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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剑 第1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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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势场中,似乎有两道气势擦肩而过,固然其主人都是分毫无损,但灵炁交错,还是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那白光骤然停下,将此前那轩然气势刹那间消融于无形,现出一名黄衫少女,俏颜清冷,淡然道,“阮道友,别来无恙?”
    阮慈也现出身形,心道,“沈七真喜欢幻成女孩儿。”她也笑道,“沈七,你真喜欢吓唬人,若你想和我打,才不是这样子。”
    沈七眉头一挑,听出她言下之意,道,“不错,我方才在黄泉瘴内感应到你来,称量了一番你的修为,已知你我之间,差距越来越大,我依旧不是你的对手。原来这一切都并在你感应之中,我听苏景行说你修成感应功法,看来此话不假。”
    久别重逢,沈七气度依旧不改,阮慈修为进速比他更快,他也并不妒忌,反而似乎颇感喜悦,因知道前方还有如此强大的敌手等待他追赶挑战。阮慈细观他修为,也已步入金丹中期,距离后期怕也只是一步之遥。其实论到法力提升,阮慈在这些各有际遇的天才弟子中并不算太快,阮容、姜幼文、苏景行都有底牌,便是沈七想来也有奇遇,否则这数百年的功夫,光靠苦修可是修不了这么快。
    二人相视一笑,均感默契,便是数百载未曾相见,也未有生疏。随意飞到云端坐下,细叙别情,沈七道,“无非便是四处浪游,挑战各路高手,倘若胜不过我的剑,便要死在我手里,不过我多数是赢了。”
    他对阮慈的遭遇也未细问太多,虽然明知其去了阿育王境,又拔出东华剑,但也只是姑妄听之,洒然道,“我敌不过你,若听了你的教诲,便忍不住要向你学,还是不听为好。”
    在阮慈看来,青莲剑宗虽然未有剑心通明这样的境界一说,但沈七的剑心却又要比桓长元更加剔透,此子对人心的七情六欲都是坦然接受,却仿佛天生不会沉溺其中,说不定便连情难,也是沾之即脱——对沈七来说,若是欢喜一个人,便是坦坦荡荡的欢喜,这个人是否欢喜他,旁人怎么看待,对他来说都根本不重要,倘若有一日他为了己身情念辗转反侧、缠绵难解,那也就将失去如今这近乎完满的剑心。
    他这般性子,正合适所修剑道,对阮慈而言倒也谈不上羡慕,她若是这样的性子,对任何情念都是浅尝辄止,也修不了包容玩物的太初大道。因又问起众人近况,沈七道,“苏景行和你去了一趟天外,修为长进不少,已是闭关准备圆满金丹,其后便要踏过关隘,凝练元婴。他邀我助他圆满关隘,我已答应了。”
    阮慈不由一惊,屈指细算,小苏修为实在是突飞猛进,数十年内便上了个大台阶,令人骇然,只怕是之后又有奇遇,遁入时间流速和本方周天不同的秘境中修行去了。她亦不由叹道,“这一趟阿育王境走得的确不亏,四大令主陨落在侧,又无旁人汲取,燕山气运,怕是已在此子身上凝聚不少了。”
    她也没想到苏景行可能会是众人中第一个踏入元婴的强人,再想想他在筑基期已经窥伺洞天隐秘,并用仙画收纳了一丝道韵气息,较沈七等人都更有造化,倒也在情理之中。又不由好奇道,“他有什么关隘要你相助?是了,说来你也曾助他疗伤,你们二人因缘纠缠比旁人是要深厚一些。他可曾告诉你详情么?会否对你自己的结婴关隘有些影响?”
    沈七道,“这也没什么,他那些魔宗关隘,我又遇不上,便是知道了也不妨事。再者他便是踏入元婴,也一样打不过你,你手中长剑出鞘,已有洞天战力,照旧是我辈中第一人。”
    他竟是绕过关隘不提,阮慈不由好奇起来,一双眼转来转去,沈七只做不见,又道,“至于李平彦,我来此以前也拜会过他,他正在闭关,不日出关之后,恐怕也会来黄泉瘴历练。姜幼文更是已深入瘴气去了,他也是金丹后期,他们鸩宗将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我看他也随时可能晋升元婴。”
    和这两个妖孽比起来,别说沈七、阮容、秦凤羽,连种十六都有些不够看了,阮慈亦不禁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姜幼文在这大争之世,实在是如鱼得水,他那神通可以掠夺毒下亡魂的修为,越是到了后头,进益便越是快速,修为进益的速度能和她相较倒也不出奇。秦凤羽、种十六、阮容、沈七等人,虽也是天纵之才,但没有机缘、神通,便是修为进益在一般修士中也算得上是极速了,但和真正的弄潮儿相比,也就是相形见绌了。
    两人又说起这黄泉瘴气,沈七道,“这瘴疠如今在洲陆中比以往都要强盛得多,因太微门和无垢宗在中部开战,触动地气,灵炁蒸腾之余,瘴疠也是纷纷爆发,但此处瘴疠与别不同,感应生化的怪物含有一丝真魔气息,诸魔宗都十分觊觎,但燕山碍于和上清门那一战平息不久,不便前来,便只好委托宝芝行收购此物。而上清门也要肃清边界,因此这一带现在群英荟萃,许多宗门弟子都在此历练,我也是避瘴符用完了方才出来,姜师弟不惧瘴气,进去了以后便没有出来过,在里头大肆收割,不知多么得趣,你可要随我进去探他一探?”
