是红螺更能忍耐,此时便眼圈红红地说:“小姐,今天的事情确实是奴婢几个的大意,没想到会有人打这种歹毒心思。大错都已经犯了,不敢奢求小姐宽宥,只求小姐能给一个机会……”
“要不是你们确确实实一个都没去过东厢房。今天我一样难以保得住你们!但要不是老太太如今还离不开我,你们就是真的一点过错也没有,未必就能逃过这一关!”陈澜知道经历今天这一遭,这四个人总该有个蜕变,因而也丝毫不讳言,说完这话又瞥了一眼旁边的露珠和檀香,又冷声说,“还有你们两个,虽说你们是四弟的丫头,可这事也是警醒!”
露珠和檀香已经是被陈澜一番话说得心惊胆战,这会儿猛然之间轮到她们头上,顿时呆住了。倒是陈衍一直在旁边听着,此刻不禁没好气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三姐教导你们是你们的福气,只管杵在那儿,当耳旁风么?”
陈衍自小就是爆炭的性子,如今虽说收敛了些,但芳菲馆的丫头们没一个不怕他的,此刻吃这一喝,露珠和檀香慌忙双双跪了下来,参差不齐地说:“奴婢明白了。”
“从今往后。不论是我屋里还是四弟屋里,不能有一刻没人,这是第一条。”陈澜说着就伸出了第一根手指,随即紧跟着伸出第二根手指说,“第二条,但凡有外人来的时候,绝对不许那人有片刻功夫离开视线!”顿了一顿,她这才缓缓伸出了无名指,“第三条,每五日清理一次箱笼橱柜,看看可有多了少了的东西!”
见到陈衍张了张口,仿佛有什么话要说,陈澜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暂且别问,这才沉声问道:“你们可听清楚记清楚了?”
“是。”
这一回的声音却是整齐得很。又打量了一会底下的六个人,陈澜方才示意她们起来。见自己那四个丫头脸上还是宛然泪痕,露珠和檀香则是难掩惊惧,她便又解说道:“老太太已经让陈管事送信回侯府,待会要把张庄头叫到垂花门说话,侯府那边是三夫人掌内务,出了这等事必定不会驳了老太太,只怕最迟明日就会她们的事情安排妥当。至于你们,红螺芸儿苏木胡椒罚月银半年,露珠和檀香是三个月,经此一事,以后多长几个心眼。”
说完这话,她便站起身,又看着陈衍说:“四弟,屋里说话。”
到了南屋。帘子落下的一刹那,她悄悄回头一瞥,正好看到几个丫头彼此搀扶着起身,一面擦眼泪一面彼此安慰,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些丫头们固然是生死一任主人之手,她和陈衍姐弟俩又何尝不是?就是陈滟,眼下也正跪在正屋门口求恳,希望能够博一丝希望,还不是因为她虽有父母,却好似没有?
正屋东暖阁,朱氏心平气和地用完了一盏莲子羹,这才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四丫头还跪在外头么?”
一旁因为保持着一个站姿,腿都已经有些酸麻的赖妈妈忙躬了躬身说:“回禀老太太,四小姐还跪在外头,说是无论如何都请您见见她。”
朱氏面无表情地示意玉芍拿了美人棰上来给自己捶腿,又沉吟了良久,这才点点头说:“也罢,待会张庄头就要过来,她跪在那里也不成样子,毕竟大冷天的,若真的跪出个什么好歹来,又要有人说我这个祖母不慈。你出去扶了人进来,让她喝一碗姜茶祛祛寒。好歹能自己走路了再进来。”
赖妈妈忙答应一声出了门去,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跟着就是压低的说话声,杯盏碰击声,轻轻的咳嗽声……坐在炕上的朱氏倚在炕椅靠背上闭目养神,仿佛没怎么留心外头的动静。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委委屈屈的“老太太”,她这才睁开了眼睛。
平心而论,大约是由于先代阳宁侯陈永年轻时候便是个有名倜傥风流的美男子,陈家的男男女女都长得颇为俊美,而陈滟尽管不是姊妹当中最出挑的那个。但这会儿脂粉不施珠翠不戴只着贴身小袄的模样,配合那蜡黄蜡黄的面色和红肿的眼睛,更是别有一番妩媚。这会儿,她眼巴巴地跪在朱氏脚下半仰着脸,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然而,朱氏这许多年来管着内宅,也不知道瞧过多少人的眼泪,此时便没多少动容,甚至没让扶着人进来的赖妈妈和给自己捶腿的玉芍退下,只是淡淡地说道:“要是你想为你那些丫头们求情,那就不用了。我已经让人送信回侯府,想来你三婶也不会轻饶她们。”
