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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逼心 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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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步逼心 作者:肉书屋

    并不在意的人记住她,对她而言有什么意思呢?都是些乏味无趣的游戏啊。

    此生,究竟意欲何为呢?陆涧玥不是不疑惑的。

    温暖的阳光洒满绿色广袤的草原,陆涧玥静静地躺在地上,侧着脸无声的看着远去的人的背影,依旧是毫无波澜的模样。

    还是没办法喜欢啊,这样的人。

    第四章 晚宴

    年终的时候,西绥侯来访,华清应邀带着陆涧玥去齐业侯府参加晚宴。

    自南烨被灭以后,大顺皇帝也算怀仁,并未对其皇室贵族赶尽杀绝,只是将之多数贬为平民或是流放,少数穷凶极恶恶名昭彰的皇室成员处以极刑,还有些贤能清廉之人予以任用。原来的宫殿顺便改作了侯府。

    被套了一身华服的陆涧玥烦闷的在后院子溜达,好不容易从宴会上偷跑出来,却也只能在这地方胡乱的走着。

    郁闷的大小姐坐在秋千架上无聊的晃悠的时候,有人从院边进来了。

    陆涧玥眼角余光瞥了瞥来人,眼里短暂的闪过赞叹,又恢复到无聊平淡。

    来的是西绥侯爷的长子慕容奕玦,她在宴会上见过。是一个很俊秀的小少年,美丽漂亮的她不承认都不行,大概比她大上个三岁。可惜自认不是倾城国色的陆涧玥不太喜欢比她漂亮的人,欣赏是一回事,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她坚决不会承认是因为嫉妒。

    慕容奕玦长着一双三月桃花般温暖迷人的眼,光彩熠熠。据说是源自他美貌的母亲。西绥侯慕容千钧老婆很多,儿子也有六七个,女儿也有一堆,具体情况陆涧玥不知情,反正也不关心,只知道慕容千钧原是带兵打仗的大顺元帅,战功赫赫,后来被封了个侯爷派往了西绥。

    不过,陆涧玥不动声色地咧开一抹笑纹,她不会看错,慕容千钧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啊。也许皇帝也知道,所以找了机会剥去了他的兵权,给了他一个荣耀之极的头衔,想就此让他的雄心就此止步吧。夕源光的麻烦事看起来还不止这些啊。

    慕容奕玦见到陆涧玥那样无声的笑纹,略略有些怔神。她的眼尾微微下吊,现出自然的高贵与慵懒,漫不经心的目光下心思朦胧难捉摸,不是妖娆的脸却在此时流露出风流的魅惑来,仅仅是这样,差一点便让他魔怔了。

    真是一个诡异的女孩,也,很有趣。

    丰神俊朗的少年拂了拂衣袖,走到陆涧玥身边,低头仔细看那个眯眼像要睡着的女孩。陆涧玥睁开眼静静回望,无波无澜的眼里一片清明。

    “请问是涧玥小姐么?在下西绥慕容奕玦。”

    陆涧玥不动,拿眼静静看他,良久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西绥小侯爷?有何指教?”陆涧玥的回答秉承着素来的老气横秋。

    “我方才四处转转,迷路至此处,不知如何回去,可以烦请小姐帮个忙指指路么?”桃花般温暖灼灼的少年一脸温良无害,打定主意想要与她多接触。

    迷路啊,陆涧玥摸了摸额头,一跃跳下秋千架,拍了拍衣裙,抬脚就走了两步,又回头对有些受挫的少年道,“不用小姐小姐的叫,直接叫名字就可以了。我正好要出去,一起吧。”

    那是陆涧玥第一次见慕容奕玦,却并不是慕容奕玦第一次认识她。早在陆涧玥七岁的时候,随着父亲回京的奕玦,就在一次皇宫宴会上看见过她,只是她那时漫不经心的戳着盘子里的食物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就像刚才的样子,所以根本就没注意过他。但是他却一直记得这个女孩,也听说过很多关于她的事迹,多数是讲她如何的安静,陆机如何宠爱这个女儿。

    慕容奕玦彼时是个很有志向的人。之所以要装路痴与陆涧玥搭讪一部分因为他对她感兴趣,大部分却是因为这个女孩是大名鼎鼎丞相的千金,即使不能拉拢,让皇帝与丞相之间有所顾忌也是好的。

    若能够利用,对于慕容家总是十分有利的。作为慕容家的长子,他是这么打算的。当然利用一个女孩,最常见的方法自然是那种俗的不能再俗的段子了。

    可惜,陆涧玥确实不能以常理来对待的。对于慕容家美丽俊雅的少年公子实在是不能以冷淡二字形容,常见的美人计在这位小姐面前失败了。平时只需一个温柔的眼神便能醉倒一堆雌性的慕容奕玦只能将此归结于此丫头尚小,懵懂不解风情。

