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重生于康熙末年(雁九)第149部分阅读
完结 重生于康熙末年(雁九) 作者:肉书屋
“吏部?”曹闻言,不由地睁大眼睛,急问道:“是有了父亲大人地调令?”
讷尔苏点点头,笑道:“正是,升任礼部左侍郎。既体面。又轻省,倒是个荣养地好差事。虽说织造缺如今还没补。想来年内也能上京了。”
庄先生在旁也笑道:“四喜临门,今日当放炮竹贺喜。”
历史再次改变,曹只觉得鼻子发涩,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欢喜,高声唤人,道:“预备炮仗,放个几万响,好生听听动静!”说完,又使人往二门传话,叫预备酒菜,要留讷尔苏吃酒。
讷尔苏摆摆手,道:“一得了信儿,就往这边来了,还没回王府。改日再喝,今儿要赶紧回去,同你姐姐说说,也叫她欢喜欢喜。”
曹只觉得心里堵堵地,欢喜到极致,竟是带着几分说不出地感伤之意。
听了讷尔苏如此说,曹便没有多留,亲自送出府去。
大门外,门房小厮们已经从库房取了鞭炮,“噼里啪啦”地放起来。
几串鞭炮齐响,真有些震耳欲聋的感觉。
少一时,大门前渐渐地布满火药的浓烟,红红的炮衣散落一地。曹看着眼前的一切,脑子里一幕又一幕,都是康熙四十八年上京后的种种。
说是长子的职责也好,还是穿越人的独立也罢,这些年来,遇到什么事,曹只能自己扛起。
在午夜沉寂,曹也会扪心自问,自己这般劳心劳神,所谓何来?
却是自己也不晓得,是因为想过安逸日子,还是因为想照顾能照顾的人。
没有谁是佛祖,自私之心也有。那就是想要坦然、想要无所亏欠地生活,想要心里能得到安逸。
这世上,最难偿还的,就是父母亲恩。
听着这震天地炮仗声,在这一刻,曹突然发现,就算父母已经老迈,就算他们不足以庇护自己,但是也使得人不由地产生依赖,驱散了那种一直挥之不去的孤独……桐苑,上房。
初瑜坐在炕沿上,悠着摇车。喜云同喜彩两个,坐在炕边的小杌子上打络子。
初瑜看着两人手指翻飞,心里思量的,却是喜云同喜彩两个的事儿。当初陪嫁地八个侍女中,如今四个在这个院子当差。
喜烟同喜霞比初瑜小一岁,今年十八。喜云同喜彩,一个比初瑜大两岁,一个比初瑜大一岁,如今都过了二十,该是放出去许人地年纪。
她们两个都是打小服侍初瑜的,主仆之间感情颇深,初瑜自是舍不得她们出府。
初瑜想起此事,心里就琢磨着,是不是问问这两人,可有相中的人。要是没有的话,就看看前院该娶亲的几个,能不能挑出匹配的来。
这炮竹声隐隐地传到内院来,大人还好,动静不大,并不怎么在意。孩子却是不经动静,天慧不由地“哇哇”地哭了起来。
初瑜忙将女儿抱在怀里,轻轻地哄着。喜云、喜彩也撂下手中的活计,有几分糊涂。
这不是年不是节,又不是娶亲中进士的时候,怎么就这大地鞭炮声?这边看书。听到曹项所说“笔帖式”的话,曹硕将手中地书一撂,脸上现出几分惊喜,道:“真的?大哥真说了,不催着我考举人?”
曹项点头,笑道:“大哥方才亲口所说,弟弟怎么会蒙三哥?只是三哥到底年岁小,先好生调息几个月,转年往八旗学堂里上两年学,再补了差事去当差。”
曹硕听了,惊喜万分,高声道:“添香,添香,添香!”
随着应答声,进来个身形高挑的丫鬟,先给曹项俯身见过,随即问道:“三爷,什么事儿,这般急?”
曹硕指了指书案上那些书,道:“赶紧给爷收了,锁到箱子里,都……”他原想说“都扔了”,但是想着明年进学堂,还是要学四书五经这套,便道:“都搬得远远的,别让我瞧见,我闻了这书墨味儿犯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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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游龙舞 第四百五十七章 做亲
方家胡同,董鄂宅邸。
用完晚饭,静惠扶着祖母在院子里遛弯。到底是上了年岁,加上这大半年添了不少毛病,觉罗氏不如先前硬朗。
溜达两圈,觉罗氏便住了脚,扬起头看着院角的石榴树。红红的石榴已经熟得咧嘴,看着很是喜庆。
石榴寓意多子,自己却只剩下个孙女在身边,觉罗氏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静惠见祖母不说话,道:“祖母,再过几日是药师佛圣诞,孙女陪您去进香?”
