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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天长 作者:商厉

    第五章

    第五章、廖状元御街打马,范沈府犬不宁

    春闱者,国之大典,士子之生死场。

    考试前夕,沈约本不想从众去自家楼子丢人,无奈任晖近日不耐在枢密院跟公文磨叽,硬拉著他去,沈约自小到大最怕这家夥的拳头,半推半就地跟著出了门。

    待到了绿橙楼,才发现锺聿宁、范希诚、林蓬、任蔻、晴弓全到了,就候他一个。看到范希诚,他一张笑脸立马垮下来,盟鸥几日前正式在沈家祠堂拜了祖宗,现在正住在沈家在西城的别院,他琢磨著春闱後给他们办亲事,消息早就发到范家,却迟迟不见那边有动静,彩礼什麽的也没送来,不知在打什麽鬼主意。他向来自私,自家的考虑都是成全有情人与利益布局两全其美,别人的小算盘却丝毫容不得,一坐下就在转心思,想著一会儿怎麽恶整范希诚。这边任晖却为另一件事意外,“夏姑娘脱籍了?”

    晴弓含笑点头,盟鸥既已有了著落,她在怡情阁一无牵挂,自然立马抽身。至於下一个花魁是哪位,她可没好心到替老板办好交接。沈约注意到晴弓望向任晖的表情有些不对,心下恍然大悟,他说晴弓今儿个怎麽那麽花枝招展呢?她做名妓的时候可一直秉持著良家妇女的配色标准,哪像今天,春寒料峭的天里穿件水红纱裙,还配了镶凤血石的银抹额,真是鲜豔欲滴啊。

    要是能把晴弓放在任晖身边他心里如意算盘劈里啪啦打得响,那边儿任晖却一巴掌扇在他後脑勺上。

    “回魂啊你,傻啦,希诚跟你说话呢。”任晖指了指范希诚,又抓过他碗,给他捞汤里的木耳。沈约听范希诚谆谆教导,嘱咐的都是些考场技巧,心里老大不耐烦,这帮人当真以为他是个经史子集一样不通的白痴,要靠老爹场外替他使功夫?虽然老爹的确早早就已经把春闱上上下下、从糊名抄录封卷画押到最後的阅卷流程都打点好,沈尚书是旧年太学座师,手下门生无数,虽不及宰相树大g深,但要说道春闱流程,只怕还没几个人比他清楚。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还考不中,沈尚书都要在绿橙楼找g面条吊死。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殿试的名次了吧。

    他猜是榜眼或者探花。

    廖谨修那人虽然狂傲,却是真有点才学的,再加上身为宰相之子,圣上定不会让廖家父子同朝为官,让宰相一门从此坐大。但宰相在位多年,要连g拔起的话,只怕应国朝廷上下都会收到波及,所以最漂亮的做法就是让他儿子考个状元,再顺理成章做公主或郡主的驸马,再委婉暗示宰相告老,最後文火慢炖地收拾那些残余势力。

    虽然不确定那位圣上大人会怎麽做,不过能在那张椅子上坐那麽久的人,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所以沈约觉得他们肯定会英雄所见略同。

    只是今天怎麽那麽烦躁?酒桌上他依旧c科打诨妙语连珠,他明儿是大日子,众人也没压他酒,任晖依旧很懂业务地给他夹菜,从洪春楼挖来的宋大厨手艺倍儿好,莼鲈羹鲜美之极,一切都顺心如意地按照他的计划前进,甚至还从天而降一个给任家埋钉子的大好机会,可他怎麽就这麽烦呢?

    又是一年新雨水,密雨如散丝。

    开考时热闹一过,礼部考场的y冷便显现出来。午时敲锺,正是一天里日照最足时分,而沈约抬头向小间外张望时,却一丝阳光不见,y沈沈的天空里细雨绵绵。

    卷面书法也是考试的一部分,所以大多数士子都先花大笔时间构思,打个草稿,最後再加誊写,此时只有三两个人动了笔,沈约自然不是其中之一。

    有老爹撑腰的考试,玩的就是激情,他大笔一挥行云流水,一个时辰前便作完了洋洋洒洒的一大篇策论,整篇写下来只动了一个别字,比王羲之的兰亭序还潇洒。盯著自己卷子上挺秀峻拔的字迹,沈约在心中暗自赞美著替老爹打自己手心的任晖。

    若不是生在任家,又不耐文人的酸腐气,任晖真该来考个状元玩玩。他那身姿,红袍加身御街走马定是极标致的,不知又要迷死京都多少女儿家。

    很少有人知道,任家的长公子写得一手漂亮沈体,而且是学自沈持风本人。两家互换教学的好处就是任家箭法拳术他也看了个遍,虽然他的天资让任三叔直皱眉,但任家几套chu浅长拳打得还是像模像样。

    不过任晖对此的评价是,也就只有个模样,绣花枕头一包草。

    穷极无聊的沈约,已经在盘算著此次春闱会对朝中的势力分布带来怎样的影响。这是十几年後朝堂之争的预备战,哪方面势力不想c几个人进来。春闱向来由礼部主管,礼部尚书崔岩理所当然做了居中郎。说到这个崔岩,好死不死又是个相党,按照安生的说法,假假是廖家一条狗。父亲没打算让自己占死状元,毕竟三甲的排名还是要圣上亲自定夺,也就用不著跟崔岩多走动,反正崔家也不可能为了廖谨修下了自己。廖谨修是太子党,他老子可没这麽傻,圣上身体还康健著呢,太子想安c进来的人肯定能上,但上到什麽程度,放在什麽位置,一生浸y官场的廖相爷肯定心里有数。

    不过这位廖相爷自己倒是有点麻烦。大凡聪明之人,总知道月盈则亏的道理,廖家权势熏天,官儿做到了头总要走下坡路的,这时候把儿子送进来,他到底是想让儿子娶个公主安稳一世呢?还是想自个儿给儿子让位呢?

    他虽然自觉能揣测上位者心意,却不知这位相爷是否知情识趣。

    至於睿王爷和军方那面想送进来的人,说不定会异乎寻常地顺利。睿王爷家瑞宁世子幼年时在任家练武,武术太傅便是现在京都守备师的任三叔,从军时跟的是军中第二号人物常家的粤州军,算是跟两路边军都沾点干系。沈约玩味著母亲昨晚的话,只有军权,才是实权,看来春闱後要和这位瑞宁世子好好走动走动。

    除京都防御外,应国拢共只有五路边军,他要是能拿下三支,便有颠覆皇室的实力。而这五路,任家他是下足血本,江南那位叶总督是他外公,即使这样,他还是完全不清两家的底细,真要出什麽事,只怕连外公也未必站在自己这边。至於其他三路,更是连衣角都没沾到。

    任家,沈约想得都有些咬牙切齿了,他想知道的、十八年前的那桩过往,现今的政局,权利的中心,统统都和任家有关。他虽和任晖要好,但却发现任晖自己也没有到任家真正的内核,最好的主意自然是娶了任蔻,将两家绑死到一块,但这却不可能。原因当然不是他跟晴弓说的,而是圣上不会允许沈家同时和两路军方有姻亲关系。

    圣上不允许的,我们做下臣的就不能做。除非刀架在脖子上。

    这是父亲的原话,所以他死了这条心。说实在的,得知在那小妮子身上下的功夫打了水漂,他竟然还蛮轻松的。甩了甩头,沈约将心思放回正题。

    所以这次必中的除了他和廖谨修,其他人都要看各方面的势力平衡程度。名额只有那麽多,自然不会说先到先得。官场这种地方嘛和街头地痞干架也没什麽两样,谁拳头大,谁说话狠。

    说来说去,春闱这种地方,是没天下寒门士子什麽事的。

    “问题华净,结藻清英,均是好文章。”龙椅里的人沈吟片刻,将三张卷纸丢回桌面,“恭沐矜重,情繁而词隐;安仁轻敏,锋发而韵流。分授一二名吧。”

    “是。”自有黄门太监领命下去。

    放榜时沈约自信一切不会超出自己所料范围,g本就没去看,但三甲隔日要游街面圣,於是沈约又非常欠揍地用他那憨傻的小胖脸摆出了一个白痴笑容,将将好符合父亲的要求,面容模糊,形象猥琐。只是跪地接旨的时间未免太长,香案未撤他便已经在揉腿了,没地挨了娘亲一脚,疼得他直抽凉气。

    可没想到他对自己料事如神的自满情绪只持续了一天。

    第二日,殿上,皇帝任命廖谨修为g中编纂兼太子伴读,却让他做了太常寺协律郎。

    太常寺协律郎是什麽职位?标准给未来驸马走过场的虚职啊!随然没有明文规定,陛下也未下旨,但这种人尽皆知的历朝潜规则g本无须明说啊!沈约暗暗叫苦,乖乖龙的东,皇帝老子一直收著玉和公主不嫁,原来这烫手山芋是要留给他!他连任蔻都不敢娶了,哪里敢娶个劳什子公主?更何况,当了驸马这仕途就算玩完了,出了风头却没结果,白往家搬一座伺候不起的大佛折腾爹娘,这事儿他可不干。

    再说的再说,公主这玩意儿,别人能娶,他能娶吗?开什麽玩笑!

    所以心思毒辣的沈约,虽然还未见过未来的老婆,却已经思考著如何谋杀亲妻了。

    皇家婚礼程序繁琐,极为麻烦,况且皇帝到底也没发话,所以他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沈约心头大急,平素装出的那些恭谨小意早丢到九霄云外,怎麽也得赶在正式下旨前做掉公主,假假也得玩个恶疾。不然他仕途无望,那些地底的陈年旧事想吞掉沈家,不就杀只的事嘛。

    “慌什麽,我还真以为你冰雪做的心肠呢。”看儿子焦头烂额,沈尚书似乎十分写意,“彦升都来了三趟了,老不去见也不是个办法。”

    “爹!这当口你还有心思笑我,快点想办法!”

    “玉和公主是圣上麽女,多少名门望族欲高攀而不得,现在京里倒有一半公子哥儿羡慕死你,为父也与有荣焉,你还有什麽不满意?”

    沈约被自家老头子的悠哉态度气个半死,撑著桌子风度全无地对他吼道:“爹,我跟你说,无论如何你给我破了这桩婚,不然的话我就糟搞一气,出了什麽麻烦我可不认帐!”

    沈持风收了笑意,缓声道:“我不知道你这麽抗拒指婚,你若向我表示过,我和睿王爷联手,总能不著痕迹地抹掉这种可能,但现在协律郎的任命都下来了,你说怎麽办,潜进g里杀公主?”

    沈约知道这事是自己想漏了,到底还是经验不足,但嘴上便宜占惯了,还是忍不住辩驳两句,“要是师傅回来了,不是做不到”

    “住口!”沈持风答得斩钉截铁,“你师父的存在是家里的秘密,也是你的底牌,你要为这点小事就掀出来吗?”