    于是十岁的陆涧玥目不斜视的领着路痴状的慕容奕玦返回了宴会。

    等到夜色近浓的时候,侯府的客人们被安排好了房间休息,华清慢慢踱进陆涧玥的寝房。

    第五章 原是无情人

    陆涧玥一副疲倦之极的样子躺在侯府的厢房榻上,室内十二瓣莲灯映得满室生光。

    华清分开珠帘进来就看见她半眯着的眼眸闪出若有所思的光芒。

    听得珠玉声响,陆涧玥头也没回就抬了抬眼皮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达成协议了?”

    华清讶异的挑眉,不禁仔细打量起软骨头一般瘫着的人,像是看着似乎从来未曾了解过的陌生人,装作不知情的反问,“什么协议?”

    陆涧玥笑了笑,却没有直接回答,“传言西绥侯野心勃勃,不甘居于人下,有滔天宏图。今日一见,”她顿了顿,故意拉长了声音,又拿眼斜斜瞥向华清,最终在华清的等待中抛出结论,“果然是一个有心计谋略的人,知道要拉拢能拉拢的势力。”

    华清一惊,皱眉,面上有些阴郁怒气,“谁教你这些的?是你父亲?”

    然而一身懒散的丫头仿若未见母亲的愤然,猝然睁眼,寒光毕现,“这些用得着教么?京城是个大染缸,对处在尊贵的位置上的人来说,要生存,这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有深喑其道的父母,自然儿女也不会差到哪去,你说是么,娘?毕竟你曾贵为一国公主。”

    闻言,华清怔然,现出微弱的疲惫,放缓了语气,“阿玥,你要知道,我并不是要责怪你什么。我只希望这些权谋陷阱你不要去沾惹,不希望你有一日因你的复杂身份成为权势的牺牲品。我之所以离开你父亲,泰半是厌倦这样的压轧。你父亲放不下那些权势,所以我们注定道不同,我只是希望,你能平淡的过你的一生。”

    陆涧玥闭了眼,不作声。

    她自然是要过一生的,不过方式是由自己定下。

    “西绥侯确有野心,进晚宴上也曾多番试探于我,应是想要利用我这前朝最后的公主之名拉拢声势人心。不过,你当知道,你娘并不是那糊涂之人,时势如何,人心所向,清清明明。”

    见她仍不做声,华清只好叹口气,转身清浅的走了几步拨开珠帘,欲待移出。身后的陆涧玥却开了口,眼中有些刺骨的讽意,“京城那边,动作应该很大了吧,这次他还能避过么?”

    华清笑了笑,眼中却无欣愉,浓烈的酸楚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缓了缓,她回头看向榻上的女儿,双手停留在珠帘上,“我不知道,我实在是很不了解他。”

    陆涧玥犹豫两番,终是开口,“你要如何做呢?”

    华清一怔,原本娴静的脸上陡然出现裂痕,双手微微颤抖,终而又恢复平静,她静静等待女儿说完。

    “我很好奇啊。作为一个亡国公主,一枚弃子,那些被赦免的南烨皇族都一个接一个的暴毙或是消失了,为什么你还始终自由的活在阳光下呢?”

    扶着珠帘的人陡然一怔,脸上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来。

    “无法做到彻底的决裂,这真是父亲的一个致命点啊。想要坚持自己的梦想,却又放不下情谊,昔日的患难与共也无法消磨帝王的猜忌,可惜他明知如此却也不能做出抉择。你看,纵使他不爱你,可却也没办法将你弃之不顾。人心啊,真是矛盾的结合体。”

    陆涧玥眉眼舒展,眼角微挑,漆黑的眼睛静静看向华清,“母亲,当年与父亲的结合,应该是用了一些手段吧?”

    “现在还真是骑虎难下啊,当年义无反顾的拒绝你,留在权力的中心一面是因为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一面是无法舍下兄弟情义,且要报答知遇之恩。如今却是不得不抓紧着这灼人的权柄但求保全。那么,那皇帝呢?究竟是为什么,要留下你呢?是因为你是最后的制约,除去父亲的棋子,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当年你自信自己能够成为他心中之人,因而以南烨为邀,皇帝自然成全了你的愿望,可是经年一去,再迟钝的人都明白了父亲太难爱上一人,不是他不爱,实是这世上与他匹配之人难觅,纵使出现,因为你,他这一生也只能与之错过。他这一生,太平天下的愿望已然算是达成,只可惜却只能注定寂寞。你耗尽了他这一生的缘分,他注定孤老。你说,他岂会爱上你?”

