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页
葬礼在第五天举行。
没有声势浩大的葬礼,做壁画修复师的,生前注定是孤寂的职业,一辈子面壁而为,终生与壁画为伴,死后也不会喜欢轰轰烈烈。
这也是江执要求的,他说,太大张旗鼓的,薛顾先不会喜欢。
不要烧纸不要花圈,放在陵园里不环保,来陵园送别的只需要一支白菊即可。
下葬这天,太阳没像平常那样蹦出来就火辣辣的,天际线微红后阴云就来了,遮了万丈光芒,也避了酷暑的气候。就这样,一直阴到了入夜。
一行人也是入夜后来了陵园,白天要工作。这也是江执要求的,他说,像是薛顾先这种性格,要是知道大家撇下工作专门来送他,会不高兴。
起风了。
风沙卷着白菊,有戈壁滩的荒凉,也有花的清冷,像是将敦煌视为信仰的人们的风骨,孤傲又坚持,哪怕面对凄风苦雨和天地洪荒,他们都依旧孑然。
参加下葬的都是院里的人,有跟薛梵同一时期出来的修复师老师们,有院里领导,还有听说过薛梵并心中敬重的学生们。
六喜丸子团队的人都参加了,包括程溱。司邵的f团队闻讯也赶到了陵园,穿着正式,手抱鲜花。
江执怀抱薛梵的遗像,盛棠跟在他身旁,几番抬眼去看他,都觉得他虽说平静,可眼里是暗涌着的悲怆。
天愈发的阴沉,他的脸颊也陷在暗影里。这几天他几乎都是不眠不休,但今天薛梵教授下葬,他早早的就熨平了衬衫西裤,刮干净了下巴。
他下巴上有伤,很清浅的一条血道子,刮胡子的时候划到的。
当时盛棠是听见洗手间里有水声,探头一看,江执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水龙头开着,水哗哗的流,他一手拿着剃须刀,一手摊着。
下巴上还有剃须水,有血渗出来,剃须刀和摊着的手上也有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镜子里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无措。
盛棠叹气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剃须刀放一旁,先帮着他清理了手,又清理了剃须刀和他下巴上的伤口,好在只是划了那么一下。
她说,“你手指头都没怎么好呢,沾水要小心。”
江执不说话,目光落她脸上。
她又重新给他涂了剃须水,轻声说,“我没给人剃过胡子,盛子炎平时也都是用电动剃须刀,我就凭着感觉来了,但我觉得至少不能划伤你。”
江执还是不说话。
在她帮着他剃胡子的过程中,他就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像个十分听话的孩子。
他瘦了好多。
哪怕不用看的,光是摸着他的下巴就感觉到了。
第458章 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盛棠向来觉得,江执穿t恤衫牛仔裤的时候很不羁,穿工作装的时候很严肃性感,穿衬衫西装裤的时候又很矜贵,她喜欢多面的他,唯独这次,他是矜贵地站在她旁边了,可怀抱着薛梵教授的遗像时,她都是心疼。
来陵园前,江执将遗像擦了又擦,沉默的,执拗的。
相框里的薛梵教授是三十几岁的模样,正是一个男人从年轻到成熟最有魅力的时刻,就定格在了那一刻。
江执真是像极了薛梵教授,眉眼甚至气质,让盛棠感叹于血脉间的神奇。
墓碑是江执亲自选的,墓碑上的字也是他亲自刻的。
一直以来,他不满于薛梵,怨怼于薛梵,每次提到薛梵他都从不肯叫一声爸。在他心里,那个男人就是薛顾先,他不承认他是父亲,也不承认他叫薛梵。
一个“梵”字,对于薛梵教授来说是无上信仰,是孤注一掷的坚持。
但对江执来说是怨怼,当薛顾先将名字改成薛梵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信仰了。
这是所有人的认为,包括胡翔声。
所以胡翔声曾经跟江执说,没人生来喜欢孤独,但修复师这个职业注定了孤独。顾先他只是执拗了些,可并不意味着他心里没你们。
顾先说过,等儿子长大了,会明白他的这份坚持。
胡翔声后知后觉,总是担忧江执和薛梵的这份父子情。但或许在江执的内心里,他早就原谅了薛梵教授,又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怨怼过。
曾经盛棠猜想过江执的英文名,以fan自称,今天看见江执怀抱薛梵遗像的样子她终于能够肯定,在江执的心里,何尝不是也有个“梵”字?
不管是来自他父子情的执拗,还是源于他骨子里深藏着的信仰,这个“梵”字,其实打从上天注定他是薛顾先血脉的那一刻就存在了。
江执曾经问过团队里所有人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留在敦煌。
所有人中,肖也的回答最矫情却也最直接,他说,因为敦煌是信仰。
团队里每个人,给出的答案五花八门,却都在诠释着“因为敦煌是信仰”这句话的含义。
江执说他没信仰,对于“信仰”这两个字也不屑一顾,甚至他一度表示,职业只是职业,人活着总得做事,吃喝拉撒都需要做事维系。
可在盛棠眼里,他做的所有事和做事的所有态度都跟信仰有关。
所以,他其实是承认薛梵这个名字的。
也所以,他在墓碑上刻的是先父,薛梵。
江执喊了爸,念了他叫薛梵,在心里。
下葬的过程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