    沈约不答,不论怎麽奸诈,他终究还是个十八岁的半大孩子,“不出头是不想被利用,出头是不想被要挟,都退到这一步了,他们还是不管怎样都要推我上去,维茨国到底是怎麽想的?”

    沈持风摇摇头,“就算你猜到些什麽,放在自己肚里烂掉就好,不用说出来。而且,这事不是他们做的。”他顿了顿,清臒的脸蒙上了一层y霾,“他们想要的是你能切实影响应国朝政,你懂吗?不仅仅是接近权力中心,而是要掌控它。”

    沈约手脚寒凉,“掌控?满朝权力不过陛下手中草芥,要掌控的话,这是要逼我政变?”

    沈持风眼光深沈平和,“若是有人逼你政变,你要如何做?”

    “怎麽逼?”

    “沈家在江南的势力早给陛下拔得一干二净,如今沈氏一族老老小小几百号人都在京师,还需要什麽威胁?”

    沈约皱眉,“可是当今朝政稳定,皇帝身体又好,政变败了,你们仍是一死。况且,他们能得到什麽好处?就凭著京都政局大乱?”

    “而且,凭什麽倒霉的总是我?”沈约总觉得自己很倒霉,“爹啊,你当初实在不该那麽风流的。”

    这爷儿俩当真狂妄到了极点,心中便似无父无君,就这麽在自家书房讨论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安生跟一宁守在门口,真恨自己多长这双耳朵,听到那许多不该听的y私事。

    ,过了一会儿,还是沈持风先打破僵局,不过老爷子明显不想重提旧事“这个事儿先放一旁。廖家对此次指婚保持沈默,但任晖意见好像很大,照理说圣旨未下,沈任两家联手也应该能成,但我怕的是,不想你娶公主只是任晖个人的想法,任老爷子只怕不是这样想的。”

    “比起用任蔻笼络我,做驸马能更直接地达到目的,让我远离权力中心比放我在身边更安全。刚好现在太子对任蔻有意思,所以任老爷子毫不犹豫地甩掉我。”沈约语气平静,却有著一丝难以察觉的激愤之情,任家老头比他更狠,说著多麽疼爱孙女,不过跟养猪似的,既然早晚要杀掉,之前总是要喂肥一点。

    沈持风点头,目光却似嘲弄,自家儿子手把子虽狠,骨子里却仍是个温柔的小男人,在处理任家的事务上,情面未免留得太多了些。

    “万能的任老爷子也不是没有弱点。”

    沈约很是怀疑,“那个老孤僻有弱点?别说是家累啊,这点我们也一样,没占到便宜。”

    沈持风摇头,向他挥挥手,“回去喝碗莲子汤歇著吧,明儿还要去太常寺任职。这事我会处理。”

    沈约看父亲一脸疲惫,心下也自难过,有大腿可抱虽然爽,但关键时刻还是要倚仗父亲的力量,累他c劳,多少有点伤他自尊心。

    “你莫多想。我说了,只要圣上不下旨,不是什麽难事。”

    直待沈约离开书房,沈持风才长舒一口气,“看来你还没完全弄清楚。非得是你的原因。”

    “不,他猜测的方向很对,只是苦无证据。”一个青衣小厮不知从哪凭空冒了出来,面容平常,身材普通,正是街上见过十次也记不住的类型。

    沈持风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你总算回来了。这次不告诉安仁?”

    青衣人沈默,废话,他俩同样了解沈约,聪明脸孔笨肚肠,做个杀手刺客还可以,却g本不是y谋构陷的料,若知道他回来了,只怕什麽难题都是暴力解决,再不肯动一分脑筋。

    “安仁那几个朋友呢?”这两天府里宾客赢门,道贺的拜帖接了几百张,跟安仁最亲近的那几个除了任晖却都没来。

    “林蓬认为少爷骗他,拉著锺聿宁在怡情阁喝酒,至於范府,异常沈默。”

    沈持风点点头,心下了然,“心眼子还浅了点,不足为惧。”

    青衣人想说的他又如何不知?沈约之所以得以与这几人长年相交为友,是自身隐藏得够深,而今剑已出鞘,锋锐直逼人眼,那几个心高气傲的孩子如何能受得了?但教他说,锺家那小子不错,现在估计就头脑清明了,林蓬太傲,但早晚能醒过来,至於范希诚,他以为没人知道范府的那点心思?也不知道掂掂自个儿斤两。

    晖小子他倒是颇为欣赏,爽朗旷直,跟安仁天差地远的x子,也不知怎麽就看对眼了。安仁这两天忙著愁自个儿,估计还不知道任晖在外面也自头疼。也罢,一并帮他了了。沈持风对青衣人开口道:“代替任晖驻守的是束青?”这次却是真正压低了声音,几近耳语。青衣人却腰也不弯便听得一清二楚,“是。”

    “他有几个儿子?”

    那人对答如流,仿佛早有准备,“长子战死,次子束子佩年纪合适,又有战功。”

    “喀尔喀人安静太久了。”

    “是。”

    “两边处理好了,不要有大的伤亡。”沈持风顿了顿,“我想维茨国也会愿意送个小人情。”

    “赏赐或是和亲,少爷这边算是解决了,但任家那边”青衣人和沈持风对对方心思极是明了,故而话未说全,沈持风便已了然,“不,两边。”

    他不再说明,平素严肃的嘴角却泛出了一丝笑纹,藏在长须之下难以察觉,青衣人却敏锐地发现,那是近似小男孩恶作剧成功般的顽皮。“去看看一宁和安生吧。”

    青衣人还在惊诧於沈尚书那个天真表情,听到此话,用力甩掉心头疑惑,应了下来,“谢了。”

    沈持风心下好笑,高兴便高兴,犯得著挂张棺材脸吗?

    这几年皇帝囤积国力,把女儿都卖光了,如今事到临头,公主人数明显不够用,皇帝还不至於为了他这老钱篓子冷落军方。至於任晖那边,有了束家,圣上还会让太子娶任蔻?

    权衡之术,上位者一向很了解。

    沈尚书未出口的话,两条街外的京都府中,却有人帮他补全了。

    跟儿子吃晚饭顺便聊聊天,是很多父亲最愉快的时候,尤其当这个儿子还很能干。所以这一向是范家父子每月逢一五的保留节目,但今日里这两人心情明显并不甚佳,小桌上三菜一汤,都是范母亲自下厨,二人却几乎没动。

    “任家权柄太大,圣上早想削一削。无奈任家人太过能干,战功显赫为人低调,圣上总也找不到充分的理由。要是普通官员早就自请削权,任家却是声势太盛,已成骑虎,只能上不能下,家里有人在疆场厮杀,总得有个稳定的後方,所以任家不能退。”

    范勤抿一口酒,又吃一口菜,才幽幽叹出:“一个稳定的朝堂,和一个强大的任家,这就是任老狐狸的弱点。”

    若是廖相爷或沈尚书在此,定要吐一口老血,装腔作势了这麽半天,就得出这麽点结论?无奈在场的只有范希诚,他很崇拜父亲,所以很尊重父亲的意见。

    越春府尹虽只是三品官职,却是个极难坐的位置。而范勤不仅坐了,而且一直坐得很稳,不得不说,这得归功於他的政治智慧。

    范希诚认为父亲见事肯定比他明白,而且这件事他已经无法单独处理了。

    范勤心里却并不轻松,廖家和沈家那两只狐狸要是知道他现在是何处境,只怕会活活笑死,被自己的儿子逼著想法儿娶公主,当真不自量力。偏偏儿子总觉得不是京都府在娶媳妇儿,而是他范侍郎,将来还会是范尚书、范太傅、范宰相之流。

    “诚儿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在官场这麽三四年,你难道不知,做了驸马,仕途就再难j进?”

    范希诚却很是固执,“那是状元郎做驸马。我已经入仕,圣上有意收入中书,不可能为此便下了我。有了公主,日後范家才会更稳固,不然在京都府这风口浪尖的板凳上,谁都能吞了我们范家!”

    “你当你是哪g蜡烛,朝堂没了你不亮?”范勤对儿子的幼稚嗤之以鼻,“g廷最忌的就是外戚,你若娶了公主,便是外戚。况且怡情阁那个小丫头,你想怎麽处理?”

    范希诚大是惊慌,“爹!”他原本想著先迎娶公主,过两年再考虑盟鸥的问题,或是直接将她放在外宅,总不教她与公主正面冲撞,所以一直没跟父亲说。没想到父亲早已知晓。他定定神,“这不是什麽大问题吧?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范勤大怒,一巴掌拍得酒水四溅,“你以为你是沈尚书当年?我告诉你,世上最不可小觑的就是女人!你想把公主和窑子里的女人放在一个院子里,发生了什麽龌龊事,你教为父怎麽跟陛下禀报?”

    “她不是什麽窑子里的女人,盟盟在怡情阁只是个丫鬟,又不卖身,况且她现在是沈约妹妹,入了祠堂拜过香的”范希诚咕哝著,气势却弱了下来。

    范勤“上面传来风声,皇上要将公主嫁入沈家,太常寺协律郎的任命书也下来了,这是已经定下的事儿,你就别再乱动心思。皇室血脉,不是我们老范家能高攀得起的。”

    而还有两家,对於这件事的态度出奇地一致,或许因为他们的掌权人都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上面那位发出的明确警告:老人们,该退了。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沈默,并且悄悄地将自己的底线又往家门口挪了一点。

    本章完结

    下回预告:第六章、演武场虎将结好,苏生家心思各明

    第六章

    第六章、演武场虎将结好,苏生家心思各明

    又是一个宴饮夜。

    照说很是无聊,而且沈约最近已然喝了不少,但他不得不去,面子上一层皮扒拉下来,这京都能勉强到他的人并不多,睿王世子算一个。

    李瑞宁是个没什麽野心的人,他老子王爷坐得挺稳,他也打算继续做下去,如此而已。但这一点却恰合了沈约脾胃,他从出生起便畏畏缩缩瞻前顾後,不敢出头不敢入仕,为的就是不让他人钳制自己的人生,瑞宁世子的选择,刚巧便是他想要的。

    搞清楚身世,避免不明不白地送命,保护好父母,这三件是他目前想做而且必须做的事,归结为一句就是他要让自己目前的荣华富贵生活不被任何人改变。

    协律郎除了象征意义,实际上就是个闲差,太常寺是皇家安置纨!子侄的地儿,当今圣上有意思的很,凡是国老耆宿之类的重臣推荐家中子侄,统统丢进太常寺,来一个吃一个,来两个吃一双,导致沈约第一天上任,便发现自己身边都是闲闲无事的贵族子弟。做了半月官啥事没有,就每天在府衙里喝喝茶吹吹牛,午饭吃公家小厨房,到点下班,然後一起去南市之类的地儿玩耍。

    他和同僚感情不错,吃喝嫖赌都略陪著去,既不让显得自己不合群,也不干什麽太出挑的事儿。北方边境的骚动转移了朝廷的注意力,一时间上上下下都在忙北疆战事,他的婚事也得以暂延,别人都道他心情不佳,他却暗自欢喜,然而也更深刻地体会到母亲的话,他目前的位置不过是陛下手里的一把沙,一丝微风也吹得散。你看现在,陛下一张圣旨,沈家下一代的位置架得空空,父亲多年经营尽成泡影,一样他也用不上。