觉罗氏拍了拍静惠的手,道:“孙女婿是二房长子,年岁又不小了,听着那意思,是想年内迎娶的。进了十月,怕是要过彩礼,你也该预备些针线活了。”
静惠早年针线不离手,但是活计都在董鄂府那边,发生了变故,自然早就顾不上,现下也不晓得哪里去了。
这边忙着照看祖母,她针线做得不多,原是打发沈德寻铺子卖的,后来都曹颂都给买回来。
听祖母说起婚期,静惠红着脸,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觉罗氏看着孙女,不由生出几分愧疚来,道:“如今祖母身边儿就剩下这么个旧院子,却还要做养老之地。要不然的话,给你的嫁妆上填几个瓦也是好的。”
静惠听了,忙摇头道:“祖母,他……是好人,并不嫌弃孙女孤寒……”
觉罗氏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曹家也算是大户人家。孙女婿又有好几个兄弟。你要晓得。咱们旗人家,在家里做姑娘尊贵,做媳妇却是难为。倘若嫁妆丰厚,吃穿用度都不沾婆家的,说话倒也能硬气些;要不然的话,若是妯娌间分出高低立下来,那少不得要受些闲气。到底是要过日子,万事当忍,对婆婆恭顺些。待有了孩子,就算是熬出头来。”
静惠听着祖母的教导。心里却是不好受。毕竟要留祖母一人在这边,老人家已经是八旬年纪,身边再无亲人。如何能使人放心。
想到这些,静惠问道:“祖母,倘使……倘使那边太太是好说话地。那孙女接祖母过去侍奉可好?”
觉罗氏听了,不禁摇头。道:“怎么尽说些孩子话?就算祖母老了,毕竟是董鄂家地人,为何要到曹家养老?况且你是新媳妇,进门就要做规矩,孝敬婆婆的,哪里有侍奉娘家祖母的道理?往后不在祖母身边儿,你当好好爱惜自己个儿。你好了,祖母也就再也没有所求了……”
同董鄂祖孙两个的离愁别绪不同。曹府这边当真是喜气洋洋。
因怕搬家的话。江宁那边人手不足,使得父母亲劳累。曹已经使曹方带着两个管事回江宁去料理了。
江宁那边上下人口虽比不得京城这边,但是少说也有七、八十口。要是到了京城,府里却是不宽敞了。因此,兆佳氏便对曹说了,要将东院先捡内宅几个院子收拾了,她好带着孩子们搬过去。
左右那边之前都是住人的,简单粉刷一下墙壁,也就能摆家具。
曹一听,也是正理,省得江宁父母来了,进进出出赶在一块儿,怪乱的。
初瑜晓得公公婆婆要带儿子进京,不胜欢喜,脸上时刻带着笑意。喜云同喜彩两个的事儿,她已经私下问过。
喜云心里瞧上一个,正是曹身边的长随张义。张义是家生子儿,二十多岁,向来眼界高,还没有成亲。说起年龄相貌,两个也相当。
喜彩却是没想过这些,也不惦记婚嫁,还想要再侍候初瑜几年。
初瑜悄悄同曹说了,曹自是乐得同初瑜做月老。
只是这红线也没有硬牵的,曹便问张义自己个儿地意见。张义这小子听了,却是忍不住咧嘴一个劲儿地傻笑。
他向来脸皮也厚,也晓得自家大爷待下人宽厚,笑着说:“大爷,小的心里也觉得喜云好。只是她是大奶奶的人,小地也不过偶尔得见两遭,不晓得她的心意,不敢冒失开口。原想等着今年随扈回来,央求大爷帮着问一问,赶上了姑娘……”说到这里,才晓得失言,讪讪地不在吭声。
他本是无心,曹哪里会同他计较?
初瑜身边的丫鬟,喜云是最得用地一个。平素里老实稳重,处处以初瑜的利益为先,是个很本分可靠地姑娘,曹对她的印象的很好。
如今喜云同张义两个,一个有意,一个有情的,曹自是乐意成全。因此,他便对张义道:“预备老婆本,准备下聘吧,等忙过眼前这阵子,就给你们张罗亲事。”
张义心愿达成,欢喜不已,身子已经矮下去,要给曹行大礼。
曹不耐烦这些,伸手拦住,道:“行了,闹这个做什么?往后好生过日子就是。”
张义还是跪下,正经八百地磕了几个头才起身,道:“礼不可废,大爷虽待下宽泛,小的们也不能给鼻子上脸啊!”说着,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往后可就有媳妇儿疼了,小的也不是光棍了!”
