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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天朗气清,风疏云淡。一连在家歇了六日的欧阳芾终于再次走出家门。
她是日晡时出的门,转过条街,去了王安石的家。
开门的是位仆妇,言家主尚未归来。欧阳芾稍感意外,这个时候寻常官员应当归家了才是。
门后探出颗小脑袋,王文筠一身素净粉袄,望着她道:“姐姐?”
“哥哥公事并不忙,但他每回喜爱多留一会儿,看完书再归。”
王安石家素淡简朴,几无装点,一颗庭梧在此季节已叶片尽落,露出高大遒劲的枝干,在天空映衬下略泛着白。
“姐姐可以在这儿等一会儿,哥哥应该很快便回来。”王文筠道。
欧阳芾坐在前厅,好奇道:“和甫也不在家吗?”
“七哥和别人出去了,晚些才归。”
“那就只有文筠一人在家?”
“是我和关婆两个人。”她口中的关婆指的是方才为欧阳芾开门的老妪,其早年便服侍于王安石的父亲王益,王益逝世后,如今又跟随他的儿子一同来到京师。
欧阳芾道:“你方才说七哥,那你的其他哥哥们不住在京城吗?”
一问才知,王安石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早逝,而三个年纪稍长的弟弟目下正同祖母、母亲安居江宁,两个妹妹也已嫁人,最小的弟弟和甫还有尚未及笄的文筠被王安石带在身边,文筠说:“父亲早年宦游各地,也是这样带着三哥,所以三哥如今也这般带着七哥。”
欧阳芾有些明白,为何王安礼之前会说,他很敬佩兄长。“介甫先生待弟弟妹妹,想来必定如兄如父。”她微笑道。
虽为名义上的三哥,实际却担负着长兄和长子的责任。
但欧阳芾亦有不解:“文筠为何不与母亲住在江宁,而跟介甫先生来此?”
“母亲有四哥五哥还有六哥陪着,但介甫哥哥只有一个人,和甫哥哥开春后要去读国子学,平日里也不在家,家里就会只剩下三哥。”
“文筠是怕他孤独吗?”
王文筠摇摇头:“我是怕他照顾不好自己。”
欧阳芾噗嗤笑出来,又问:“可是介甫哥哥白日都在外面办公,文筠一个人在家不孤单吗?”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王文筠小脸认真道,“我会把家里收拾好,和关婆一起做饭等哥哥回来吃。”
听她说着这些,欧阳芾温柔地望着她道:“以后我经常来找文筠玩好不好?”
王文筠惊讶:“真的吗?”
“真的呀。”
日渐西斜,王安石回到家中,听关婆言道有位姓欧阳的娘子来找自己,步至厅外,便见到欧阳芾握着王文筠的手在纸上勾勒的模样。
“竹节的地方稍微错开一点,像这样——是不是很形象?”
他站在那里,未有动作,只看着二人垂首写画。
“你来试试。”欧阳芾松开手,笑着举目,忽然望见立在门口一身绯袍的王安石,“介甫先生?”
王文筠抬头:“哥哥!”
王文筠搁下笔,奔去同兄长打招呼,王安石牵着她至一旁,让关婆打了盆水。“洗洗手吧。”他道,又朝欧阳芾道,“你也是。”
欧阳芾瞅了眼自己脏兮兮的爪子:“好嘞。”
“之前说过要答谢先生,所以今日是特意来给先生送一份礼物的。”欧阳芾笑嘻嘻道。
王文筠在旁边小椅上继续涂抹画作,欧阳芾将一幅画卷摊开,展于桌案:“介甫老师猜猜,画中人是谁?”
这是一幅清雅素淡的山水画,背景是寒山峭壁,远近松石若隐若现,近处有道溪流,岸上有一亭,坐落于松树旁。亭中独立一人,只见长袍背影,不见正面姿容。整幅画宁静而萧落,正如画中伫立之人。
欧阳芾见他思索不言,提示道:“是介甫老师喜欢的人哦。”
王安石不禁看她一眼,后者仍是笑嘻嘻的模样。
他沉吟半晌,道:“......不知。”
“是杜甫,杜甫呀,”欧阳芾歪头去瞧他的脸色,“我画得不像吗?”
王安石心中微动,再观那画和画中意境,确有七八分相似之意,然而他问:“为何是杜甫?”
“因为介甫先生之前不是作过首《杜甫画像》,先生还说,‘推公之心古亦少,愿起公死从之游’,我想先生必定是极喜欢杜甫的,于是我又一想,有题杜甫的诗,怎能没有画杜甫的画,虽然我画得一般,但却是我的一片心意,希望介甫老师能喜欢。”欧阳芾像背作文一样哗啦啦倒出大堆话。
“而且我画了整整七日。”盼望能够借此向王安石传递出自己用心之真挚,欧阳芾小心问道,“......介甫老师喜欢吗?”
王安石观着画,忆起与她初次见面时,她对自己道读过他的文章,原以为只是客套。
“喜欢。”
“真的吗?”
王安石将目光从画中抬起,道:“真的。”他甚至极浅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