    只有军权,才是天下最强大的力量。

    暴力解决问题,永远是最快的。

    虽说偶尔想到为了他的婚事边境人民付出的惨痛代价也会稍微愧疚片刻,但总体说来,沈约是个目光短浅的人,只能看到眼前三里地,也只能护住这麽多。

    所以他并没有假惺惺地为自己的罪孽忏悔,而是决定今晚去苏宝生家吃夜宵。

    他得早点解决自己的婚事,踢掉驸马这块挡在自己面前的大石头。沈约这麽想著,却有意无意地放走了心中一个隐著的念头,他面前的石头,可不止准驸马身份这麽一块。

    他盘算的是,就跟比骰子押大小一样,廖谨修押在任家,父亲押在束家,这都是为了解决眼前的局势,而有父亲的保证作为底气,他可以想的稍微长远些,这一注,他押在苏宝生身上。

    苏宝生是正辉二十一年的武试榜眼,和任晖同年。输给任晖倒不是因为他无才无力,而是少了个当将军的牛爸爸。任晖当时年少气盛,自认赢得不光彩,私下又找苏宝生打了几场大架,终於把他揍成了猪头扬长而去。这笑话常常被沈约拿来说嘴,范锺林三人听得耳朵出油,後来一日绿橙楼碰到,大家便相熟起来。

    禁军负责守卫g城,是京城唯二的两支军事力量之一。京都守备师被任家整成铁板一块,他自是c不进手,苏宝生却是寒门出身,在朝中无所凭依。对军方的渗透,沈约决定从这位憨直汉子开始。

    只是他没想到,难得的旬假,那几人竟也都窝在苏宝生家。

    一见那几人他便愣了下,自己想到的事,别人难道想不到?趁著苏宝生还是棵小苗的时候拉到自己这边,是个人打的都是同样主意。沈约在心里大骂自己猪脑袋,却一脸无辜地望著一众磨刀霍霍的好友。“宝生好,海路好,希诚好,世衡好,任晖好,大家别生气,大家听我说。”

    谁理他?一干人等y笑著向他靠近,范希诚刷地关上门板,任晖第一个动手,林蓬紧随其後,两人一左一右两记老拳,打得沈约面皮发麻不知五方,抱了脑袋直窜,新科进士的形象荡然无存。还不解恨,任晖自知手重,抓了他右手,招呼著林蓬和锺聿宁又补了几拳。

    “宝生!你要放任他们在你家杀人啊!”沈约惨嚎著要逃,无奈被任晖拿住的右手挣脱不开,任晖凝了脸,随他叫去,“打!打坏了没关系,沈叔云姨那我去说。”

    他进门时苏宝生一家正围在桌边吃饭,见他挨打,苏宝生的母亲妻子都拽他,要他去劝劝,他只坐在那抱著女儿看戏,又好气有好笑,听沈约叫得委实惨烈,才站起来不情不愿地拉开任晖,“还敢叫?你不该打?要不是你小子还记得秣秣生日,老子第一个带头把你扔出去。”

    好容易任晖放了手,沈约抓著右腕哭爹喊娘,“打人不打脸,你们y啊!十三衙门也没这狠啊?当这大理寺地牢呢?没审就用刑啊!”

    “还用审?”林蓬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想到考前希诚还那麽放心不下,文体书法这个那个地嘱咐了你一大堆,我都替他觉得寒碜。你小子,骗人不打草稿啊,还一骗那麽多年!──世衡,你是学律令的,你说他该不该打?”

    锺聿宁略作思考,冷脸道:“合法不合情理,家法惩戒无妨。”

    “靠!”沈约大叫一声,他好容易撑著墙才站起来,再打就废了!锺聿宁平时话少,大家都服他,他都这麽说了,这帮子人今天不打死他才怪。“枪手啊,我找枪手的啊!带小抄!写在袖子内侧!我爹找人的!作弊没听说过吗?”

    “做你的大头鬼弊!”苏宝生一通臭骂夹枪带b地砸下来,“一开始我们都不相信,希诚还怕你作弊作得过火,特意去崔大人家拜访,人崔大人说你半个时辰就写完了文赋,策论考到一半就睡著了,他在你身边亲自看的卷面,不是你写的才有鬼!抗拒从严,兄弟们给我接著揍!”范希诚重重点头,又是当x一拳,揍得沈约佝下腰捧著肚子鬼叫。

    林蓬走到他跟前,盯著他那张脸左看右看,恨不得就地给他印上个大黑轮。“哥几个等你解释等多少天,快一个月了!任晖上门几趟?我现在知道他上次走前干嘛打你了,太没义气了你。”

    “不会试我也能继承爵位,又有绿橙楼的抽成,谁想做官啊?上班烦得要死,同僚各种无趣,r吃到撑酒喝到吐,你当我想当这二蛋的王八羔子吗?”沈约气得跳脚,抖著嗓子翻开衣袖,“你们看,全青了!一群野人!”说著嘴巴扁扁,几欲落泪。

    任晖最看不得这套,当即不耐烦起来,“沈约你有点男人样没有?把你那副孬种样给我收起来!”

    沈约当场蔫了,心中郁闷非常,同样的招数,晴弓使就管用,他耍就恶心,人和人的区别怎麽就这麽大捏?

    锺聿宁凉凉下了判决,“装蒜博取同情,罪加一等。”

    “好了好了”,苏家嫂子实在看不下去,“宝生啊,你也给秣秣和小雪做个好榜样,别动不动就打人,武趴趴的没地吓坏了小孩子。”

    “扯淡吧。”说到这个苏宝生就来火,“要真有谁能吓住那小子就好了。”苏宝生一儿一女,苏秣云名字虽然文雅,x子却不随是当教书先生的外公,自能爬起就爱同猫儿狗儿打架,娘养的鸽子尾巴给他拔的j光,有了妹妹以後更是会欺负人,两个小子合夥将家里整得飞狗跳。偏偏老婆老娘都护著,想赏顿皮鞭炒r丝还得把儿子带出门,於是秣秣现在一听到阿爹要带他去逛庙会就跑

    “爹爹爹爹,报告!”苏映雪小手举地高高的。

    “说!”苏宝生拉起沈约,回头看著女儿。

    “苏小雪!不许你说!”一直不说话的小寿星苏秣云此时霸王本色一展无余,从凳子上跳下来,单手叉腰作势要打,只是妹妹在阿娘手里,这才敢怒不敢言。

    苏映雪有恃无恐,朝哥哥做了老大一个鬼脸。难得捞到一个反身的机会,怎麽能轻易放过,当下拖长了嗓音,“哥哥怕──”

    “我知道!”一个可怜兮兮的声音响起。众人此时看苏家两个宝贝斗法看得热闹,早忘了沈约,看他举手,任晖立马掰下来,“没你说话的地儿,你还没审完呢。”

    “诶,让安仁说说看嘛。”林蓬笑嘻嘻地c嘴。刚刚打了蛮爽,他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

    苏映雪睁著圆滚滚的眼睛,惊讶地问道:“你也知道?”沈约凄苦地点点头,心道为了拯救你阿约叔叔的屁股,秣秣你就牺牲下吧。他以一种同情的神色看向苏秣云,罔视他求救的眼神,毅然决然地向他老爹出卖了他,“你儿子怕任晖。”

    “是吗,秣秣?”苏宝生很是诧异,他说儿子今晚怎麽这麽乖觉呢,吃饭时大气不敢出,看到沈约被揍也不敢笑,原来还有这一层。任晖确实凶,煞气也重,但也没来家里几次,怕他未免有点奇怪。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苏秣云,那娃娃也不吭气儿,只梗著脖子,用无限悲愤的眼神盯著妹妹。

    大家又望任晖,任晖偏过头,似乎在回忆什麽,“别问我,没想起来。”

    林蓬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脸揶揄地看向沈约,“你怎麽知道?莫非是你小时候的经验之谈?”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的确,很有可能啊。

    沈约默然不语,伸出手臂让苏家嫂子推药酒,这怎麽说,难道要说任晖是个连小孩儿都打的正义使者吗?苏秣云见大势已去,也跟著低下了胖乎乎的小头颅,承认是有这麽一出。此时最得意的就是苏映雪小朋友,终於可以向告诉爹爹哥哥干的坏事,哦也明天的芝麻糖是她独一份的喽!

    沈约听著小雪添油加醋地宣传他们的恶劣事迹,再感受到身周众人s来的鄙视眼神,觉得还不如接著被打呢。他们不过是抢别家小孩儿的蹴鞠场地而已,任晖出门来逮他,刚巧遇到,顺手就一人揍了一顿

    任晖听得有趣,这事儿他早忘了,不过的确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锺聿宁方才一直没说话,只站著看热闹,此时掐指一算,有点痴呆地看向任晖,“彦升啊,你连四岁半的小娃儿都揍?”

    任晖愉快地点头,“再来一次,我还揍。”

    以沈约为首的一众小土匪惊恐地望向任晖,自觉人生无望。居然有人比他们还无耻

    苏宝生看看任晖,又看看儿子,忽然豪气干云地一挥手,“任晖啊,我算服了你,从今天起,我儿子就交给你了!”

    “啊?”这也转得太快了点

    “就这麽决定了。”苏宝生哈哈大笑,“来,秣秣快给任老师敬酒。”

    任晖皱眉,“宝生,我是说过秣秣长大了带他打仗,但这也太早了点吧。”开什麽玩笑,他可不想当n爸。

    苏宝生脸顿时拉了下来,他脾气一犯,指著任晖鼻子就骂,“你三叔是太子的武道太傅,我儿子请不起你三叔还请不动你吗?你自个儿算算那年我挨了你多少顿揍,啊?还上我家来要打架,扬言不打就杀光我家,现在我把儿子送上门给你打你还不愿意,啊?”

    任晖听人提那段少年糗事就气不打一出来,闷声道:“好好,随你,只要不怕儿子被我打死,你就送到任家来。”他这辈子拢共也就干过那麽两件傻事,偏生就被拿住不放了。

    苏宝生转怒为喜,“这才像话,姑且饶了你。教不好的话再找你算账。”说著递给苏秣云一杯酒,拍拍儿子脑袋,美滋滋地道:“秣秣,去敬师父酒,给师父磕头。”

    苏秣云哭丧著脸接过酒杯,走到任晖身边,战战兢兢地道:“苏秣云给师父敬酒磕头。”他虽只有七岁,又怕任晖怕得要死,但终究是武将之子,磕完三个头,一双小腿颤啊颤地总算是站直了。

    任晖喝下一杯酒,受了那三个响头,肩膀上一下子有千斤重,看戏的好心情早就无影无踪,“我跟三叔一向不睦,现在倒是佩服他地紧。那麽多学生,个个家里都不是好对付的,也亏他应付得来。”

    锺林等人原本在鼓掌称道,听到这麽一句,不禁哄堂大笑。林蓬拍拍秣秣的小脑袋,“从今儿起就要跟著任师父了。上战场怕不怕?”