这意思,竟像是没见过女人一般。
曹听了好笑,道:“我怎么记得前院几个管事前两年见天儿地给你相亲,你瞧也不瞧,不是说外头养了一个?如今又像是没见过女人的?”
赵同远在旁听着,听了曹的话,也帮腔道:“别在大爷面前装正经,你那点儿小斤两,还能瞒过谁去?”
“哎呦,我地大爷,这话儿您可别当大奶奶说。这事儿魏大爷晓得详情。不过是做了件好事罢了。一个小寡妇。带着个孩子,在巷子口卖豆腐脑,被两个地痞欺负。小地看不惯,便将那两个地痞教训了一顿。虽说小的平日说话轻浮些,却是没想着去敲寡妇门儿。”张义听了两人地打趣,忙摆摆手,辩白道。
曹看了眼赵同,见他点头,晓得是真地,便道:“与人为乐是好事。只是对方既是这样的身份,你也当避些嫌疑。你一个爷儿们没什么,别连累人家背了污名!”
张义肃手听了。曹方既已经去江宁,吴茂又盯在城外园子,这边府里大管家身边便有些忙不开。曹又交代张义、赵同两个几句。叫他们这些日子多盯着点……
交代完这些,曹刚想要转回内宅。就听到门房来报,道是伊都立来了。
两人是亲戚,又是同僚,伊都立也就没那些个讲究,不等曹出来,就已经疾步走了进来。
看着伊都立穿着官服,满头是汗,带着几分急色。曹不由有些差异。忙问道:“可是衙门里出什么事了?”
今天是曹休沐之日,没有往衙门去。
伊都立喘了口粗气。摆了摆手,道:“不是衙门的事儿,是我家里的私务。”说到这里,他拉了曹的胳膊,道:“孚若,这次,你可得帮衬我一把!”
两人同衙为官两年,曹还是头一次见伊都立这般正经八百的模样。
既是他的私事,那也不好当府中下人,在院子里道起,曹便将他让到客厅来。
宾主落座,伊都立却是有些坐不住,火急火
燎道:“实是没法子,才来劳烦孚若的,千万要帮衬一把才好。”
曹见他如此急切,想来却紧迫事儿,也不同他兜弯子,道:“大人要什么请说,要是我能应承的,那自是没二话说。”
伊都立叹了口气,道:“杨氏的事儿,孚若是晓得地,前些日子她不是有了身子么,我怕外头侍候的人不够使,便从府里挑了两房人侍候。不晓得怎么传到我额娘耳中,晓得我有这房外室,还怀了我的骨肉,定要逼我安置到家里来。杨氏害喜得厉害,说起这事儿,只知道哭,说什么不想同女儿挨脸子,挨欺负,实不敢往宅门去。我不忍心强她,就在额娘那边扯谎拖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谁想不晓得今儿额娘怎么又想起来,已经使了婆子往外宅接杨氏,无论如何今儿要抬人进府。也使人传话给我了,要是今儿不进府,往后在外头生下孩子来,不论男女,都不许往家里带。”
曹听他详细道来,面上不由有些僵硬。毕竟不算是光彩事,不必如此详尽,毕竟是伊都立自己个儿地家事,直接说所求,岂不是更便宜。
就听伊都立继续说道:“杨氏虽不是大户人家闺女,倒是也没吃过苦的。虽说不幸没了丈夫,手上也有余资傍身,都是因我的诚信,才不图名分,做了我地女人。兆佳氏虽说不是厉害人,但是杨氏却怕她占着一个嫡字来压人,说什么也不肯进宅子。我也实在是没法子,她顾虑得也对,毕竟她孤身一个,没娘家依靠。虽说同李家是远亲,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说到这里,摇摇头,唏嘘不已。
这霹雳扒拉的说了一堆,曹也听出条理来,却不晓得这同自己个儿有什么关系。
伊都立唏嘘了几句,抬起头来,对曹道:“孚若,你本是李家地外甥儿,家里又是打南面来的,听说老大人同老夫人也将进京。看在我的情面上,你认下杨氏做个干亲成不?”