    已成为别人累赘的人,并且一无所知,只会一味逃避的人,这样的一个人,父亲为什么会为其做到如此地步呢?不去记恨她当年的任性,亦不计较她莽撞的逃离。爱情啊,真的是令人生厌的东西。不仅让人变得不像自己,甚至还让人甘愿奉上自由的代价做其俘虏。这名为牢笼束缚的东西,困住的,究竟是他陆机,还是华清?

    “南烨的第一美人,你被你的骄傲与美貌宠坏了。”

    华清的眼神剧烈的颤抖着,随着陆涧玥的话语越来越接近崩溃,最终不复往日的优雅平静,“够了!”

    她抬眼看向榻上的孩子,表情变换不已,有着来不及掩藏的惊慌和失措。

    孩子冷厉的眼底凝结成霜,神色却偏偏安静坦然的无一丝冰凉。

    要怎么相信?连一个孩童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她却任性的要与命运作对,甚至自欺多年。

    是的,她怨他,怨他对她的无动于衷。他的不爱,令她的骄傲与自信瓦解,做了逃兵。

    华清的目光闪了闪隐有泪光,终而动了动身子,狼狈的出了房门。门扉合上的吱呀声传来,陆涧玥的眼里平淡而冷漠,微吊的眼尾华丽悠然,如玉般泠然的脸无情坦荡,似足了陆机年轻时候的神态。

    第六章 往事如浮云

    顺帝七年,南烨与顺和亲。

    她踏着十丈软尘,云鬓高耸,环佩叮当,眉眼不胜娇怯,行动处若分花拂柳般优雅高贵。

    南廷的公主华清,封号曜月,是草原神女一般的存在。

    南廷的第一美人,草原上的明珠,她的骄傲比天高,她的美耀眼过日月。

    这样的美貌足以让她自信的认为,那眉目间寡淡薄情的男子是上天创造的与她的绝配,他,终是属于她的。

    她美,却并不愚蠢。被送与帝王的美人,若是徒有美貌,是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的,更遑论爱情的自由。

    是的,她被生她养她的国土如礼物一般奉出,没有留恋没有顾惜。她的父王兄弟姐妹,殷殷嘱咐的不过是如何让她使尽浑身解数的讨好那个帝王,然后求得一时苟安。

    协议达成后,她的姐妹冷眼透尽讽意,她的兄弟继续明争暗斗,她的父王依旧醉酒笙歌,沉迷酒色。那国土上的人民,依旧贱如牛马。

    她费尽一生郁郁于那宫墙,断了双翅做了墙上的挂画,究竟是要换得什么?

    船行在江中,两岸景色疾退,华贵的公主扶栏沉思,不经意间便堕入了一生的梦魇。

    苍翠如竹的男子,对着那一江的碧水洒落一樽清酒,那一挥袖一洒落间,似是拂走天际流云一般写意,却又偏偏寂寞苍凉。

    他回头,墨色的眼目如远山的青烟一般缥缈,修长的眉,微微下拉的眼,分分明明透出忧郁来,脸上却又偏偏是无情而冷漠的。

    逆着光的男子,站在甲板上,江风吹得他长发拂动,头上只得一只简便的簪子,碧绿通透,光华盈盈,他的眉眼淡漠过岸边的浅山,他的风姿忧郁的能让野兽也会为之哀鸣痛心,却偏偏让她心中有一瞬的温暖。

    就像宇宙洪荒,她从一无所有,突然间,拥有了别人一生也无法企及的东西。

    有的人,有的事,一眼便注定。

    被送往异国的女子,在那男子一挥手,一回头,一凝望中,有了与既定命运相搏的勇气。

    即使倾尽所有,哪怕为此背弃故国亲人,也要,得到那人的倾心相对,那么,一生足以。

    一念成魔,从此沉沦。

    她不信她只能养于深宫,只能做那金笼中的贵鸟。她自信的以为,只要利用好这场政治婚姻,她便能自由如同草原上的蓝绒花朵,即使生于野外,比之室中的富贵娇花,亦能年年繁盛。

    所以对着那眼中亦有惊艳的深沉帝王,她从容的抛出条件。

    不要争女子的天下至尊,只要那朵青莲的绝世独放。

    “若陛下肯成全华清的情意,华清愿将南烨奉上。”

    对着遽然变冷的眼目,她有着片刻的胆怯与畏惧,然而却仍不愿放弃。以南烨为条件,作为帝王,夕源光必定会动心的。偌大的南国即使颓败腐化,却占着地高周有险峻且路途遥远的地势之利,朝中又有以大将南瑾为首的佼佼者的抗衡,夕源光若是实打实的扩张,赢的代价也会是损失惨重。这便是帝王迟疑不定的原因。

    “公主凭什么能做主将南烨送人呢?”那个高深莫测的帝王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终而如她所愿的动心。

    “陛下圣明,他日会明白的。”她只是如此回应。和聪明的人说话,不必挑明。因为大家都,心中有数。

    顶着第一美人,最高贵的公主能够在那个充满算计的宫廷屹立不倒享受独一的荣宠,甚至在民间被誉为明珠,有着连帝王都比不过的声望,岂是仅仅一张美丽的脸就可换得么?