    “不怕!”这句倒是答得响亮,苏秣云充满期待地看著自己未来的人生导师,“老师叫我打人,不会被打!”任晖听到此话心中不愉,依他脾气,当场便要骂,然而身旁却有一只手捏住了他衣角,他低头一看,却是沈约,他轻轻摇头,任晖心下一软,再看那孩子虎头虎脑,自己原本也很是喜欢,想想还是算了。

    教训徒弟这种事,就留到四下无人时再做吧。

    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众人心头一口恶气已出,又有任晖收徒这麽件喜事,在这种时候,除了沈约,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范希诚眼中的那一抹异色,更加没有发现,从刚刚起,这位平时颇为噜苏的老好人一言未发。苏家嫂子帮沈约推拿过,又将药酒装了一小瓶给他揣著,便招呼众人重新吃酒。沈约苦笑摇头,被塞了那麽好些拳头,晚上吃的都险些吐出来,现在浑身酸痛,哪里还吃得下饭?

    其实沈约进门时他们就吃得差不多了,隔了这麽老大一会功夫,饭菜早凉了,苏家嫂子还待再热,林蓬忙拽住她,“不用啦,菜这麽多,肚子早吃得发撑,我们说说话就回去。”“那哪成?”他夫妻二人同时开口,苏宝生与妻子相视一眼,对众人道:“哥几个难得一聚,今天谁都不准走,这不比从前那屋子,还怕没房间给你们住?”范希诚微微一笑,“听宝生的,那嫂子且温两壶酒来,咱们今天不醉不归。”苏家嫂子笑著应了,让n妈领了老太太和两个孩子回房,自行去厨房温酒。

    “不是吧”沈约简直想晕过去,“还要喝一顿?”

    林蓬怪笑一声,“那是,而且上来就罚你。”

    沈约佯作害怕,心下却有些异样,刚刚他便注意到,一月没见,林蓬竟是瘦了一圈。他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那位美人下属,晴弓是怡情阁情报头目这种事,林中丞肯定不会告诉儿子,尤其在她离开之後,而她本人现在又在自己的庇护下活得好好的,那林蓬这麽憔悴是为哪桩?

    “对了”,任晖忽然反应过来,“我们可都是带著寿礼来的,你空手来贺寿算怎麽回事?”

    思绪被打断,沈约很是不爽,任晖这不识相的,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我不是送了吗?这麽好的老师,那小子还敢嫌?”

    任晖一乐,难得地没反驳,苏宝生却不高兴了,“喂,你别老那小子那小子地叫我儿子行不?”

    “是是”,沈约叹气,“现在你们都是我爷爷,我是孙子行吧?我喝酒,你们自便。”这麽毫无凭据地瞎猜也没用,一会儿直接问算了。他这麽一分神,便感觉胳膊上一凉,一条袖弩皮套便落在了任晖手上。他心下微震,“喂,不带吃我豆腐的啊!”

    任晖笑著抛给苏宝生,又回到座位上,“刚刚抓著你的时候就出来了,这种小玩意儿给孩子防身还不错,你留著逮兔子啊?”

    沈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很贵的!老子舍不得送人自己戴一下可以吗?”

    “的确j巧,而且这是连弩!”苏宝生研究著那套袖弩,失声惊叫。兵器方面他是行家,就连素来对这些东西没兴趣的锺聿宁也瞅了一眼。

    沈约贼笑著点头,“还是苏哥识货,薄筒j钢打造,三枚连发。只要好好练习,即使是小孩子也能放倒一个一流高手。”

    任晖也瞧了两眼,“为求轻巧才只放三支吗?”

    沈约摊摊手,“这玩意儿我可不懂,从南市淘来哄孩子的。”

    南市?任晖顿觉事有蹊跷,将箭筒拿过来仔细察看。苏宝生也断然否决,“不可能。这东西如此j巧,用的又是军中制造特级锁子甲的百炼j钢,既轻且韧,不像是民间之物,但这制式又的确不是军械处的。”

    沈约皱眉道:“我只是觉得秣秣那麽想带兵打仗,会喜欢多个保命的武器。卖给我的老头就是个摆地摊的,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他。”

    “在哪个位置?”

    “就在上次去飞雪楼的路上。”

    南市和j良弩箭,真是匪夷所思,任晖回忆著那晚和沈约从南市回来的情景,他并不怀疑沈约,但他对兵器向来敏感,要是有摊子肯定记得,况且弓箭可以四处贩卖,连弩却是违禁物事,私下贩卖是免不了的,但南市那些卖稀奇古怪玩意儿的小摊小贩却没这大胆子。想了半天毫无头绪,他看沈约,“年糕摊子前面後面?”

    沈约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不记得了,回来的时候他摊子好像撤了。”

    也难怪,那天发生了那麽些事,谁还顾得上逛街。看著沈约微微不耐的神色,任晖皱眉,也就这不知轻重的主儿。

    发现话题转到了一个很诡异的方向,林蓬有些奇怪,“哪有那麽麻烦,无非是军械所的人偷卖钢材。南市龙蛇混杂,是个销赃的好去处,依我看,那老头可能是家里有人在军械处,或者自己就是个偷儿。”

    锺聿宁点头,“而且为了运作效率,应律里对於南市的管理含糊地很,要查到当晚具体情况也很难。”

    任晖反复摆弄著那套小弩,他心头疑惑比在场诸人都大,军械处虽然一直是常铮平在把持,但任家门生故旧遍及军中,这块自然也有其消息来源,军械处产品的制式,即使是正在研究的,他们都心中有数。这套东西连自己都未见过,可不是什麽偷盗国帑之类的小问题,而是这朝堂里有人在养私兵。

    “宝生,在你家墙上添两个洞不介意吧。”苏宝生平日行事略嫌鲁莽,此时却知道兹事体大,任晖职位身份高他太多,他也不敢随便c嘴,只默默点了点头。任晖将袖弩装到手臂上,拉紧皮扣,沈约见他仔细,心下暗叹自己对於这些事真是十足的门外汉,还没容他多想,“夺夺夺”三声钝响,正是箭头入木之声,任晖和苏宝生离座到廊上察看,诸人也好奇地跟上,而在看到廊柱上整整齐齐的三个小黑点时,骇得一时噤声。

    “这下可好,连个窟窿眼都没有。”苏宝生chu浓的眉快拧成一团了。任晖也自无言,绕到廊柱背面,果不出所料,一前两後,三g小箭的箭头整整齐齐,险些破柱而出。

    留在那边的只是洞眼而已。

    范希诚和林蓬都有些莫名其妙,他俩是地道文人,一时还没看出什麽门道,只知道弩箭力道极大,却不懂个中奥妙。苏宝生解释道:“速度,周围木材裂缝极小,这说明弩箭的速度,也就是机簧的力道极其惊人,现在军中用的连弩,最多只有它的三分之一。”

    范林两人震惊已极,任晖苦笑,“你可给秣秣送了份好礼。”任氏一族弓箭传家,他苦修多年,对弩也连带著有几分了解。现在居然有人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又在这当口流出市面,如果被维茨国或是喀尔喀搞到手,大规模配备在骑兵上,北疆的战事恐怕要告急。

    饶是沈约x子散漫,还是收起玩心,正色道:“你可得好好收收他x子,不然这东西不能交由他用。”

    沈约这话,大家却是明白的。秣秣这孩子x格刚烈掘狠,将来若是闹出事来,身上备著这东西,难免误伤人命。

    “沈约说得对,不能给他。”苏宝生果断决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东西,送给任晖更合适,防身的话,这东西在身上更不安全。”

    沈约点头,依然锋利雪亮的箭头,“还是给你吧。孩子还小,你却总能用得上的。礼物的话,我另备一份就是。”

    任晖将他手拽下来,“不知道有没喂毒”,说著手上劲力微吐,将那三支纯钢小箭从廊柱里震了出来。他转向苏宝生,“不是我贪心,但这东西不能给你宝贝儿子,我得交到父亲那儿。”苏宝生晓得事态严重,连忙点头,沈约眼中光芒乍现,心下却不免有些可惜。

    林蓬心头沈重,喟叹道:“没想到今晚弄出这麽大的事来。”他虽不通军务,脑袋瓜子却好使,已经看出其中关窍。作为军方,任常两家自是一致对外,但在朝堂上也常常斗法,如今常家整出了这麽可怕的杀器任家却一无所知,不得不说是任家的失败。

    何况,私铸武器,囤积养兵,这是灭九族的死罪!

    边疆的事务尚未解决,京中的平衡却要被打破了。

    “不能。”在这众人皆沈默的时候,范希诚忽然冒出来这麽一句,“你不能收秣秣作徒弟。”

    任晖的脸上露出一种很怪异的神情,他当然也想到了这点,任常两家齐名,任家这些年虽说在疆场占尽上风,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一直负责军械处和南澧边界的常家却得以养j蓄锐。如果常家下去了,五路边军的势力便会出现严重的倾斜,新兴的束家g底毕竟薄,此时,作为任家未来的掌门人,京都守备师师长的亲侄子,他和禁军统领的关系太好,未免有点犯嫌。

    任晖有个很大的缺点,十四岁第一次出征时便因此挨过二十军棍。那时他为自己麾下一个扰民的副将向父亲求情,他挨过军法後,父亲曾目有重忧地告诉他,公私不分明,将来会吃大苦头。

    可他现今仍是一样。所以他傲然又亲切地向范希诚摇了摇头,不打算把说出来的话再收回去。不接受建议是一回事,对范希诚的观感是另外一码。几个好友中他和范希诚最疏远,倒不是有什麽大矛盾,纯粹x格不合,他到底是惯於沙场征战、大口喝酒大块吃r的豪迈男儿,看不惯范希诚这种朝堂上心思算计没玩够,平日里也谨慎小意的个x。

    没想到今日他却是第一个发现事态、并且提醒自己的人。

    “彦升若是坚持,明儿朝堂上,我免不了和林叔一起,参你一个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范希诚留下这句话,向苏宝生微一欠身,转头离去,留下一脸惊愕的众人和还没回过神来的任晖。苏宝生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若说是关心朋友,这事真闹大了,任晖和自己都要倒霉,范希诚究竟是怎麽想的?

