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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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被刑讯逼供而留下的旧伤,嘴巴被打歪,声音平静而压抑:“大人,去年我还在牢里,心如死灰,要追随枉死的家人到地府里告状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他说淮南有一个人被当了白鸭宰,从县官到知府,到三品的、二品的大官都判了他死刑,已经上了刑场,却有一个青天把他从刽子手的刀下救了出来,还替他翻了案……您知道我多羡慕吗?我日盼夜盼,盼着青天也来两江,也能听到民妇的冤屈,也来替百姓伸冤了。”
    屋里寂然无声,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也清晰可闻。
    杨氏努力睁大眼睛,好像是在寻找那日思夜盼的父母官。
    她问:“大人,您姓赵吗?”
    声音轻而满带希冀,不堪一击,却又坚不可摧。
    她问:“大人,您是那淮南来的小青天吗?”
    赵白鱼低声回她:“本官姓赵,曾任钦差赴淮南。”
    杨氏表情愣怔,眼睛睁到了最大,入目仍是影影绰绰的世界,只瞧得见一道身影背着光伫立在她的眼前。
    她扶桌而立,郑重而敬畏地合拢手掌,高举过头顶,深深一拜:“民妇,有冤!”
    赵白鱼受了这一拜:“冤从何来?但说无妨。”
    而后看了眼暗卫,从没陪赵白鱼审过案子的暗卫突然福至心灵,赶紧就去外头借纸墨笔砚,结果请来一位教书先生。
    那教书先生脸色冷肃,身形隽瘦,背脊挺直,留一撇山羊胡子,二话不说铺开纸笔沾墨。
    暗卫到赵白鱼跟前说:“隔壁邻居。我说想借笔墨帮人写诉状,他听了就说他以前帮人写状纸的,顺道过来帮把手……会不会耽误事?要不赶走?”
    被议论的教书先生眼观鼻鼻观心,浑然不觉似的。
    赵白鱼收回目光:“不用了。”
    杨氏开口陈冤:“元狩十八年八月初五江西吉州人士杨氏,状告洪州盐商会长方星文巧取豪夺,杀人灭口……”
    见盐井而心喜,杀人灭口,夺其私财,诬告无辜,勾结贪官污吏,对杨氏私刑逼供,屈打成招,令其蒙受不白之冤,巧遇大赦,幸免于难。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关大狱两年,后遣至盐井劳作,为沉冤昭雪而苟延残喘至今。
    白骨沉冤五载,黄金买转乾坤,盐池暗涌窦娥血,可见天理昭昭?
    状纸不到两百,字字泣血。
    杨氏屡次掩面痛哭,暗卫难掩愤慨,倒是教书先生颇为平静,手稳,下笔一颤不颤,行云流水地写完诉状,无需更改或誊写就能用。
    赵白鱼把状纸递给她:“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会竭尽所能,为你平反昭雪。”
    杨氏:“民妇身无长物,孑然一身,何惧信任落空?”
    赵白鱼:“你且去敲洪州知府衙门的鸣冤鼓,递上状纸,之后无论如何问话,你沉默以对就行。”
    杨氏:“奉命惟谨。”
    赵白鱼:“自古断案定谳势必私刑逼供,你怕不怕?”
    杨氏有着九死不悔的坚定和平静:“如果我怕,早在被诬入狱时就该当头撞死,来个血溅公堂,拷问拷问那帮贪官污吏的良心!也问问神佛,为何天道不公!”
    “眼下钦差在洪州,府内的官最怕在这节骨眼横生枝节,轻易不敢屈打成招,但官官相卫,山黔还在洪州,有可能向洪州知府施压。你现在是戴罪之身,翻案之前,还得回牢里,而牢狱有无数种能让人悄无声息死去,仵作还验不出来的法子。”
    杨氏:“民妇怕吗?我在牢里的头两年不肯认罪,他们夹我的手指、用棍子打断我的腿骨,抽打我的嘴巴……大人,您听过压麻袋吗?”
    赵白鱼点头。
    他在京都府衙门待过,当然知道这是狱卒首选的杀人灭口的法子,在犯人身上压麻袋,限制呼吸,通常两三个时辰就让人犯在睡梦中气息断绝,压根验不出一点外伤。
    “我被压过麻袋,也险些淹死在盐井里,九死一生到现在,我还活着,老天也要还我公道!”
    杨氏笑着哭。
    赵白鱼、暗卫和教书先生三人都沉默地走出院子,送教书先生回家时,特地问他名姓。
    教书先生摆手:“无名人氏,问来做甚?顺手帮个忙罢了。”
    暗卫目送教书先生的身影消失在绿树白墙后,嘀咕一句:“真这么热心肠?”
    “许是公道自在人心。”赵白鱼叮嘱如果杨氏入狱,则让他随身保护。“人被逼到死路,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不能让人真的死在牢狱里。”
    ***
    洪州知府衙门门口的鸣冤鼓一大早被敲响,将睡得正香的管文滨震下榻,形色匆匆跑来开堂,此时门口已经汇聚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啪!
    管文滨拍惊堂木:“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杨氏呈上状纸,管文滨看完状纸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使眼色让师爷来看。师爷一目十行看完,心中震惊。
    管文滨思索没一会儿就抓起惊堂木拍下去:“大胆犯妇,私逃出狱,还敢告假状、搅乱公堂?来呀,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关进牢里,择日发回吉州!”
    “慢。”师爷赶紧拉住管文滨,在他耳边絮絮几句:“大人莫忘了钦差微服私访,说不定就在堂下围观的人群里。”
    吓得管文滨抬头就看向围观人群,发现还真有好几个器宇轩昂、面色冰冷,怎么看怎么像钦差的人,顿时急出一头冷汗:“不打了,不打了。”嗓音压低,询问师爷:“没记错的话,这案子是前吉州知府、现任江西提刑使的唐提刑,还有前任提刑使、现任广东安抚使,以及山帅使,经他们的手一块儿办的案子,哪个是我惹得起的?”
    师爷:“哎呀,大人!这是吉州的案子,您往自个儿身上揽什么呀!暂时把人收押在牢里,修书一封告诉吉州知府,让他来接手案子,该怎么判、会不会得罪人,都是他的事。”
    管文滨一喜:“有理。”
    便照流程审问杨氏,但杨氏始终闭口不谈,气得管文滨数次想打她板子,都被师爷拦下来,道她沉默不语却是好事,案子结果如何更牵连不到他身上来了。
    管文滨才气消,让人把杨氏押进大牢,匆匆退堂。
    ***
    “贪官污吏,果然和五郎说的一样,蛇鼠一窝,不可能管这桩冤案。”
    扮成普通富商的霍昭汶本打算转身离开,不意听到这句话,当下来了兴趣,拦住人询问:“小兄弟对这桩案子似乎有不一样的见解?”
    也藏在人群里围观的人正是砚冰,他今日穿着襕衫,做书生打扮,不知底细的人看他只以为是哪家的小郎君趁放学时刻跑来看热闹。
    “你是什么人?”砚冰颇为警惕。
    霍昭汶:“我是定州来的。”
    “来做生意?”砚冰恍然大悟:“你是北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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