    她如愿。

    二十二岁的顺丞相陆机,与南廷第一美人喜结连理。

    纵使那笙箫礼乐中,红艳如火的新娘走向的新郎眼中依旧似寒灰一般没有温度,甚至盈满喟叹与悲悯,她依旧是骄傲而自信的。

    终有一日,他会伴她浮花浪蕊俱尽,两心不离。

    年年岁岁镜中花影如故,朝朝暮暮却寂寞如空庭。那人的笑温温凉凉,原是疏淡,那人的寂寞,渐渐浸入骨髓,连她,也只有无力的悲哀感。

    仿佛拥有全世界,却没办法给他一件他想要的和所需的。

    她很富有,与他相依,却终只是贫穷。

    他的寂寞是真,他的苍凉是真,他所有的遗世独立也是真,只是,独独与她无关。

    所谓相敬如宾,相敬如宾不相睹。

    明明忧郁淡漠的人,却踏入了尘灰飞扬的世俗,他对人世的怜悯教那双独特的眼渐染上了无奈与苍凉。比孤独更孤独,却没有遇上一个一眼映入心底的女子。

    她偷断了他的缘分。绝望的时候,已不知究竟是怨他多一点,还是心痛多一点。他的怜悯不足以让她将他从这个漩涡带走,她只是天下中的一人。

    一人何以抵得过千万人?

    他再也不会爱上谁。

    到那个太平天下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的眼像坐化般的看尽浮云,映不入万千浮影,只待涅槃,亦或是轮回。

    骄傲的公主输得彻底。

    梦醒的太早,而她只有逃离。

    陆机,陆机,你的忧郁使我心痛,而你的怜悯,却让我的骄傲溃离。

    我再也没有勇气陪你走下去。

    我是恨你的,却又是难过的。

    第七章 何得伴君幽独日

    顺帝二十三年,陆涧玥十二岁。十月初三夜中,丞相府惨遭刺客血腥屠杀,府中仆役侍女无一生还,府邸火光冲天,一夜之间俱成废墟。

    宫中禁军赶到之时,丞相陆机以及夫人华清双双陨于火海。

    天下震惊,帝王怒。

    相府千金随着丞相夫妇枉死此后下落不明。

    历史展现的是如此看似自然的一面,然而那隐于晦暗的事实,却只有当事人清楚。

    丞相权力自一统之日便明显受到压制,这是朝堂上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实。在近段时日,陆机的处境更是孤悬无力。帝王将相,信任与猜忌,重用与冷落原该如此上演。

    只是伴君如伴虎,众人心下虽知丞相地位危矣,却也无法揣度帝王究竟会做到哪一步。

    顺帝拔剑起于乱世之际,根基不稳,多方隐忍压抑,正因为深知预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所以大手笔的重用宠信亲近之人,给予极致的特权,其后势必有恃宠而骄者。然而帝王便是帝王,大势具成,威严遽盛,种种受制于人或是心中怨怼猜忌便会无限拓大,纵而臣下忠心耿耿,毕竟功高震主。所谓飞鸟尽弹弓藏,诚然如此。

    陆机一早便已料定这个结果,却仍旧没有及早抽身。正如陆涧玥所说,已是骑虎难下。不论他是否愿意辞官归隐,顺帝对他的杀心已定,取之性命只是迟早问题。至于赶尽杀绝的原因,或是因为功高震主,或是因为陆机实在太聪明,匹夫怀璧,亦或是两人关系并非如表面那般君臣和谐,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最终只有死路一条。

    陆机既定的命运其实是有一次转机的机会的。那便是在夕源光大事未成,华清邀他离去之时,只要他去意已决,以他的人脉与智谋,夕源光无法强留。只是谋士与帝王的差别就在于,情之一字。陆机感怀夕源光知己之心,更加无法抛开往日的承诺,因而失去了逃离这个旋涡的机会。

    至于以后,那便只是越陷越深。一旦他丢下手中的权柄,那边意味着华清和他失去了最后的保护伞,昔日那些国破家亡的残势虎视眈眈,而帝王,乐见如此,退与不退,都是绝路。

    那么,这次的刺杀,究竟是帝王在促成,还是余孽的报复,其实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已定。