    只有沈约嘴角带著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范家,站队了。

    任沈二府住对门,自小,去哪儿最後都是他们两个一道回家。沈约在外嘴皮子溜得很,人後却是说的少、听的多,偏偏任晖也不是个会讲话的,回家路上,时常便这麽一径沈默著。

    今日的沈默更甚往常。

    沈约伸出一g手指,在长长的围墙上一路划过去,任晖负著双手,不时望一眼天际新月。

    “什麽事都瞒著我,每次都直接抛给我结果,等著我给自己找理由替你解释再原谅你。沈约,我从前以为你当我是傻瓜,现在才发现,我还真是。”

    沈约惊异地转头看任晖,任晖依旧只看月亮,没看他。

    “我总想著等你解释,最後沈不住气的还是我。可就算这样,你也没一分坦诚相待的意思。”

    他惭愧地低下了头,既不想对任晖说谎,也不想做何解释。

    既然真相不能说明,任何解释都是说谎。

    何况他拿不准,任晖是仍然在介意春闱的事,还是今晚的栽赃被他看穿了。说到今晚,沈约就嘴里发苦,一路上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任晖今晚会到,他肯定让安生将计划重新拟过。果然,少了一宁,他俩罗织构陷的水准太差。

    都怪时间太紧,喀尔喀那边应该拖不下去了,就在最近,上面肯定会做出决定,他怕大家的日子过得太安稳,这婚事黄得不够彻底,把束家拖下水不算,现在又来闹常任两家。

    出了这麽大的事儿,常正平大人总得到京都述职,我不能就山,便让山就我。

    只要到了京都,还愁没接近的机会?

    只是这等示好的事儿他没做过,得让老爹居中联系才成。

    想到这里,沈约本就郁卒的心里更是y恻恻地升起一股暗火。原以为自己纵使不能独当一面,处理些地下的小问题总不会出岔子,没想到依一宁的轻功,弄这破玩意的时候居然著了暗算,现在生死不知。

    一宁是他的下属,是尚书府里的人。

    所以对方得为此付出代价。

    一宁的伤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锺,即使将范围限制在小小的尚书府内,他依然有很多割舍不下的牵绊。他有要保护的属下,更恐惧父母被扯进这些事来,虽然明知他们不可能从这趟浑水里洗脱出去,但仍然希望他们能将自己摘得清爽些。

    毕竟,为了护住他,已经有太多不该死去的人死去了。

    要让他们死得值得一些,沈约将心里y晦的一面往下压压,露出他标志x的憨喜笑容,在朦胧的月光下看来,不像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倒像个十四岁的孩子。

    容易被误认为傻子的孩子。

    他不再看任晖,任晖却早已转过头,看他发呆。

    “你长高了不少。”

    沈约一怔,看来任晖今晚被刺激大发了,说话前言不搭後语。他自然不知任晖的心思,随口应道:“是啊,快七尺了。”

    “以前以为你会是个小不点,一晃眼都快比我高了。”

    沈约无言,种族不同不好比较好吗?在中原人看来,任晖已然相当高大。他想了想,抛出一句很老土的安慰,“你长的比我好看。”

    任晖哑然失笑,这点他倒不会自谦,别说军中了,就在京都他也是最出名的美男子。只是他们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吧。

    他在想,豆哥儿出生之前,去西山玩耍回来,他背著小沈约回家的情形,同样的巷子,同样的月光,当年睡在摇床里吐口水的n娃娃却已经长这麽大了。

    都到娶妻的年纪了。

    要说这心口堵得慌的感觉是嫁女儿的老父心态也不适宜,他只是觉得,两个都是自己最亲的、最宠的,但搁一块怎麽就有点不对劲呢?虽说沈约一直就像自己亲弟弟,和妹夫的身份好像也没差,但就是,不习惯啊

    该担忧的是沈约这种万事不和人说的x格吧,任晖自嘲,他莫不是老了,尽想写有的没有的。抛开心头杂念,他揽过沈约肩膀,“哪天过来吃个饭,豆哥儿怪想你的。”

    “嗯。”沈约有些心不在焉,前头就是沈府大门了,他最重要的人都在里面,其中有一个还是伤病员,肋下被穿了一个洞。

    今晚苏家柱子上的那种小洞。

    这种时候,他哪还记得那个被他迷得七晕八素的小姑娘。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某种很缠绵的胶著,恋恋不舍。

    转眼到了任府,任晖拍拍他,转身离去。

    一瞬间,沈约终於理清了自己那点挣扎:总有一天,就像这两座府邸一样,他要站到任晖对面去。

    而且他会。

    沈约坚定地抬起脚,小跑著跨进府门,似乎迫不及待地要摆脱掉对面那座、住著他这十九年来最尊敬的兄长的、府邸。

    本章完结

    下回预告:第七章、隔长街立场各异,细忖量无情有情

    第七章

    第七章、隔长街立场各异,细忖量无情有情

    沈约一回府就直奔後院,此时丫鬟小厮都已歇了,能伺候一宁的只有尚书夫人本人。沈府很少招新下人,现有的几个还是沈持风和夫人从老家带过来的贴身侍奉,所以人手一直有些紧缺。照说这府里是多少人都想进来的地儿,但似乎出於某种原因,沈尚书不太信任外人。

    即使是这样,一位诰命夫人亲自伺候下人,还是有些不合适。

    但房里的三人显然不这麽认为。沈约进屋的时候,沈持风正与安生说话,见他急匆匆闯进来,忙示意他噤声。沈约压低了声音,“怎麽样了?”

    沈尚书摇摇头,安生代答道:“烧退了,但还在昏迷中。”

    沈约心头稍宽,但见安生一脸忧心忡忡,父亲眉宇间也隐有忧色,知道情况还是不容乐观。他不想父亲烦忧,柔声道:“应当无事,我对母亲的医术有信心。”

    他们说话声音极小,坐在床边的叶云慧却仍是听到了,回身看过来,道:“箭上喂的是马钱子,毒x很烈,我实在没什麽把握。”

    沈约牙关倏地绷紧,宽大的书生袖掩盖下,双拳已握得发白。

    任家!

    他朝向父亲,涩然道:“任家我暂时不会动,但是不管您同不同意,飞雪楼,我拆定了。”语气里大有玉石俱焚之意。

    沈持风淡漠地瞥他一眼,仿佛他说了什麽愚蠢之极的话,“真正的强者,强在心志,虽然你的空门很明显,稍微聪明点的敌人也能找到,但你也不用送到别人眼皮子底下去。

    “不管你起先出於什麽原因不碰任家,你的选择是对的,不要一时热血毁了这个局面。”

    沈约低头应承,心里的怒气却怎麽也按捺不下去。他当然知道现在动手不明智,他不清楚任家对他的身世知道多少,而且无论何等情况下,想动军方第一高门都不容易,他那些小手段害得了普通朝臣,却扳不倒任家。但他现在就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别人都欺上家门来了,总要吼两声发泄发泄。

    或许还得宰两只兔子。

    不如此不足以给安生一个交待──还有自己。

    别人如果知道沈约的傻大个形象是装出来的,或许会认为沈约深沈狡狯,必定能忍,可这屋子里的人都知道,他真发起疯来,不会比三岁小孩理智到哪里去。比如第一次得知身世时的狂暴,比如几年前那场春闱。

    沈持风眼角轻轻扫过窗後一抹青色的身影,心中微微叹息,再一次提醒儿子,“亲近任晖,讨好任家,现在还没有翻脸的必要。”

    沈约抿著唇,嘴角溢出淡淡苦笑,他的确不敢动。盗箭一事就是因为他计划不周才被几近失败,若不是一宁身负绝妙轻功,早将x命丢在飞雪楼上了。

    是他害了一宁。

    他走到床边,看见一宁平素沈稳镇静的脸上全是冷汗,面色青白,额上青筋暴起,疼得在被子地下直抽,叶云慧一边拿著手巾替他拭汗,一边担忧地看向儿子。他不说话,轻轻拿起床边白色瓷盘上的黑色小箭,收到了怀中。

    “不会中毒也小心些。”叶云慧淡淡嗔怪,但她太了解儿子固执,也就由他去了。

    沈约对父亲躬身行礼,准备回房,身後却传来父亲声音:“你协律郎的帽子还没撤,不过明儿个恐怕会先调你到工部,公主很快会被送到喀尔喀,这事儿算解决了,但你自个儿也注意些。”

    “是。”沈约态度恭谨,握过箭的手却灼烧般烫起来,自己骄横无状,仗著父亲的庇护任意行事,所以才让一宁受伤,不会了,再不会有下一次!

    一巷之隔。

    任老爷子摩挲著那管三指宽的箭筒,平和道:“不用查了。”

    为什麽?任晖没有问出口,任氏军法立家,任老爷子就是一军统帅,小辈们无论儿孙都只是将领。

    军旅之中,只要服从,无需理由。

    更何况,任晖是何等聪明样人,立马就明白了其中关窍。

    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他问爷爷,为什麽?

    为什麽任家要做出这等几近谋逆的事来?

    任老爷子半靠在床头,边上站著自己最亲的孙子,那颗干枯皴裂的心忽然变得有些沈重,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任晖忙抚著爷爷的背给他顺气,任老爷子摆摆手,拒绝了孙子的好意。“晖儿”,他黄浊的眼里全是疲惫,“爷爷撑不久了。”

    任晖心里一酸,眼底涌起一股热意。他不是个软弱的人,这些年在军中更是磨砺出铁血x情,纵使如今病重的是父亲,他也未必如此伤心。可他是病床上的这位老人一手带大,小一辈中,只有他一人箭法是爷爷亲授。他握著老人枯瘦的手,心里难过已极,但他知道,今晚爷爷既然留下自己,又让自己知道了这麽大一件事,一定是有所嘱咐,他打定主意,除了叛国,其他任何命令都照做不误。

    任老爷子如何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疲倦一笑,“傻孩子,爷爷只是想给你讲个故事,很久以前的故事。”

    任晖点点头,他虽然不知爷爷要讲什麽,但放在此刻说出来,必然是极重要之事。老爷子缓缓道:“你和沈家的孩子这般要好,大概却不知道,二十年前,你父亲和他父亲也很要好的。”看著任晖惊异的面色,老爷子一面咳嗽一面道:“不知道也不奇怪,那孩子自己,想必也是不知道的。

    “二十年前,沈持风和你父亲,是这京都里最有名的两个年轻人,那时两家府邸还没在一起,两人却整日价形影不离,吃喝玩乐看戏逛楼子都一起,你父亲虽然成了婚,你母亲肚子里也有了你,却还是那麽胡闹。直到有一天,他们遇上了一个美丽的异族女子。

    “当时天下局势和今日大不相同,我大应刚刚把南澧打得四分五裂,陛下不愿两面用兵,和北边接连谈判了好几年,终於和维茨国订下了和平条约,然而总有人不愿意战争结束,比如我国和维茨的一些军中高门。

    “所以当维茨国使团到达京都觐见陛下的时候,便有人借机刺杀随使团南来的维茨大公主,妄图挑起战事。没想到,却被你父亲和沈持风救了,少年男女发生些感情故事在所难免,别笑,你父亲也不是一直那麽严肃的,对,事实就是这麽狗血,就跟你想的那样,这是桩三角爱情故事。

    “不久之後,使团开拨,一切自然无疾而终。沈持风照样在青楼鬼混,你父亲却不常去了。大概八九个月後,沈持风忽然说要娶妻,而且是叶蒙的女儿,叶蒙那时已经是禁军统领,位高权重,小慧自己也是京都出了名的美人,跟父亲学的一身好功夫,人又有侠气,京都里的王孙公子对沈持风的运气都极为钦羡,只有你父亲很是奇怪,他比别人更了解沈持风些,自然知道他对那位叶小姐并不倾心。

    “我听说了这件事後,便花了点功夫打听,结果却查出件很有意思的事,几天前,沈府忽然多出来些婴孩的啼哭声──你猜到了些什麽?”

