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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抬眼。这次的使臣,居然是贡月国年近六旬的老王爷

    贡元再次行礼,称领命,随后捋着胡须笑吟吟地向着倾云倾君的方向走过来,双脚稳稳停在两张矮桌前。

    倾云倾君连忙起身,对方是贡月国的王爷,更是长辈,一站一坐显然不合礼数。

    贡元看了一眼倾云,又瞥了一眼倾君,弯身作揖道“贡元有幸,代我贡月国迎娶新后倾”

    天空骤然一声巨响,七色的夜花绽放,将皇宫照得如白昼一般。宴席上的众人被焰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纷纷仰首观望。

    宫灯不知何时熄灭,姹紫嫣红的各色芒光随着烟花的绽放在众人脸上映现,直至最后一朵艳红色的礼花渐渐陨落,皇宫被暗黑笼罩。

    众人刚刚看过焰火的眼,再看向宫灯未点的宴席,更显得夜色如墨。

    浓黑的夜里,稍稍一点光亮就尤为抢眼。正好有那么点微光,红、黄、紫、橙、绿,极为微弱的五种颜色,吸引了众人的眼球。刚刚下过暴雨的天,乌云还未散尽,应该是无星无月才对,可除却那五种芒光,同时亮起的月牙形的淡淡荧光,几乎让人以为自己花了眼

    待到双眼适应了黑暗,宫灯也渐渐点起,众人才发现,刚刚那微光竟是来自倾君公主。几百人的目光同时聚集在晏倾君身上。

    “公主”茹鸳抓住晏倾君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公主,你额头的朱砂为何会发出新月状的光亮”

    晏倾君的手心早就沁满了冷汗,并未答话,只是凝视着左前方的奕子轩,一瞬不瞬。奕子轩却是垂着眼,好像并未察觉到她的目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再倒一杯,再喝下。

    “父皇,今日是君儿的生辰,贡王爷又不远千里来我东昭国,儿臣也想给众人一个惊喜,因此事先未向父皇禀报,请父皇责罚”晏珣突然起身,跪地请罪。

    主座的晏玺显然怔了怔,将目光从晏倾君身上收回,随即笑道“是朕的疏忽,珣儿有心了,只是打断了贡王爷,还不快快赔礼”

    “殿下莫要多礼”贡元见晏珣要对自己行礼,连忙大跨了几步,扶住他道,“如此绚丽的烟花,要多谢太子殿下一番苦心才是”

    “倾君亦要多谢太子哥哥的生辰礼物。”晏倾君的声音突然来,清灵如泉水。她稍稍移动步子,离了原座,向着晏玺跪地道,“父皇,倾君四年未过生辰,今日收到大礼,着实高兴。受人之礼,理该相还,更何况今日贡王爷在此,倾君愿献舞一曲,以偿众乐,还请父皇恩准”

    晏玺眉头皱了起来,沉吟半晌道“准”

    晏倾君避过茹鸳,对着身边的宫女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茹鸳正在不解,只看到晏倾君面带微笑、施施然走到宴席中,晚宴前隐起的水袖如刚刚在夜空绽放的烟花似地散开来。直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古月曲时,她惊得后退了两步,面色煞白。

    古月曲,顾名思义,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一只舞曲,曲为赞月。曲音初时轻盈若滴水之声,如绵延细雨浸润人心,随后雨滴渐大,犹如乌云密布暴雨大作,万物枯败,悲怅呼啸,残虐令人心悸,极烈之后风平浪静,云散月出,乐声似纱,轻缓而不失力度,如云之彼端,海之彼岸,徜徉自若,换得新生。

    而与古月曲相对的,是一支挽月舞。

    于细雨绵延时唤月而醒,于狂风大作时呼月而出,于风平浪静时挽月而留。

    晏倾君淡黄色的水袖长裙在空中描绘各种姿态,身姿随曲而动,长发随身而溢,时而如春雨滋润万物,时而如夏风清爽拂面,时而如秋叶萧索飘零,时而如冬雪潇洒肆意,身形鬼魅般幻化,灵动如月中仙子。