    府中乱作一团,灯火独明的寝房,只得陆机一人从容沉默。

    “主上。”屏围外的下属执着的单膝跪于地,脸上有着少见的急迫,“请跟属下走吧。”

    然而那灯下独坐的青衣人,一身温良疏淡,只是叹息,“今日便是结局。涟青,你走吧,往后‘子夜’的所有人便跟着大小姐吧,记得替我保护好她。”

    “主上,你不能……”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去吧。”青衣的男子仍旧是坚决的口气。

    “主上!”单膝着地的人蓦然抬头,“夕源光如此绝情,您为何要如此成全他?纵使不愿亲手坐拥这万里河山,亦不必自甘将头颅奉上!属下不明白!亦不愿!”

    “涟青,我再说一次。马上离开。”

    “主上!”涟青满脸桀骜,“请跟属下离开!”

    “固执如此,真是……”陆机笑了笑,满脸无奈,“好吧。”

    涟青一笑,透出不可置信的欣喜来,全身一松。

    “习砚!”青衣的陆机却突然露出古怪的笑容来。

    刚刚松一口气的涟青未觉有异,正准备催促几句,陡然直觉脑后有风,未来得及回头便觉颈边一痛暗叫不好就失了知觉。应声从暗处掠出的黑影敲晕了人,便径直拖了软绵绵的涟青,纵身一跃到了院墙上,一声忽哨后便又跳出,中途几个躲闪,几个起落间消失在夜里。身后跟着几个闻声撤离的高手。

    总算走了,陆机忧郁的眼半垂着,若有所思。

    早晚结局都会一样。

    这世上聪明的人何其多,他并不是聪明绝顶的那个。

    谋士的价值仅限于此,留着终会成为阻碍。国士遇之,国士报之。

    却还是觉得悲凉。

    他的师父倾尽心力将他培养成才,一生所求只要他还天下一个太平。他无法拒绝。

    然而一入红尘,便再难抽身。他的手,看得见的是纵横交错的纹路,看不见得是,累累血腥。

    他倾心助夕源光打拼天下,还天下清明,可是,却一生都没遇上能换他心头安宁的人。

    这原来就是命。

    也罢,已经累了,他日所欠,今日已还,就停下来歇息吧。

    而,夜黑风高中,华清策马一路奔来,心头狂跳不已。

    “这一次,他要怎么逃过呢?”孩童的声音脆如珠玉,却冷如寒冰。连那脸上也是事不关己的漠然,无比讽刺的好奇映在那唇角眉梢,所有的所有,都让华清失控。

    拿着陆涧玥递给她的薄薄一纸,她不得不震惊。

    即使知道那上面的内容,那孩子也是平坦的可怕,“大师兄的凌海阁消息永远是那么灵通。皇帝要下手了,可惜这些给他做刀子使的高手们啊,逃不过兔死狗烹的下场。那么,你要准备怎么做呢?”

    只一句,华清便已知道,如今已是再难回头。

    她做了平生连自己也想不到的决定,竟然明知死路,却毅然拼命赶来。

    能够做到十载的生离,却软弱的无法接受死别,这一刻,她以往的固执与坚持全都轰然倒塌。

    丞相府外一墙之隔,都已能听见兵器相接,喝呼痛叫的声音。

    府外被人团团围住密不透风。半夜人已熟睡,即使吵醒周围百姓,亦是无法阻止事态蔓延。

    陆涧玥被留在师门照看,她只身日夜兼程的赶来。却还是迟了。

    马蹄声哒哒的响在寂寥的大街,却又像重锤敲在华清不安焦急的心上。

    府外早已被团团围住,黑衣蒙面的刺客们浑身泛着摄人的杀意,似是从地狱归来的修罗一般充斥着嗜血的欲望与森冷。

    华清顾不得勒马,直接一拍坐骑借力向墙上跃去。奇异的是,围在墙外的人却并未太强硬的阻拦,似是有意放她们进入。

    是要有进无出么?