    任晖嘴唇抿得死紧,面色也渐渐苍白起来──自然不会是某个青楼女子,否则爷爷也没必要特地告诉自己,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沈约,是维茨国大公主的孩子。”

    他忽然明白了这些年的很多事情,比如亲近,比如疏远。

    任老爷子凝视了孙子一会儿,目光里隐隐有失望神色,“你还忽略了很多,比如时间。”

    “正辉六年!”任晖脱口而出,“那年维茨国皇帝暴毙,年仅两岁的太子即位,皇太後和摄政,右贤王认为此事与应国有关,亲率三万大军直逼我应国边境。”

    老爷子微微颔首,“当然和我大应有关,那皇帝是你二叔一箭s死的。”

    “二叔?”任晖今日接收了太多讯息,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怎麽会是二叔?”父亲、甚至三叔都有可能,如果二叔立下那麽大的功劳,怎麽可能至今未受封赏?

    老爷子随即替他解惑,“你二叔那时候在维茨做密谍。旁人总以为我看重你父亲,喜欢你三叔,其实最重要的任务,我一直都是交给你二叔的。”老人很坦诚,因为他面对的是任家将来的统帅,作为统帅,就一定要了解下属的特质。

    “炜棠行军布阵不行,身手却是你父亲这一辈里最好的,而且心思细腻,适合做暗处的工作。他在维茨,明面上的身份是我大应商会的首领,本来只负责打探一些普通密谍拿不到的消息,但当时的维茨皇帝才干出众、野心勃勃,一面与我大应交好,保持贸易往来,一面屯兵储粮准备战事。问题是,我说了,那时南澧之战耗费了太多国力,陛下不想在北面轻起战端。眼看著维茨要成为我大应的心腹大患,老任家自然不能闲著吃干饭。”

    意即要打可以,得是我们揍人家。

    “至於你二叔为何不能封爵,那是我向陛下奏请的,当时风声正紧,何况暗杀总不是个光彩事。”

    任晖心下了然,最主要的原因,只怕还是爷爷需要将二叔留在自己身边,这麽一说,沈持风的选择就很能理解了,“和平时是风流韵事,一交战,沈约的身份便成了天大的危险,战时被发现敌国皇家血脉,定是要好好利用,沈家也会因通敌卖国而全族诛灭。”

    而爷爷的沈默则更好理解,二十年前的那场大仗,终是因维茨国皇太後召回右贤王而没打起来。任家满门皆在军中,军方的地位,终需用开边拓土来巩固。

    沈约的存在,使任家掌握了这场战争的绝对主动权。

    他忽然又想到一点,惊异地望向爷爷,老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终於还是悟到了些什麽吗?任晖喃喃自语道:“维茨国将孩子送来,自然不是为了让他们父子相认怪不得,怪不得沈叔升得这等快法,才四十一岁,太子太傅,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老爷子挠挠干涩的背部,闲闲补充道:“维茨人打的好算盘,沈持风爬得越高,能接触到的东西就越多,能培养为维茨在我大应的谍报头目自然最佳,即使不与他们同心,将来这事儿也能掀起惊天风浪,战争时後方朝政动荡,对他们自然有绝大的好处。”

    任晖点头,爷爷的选择很好理解,将维茨皇族掌握在手心对大应好处更大,换俘换地,手里有筹码,各种地下交易都容易开展。

    “沈叔就没想过辞官?”任晖伸手帮爷爷挠著背,想到了另一条退路,“沈叔不是恋栈官场之人,依沈家在江南的力量,足以让沈叔隐姓埋名,过安稳日子。”还有更好用的办法,处理掉那孩子,一了百了。任晖心头一颤,硬生生将这句吞了回去。他驰骋疆场,惨绝人寰的场面见过无数,便是自己手上也有无数条人命,但想到那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婴儿险些被开膛破肚,竟是微觉後怕,手心里有冷汗渗出。

    老爷子却似浑没注意,接著他刚才的话头道:“沈持风这小子,说来聪明其实也蠢,既然惹出这般祸事,便应该杀了那孩子再亡命天涯,当时不走,自然也就走不了了。嘿嘿,文人优柔寡断,终究不成气候。他惦著家门清誉,叶家姑娘过门後才连著犯了两个不大不小的错误,想自污请辞,可惜都给我和他老丈人遮掩过去了。当初找叶家小姑娘,原本是慌不择路,要找g最chu的大腿抱著,没想到弄巧成拙,走也走不了了。维茨那位太後虽是个妇人,脑子却好使得很,他们在上面没人,五六品的小官里却掺了不少钉子,送几个人情给沈持风还不容易,要不是他自己强自压著,只怕这宰辅的位置也早就换人了 。”明显很享受被孙子伺候的感觉,老爷子的语气甚至有些俏皮,“当然,我也出了不少力气。既不让他掌握太多实权,又不能让他掉下去,还真不太容易。

    “後来他自己也知道了,如果没有自保的能力,他们只有死得更快,当年知道他和大公主那段情的人很多,说不定那一日便被人捅出来了。有权有钱的话,无论是灭口还是逃命都方便一些。”

    老爷子明显高估了任晖的承受能力,不知孙子已经听得浑身发寒,任晖琢磨著爷爷的语义,心头一片混乱,g本接不上话。老爷子也不急著往下说,揉揉眼角,剔掉指甲缝里的眼屎,叹息道:“人老了就是脏,擦都擦不干净。”

    良久的沈默。

    未完待续

    第八章

    第八章、众才子争锋画舫,诸朝臣契阔谈咽

    请客吃饭这事儿,锺聿宁原本想随便找家酒楼,想著大家能有个说话的地儿,把误会都说清了就好。林蓬却是个好事的x子,哪里肯敷衍了事,特意到西城沈家别院里请出了盟鸥和晴弓,又借了晴弓在行业里的名声租了条越莲湖上最有名的茭白船,当真是雕龙画凤,j致非常。任晖还不怎样,沈约远远一见便知个中有异,越莲湖做的虽是这行生意,湖上两艘母船却长年停泊在港,向不外租,这“白莲”便是其中之一。他心下琢磨著海路也不是笨人,怎麽就没将这情形和自个儿老爹在这风月场中的威望联系到一起?

    更奇的是,另艘母船上也是红烛高照、灯火通明,虽还没见人影,宴饮的架势却摆得十足。时近六月,暑意渐起,越春城偏北,虽不算太过难熬,湖上却也是热气蒸腾,而这两艘画舫上却是风荷暗香、一脉清凉,盛冰的盆子四处搁著,宛若那些贵重的冰块不要钱一般。

    任沈二人到达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码头没有行人,明显是早已戒严,对面那艘“清角”舫周围满是军士。“什麽人有这等阵仗?”沈约大奇,“京城四少,范林任廖”今儿个有四分之三都聚在自己这桌上,为免事情闹得太大收拾不了,自己连睿王府那位瑞宁世子都请来压阵了,却不知那船上还能请到京都哪家的公子哥儿。

    任晖早认出那边站岗的是京都府衙役以及京都守备的兵士,不由得皱起眉头,沈约看他面色不愉,忽地福至心灵,“该不会是东g那位又玩微服私访?”飞雪楼一事之前他未并见过太子,只是想到能让迟君和秦枫作陪的人不多,才大胆猜测,没想到这才半年功夫,又有幸私下再见。

    早该猜到了,不是朝臣家的公子哥儿,自然就是皇家的那位。

    任晖淡淡啐道:“这麽大的排场,微服个屁。”

    他出身虽贵,却一直居於行伍之中,面冷心慈,最是疼惜军士。知道守在那艘明晃晃的画舫外的士兵嘴上不敢说什麽,心里却个个在骂娘,他们被逼著在外头站岗,船上的贵人们却能在凉风里坐拥美人。

    沈约也不劝解,憨憨一笑,掰著手指头开始数起来,“太子的话,大理寺和鸿胪寺那两位肯定要来,廖相虽是天子门生,廖谨修却是太子近人,一定要到的,无怪乎防卫如此森严,虽然不及皇g,却也快赶上飞雪楼了。”

    任晖明知他话中有刺,却也并不点破,只继续帮他算著:“礼部崔岩恐怕也会来。”

    沈约一脸单纯无辜地问道:“太子请客,枢密院不来人?”

    任晖轻轻摇头,“胡副使和顾副使都是聪明人,不会来的。”

    沈约恍然明了,太子结交朝臣陛下固然喜爱,然而对太子笼络军方意图掌控军权可是大大的不喜爱,所以太子对军方不仅不能刻意亲近,还得可著劲儿撇清,看来咱大应朝这位皇帝陛下对於军方的控制果然严厉非常。

    人未来齐,画舫仍泊在港口。今日做东的名义上是锺聿宁,来的最早的却是林蓬和两位姑娘,故而任沈两人刚上船便见林蓬半拥著晴弓,在八仙桌旁吃著小点,说著闲话。沈约面色不动,内里却暗自叹息,心道海路这顶帽子的颜色可委实不咋地。几人中他们情分最佳,锺聿宁忙著应付几个舞女的侍奉,林蓬也不来招呼他们,打个手势,自有秀美佳人前来伺候。

    任晖是第一遭在画舫上吃酒,颇有兴致地环视四周,只见虽雕梁画栋而不显繁琐,船泊的位置也极讲究,湘妃竹的帘子细细卷起,透过镂空木窗可见波光潋滟,暮色中远山淡水,宛如画卷。今日人来得不多,虽租了大船,却只用了一片花厅。但便是这一片花厅中,倒有九把沈甸甸的楠木椅子,椅背上金丝游走如细篆,桌上搁著剔红望月图十格小盒,里头是江南细点,盛酒的沈香木雕山水杯色泽古旧,当是前朝旧物,盛的酒更是二十年的竹叶青,浅碧色的酒浆如美人明眸荡漾整个布置竟比g中还讲究三分。任晖见惯奢华场面,仍是看得咋舌不已,连连摇头。林蓬放开身前佳人,微微一笑,“彦升莫恼,这船可不是我家造的,越莲湖是京都最大的销金窟之一,自然要豪阔些。”

    任晖按捺下心头不快,淡淡一哂:“我倒不是气你豪奢,只是佩服这造船之人的手笔。家具如此,船身的木料可知,无怪乎此船吃水极深,今日虽有微风,船却丝毫不见波动。”他顿了顿,“今日不能让世衡付账。”

    林蓬莞尔一笑,“卖了他也付不起啊,晴弓与越莲湖的彭老板有旧,友情价。”

    任晖面色稍霁,晴弓见状浅浅笑起来,剥了粒莲子到林蓬嘴边,“为你省钱,职责所在。”

    任晖自与林蓬说话,沈约却盯著他身旁晴弓。晴弓平素待人温柔中有戏谑,亲切里有疏离,用这看得吃不得的调调拎足了男人胃口,今日却是极大方地展露笑容。沈约定睛细细打量,发现她显然是仔细妆扮了一番,一袭素白长裙上绣青莲数朵,将绽未绽,和髻上一支粉彩缠枝莲纹发簪相映成趣,莹白的耳垂上是银丝缡纹坠子,整个人清媚里透著贵气,坐在幅巾青衫的林蓬旁确是一双璧人,但若换成任晖那身蛟纹紫衫,无疑更为相配。

    沈约被那霁红石绿的柔美色泽一迷,眼中闪现一丝怪异神情。晴弓犯了个战略x错误,这般打扮便不该坐那样位置,任晖可不会像自己这样,盯著好友的心上人猛看。

    正当他心里算计时,锺聿宁好容易逃出了几个小姑娘的纠缠,得空道出心头疑问:“你们注意到对面那艘船了没?”