“是我没管束好丫头,结果却劳动了老太太,哪里还敢为她们求情。”陈滟慌忙摇了摇头,这才颤声说,“我也不知道丹心怎会有那么大的气性,竟是一言不合……可请老太太明鉴,我真不是存心闹大了事情气您的。二姐有母亲帮着预备东西,五妹也有罗姨娘费尽苦心张罗,我自己千辛万苦绣了那一块帕子,却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我实在是……”
陈滟说着便伸出了双手,在屋子里亮堂的灯火下,赫然可见她的手指上有不少针扎的痕迹,有的是老的,有的是新的。正在捶腿的玉芍瞧着一愣,手下动作就慢了些,而朱氏则是扫了一眼便叹了一口气。
“我也知道,以前你二姐送我的那些衣裳鞋袜,多半是托个名,其实都是你做的。”
本只是为了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陈滟听到朱氏竟是说穿了这个,心里顿时陡生希望,却是低头流下泪来,许久才带着哭腔说:“老太太,我不敢说母亲和二姐姐的不是,我只是不想丢家里的脸。谁知道这也会招了人的忌恨。我虽不如三姐玲珑剔透,可我也知道好歹,分得清亲疏。老太太一向待我极好,我自然也想拼了命给您挣脸……”
“好了好了,玉芍,带五小姐下去洗把脸,这再哭下去,眼睛就更肿了。”朱氏打断了陈滟的哭诉,见她不情不愿地在玉芍的搀扶下站起身,这才语带双关地说,“你一向是个有心的,我知道得很。不过,过犹不及四个字,你好好记在心里。回去之后好好再绣一块帕子就是,寿礼重的是心意,不在其他。至于是非曲直,我这老婆子心里还有数。”
面对朱氏那仿佛能看透自己的眼睛,陈滟不禁有些慌张,讷讷叫道:“老太太,孙女只是想留下来侍奉,并没有其他意思……”
“不用说了。”朱氏不用抬头就知道陈滟脸上必然是大失所望的表情,便似笑非笑地说,“你那母亲向来是顾前不顾后的,你二姐毕竟年长,少不得多操些心,顾不上你也是有的。若是到了时候,我自会说话。也罢,我交给你几件活计,回去安安心心做,就说是我分派的。”
看着陈滟大喜过望,下跪磕头之后才出门,朱氏脸上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喜欢用手段,偏计策又拙劣,指使丫头做事却又撇下她们的死活不管……偏就是这样的还口口声声想学陈澜,实在是太不知高低了些。陈澜这丫头,别的好处就已经很难得了,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慈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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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八十八章 爵位世袭的玄机
第八十八章 爵位世袭的玄机
“我知道你心地瓷实。不是那些惯会使j耍滑的,但有些东西我替你管着不打紧,有些事情却不能越俎代庖。你这次既是能把佃户闹事的事情平息下去,又是免钱粮又是招庄丁仆妇,用钱的地方还有的是,毕竟,这庄子不入公中账上,要从府里大帐房挪出钱来也难。”
正房东屋中,炕上的朱氏一边说,一边将那个乌木罩漆小匣子交给了陈澜,不等她开口又说道:“三千两银子看着不少,但真正花销起来也快,不过你素来稳重谨慎,应当不用我多提醒。庄子上今年是没多少进项了,再加上明年,还有雇的人和各种修缮开销,二百两一年大约是够了,你若是手头宽松些,自然能落得更好,但下人们不可太放纵了……”
陈澜拿着那个轻飘飘的匣子,心中知道自己这两三个月来的表现是彻底打动了朱氏。不然也不会有这般深入的教导,更不会把到了手的钱吐出来,因而听得异常仔细,点头的同时也不时问上一两个问题,间或再捧上朱氏一两句。小半个时辰下来,朱氏固然是面色霁和,她也收获良多。而旁边侍立的绿萼和玉芍却是极其纳罕——自从她们跟着老太太,不论是哪房的老爷夫人还是少爷小姐,何尝得到过朱氏这般另眼看待?
祖孙俩一番交心之后,临到末了,朱氏就叹道:“你父亲是长子,原本最有袭爵之望,可他一味放纵了自个,我教训了两次都不见改,结果硬生生断送了希望。那会儿他被革除勋卫的时候,我是连叹气的心都没了。只没想到,如今你大了,竟是另一番光景,能够教导弟弟,待人处事都是第一等,头一次办外头的事情也能如此面面俱到,这一番赏赐不但是咱们侯府的体面,也是你和衍儿的体面。所以,事到如今,有件事我也能和你提了。”
见朱氏一下子换上了极其郑重的表情,陈澜情知接下来的话必定非同小可,连忙正襟危坐。而朱氏却没有立刻就开口。而是看着绿萼和玉芍说:“你们两个到外头去守着,不许任何人擅闯亦或是靠近,哪怕天塌了,也让我对澜儿说完了话再说!要是底下的下人有谁敢偷听的,先拿住了,之后立刻打死!”