    足尖贴地的瞬间,华清仅是一顿,枉顾那些厮杀的侍卫与刺客,快速的往寝居奔去,毫不犹豫的赶向唯一亮着灯火的厢房。

    房外嘶喊声越演越烈,房中犹自安静从容。

    华清一路躲闪奔跑,推开门的刹那颇有些狼狈。

    灯火摇曳中,映着院中灿烂的火光,陆机深蕴的眼对上门口女子安宁的眼目有瞬间的愕然,而后改为波澜不动。青衣的男子,脸上浮现出名为悲悯的表情,终究只是无语。

    华清握紧手中的配剑,抬步跨进门里,朝着他走来。

    “我是疯了啊。”她低首将额抵住怀中抱着的冰凉的剑鞘,颇有些自嘲和无奈,“依照往日,我应该会理智而清醒的选择逃离的,可是这次我却不管不顾的来了。”

    陆机太息,“终究是执迷不悟……”他微垂的眉眼在灯火下隐隐有些冷然,“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曾经以为,即使当初你是为了所谓的大业娶我,”她一步步走来,凄然而笑,“终有一天,你会爱上我,因为,我是那么的了解你的悲哀,你的寂寞,你的苍凉。”

    满身风尘的女子定定的望向灯火旁如苍竹般挺拔的男子,眼中抖落泪珠,唇边却是笑纹,“我以为,只要守着那苍龙江上酹酒寂寞的青莲一般的男子,这天地间,纵使神佛尽弃,只得他,我亦不会后悔。可是,如今,我却后悔莫及。”

    “早在以前,你不会喜欢上我,可是你却还会期待,这天地间终究会有那么一个人,解你的孤独,教你不再寂寞,”华清的笑更添苦涩,“可是我与夕源光的那场交易,却毁掉了你的最后信念。你不恨我,已是大赦。”

    “你原来知道。”陆机微微闭了眼,似悲似叹。

    是的,他这一生,因为对师父的誓言,抛却了所有原则,唯独坚持的一块净土,毁于华清。

    “为什么,不陪在涧月的身边?”陆机掀开眼,眼中灯火的光芒摇曳。

    “她,不需要我,”华清叹息,不再流泪,“她甚至很厌恶我。阿玥和你真的很像,什么都不入眼不在心,唯独一点不同,她没有怜悯之心。”

    “纵使笑着懒着,也只浮于表面。十丈红尘俱不在眼中,她将来会是怎样的孤独呢?就像你一样,不知道会不会找到那么一个人。”华清变得宁静的眼对上陆机微动的神情,“可是,我已经决定了,即使当初那个决定是错的,到如今失去一切,我不会后悔爱上你。算是一错再错吧,这一次,无论你会不会喜欢上我,我都不会离开了。”

    “惟可生离,却绝不愿死别!”

    陆机猝然睁眼,眼中讶然,千变万化后终是复杂的神情,女子的决然似石头般投入心湖,引起震荡与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终究是天注定。”他叹息。

    第八章 参商

    若你像我,会否将富贵荣华看做一盘黄沙?

    “华清。”门外传来低沉暗蕴的声音。

    这个声音像他的主人一样,不怒自威,锋芒暗掩,留在表面的,只剩感性优美的声线徐徐消散,似在等待屋内的人回应。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的眷念……

    你知道的。

    一眼注定的,何止是她一人。当年千里和亲的公主,耀眼如明珠的风华,连帝王亦是动心的。

    屋内比肩而立的人心却忍不住下沉。

    夕源光果然还是来了。他笃定当他散发消息后,华清会义无反顾的赶来。

    然而在那样一声呼唤之后,门外的人却陷入了静默。

    “我曾想过去求他……”各自沉思中,华清开口。

    “我的结局已定。”陆机打断她的话,微微忧郁的眼型蓦然起了一丝笑意,“他不会留我,纵使你站到他身边。何况,他已然知晓那件我未说出口的秘密……”

    “什么秘密?”

    “已经不重要了。”

    “我明白。所以现在已是最好。”

    脸色略显疲倦的女子微微一笑,显出无限的满足与幸福来,静静伸出手握住陆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掌。

    那是属于一个纯粹的文人的手,有些瘦骨伶仃,如人一般清瘦却挺拔。陆机不会武功。除去优于常人的头脑,他其实还比不上平凡人,因为没有普通百姓生活的技能。这样的陆机在抛却权力后,一无所有。

    脚上绑着镣铐的鸟儿,没有办法飞起来。踏入了凡俗,便注定再也不能清高。

    唯一的机会是夕源光肯放弃。

    可是那个人,陆机比谁都清楚,要么为他所有,要么毁掉,他不需要的东西不会留在世上。

    如今他居然为了华清秘密来此,陆机不是不惊讶的,同时却又有着同样深沉的感伤。

    夕源光无疑是他心目中优秀的帝王,冷酷睿智,沉稳从容,杀伐决断。在看着他一步步成为伟大的帝王时,陆机欣慰不已,却也无法不伤感酸涩。抛开丞相的身份,他们曾经是好兄弟好知己,即使因为与华清的男女私情亦未决裂,而如今却再也回不到从前。夕源光的无情,他始终无法做到不介怀。

    如果,从一开始,那如烟的富贵荣华对他只是过眼烟云,那么结局又会是怎样呢?没有陷入这样的游戏,此生又是以何种方式走到尽头?