    昭明三年,便是凭着一支挽月舞,宫女白梦烟惊为人天,一举得到晏玺宠幸,随后步步高升,被封作挽月夫人,享尽独宠近十年。

    又是一支挽月舞,奉“月”为神的贡月国以铸铁之术为交换,先后遣来上百名舞女向挽月夫人习舞,却始终无人能及夫人神韵。

    一曲作罢,晏倾君的面色静如止水,跪拜谢恩。

    宴席上却是一片静谧,不,应该说是死寂,毫无生气的死寂刚刚激昂磅礴的舞乐似乎根本不曾存在。晏珣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盯着地上的女子,奕子轩紧抿双唇,面色苍白。晏玺则倏然站起身,一手甩掉手中的酒盏,落地生花。

    茹鸳使劲眨了眨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再用力掐了掐胳膊,确定自己不是在梦里。可是,仿佛只是眨眼之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公主额头的朱砂为何会发光,还会变作新月状要知道,奉“月”为神的贡月国,对“月”几乎是迷信,虽说一枚新月便可能让那王爷改“选”公主为后,凭公主的才智应该能找到借口推脱才是可她为何又跳上一支挽月舞公主不是要嫁给奕公子么

    奕公子的五彩琉璃珠,公主额头的朱砂,落在窗边的纸笺,铜镜中公主蓦然变白的脸色所有的线头在茹鸳脑中滚成一团,混乱不堪,最后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完毕撤退欢迎明天继续收看,啦啦啦

    正文 第三章

    昭明十四年,享尽荣宠十数年的挽月夫人因病过世,随之,从小被捧在掌心、宠上云端的倾君公主一夜之间跌落泥中,再无人问津。

    常人所理解的“爱屋及乌”,挽月夫人在世的时候被晏玺演绎得淋漓尽致。可四年前的一场大雨,将所有的缠绵缱绻洗刷得干干净净。无论是香消玉殒的挽月夫人,还是与夫人有着相似容颜的倾君公主,突然成为那位传闻中的“专情”国主的禁忌,连二人的名讳都无人敢在晏玺面前轻易提及。

    曾经骄傲如孔雀般的倾君公主渐渐地淡出宫人的视线,直到今夜,突然的一支挽月舞,让人恍惚觉得时光倒流回十五年前,又看到当年盛世荣光下一舞倾君的挽月夫人。

    晏玺的禁忌,宫人当然知晓,初看挽月舞时的惊诧,随着古月曲的消逝化作惊恐,再见到晏玺愤怒地砸了酒杯,皆是抖了三抖。

    可作为贡月国使臣的贡元是不知道的。在黑暗中乍然见到晏倾君额头突然亮起的“新月”,他心中的皇后人选就已经有了动摇,再看这一支挽月舞,此刻晏倾君在他眼前简直就如月神化身一般。他惊喜得连晏玺的动作都未注意到,只是愣愣地看着晏倾君。

    晏玺因着突然涌起的怒气而通红的面色渐渐平复,紧锁的花白双眉渐渐舒展开来,随即笑了起来,乐呵呵道“今夜这酒杯还真是滑手”

    一边马上有宫女跪下,颤悠悠道“奴婢该死请陛下责罚”

    “自行下去领罚”晏玺沉声道。

    “陛下,老臣欲代我贡月国主求得倾君公主为后,不知陛下可愿割爱”贡元突然转身,向着晏玺跪下,咬重了“倾君”二字。

    宴席上这才恢复了些许生气,隐隐起了议论声。

    一直跪在地上的晏倾君稍稍抬了头,看入晏玺眼里。

    晏玺重新拿了一只酒杯,在手中摩挲转动。他细细看着晏倾君的脸,眼前渐渐勾勒出十五年前在自己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子,同样的年轻,相似的美貌,连眼角那颗殷红的泪痣都如出一辙。