    林蓬轻笑不答,沈约接口道:“想忽视也很难。”

    他现在需要个实诚人道破大家心中的疑问,而锺聿宁不巧正是个实诚人,“我不懂,按理说太子要在那边上请客,彭老板断没有胆子将这青莲租给我们。”

    沈约面容困惑,望向任晖,任晖却似乎全没注意到晴弓和沈约的视线此时都投向了自己,只顾著与怀里佳人打趣,沈约晓得他虽悍烈,平日里仿佛无法无天的模样,但一直秉持军方不干政的原则,对朝事一概不理,知道没法逼他开口,只得自言自语道:“希诚和宝生这时还没到,莫不是有什麽事儿耽搁了?”

    “宝生会来的。”任晖简简单单一句,却颇有力度,锺林二人给沈约撩起来的心绪顿时安定了下来。沈约肚里暗笑,任晖这话的言外之意不可谓不明显,看来他虽不理政事,却还是对范希诚的反常反应留了个心眼。既然有心调查,最近范希诚和贺府走得这麽近,当然也瞒不了他。

    军方若是真想打探消息,自然比正经朝臣迅速地多。

    “也对,京都守备师都来人了,禁军搞不好也得出动。”林蓬眉宇间似有疑惑,“可范伯纵使忙著,也忙不到希诚头上啊。”

    沈约一双小眼笑得眯起来,这火烧得不错,再加一把柴吧。

    “忘了跟大家说,希诚升官了,现在是右侍郎。”

    林蓬奇道:“哪来的消息?世衡怎麽没听说。”

    沈约老实交待:“我昨儿个调到了工部,希诚的调令还没下来,但部里人都已经知道了。”

    “哟呵!”林蓬又惊又喜,“本以为希诚升得已是极快,没想到安仁你也出息了!在哪个司?”

    “河运司。”沈约有些窘迫,白胖的脸颊抖了抖,眼里难得现出几分羞意。

    林蓬长大了嘴,真个吓了一跳,从协律郎到河运司虽只升了半级,待遇可天差地远。晴弓正给林蓬剥莲蓬,闻言也是暗自心惊,河运是肥得流油的差使,多少人魂牵梦萦的金盆子,她早知刮地皮的大计少不了河运一环,只是没想到少爷居然亲自出马。任晖哑然失笑,“沈叔真有本事,多少人求爷爷告nn想进河运衙门,你倒好,闷声吃猪r。”

    依他们交情,原本无须拐弯抹角,反正任家也不是什麽清水衙门。沈约一径地笑,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他的愉悦心情。众人闲话间,几抬上品大轿趁著暮色行向这越莲湖畔,不一会儿,又有几位大人物乘车而来,後面跟著几匹高头大马,应是军中人物。

    任晖与诸人闲聊了几句,又跟怀里美人儿说了些顽笑话,便向沈约使了个眼色。他耳力最好,远远地就听到车马声,沈约佯作不知,自顾自与佳人调笑,任晖瞪他一眼,起身向众人道:“虽说不请咱们,该有的礼数却不能缺了。”锺林二人早想出去迎了,能面见太子,这是何等的荣耀!然而文人清名,总不好谄媚太过,听任晖这麽一说,登时找著了台阶,!!地赶著下了船。沈约暗自齿冷,将不自觉上挑的眉角向下扯了一点,跟著慢吞吞地上岸。

    原来怎样的傲骨,在皇权面前也就是绕指的棉花。亏他还有所希冀,全是妄想。

    若有日那位皇帝陛下要对付他,这些朋友定是第一个冲上门抓人。

    迎面而来的轿子不下十顶,太子这次并非暗访,淡黄的小轿周围是六名内廷带刀侍卫,而後头的车马随轻车简从,却也都标明了家徽,廖迟秦崔几家都在他们意料之中,而之後的两顶栗色小轿上赫然绘著范府的家徽!

    未有一语通知,范希诚的轿子就这麽出现在了太子一行的队伍里!

    “好一个弃暗投明的范希诚!”林蓬低低骂道,晴弓忙捂住他嘴,拉他退後一步。锺聿宁虽没说话,一向清明的双眼却黯淡了几分。只有任晖,一反常态地保持恭谨,垂首立於道旁。沈约摆出恰到好处的惊异和愤怒,心中却暗暗冷笑,刚刚跑得比谁都快,现在又在装什麽清高。十年寒窗苦只为卖与帝王家,太子和朋友同时请客,陪太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抱上廖府和太子这两条极chu的大腿,锦绣前程指日可待,有什麽问题?没想到几年下来,林蓬仍是这麽幼稚。

    世衡却明白了许多。

    当然,最清醒的还是任晖,依旧是任晖。

    这清醒基於任家对皇族的纯忠和对自身实力的绝对信心,所以他们不觉得屈辱,也无需逢迎。这种忠诚不会因为对上位者的不满而改变。沈约暗自叹息,熏天权势、忠犬态度,无怪乎他老爹老妈旁敲侧击软硬兼施也要自己保持和任家的良好关系。

    不过无妨,消灭任家极其艰难,这他早有心理准备。

    他终於意识到,不管任晖知道多少、作何态度,都不可能影响到任家的忠奴立场,既然任老爷子是知道一切的那个人,任家的存在便成了自己最大的威胁。

    他不指望能一举吞下任家,只希望能同时挑起皇族和任家、任老爷子和任晖之间的矛盾,双管齐下,在这张庞大的中制造出一丝裂缝来。

    正如沈约的判断,任晖很清醒,所以范希诚的所谓“背叛”他并不如何生气,苏宝生领著禁军布防也在他预料之中。他所想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老实人锺聿宁刚刚提到的:为什麽太子今日会毫无征兆地在这越莲湖畔请客?为什麽明知太子租了清角,那个所谓的彭老板还敢把这白莲租给他们?为什麽这附近戒备如此森严,他们上船却无人拦阻?

    一直留意观察他的沈约觑见他难看脸色,知道任晖见事极明,已经找得了事情的关窍,可惜个中原因他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知道御史台清正廉明的林中丞是天下最大的妓院老板的人最多只有十个。

    知道这位林中丞手下有著庞大的消息和军事力量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而知道这位天下最大的妓院老板和军火商已经归顺了他小沈公子的人,只有一个。

    就是小沈公子自己。

    连晴弓都不知道,她以为放她平安脱藉是沈约和林中丞的一笔交易,却不知她这位前任老板早已“弃暗投明”。

    沈约一向自惭自己策划y谋的能力不如一宁,但今天这出,他自己都很得意。

    他现在只期待,任家的杀手胆子千万要大一些。

    轿帘掀开,一身淡黄色服饰的太子殿下雍容地下了轿,一抬眼便看见任沈等人站在码头迎著自己,太子的心情不错,虽说这是应有之义,只是以任晖如今的权势,这种尊重正是他所需要的。

    任沈锺三人抢先行礼,林蓬犹豫了一瞬,跟著拜伏下去,太子微笑道:“今日本g也是出来游玩的,无需拘礼。”伸手扶起,又道:“早听闻京中才子以任林范廖四人为首,今天廖公子和范侍郎也跟我一道,不如大家并作一船,也好切磋一番诗文之道。”众人连道惶恐,却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欣喜之意,唯有沈约肚里骂娘,他倒不是心疼租船的银子,只是他花了这麽多力气造出这个局,可不是为了和廖谨修那兔儿爷一起吃饭的。

    与任晖不同,他这人一向最小心眼,他才不管太子爷要吃哪家天鹅r,廖谨修既然敢摆他一道,他就要y死丫的。

    他也不想想,若不是廖谨修那一场赌局,他哪能名正言顺地入闱大考呢?虽说这迁怒有些蛮不讲理,但年轻人岂非就是不讲道理的?

    不一时,後头的轿子也纷纷停下,两艘船中众人也知道太子到了,赶紧出来迎著,太子瞅著晴弓嫋嫋婷婷地福下去,眼光一亮,沈约肚里暗道不好,乖乖龙的东,晴弓可是他要放到任晖身边的大杀器,若是被太子要走了可怎麽是好?再转念一想,这可是大应朝未来的主子,两相比较,还是攀太子毕竟划算。何况太子也是一表人才,这买卖怎麽算也不亏。於是无视晴弓幽怨的眼神,沈约麽指和中指搭了个圈儿,小指朝著太子微微一弹,示意她著力讨好。

    一群人站在两艘船之间,正准备进去叙话,又有辆马车缓缓行了过来。

    太子好奇回头,心想还有谁架子比自己还大,到的比自己还晚?

    众人也望了过去,只见马车上下来了一位富态的公子哥儿,神光内蕴,举止从容,他并没有穿著表明身份的服饰,但众人自然认得出来,不免有些意外。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睿王世子李瑞宁,睿王爷不理政事,只这位世子也颇为闲散,该上的朝上,当请的安请,不该理的闲事却绝对不理,只喜种花弄草,从不与朝臣多打交道。是以他地位虽清贵,又是年轻一脉,太子却并未想到要著力争取这位堂弟的支持。

    世子环视众人,微微一笑,先对太子行了一礼。

    太子连道意外,以他为首,众人连忙对世子行礼。

    虽说沈约假假也是个前准驸马,但这里都是年轻一代中最金贵的人物,g本没他讲话的地儿,於是他保持著此时最该保持的沈默,静候世子开口。世子心中暗诽,你母亲要我扶你上位,你倒好,死不出头,尽让我难做,他也不加解释,走到沈约面前笑道:“死皮赖脸地拖我出来吃酒,怎麽现在却变成了锯嘴葫芦?”