    恍惚中又想起了烽火岁月中,拍遍栏杆泼酒醉歌的日子。

    没有如果。

    苍茫岁月中,不过短短的年光,他那澎湃的情感便已被消磨成烟,再也无法聚拢,只剩下疲惫。

    陆机深深望了一眼华清,眼中的情绪复杂。

    “陛下。”他仍旧用着平常的语调称呼着门外的人,“这大概是臣最后一次称呼您陛下了。过了今夜,不论碧落红尘,陆机与您从此只是陌人。”

    “而对于往昔的手足情谊,夕源光,陆机会深怀于心。今日的夕源光非是昔日的夕源光,我只会记得此刻门外的是一代帝王,而不是当初陆机同甘共苦的兄弟。”

    “是么?你是在告诉朕,你不怨?”门外的人声音淡漠的如同晨中晓雾,迷离涣散。

    “算是吧。”

    “既是如此,”一身玄衣的帝王收回了欲推门的手,转身背对着门扉,“那么,我给你最后的尊严。”

    “至于华清,”冷酷的帝王默默看了一眼红色的火光,脸上透出决断来,似要隔断最后一丝贪念,“我给她选择的自由。”

    若她踏出这扇门,他成全自己的软弱与贪念,若她执意留于那边,那便让自己此后无情。

    这便是他一定要等到华清来此的目的。成全一个作为有七情六欲的夕源光,或是完美一个叫做夕源光的帝王。

    屋内的女子依旧坚定的反握着陆机的手,眼神平静。

    夕源光眼中最后的一丝亮光熄灭。这是结局。从今以后,我会是那个昔年自己企望的那种帝王,绝不会有软弱。

    “请放过涧玥,她并没有威胁。”房内传来陆机的最后一丝请求。

    “好。”他毫不犹豫的答应,而后从恭敬的暗卫身边走过,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洒脱。

    结局已定,不是么?

    八重塔上,陆涧玥静静地坐着,双腿自然的曲着,一向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人啊,到底是怎样一种自私的存在呢?

    以爱为名,便可以不负责任的抛弃?

    塔顶的风有些疾,陆涧玥的眼神似穿过捕捉不到的风投到那火光冲天的相府。

    最后一次了,从今以后,是真的参商永隔了。

    既然寂寞,那便同去吧,碧落黄泉,此心安处,想必也是欢愉。

    若是有机会,我遇到那个打乱你们命运的人,也许我会惩罚他。但,也只是也许而已。

    “小师妹啊,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以丞相大人的机智,他或许已留有后路……”十六岁的少年公子洛嘉忍不住劝慰道。

    然而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年级稍长的少年云鼎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拜托,你有看到那丫头伤心么?

    虽是这样想,却还是不经意的转移这个话题,“怎么样?师妹?我就说吧,我云城里面的快马日行千里,绝对赶得上华姨。没骗你吧?”

    陆涧玥没有回答,依旧定定的看着那浓烈的火点。

    单纯的洛嘉却是有些不高兴师兄的没心没肺,脱口而出:“再快有什么用?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人撇下师妹去赴死。”

    然而话一出口,两人都脸色大变。洛嘉脸色刷的一变,手足无措的不敢看陆涧月听到这话后的表情。

    “师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不用说了。回去吧。”然而脸色平静的与平时无差的少女转过头来,只是如此淡漠的打断师兄的解释。

    而后起身一拂衣袖便轻轻跃下塔,自顾自的离去。

    黑衣的少女,转身跃下,轻若浮云。

    然而那样的光景,却是让人觉得极不真实。旋转的衣摆,三千墨丝下如玉的容颜,寒澹澹的墨目,宛如一朵月夜下蔓延淡开的墨菊,却又带着那么一丝不明的妖异畅快。

    没有人注意到,迎风而立的陆涧玥溢出一声叹息。

    是不是所有的生都要以极大的死才能换得呢?没有死过一次的人,永远不知生为何物?那末,活着的人究竟是不是活着的呢?

    那么我呢?此生意欲何为呢?她抚着心口笑问。掌下心跳如她一般从容缓慢,却空空落落。

    堪透了世事反倒无聊了啊。

    这个壳子底下到底是怎样的灵魂呢?是千疮百孔呢?还是苍白如纸呢?