    “依朕看”晏玺拉长了尾音,顿住,见到晏倾君的眼中闪过一丝涟漪。他轻咳了一声,眸中竟有了快意的笑,缓缓道“贡王爷请起,君儿能得贡王爷慧眼赏识,是她的福分”

    晏倾君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只这一句话,她便知道了结果。她侧首看向晏珣,见他正好长吁一口气,再看奕子轩,他如初来时一般,拿着酒壶仍在喝酒,嘴角却是带上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半月来第一个雨停的夜晚,潮湿,净凉。

    晏倾君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仿佛高入云端的宫墙,缓缓闭上眼。四年来的第一战,输了,输得真干净

    她不想相信自己的判断的。直到酒筵前,她见晏珣时还特地隐起了水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怀疑。

    和晏珣十几年的兄妹,四年来他无处不在的照拂,她不想怀疑。和奕子轩四年的朝夕相处,递过琉璃珠时他眼中的情意,她不想怀疑。她亲眼所见父皇待母亲百般好千般爱,抱她在怀里说她是他最最疼惜的倾君公主,她不想怀疑。

    直到现下尘埃落定,她不得不承认,不得不面对。他们一个有意伤她额头,一个亲手画上朱砂,赠她脂粉赠她琉璃珠,只为诱她入局。

    她一支挽月舞,想要挽回父皇对母亲的哪怕半点情念,望他念在昔日对她手下留情,可终究,曾经的情比金坚,如今仿佛石沉大海,消失得连半点涟漪都无。

    晏玺又高举着酒杯在说些什么,晏倾君垂眼冷笑,只觉得耳边尽是微风拂过的声音,竟是半点都听不进去,只是最后一句,她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三月初三,真是大好的日子啊,哈哈朕便趁着这大好的日子,再撮合一件喜事。子轩,你看朕的云儿,可配得上你”

    “倾云公主德才兼备,子轩心仪已久。”

    晏倾君尽力止住双眼的酸涩,僵直着脊背不让自己抬头,不让他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今夜是倒春寒吧,否则,怎么突然就冷了起来

    她记得昨夜奕子轩拉着她的手在宫中漫步时,尽管大雨刚停,风声瑟瑟,可丝毫未觉得冷

    是啊,三月初三,真是大好的日子

    是她的生辰,是母亲的忌日,是她被许为一国之后,奕子轩抱得美人归的日子

    晏倾君垂首间瞥见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了鹅黄色的水袖,微微颤抖着。她想放手,刚刚松开五指又马上抓住。她笑了笑,不是放不开,不敢放而已,她怕一旦放手,自己会忍不住顾不得此时的处境,立刻扇自己两个耳光

    她居然容忍自己到了这般窘迫的境地

    早就料到了不是么

    倾八千城池,携万里云锦,独愿与君好。

    那“君”字不是指她晏倾君,而一“倾”字,一“云”字,却是指的倾云公主。纸笺不是奕子轩给她的,而是晏倾云在与奕子轩谈条件。

    茹鸳整个人呆若木鸡,眼看着晏倾云与奕子轩跪地领旨谢恩,看着百官齐声恭贺,看着晏倾君僵直着背脊站在贡元身边。

    她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晏倾君,十岁的晏倾君。高扬着的眉头,闪着精光的双眼,桀骜逼人的笑容,明明比她还小了一岁,那浑然天成的气度,却是皇宫里最耀眼的存在。

    她还想起四年前的三月初三,磅礴的大雨中僵直的背脊与今日何其相似那时她的公主呆立在雨中,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死死抓住她的手臂,问她“你说,争来又有何用到头来不过一把黄土权势再大,能大得过天么”

    那时的晏倾君十一岁,她十二岁,却听不懂公主所讲的话。只是倾君公主的锋芒一夜收敛,仿佛夜空里的星斗,陨落得毫无痕迹。直到今夜

    茹鸳看着她,宫灯下身影模糊,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明明近在咫尺,却让她有了疏离感她突然有些怕了,五年前的倾君公主,好像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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