    他语气不客气,神情却好生亲昵,便似多年老友一般。众人喔了一声,俱是心中暗惊,这沈约好大本事,居然连睿王世子也请了过来。沈约却暗自叫苦,那麽多帮忙的法子,李瑞宁却偏偏要把他往前台上推。

    他不知如何应答,只好摆出惯用的痴呆笑容,唯唯诺诺地应承著,“外头没冰热得慌,大家要不要先进去?”世子一愣,旋即笑出声来,好你个沈安仁,无能子弟样扮得十足,当真是唱念做打样样来得。向太子一躬身,并上了那艘清角舫。

    太子发了话,沈约这边自然早招呼著姑娘们换船,一不顶事的舞女犹自傻愣愣地问:“那我们准备的菜怎麽办?跳舞的行头也搁在船上。”沈约水晶心肝,哪里见过这种笨蛋,顿感无语,一抚额长声叹道:“太子爷还能饿死了你不成?”

    白莲清角两艘船布置几乎全然一致,船上服侍的姑娘水准却明显有别,虽都是美人如玉,这边的却明显受过特别训练,个个温柔静默、目不斜视。

    船行,宴起,姑娘们安静无语,开始为各桌上的客人布菜斟酒,下头歌舞也演起来了,只是虽说经过了特训,但面前这麽多年轻的公子哥儿。姑娘们地心中依然止不住地紧张,斟酒的诸女是清角舫上的,还不怎样,沈约从船上带来的那些舞女却都是面色苍白、姿态僵硬。

    海路他爹训女人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沈约自是了解自家下属的演戏本事,暗道装得不错。他再瞧一眼坐在太子身边的晴弓,果然也是下颌内收,手腕发抖,表情含羞带怯,活生生一只强抑惊恐的小兔子。自己的运气真是极好,沈约对晴弓的表现十分满意,此女如斯聪慧,日後外头黑锅狂罩,枕边y风暗吹,假以时日,何愁任家不倒、大事不成?

    他却不知这些女子并非作假,而是真吓得不轻。他自己生於皇家,虽自幼活在惊险恐惧中,骨子里却从未有过对皇族的敬畏。这京都里他最忌惮的,还是任家那位老爷子。

    本来在这花厅当中,有身份和当朝太子平视说话的,就只沈约一人。

    妙的是,尽管对自己的真正身份还稀里糊涂,沈约却敢趁著低头喝酒之际小眼乱瞄,观察那些新贵们的神情,看得另一桌的任晖是心惊胆战。他是公侯之尊,身份超然,虽谨遵礼节,却并不多麽担心遭人诟病,而锺林沈三人今天是无论如何也没资格坐在这里的,倘不护著他们些,一旦出了什麽差错,日後在这京都里就不用混了。

    不止是锺聿宁等小官儿,就是廖谨修秦枫等人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本计划将今日聚会做成本年轻一辈崛起的象征,而睿王爷和任晖的参与,既是意外之喜,也让他们十分心惊,尤其是沈约与睿王世子的交情更出乎他们意料。

    今日得到的信息太多。

    而心思细密的几人,更是在猜想任晖在邻船上请客的目的。没有人怀疑到主人不是任晖,在他们看来,沈约就算有了睿王府的支持,比起军方第一高门任家,还是不够看的。至於其他几人,他们g本未加考虑。

    沈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负责防卫的是京都守备师,船上撂著任家长孙,这时候太子若出了什麽小小的安全问题,这失职的罪名是板上钉钉。再玩场行刺太子的话,足够让任家被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当然,他不会把事情做得这麽绝。他也知道,狗急跳墙,真把任老爷子逼急了,对方铁定会把自己维茨贵族的身份抛出来。

    他只是想削弱一些皇帝对任家的信任,给接下来的削权找个适当的理由。

    沈约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体察圣意了。

    如果太子选在绿橙楼或是洪春楼请客,或许还难以安排一些,但越莲湖夜景之美却是沈约转了十七八个弯送到太子耳边的。而今船立湖中,四野无人,岸上兵将援救不及,岂不是天造地设的刺杀之地?

    他相信自己的属下可以闹出一场大乱子,也相信维茨人不会错过这个混乱的机会。他更希望,任家的刺客趁著这场浑水来一把火中取栗。

    他们非来不可,因为他已经连著旷工五天,g本没出过家门。

    这场中尽是文臣,有能力援救太子的只有任晖一人。

    但他和太子同时遇险的话,任晖会先救哪一个呢?

    他也想知道答案。

    隐隐的,沈约压下那一丝期待。

    开弓没有回头箭,难道事到如今,他还在给自己找一个对任家留情的理由?

    今天这种场合,自然不好意思一开场便吆三喝四地抱著美人讲荤段子,尤其是太子爷刚刚还说要切磋文道,一时间只见四周无白丁,交谈必引经,沈约心里叹息一声,低头继续喝酒,暗道幸亏这才五月中,天气不是太热,不然这什麽劳什子宴会上又不敢抱美女,还要听酸词儿,再被暑热一蒸,真要变成醋溜土豆丝了。

    尤其是林蓬和锺聿宁二人似乎真被这大阵仗吓到了,一个放怀喝酒,一个闷头吃菜,除了太子爷问到自己时吟诗一首,竟没个抬头的意思。沈约此时满怀兴奋,早顾不得林锺二人先前的谄媚行为,只想找人c个科打个诨,放松一下过於活跃的神经。所以看他们紧张反倒有些内疚,林蓬不说,那就是个放浪形骸的浪子货,自己把晴弓往太子身边送的时候就料到他要发作,但锺聿宁这小子好歹也是个六品小官,怎麽仍是一句好话不会说?不会拍马屁也就算了,被自己这麽一闹,这乌纱只怕都有危险。

    文人酸,才子大酸。今日四大才子俱在,虽有一个喝著闷酒,毕竟还剩仨,任晖向来不耐这等场合,只象征x作了两首便罢,可到底还有两个无耻烂货,沈约肚里暗诽,再看场中范廖二人你来我往,那叫一个文辞飞扬好句迭出,当真是颂扬共马屁齐飞,赞歌与狗腿一色,只听得太子小龙颜色大悦,连连点头。见太子心情甚好,廖谨修大胆建议,“沈尚书惊采绝豔,虎父无犬子,沈公子既是今年榜眼,文采必是好的。何不让沈公子赋诗一首,以助酒兴?”

    他这话说得很是得体,瑞宁世子上桌後就未曾提起沈约,众人还在琢磨著如何相待,已经忽视了他好一会儿,刚好找个由头与他亲近。自然也免不了再赞一番新科状元廖公子的温和谦让,文采斐然。瑞宁世子更是微笑点头,乐得看戏。

    可惜他这番好心沈约却并不怎麽受用,爹那老狐狸要与廖家亲热,他可不是廖公子手里的面团。沈约这人表面上做足小丑模样,心气却是极傲的,哼哼哈哈半天後竟然自承才学不及,宁愿罚酒三杯也做不得诗。廖谨修面上无光,大是不愉,他两次给沈约铺台阶,前次为任家,今次为世子,没想到那小子总也不领情。当即冷笑道:“都说沈叔和云姨是不世出的人物,没想到安仁兄这般不给家门长脸,难不成真如传闻所言,只是借父余荫的二世祖?”

    这话说得尖刻,场面一时有些冷,廖谨修一口一个沈叔安仁,自是扣紧了私人挑衅,而非朝臣相争,沈约知他激将,眼光一冷,面上却不动声色, 笑容可掬拱手称让,胖胖的娃娃脸上赘r微抖,一副好声好气大阿福模样。

    但还是透出了骨子里那点y冷煞气。

    廖谨修不以为然反以为辱,任晖这边也是一样的火气满x,若放在从前,他定要好生修理廖谨修一番,借机让沈约大出风头,然而今时不比往日,是以才忍到现在,但此刻眼见沈约受辱,他终是按捺不住,沈声对身旁世子道:“可否借纸笔一用?”席中论身份他属第三,正坐在瑞宁世子下手,世子早想看这场热闹,笑吟吟地向跪坐身後的亲随一摆手,立即有纸笔奉上。任晖大笔一挥,随即抛出一张墨迹淋漓的六尺长宣。那亲随能跟世子出行,自是个机灵应变的,当即高声念道:

    骥子跼且鸣,铁阵与云平。

    汉家嫖姚将,驰突匈奴庭。

    少年斗猛气,怒发为君征。

    雄戟摩白日,长剑断流星。

    早出飞狐塞,晚泊楼烦城。

    虏骑四山合,胡尘千里惊。

    嘶笳振地响,吹角沸天声。

    左碎呼韩阵,右破休屠兵。

    横行绝漠表,饮马瀚海清。

    陇树枯无色,沙草不常青。

    勒石燕然道,凯归长安亭。

    县官知我健,四海谁不倾。

    但使强胡灭,何须甲第成。

    当令丈夫志,独为上古英。

    此诗一出,满座皆惊,先前那些“夏月扬明辉”“泰岳山峰盛泽长”之辈不免落花流水,便是范希诚刚刚的“卑枝拂羽盖,修条摩苍天,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也差了好大一筹。太子连声赞道:“言壮而情骇,当真将军霸气!彦升文武双全,当真不愧才子之名!朝廷有此良臣,是我大应的福气啊。”有人领头,众人自是赞叹不迭,廖谨修虽小声批了句“不避危仄,有伤清雅之调”,诸人却都佯作未闻。瑞宁世子则是微笑颔首,颇为打趣地看著任晖,心道这明显是你行伍中作,你要帮沈约找场子,却搬出自己诗作,未免太假。

    任晖鼻子哼哼,淡淡道:“此乃彦升初赴边关之时,安仁送别之诗,虽是幼年旧作,但彦升一时记不起其他,廖公子先前品评沈叔惊采绝豔,安仁家学渊源必有大才,此诗应该也当得起。”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投向沈约的不再是等著看笑话的眼神,而是充满不解和震惊的目光。今次大考虽消解了部分沈约的恶名,然而众人成见已久,总以为沈家父子联手科场舞弊,加之沈约高中後一直无甚亮眼表现,更是加深了这一印象。再看这诗,当真当得起陛下“锋发而韵流”的点评,何止锋发而韵流,其雄壮豪迈之处又岂是一般文人比得?较之今日诸诗,譬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言其高洁也。

    而更有好事之人掐指一算,发现果如任晖之言,此诗便是沈约十二岁上所作。十二岁能写出这等诗来,这沈约莫不是个天才?

    幸好老沈家已经有一位天才,所以众位公子的心理防线比较高。几位x情较直接的,更是摇头晃脑、击掌而歌。沈约一声干笑,心中大窘,这明明是任晖出征後他写著玩的,哪里是什麽劳什子的送别之作?任晖从他书房里偷诗不算,居然还当著众人面抛了出去,这让他日後如何还有机会韬光养晦?

    他一面欠扁地扼腕叹息,一面故作腼腆状,向太子那桌拱手致意。

    反正这名嘛,总是要出的,早死早超生,前次科举没出够,那就继续出吧。

    这麽想著,任晖得意的笑容也就不那麽可憎了。

    但沈约虽然皮厚胃大,却也架不住众人酒杯和溢美之词的轮番轰炸,当敬完又回过两桌人时,他的脑子还撑得住,肚皮却快爆了,连道酒力不支,在美人儿的带领下上後舱找茅厕去也。

    本章完结

    下回预告:第九章、一钩新月试剑影,越莲湖暖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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