    陆涧玥,你到底在乎些什么呢?连亲身父母的生死都可无关痛痒。

    原来我的心竟匮乏如斯,空虚至此。

    这些年来,她一直注视着种种贪嗔痴怨,以旁观者的身份游离在外,冷漠疏离。也许正是因为了解她的无情,陆机华清才会如此轻易决然的抛开亲情吧。因为即使离了他们,她依旧是原来的那个陆涧玥。又或许,她承袭的,正是他们的无情。所以在他们自私的爱情里面,陆涧玥是可有可无的。

    可是不管怎样,过了今夜,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从未想过要去插手别人的事,即使别人的结在她这里。

    只因为,她不曾身在局中。

    牵衣顿起的迎风而行,黑衣的少女于晦暗不明间绽开一抹如梦幻花般飘渺的笑,她陆涧玥啊,已经没有最后的牵绊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按照自己的想法走过这岁月呢?

    反正她只爱自己,也只需要爱自己就足够了。

    这一生,就如一场醉,她不远千里纵横尘世,是一定要切切实实的醉一场,不论如何,是好是恶,那都是她的人生。

    一切如愿当须不悔。

    第九章 流光

    凌海阁。

    美的好似幻海仙境。十里碧波荡漾,风起千层浪蕊。

    池名碧波,乃是凌海浸入陆内的一角,被细细的雕琢修饰辅以建筑后成了真正的凌海阁。当初虚千大弟子木容便是看上了这处鲜有的景致依水建了凌海阁。

    陆涧玥坐在栏杆上凌空晃着双腿,风吹着墨发衣襟翩翩起舞。

    秋季的景色,池面萧条,枯叶残荷风中瑟瑟抖动,岸边除了长青的树木以外通通都憔悴了容颜。陆涧玥的目光似有若无的飘向远处,似想极目眺望一望无际的碧海。

    她刚过完十三岁生辰。却没有兴起半点成长的欣喜。

    “小姐。”侍女碧青端着长长的盒子恭敬的奉着。

    “什么东西?”陆涧玥跃下栏杆向一身鹅碧色的侍女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盒子掂了掂,看大小,也不像是装着什么首饰珠宝或是乐器什么的。

    姿态姣好的侍女垂手而立,脸上犹自有温婉的笑意。“是阁主叫奴婢送来的,说是亲自为小姐打造的。”

    陆涧玥挑眉,“哦?打开看看。”又顺手抛还给了侍女,一旋身坐在亭中石桌上。

    碧青笑了笑,对陆涧玥的作态不以为意,又将盒子搁在桌上却不打开,笑意盈盈如林间翠竹能掐出水来。

    “小姐自己验收吧。阁主说若是不满意,小姐可以亲自去向他说。奴婢这就要告退了。”

    福了福礼,碧色的衣裙好似清波荡漾的池水摇曳,侍女温婉而含蓄的笑容犹在,人却已去的远了。

    陆涧玥的眼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继而又感叹的嘘出一声,“难怪那妖孽有事没事都爱往这边跑。佳人如斯,真是我见犹怜啊。”

    “什么我见犹怜?十三。”三公子沧溟笑着踱进亭中。

    “没什么,只是感慨大师兄的凌海阁美人如云,可惜自己无福消受。”陆涧玥轻轻跃下,掀开盒子,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十三的话永远是那么风趣。”沧溟一撩袍子坐下,支着下巴手指轻叩石桌,颇有趣味,“这什么?礼物?老大给的?”

    陆涧玥没理会那人的问题,修长白皙的手奉出一柄连剑鞘都异常华美的剑,自顾自的拔出寒气逼人的剑身。

    光若秋水,轻盈且锋芒毕露。剑上镌刻流光二字。

    “好剑!难得师兄肯花手笔送!”

    灿若星辰的光亮,映着的确是陆涧玥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不用剑。”陆涧玥凉凉的开口。整个师门都知道,陆涧玥身上从不带任何兵器。

    “那有什么关系?”沧溟奇道,“你又不是不会。木老大肯花心思做的好东西,不用岂不浪费?”

    “用剑不是个好兆头。”陆涧玥皱眉。

    “十三,麻烦你思维正常一点行不?”沧溟额上小小青筋扭动,“用剑和兆头有什么关系?”

    陆涧玥瞥了他一眼,不凉不淡依旧是折磨死人的口气,“剑客,跟雇佣杀人总脱不了关系。”

    搞不好还要阴谋卧底,刺探谋杀,最后作为最基层的棋子以身殉剑。

    三公子沧溟抚额一脸受挫,“天啊!”谁来告诉他,这人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完全没办法沟通。

    “我们家还没穷到让你投身这门无本生意吧!”远远地二公子元霁一身清爽的行来。

    陆涧玥撇了撇嘴,没有吱声,收了剑双袖一展像只没有重量的纸鸢越上树梢,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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