前面的还叫话,后头的曹却是听不下去了。
杨氏品行如何,同伊都立两口子感情如何,这些都同曹不相干。毕竟那是人家自己个儿的事,要是看不过去,不看就是。
想要挂个干亲的名分,却是不能。
曹不是自己个儿,这干亲一认,连带着平郡王福晋、曹颖、曹颐都攀得上。
姐姐也好,妹妹也罢,真有这么一位戳在那儿,行止若是有什么差池,那其他人的名誉都保不齐跟着受连累。
虽说伊都立巴巴地望着,但是曹可半分犹豫地意思都没有。
不过,杨氏正是伊都立心尖上地人儿,曹若是直接回绝反倒是得罪于他。因此,曹面上现出几分为难,道:“大人,不是我不帮衬,可这……委实是无法应承。”
伊都立面上果然现出有些不痛快,却是也晓得曹的确是个实在人,不会平白说这个搪塞,可还是不甘心地问道:“怎么应承不得,可是瞧不起杨氏出身商贾?不过是挂个虚名罢了,又不是要你真当她手足似的待!我是想安她的心,抬举她做个二房。挂个你们府,总算使得她能说话硬气些。就算是我内人真瞧不上她,看在亲戚情面上,也好相处几分不是。”
不听伊都立说这个还好,听了这个,曹才想起还有曹颂堂姨母在里头。这样就越发不能应承了,要不在兆佳氏同十三福晋面前,他岂不是要挨埋怨。
毕竟是同衙为官,曹也不愿为个女人的缘故,同伊都立起了嫌隙,思量了一回,道:“杨氏也不算孤身一个,也有娘家人在京,对这个妹子平素也关切几分。既是有亲哥哥在,还需要干亲做什么?”
伊都立头一遭听说这个,甚是意外,诧异道:“杨氏还有哥哥在京里头,怎么没听她提起?”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件旧事来,道:“对了,我怎么恍惚记得她说过有个姐姐……不提我倒是忘了,就是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咱们在前门喝酒……”
第十卷 游龙舞 第四百五十八章 动静
从曹府出来时,伊都立面上没什么,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儿。虽说杨氏之父杨明昌抛妻弃子,不干他伊都立的事儿。但是,想到杨氏的哥哥是曹府的门下,他就有些别扭,觉得抹不开脸儿来。
怨不得每次同曹提到杨氏时,曹要么闭口不言,要么转了话题。
自己当成了心肝宝贝儿之人,是曹家下人之妹,处在曹那个身份,却是不好点评。
伊都立想着方才自己还曾惦记央求曹认下杨氏这门干亲,就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有些臊得慌。
不过,杨氏是李家的远亲,曹家却收留杨家遗弃之子女,这曹、李两家的关系,并不似外界所言的那般亲近。……在骑马离开曹府的时候,伊都立的心里不知为何,想到此处。
满人最讲礼数,最爱面子,伊都立自觉得丢了颜面,对杨氏的偏疼之心便淡了几分。再加上亲命难为,就是母亲发话下来,那他当儿子的能拖延片刻,却是不能驳回。
杨瑞雪过惯了外头的悠哉日子,哪里乐意去宅门里做妾?
伊都立匆匆离去,她还当是他回家去求情去了,没想到回来了,却是变了个人似的。她还想要哭闹,但是瞧出伊都立的无奈,也不敢当众给他没脸。
万般无奈之下,杨瑞雪只能牵着女儿的手,上了伊都立家的马车,回那边府里……
不提伊都立同杨瑞雪两个如何各有思量,就是曹这边,虽说那话挤兑走了伊都立,但是他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李煦向来慷慨,在江南也广有善名,但这世上又有谁是活菩萨?
杨瑞雪是李鼎的禁脔。在李宅住的日子,首尾又有些不干不净。按理来说,对于这样的女子,就算是不屑处置,也当驱逐了事。
要是她晓得了什么不当晓得的事儿,那怕是早就没了性命。
区区一商家女。又是异乡之人,在京城无所依靠,想要怎么拿捏,那全看李煦心情如何、
为何留了她的性命不说,还让她挂着李家远亲地名分?不是曹小人。但还是觉得其中有不可对人言之处。
只是一时之间,让人拿不准到底是什么罢了。
莫非,是李煦色迷心窍,用过了这个女人,不好下手,便任由她京中住着;还是李煦另外用意,想要留个美间在这边?