朱氏平日虽也有疾言厉色,但如同这般严厉的命令却还是第一次,因此绿萼和玉芍对视一眼,全都面色肃然,双双屈膝应是之后就出了门去。这时候,朱氏方才让坐在下首椅子上的陈澜坐到炕上自己身边来,又思忖了一阵,这才字斟句酌地开始说话。
“你三叔承爵的旨意之前你也听到过,只我朝承爵素有律例,你年纪轻轻,自然是未必清楚。我朝太祖因诸将随同南征北战,浴血得了江山,所以对一众勋贵分外优容。宗室王爵减等承袭,而勋贵世爵则不减等。除谋逆附逆大罪之外,夺爵而不削世爵;因巨贪或战败而犯事者,爵降一等。再以折罪银赎罪;而袭爵勋贵若因罪夺爵,若其子已经长成,则例由其子承袭;若其子尚未长成,则例由其兄弟承袭。按照律例,这便是借袭。”
尽管陈澜一直在设法打听楚朝的官制律令风土人情,但毕竟那些本朝的书有限,就是有,也往往是书生之言不可全信,而指望芸儿这等大宅门的丫头去打听这些,更是极其不现实。因而,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详尽的解释。
“借袭……”
看到陈澜重复着这两个字,满脸的茫然,朱氏便笑道:“别想了,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自然不知道这一条。别说是你,就是你二叔也未必记得。也难怪,去开国毕竟已经百多年了,为了袭爵哪家没打过御前官司,不过是看哪个房头兴盛,哪个房头有权,借袭到最后能还回去的百中无一,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记得了。所以,论理你二叔和三叔都是借袭,等衍儿长大了就得还回去。”
此时此刻,陈澜已是恍然大悟,面上却皱着眉头,好一阵子才摇摇头说:“多谢老太太教导这些,只不过。三叔毕竟是有军功的人,衍儿如今还小,将来就算成年了,寸功未立就和他这样的宿将争爵,一来没多大胜算,二来也被人笑话我陈家内讧。那些争爵的人家我也听说过,像汝宁伯府那般,争爵便是争败了,东昌侯府也大不如从前,反而给人看笑话。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四弟好好自个拼一拼。”
若是陈澜一听到这话便两眼放光,立时追问下情,朱氏虽仍会把下头的话说出来,但心里难免有疙瘩,但陈澜不但摆明了有所保留,更说出了很得体的道理,她就露出了一丝笑意来:“好,衍儿有你这样的姐姐教导,我就能放心了。只不过,说你三叔是宿将,却是抬举了他。他不比威国公,威国公罗家是世袭军籍,几代人在云南镇守。那功劳爵位真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而你三叔……要不是靠着给如今那位威国公送女人,他能这么快就升到云南都司的都指挥使?总之,那些远的你不用着急,你只管如平常一样,远的我自有计较。”
自从陈瑛回来之后的那些举动开始,陈澜便知道和这位三叔没法和平共处,此时朱氏将借袭两个字摆上台面,她就知道将来还有无数的算计在等着。若是她有父母倚仗还能另想办法,如今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挣扎。可是,朱氏既然说了这借袭两个字早已经为寻常勋贵人家忘记。为什么还有这样十足的把握?
还有,皇帝对长房的赏赐也似乎重了些。再加上威国公罗明远和她的三叔陈瑛被先后调回朝,说是重用,可也并不见十分的端倪,反而是以雷霆万钧之势拿下了锦衣卫指挥使卢逸云……怪道是人说君心难测,果然一点不假!
从正屋退出来,陈澜便先回了自己的屋子,又叫了红螺来,当着她的面数出了四百两银票,随即命其保管剩下的。面对这么大一笔钱,红螺捧着那乌木匣子的手竟是有些微微发颤,好一阵子才低声开口说:“小姐,是不是再指派一个人和奴婢一起管着?”
“不用了,芸儿这一回吃了个教训,不会再和你相争,至于沁芳更是一等一的老实人。我信得过你,这就行了。”
面对这信得过三个字,红螺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捧着匣子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妥善保管,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自己管钱虽然妥当,但毕竟她就是三头六臂,也没法事事亲力亲为,该放手的时候得放手,该放权的时候得放权。于是,从西厢房出来,陈澜又坐滑竿到前头见了张庄头,将四百两银票交给了他。饶是张庄头见惯了银钱出入,眼神也不由得有些变化。
“张庄头别想错了,我可攒不下那么多体己。”陈澜微微一笑,又不紧不慢地说,“之前夏公公来,一是给了这安园的房契,二来则是发还了三千两银子,所以,这儿两年的开销。自然而然就有了。论理有了钱,再多拨一二百两也是容易事,我也不说什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话,只明话明说,我想瞧瞧你的本事。两年之后,这儿就应该第一次缴租子交出产,到了那个时候,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惊喜。”
张庄头这才明白过来,惊讶之余,却又多了几分思量。他是侯府的世仆了,几代人都是管田庄的庄头,却始终熬不上更高一等,五十开外的人却还得看比自己小的郑管?br /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