李鼎已经没了,曹甚是希望李煦老实地安享晚年,别再弄那些乱七八糟的幺蛾子。要不然等到事发,曹家受其牵连。岂不是冤枉。
幸好如今父亲的调令已下,旧日曹、李、孙三大织造显赫江南的局面将被打破。就算李家日后有所妄动,曹家已经回到京城,只要行事谨慎,倒不会像过去那般碍眼。
被康熙批示发回的折子才到江宁没日子,吏部的升迁公文也到了织造府。曹寅实是不胜欣喜。原还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事情已经有了转机。
在欣喜地同时,他心里也隐隐地有些失落。
他生在江南,六岁被送到京城嫡母处养育,而后进宫做了伴读,十六岁为侍卫。父亲去世后,来江南接任织造,至今已经将近三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同京城相比。这边的织造府更像是他的家。
至交好友,马蚤人墨客,在江南的日子,如斯难忘。
往后,怕是再也没有这般惬意心境,要终老京城了。
想到这些,曹寅放下手中的公文。苦笑地摇了摇头。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天地本不全,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之事?
既是想要跟儿孙团圆。又想要清闲自在,随心所欲,哪里有那么好地事儿?
想明白这些,曹寅刚升起的感伤之情也就淡了。
至于御笔亲批,让他举荐织造人选之事儿,他却是没有放在心上。内务府那几个颇受万岁爷器重的郎中,少不得都会列上一列。至于万岁爷钦点谁,那就是万岁爷的抬举,不干他曹寅半分干系。
他没有揽权之心,也怕有了这个嫌疑,引得康熙厌弃。
既是要离开江南,就是割的干干净净才好,要不然举荐了旧日亲信,往后这边有了什么干戈,还抛白不干净。
举荐江宁织造人选的折子送上去,等到了御前,再发还回来,也得一个多月的功夫。这段日子,倒是可以访访旧友,省得日后天高路远,不得相见。
这都是后话,眼跟前儿,最紧要的,是将这个消息告诉夫人。这些日子,李氏既是盼着回京,又怕旨意被驳回,整日价也是有些恍惚。
开阳院上房,李氏坐在炕边,给孙子天佑讲古,不外乎曹家祖上从龙入关那些旧事。
这都是早年见天听老太君念叨记下的,李氏口里讲着,心里却是有些个愧疚。早年,还是在一个府住着,儿子由老太君带着,不在她身边。
就算日日得见,每天晚上她在心里还要念上几回,只觉得惦记得不行。
如今她把孙子带在身边,媳妇那边不是想得更厉害。
天佑听了几句骑马行军的话,却是有些坐不住,翻身下炕,瞪着小腿往立柜边去。在立柜旁边,放着一只竹马。
所谓“竹马”,不过是半截竹竿,上边接了半截木制马头。
这是曹寅为了哄孙子,亲自琢磨出来地小玩意儿。
天佑将竹马骑在胯下,在屋子里转圈圈,边转边道:“驾,驾,骑大马……”
李氏怕他摔到,忙站起身来,哄道:“慢着点儿。仔细磕了……”
天佑“咯咯”直乐,仰着脖儿道:“祖母,往后孙儿要做大将军,打仗去。”说完,又“驾、驾”地骑着竹马,满地跑。
李氏见他奶声奶气的动静。笑道:“你当那个是玩儿呢,你祖父、你父亲都没想过这个,你这做孙儿的,倒是颇有些祖宗遗风……”
刚好曹寅挑了帘子进来,听了最后一句话。开口问道:“什么祖宗遗风?”
天佑刚好跑到这边,一下子撞到曹寅的腿上,小身子往后一仰,来了个屁股墩。许是摔疼了,他小脸一酸,小嘴一裂,就像是要哭的模样。
李氏同曹寅见大孙子跌了,都心疼的不行。李氏忙抄手抱起,揉了揉孙子的小屁股,口中道:“哎呦。哎呦,摔疼祖母地大孙子了,不疼,不疼……”
曹寅也上前,仔细看了,看是不是磕了哪儿。
天佑见祖父近前,伸出两只小胳膊,搂了曹寅的脖颈,却是破涕为笑。
曹寅见孙子亲近自己个儿。心里也稀罕得不行,伸手从李氏怀里接过。他摸了摸天佑地大脑门,问道:“上午都玩儿什么了?告诉祖父,想祖父了没有?”
天佑用小手抓了曹寅的胡子玩儿,嘴里回道:“想了……想着祖父同孙儿玩儿……玩大马……”
曹寅抱着孙子,在手中掂了两下,将他放在脖颈上。
天佑又是觉得好玩儿,又是觉得害怕,嘴里“咯咯”笑着。小胳膊却越发往前搂。小手捂到曹寅的眼睛上,曹寅也笑了,抓了天佑的小手,转过身对李氏道:“吏部地行文下来,升了礼部左侍郎,只等着这边差事交接了,就能上京。约莫着。最迟年底也能成行了!”
李氏听了。欢喜不已,双手合十。红着眼圈,却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曹寅见妻子如此,想起一事儿,道:“你自幼在南边长大,不是嫌京城天干儿风尘大么?这要是到了冬天,可是比江南冷得多,还不晓得你受不受得住。”
李氏侧过身子,用帕子将脸上的泪擦了,笑着说道:“瞧老爷说的,我何曾那般金贵了?冷点算什么,多用两盆炭就是。只要能跟儿子媳妇在一处,别说是冷些,就算是让我吃糠咽菜,我也是欢喜的。”
李氏这句话,却使得曹寅想起去年父子一道进京恭贺万寿的途中,曹在船上说过地那些话。
他的心里,不由警醒。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如今曹家能从江南脱身,阖家平安,已是天大的福气。
所谓富贵,所谓权势,他这半辈子也都经过,看得倒是越发淡了。
儿子也不是招摇的性子,不会主动去招惹是非。但是父子两个往后同在京城为官,还都是堂官,还需越加谨慎才是,省得招惹是非。
李煦看着邸报上面有“江宁织造曹寅升任礼部左侍郎”这条,只当自己眼花。
他揉了揉自己个儿的眼睛,将那一行字重新看过,口中念叨着:“升任。升任!”
说起来,凭借曹寅的资历,升任礼部左侍郎绰绰有余。就是李煦,去年万寿节后,还恩赏了个户部侍郎地虚衔儿。
让人想不到地是,曹家竟然要离开江宁。
从康熙二年,曹寅之父曹玺下江南营造织造府算起,曹家在江南已经五十余年。谁会想到,没有半点动静儿,曹家就要离开江南。
李煦放下手中的邸报,面上却是阴晴莫定,心中生出几分惊恐。是万岁爷要卸磨杀驴,还是曹家自谋从江南官场脱身?不管是哪一种,李煦心里都生出不安来。
曹李两家,在江南也好,在京城也罢,多是被人一并提起。
曹家从江南抽身,那李家当如何?
京城,曹府,梧桐苑。
曹回来后,原想要告诉初瑜喜云地亲事,好让她早些安心。不过,见喜云在屋子里,怕她害臊,他便先没说这个,问初瑜道:“二婶那边预备的如何,小二、小三那边不都是打算十月过礼么?”
初瑜回道:“今儿二婶还说呢,因过礼时要预定婚期,自是想要等着老爷太太来。二婶让额驸往南边再去信问问,看看老爷太太腊月里能不能到京。要是能的话,婚期就定在小年后。要是赶不及,就再等几个月,等老爷太太来了再说。”
曹点点头,道:“如此才好,家里这些年也没什么热闹事儿,要是父亲母亲进京后再操办喜事,也能使得二老乐呵乐呵。”
说话间,喜云已经带着小丫鬟避出去了。
曹看了看喜云的背影,转过头来,对初瑜道:“我方才问过张义了,他那边也像是看对眼了,万分乐意。等忙过这段日子,倒是要记得抽空将他们两个的亲事办了。”
初瑜听了,脸上露出几分欢喜来,道:“如此大善!打我记事儿起,喜云便在我身边,要是嫁到外边儿去,我还真是舍不得。”
曹道:“往后父亲母亲到了,府里人口越发多了,到时还需你多费心。母亲是个好脾气的,你这边也就别太宽了。”
初瑜应了,问起十三阿哥府的寿礼。十三阿哥十月里生辰,这也没几天了。
曹这边的意见,自然是从重,选些既实在,又不招摇的贺礼。初瑜应了,又不好年年送一样地,便想着如何换个妥帖的礼单。
曹心道,这就要进十月,算算日子,圣驾当从热河回京了……
第十卷 游龙舞 第四百五十九章 埋怨(上)
圣驾九月二十八回驻畅春园,王景曾同唐执玉都随行回京。数月未见,彼此少不得一番寒暄。
王景曾还好,同曹不过是君子之交。唐执玉同曹关系要亲近几分,还记得当初在热河时,曹晓得添了个女儿时的欢喜。因此,没见着前,还担心他为女儿之疾懊恼,想着该如何劝慰。
如今,见曹言谈之间并无异样,况且曹寅上京,这眼看着就是父子团圆之喜,唐执玉便安心许多。
两人初到京,还没有回家,曹待两人交代了差事,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等两人走后,伊都立过来,带着几分犹豫,道:“过两日十三阿哥生辰,浮若过不过府吃酒?”
自打那日去了曹府后,伊都立这几日神色之间就有些不自在。曹只做平常,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满或者异样来。
见伊都立主动开口,曹点头,道:“自是要去的,只是那天大朝会,估摸要下晌了。”
伊都立笑笑,道:“既是如此,那天咱们一道过去。”
曹应声,伊都立又道:“浮若,是没想到啊,你家下面的那个点心铺子,如今可算是火了。就是我额娘月初吃了稻香村的重阳糕,都夸了一嘴子。起先,你家开业前送的那些,老人家以为甜,都分给孩子们了。后来,还跟我念叨了,道是有几种花样如今铺子里不见,也不晓得什么味儿。对了,这是什么缘故?”问到后来,他自己也生出几分好奇。
这些曹却是晓得,是因几样点心的材料稀缺,不过是从广州那边淘换过来一些。所以除了开业前制了那几样点心之外,剩下的材料都留着没用,预备着给预定的饽饽席上添彩的。并不在店铺里买卖。
伊都立的母亲,不仅是索额图之女,而且还是广有才名的女诗人。
满清入关后,大力推行儒学礼教。朝廷亲赐的贞洁牌坊一年下来,少说也有十面八面的。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世所公认。
尽管如此,在京城或者江南地权贵阶层。女子结社做文却不是稀奇之事。
早年,曹家姊妹参加过的机杼社,也算是个小社。只是因与会的女子幼小,多是以社交往来为主,在诗词上偶有所得,也因是闺阁之作。鲜少流传到外头来。
想起这些,曹不由地打量伊都立两眼。他父亲是大学士,母亲是大才女。这多少该遗传些才学才是,却是不显。
伊都立被看得发懵,低头看了自己周遭一眼,并没什么异常。道:“瞅什么呢?”曹笑着说道:“我在看大人是否有纳兰之风,却是没瞧出来。”
伊都立笑道:“这话。打小我就听得耳朵起老茧,直到这几年儿子都有了,说得人才少些。舞文弄墨,又有什么意思,我打小被阿玛逼着读书给逼伤了。虽说在夫子同阿玛面前举着书本,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一个字儿也瞧不进去。”
“对了,这几样点心是原料不好淘换。所以铺子里那边不怎么制。正好十三阿哥过寿。打算使人制些出来,既是太夫人问起。刚好可以一道再制上一桌。”曹想着伊都立方才所问,回道。
伊都立闻言,不禁拍手,笑道:“如此最好,这我可要在额娘身边孝敬一把。”说到这里,笑得有些古怪,压低声音,道:“就因额娘爱吃这些个,最近使人跑了稻香村好几趟,怎么听人说起,道是个女掌柜?”
“江宁故人!”曹不愿多说,答了一句,便岔开话道:“到了中旬,衙门里要使人往口外走一遭。王大人同唐大人都才从热河回来,到时就要大人同我两人中去一个了。”
伊都立闻言,笑道:“既是如此,那这次我便主动请缨。浮若又要忙兄弟们的亲事,又要等令尊亲进京,实在不如我自在。”
“既是如此,那确实要谢过大人了!”曹原就有些不放心家里,听了伊都立的话,自然是欣喜。
这边还没有落衙,十六阿哥便寻来了。
是侍卫处那边的缺补了,这一回京,他便特意来寻曹报喜。
曹七、八月间走动了些日子,因一直没有消息下来,心里已经不报指望,寻思往护军营或者先锋营那边看看。
六品蓝翎侍卫,还是内班,却是又体面、又轻省。也就是十六阿哥随扈,得到的消息早,要不然地话,不晓得有多少人抢破了脑袋补。
告诉完曹这个好消息,十六阿哥又叮嘱一句,道:“这次侍卫处那边的几个大人也惦记这个缺,硬是让我磨了下来。你这几日置备些礼,往他们几个府上谢过,傅尔丹同阿灵阿两位的要厚些。”
这些话就算十六阿哥不说,曹心里也有数。就算为了曹颂入职,这几位也要去先拜到。
最当谢的还是十六阿哥,曹不过在信中提过一次,十六阿哥便能如此上心,实是令人感激。
只是以两人的交情,说得太多,反而见外。曹笑着谢过,问起别情。十六阿哥将这几个月的事简单说了,每年地行程都差不多,也没什么稀罕事
十六阿哥已经得了消息,晓得曹寅补了礼部左侍郎,就要上京,脸上也是欢喜,道:“额娘念叨了好几遭,姨母到京,往后也有人能陪她说说话。要不每次见别的宫眷进宫,很是羡慕,也想着这边的亲戚。”
衙门里说话也不便宜,曹便同伊都立交代了两句,先随十六阿哥出来。
两人骑马,并肩而行。十六阿哥听说曹颂兄弟地亲事都订了,笑着对曹说:“幸好姨夫要进京,要不然你这做哥哥的,又是给补差事。又是给娶媳妇,道真应了那句长兄如父的话了。到底是琐碎,操心劳神不说,也容易落下埋怨。又不是亲兄弟,也就你这样心肠软的,换了别地人,少不得已经生出厌弃之心。”
说到这里。想着皇子阿哥之间的兄弟“友爱”,十六阿哥不由有些唏嘘。他看了曹一眼,面上有些复杂,道:“许是好心有好报,你这般只是为了照顾兄弟,什么也不图地。也算是省心。不像有些人,累人累己。这手足情分也着实累人。”
曹见他这般感慨,道:“想那么多做什么。你不是想要做自在王爷么?往后会如愿的。”
十六阿哥只当曹是安慰自己个儿,并不放在心上,摆摆手,道:“你当王爷是那么好封的,我指望皇阿玛让我们出宫时,多赏些庄子就阿弥陀佛了。”
说笑着,到了路口,十六阿哥还着急先回宫。两人便就此别过。
曹颂的差事下来。曹这边也是欢喜不已,也直接回府。想要将这好消息告诉给大家伙
回到府中,进了二门,刚到芍院门口,曹便听到兆佳氏的怒喝声:“狗屁总督府的侄女,跟抄家灭族的人家联姻,这不是倒了血霉了?他家地姑娘有什么好,跟着祖母过,就好了?这满京城,谁不晓得噶礼之母,为祸之祖,逼得儿孙横死,抄家灭族,岂是良善人?不行,这门亲事,我是不认地,我可受不了这笑话。”
曹在院子里听了,止了脚步,皱眉不已。
看来是兆佳氏得了风声,向曹颂发作,却不知曹颂会如何作答。
屋子里“扑通”一声,随后就听曹颂说道:“母亲,儿子……儿子不是诚心瞒着母亲,却是真心实意看上了静惠。也晓得家族体面,不敢让家族蒙羞。静惠家虽说败了,但是干她一个小姑娘何事?如今,她姨母已经将她接到富察家待嫁,并不同董鄂家有什么相干。母亲,这门亲事是儿子求来的,还望母亲能心疼儿子,成全儿子这一遭。”说着,已经是“砰砰”地声音。
“成全个屁!”兆佳氏的声音有些发颤,骂道:“你这不孝子,因你是长子,费尽心思给你找体面的人家。为了你,连你舅舅家地亲事,我都推给了老三,却是寻了这样一个长媳,你让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么……”说到这里,就是一连串骂街,连带着曹都给骂进来。
曹听着没意思,从芍院出来,心里有些闷。
静惠那边,他本已同傅鼐两人说好。虽说不改姓氏,但是富察家只当嫁女来操办,往后那边也做静惠的娘家。
既让孤女有所依,又能将曹家同富察家的姻亲续上,也算是两全其美之事。
兆佳氏话虽说得难听,但是这天下地父母,都是为了儿女着想的。曹晓得这个,自不会同她计较。
只是,正应了十六阿哥方才所说的那句“到底是琐碎,操心劳神不说,也容易落下埋怨”,所以他觉得有些没滋味儿罢了。
梧桐苑里,刚好外头送来新制好的冬装,初瑜同紫晶两个,正给恒生比划衣裳,看看身量长短。
见曹回来,两人都起身。
曹见紫晶气色较好,对两人道:“趁着现下天还不冷,你们俩也出府转转,没事儿往寺庙里上上香也好,权当是个消遣。省得见天闷在府里头,怪没意思地。”
恒生刚穿了个鹿皮小帽,窜到曹脚边,道:“父亲大人……新帽子……”
曹弯腰,将他抱在怀里,问道:“谁给制的新帽子啊?恒生谢过没有?”
恒生转过半拉身子,瞅了瞅初瑜,又瞅了瞅紫晶,道:“母亲给制地,姑姑给制的……”剩下的“谢”却是不好意思说,转过身子,伸手抓曹的朝珠把玩
初瑜笑着说道:“要是往年也就罢了,如今那里得空?要收拾老爷太太的院子,后院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