    他说起‘大肆收割’,阮慈心中便是一动,知道姜幼文在瘴气中绝不止猎杀怪物那么简单,只怕诸宗弟子也逃不脱他的毒手,她倒也想见识一下姜幼文如今的修为,但想到王真人,心头便大是游移,想道,“我来见沈七一面,他便不大开心了,要进去寻幼文,定然颇费时日,王胜遇性子那样孤拐,还会理我么?哼,王雀儿对我千依百顺的,如何到了本尊身上就这样难伺候,真是个糟老头子。”
    她有意这般编排,玉佩却依旧寂然无声,王真人仿佛已不再感应阮慈心念,越是如此,她便越是不敢造次,只好歉然笑道,“我听说你在左近,十分欢喜,一出关便来寻你,尚未去拜望恩师,此时也当返回门内一行。幼文那里,还请你为我转致问候,待他出来再聚罢。”
    沈七眉眼一动,似有深意,却并未明言,只淡然应下,两人暂时分手,阮慈转身回门时,心中又不免想道,“沈七的消息挺灵通的,他刚才那般神色,是不是我和糟老头子的事情,已多少传出了一点端倪……”
    第277章 大劫之密
    琅嬛周天百无禁忌,便是阮慈真和王真人有什么不才之事,为天下所知,也没什么人会来多管闲事。只是她自己难免要遭人调侃而已,阮慈也令自己不要多想此事,免得又被王真人感应去了,只一心飞掠,很快又回了紫精山,此次也不耐烦和那些知客寒暄,身形一晃,便从生门中穿梭而过,不片晌身形便站在紫虚天之前,不禁眉头微挑,她此次前来,已觉自己在紫虚天中更为自在,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只能说是己身和紫虚天的气机更加相融,如此看来,大概王雀儿是顺利融入本尊,回到了自己的历史中去。
    此时两人之间的感应已极是强烈,阮慈对本尊、化身所在,感应都极是清晰,王真人本尊正在紫虚天深处的道基高台上打坐修行,轻易不会挪动,此处亦是紫虚天最精要之处,等闲不会有外人前往。至于化身,则在两人惯常见面的崖边小院打坐,显然在等她前来相会。阮慈双肩一摇,便在院门之前现身,若说这瞬移距离,其实已远超金丹修士的境界,但此地和她深有感应,故此便可在本地法则相助之下,办到一些在外间天地难以实现的神通。
    若是以往,天录此时便要推门而出,将她迎入,但此时天录正在藏书阁所在的那座大岛上玩耍,显然兽性还是更胜于人性,依旧不能化形,阮慈微微吸了一口气,推门走进屋内,果然见到王真人在榻上趺坐,双目低垂、手合莲花,仿佛正陷入悟道之中,不觉已是满头白发,又有说不尽的楚楚风姿,格外动人。
    阮慈一见此,便晓得自己心念到底还是未能瞒过王真人,不知如何,她反而开心起来,也就不再顾忌面子,娇声道,“恩师啊,我特意过来给你请安,做什么还要给我脸色瞧?我还没怪你呢,我都没和你那化身告别,刚一起来,他便已经回去了。”
    王真人是决计不会和王雀儿吃醋的,不但因为两人本就是一体,也因为一旦起了比较的心思,便很容易为心魔入侵,他缓缓启目,只望了阮慈一眼,并不说话,意甚矜持,阮慈心中忽地想起王雀儿的说法,阮慈觉得自己亲近王真人,恐怕为王真人不喜,王雀儿便说,“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欢喜?”
    话虽如此,但她依旧有些畏惧,也不敢上前撒娇发痴,只道,“好啦,快把头发变回来,还是黑发好看些。”
    又在绣墩上撑着坐了,双脚一踢一踢,笑道,“走这一趟,波澜壮阔,极是辛苦,有哪里的好茶、好酒,师父快上些来给我吃。”
    和王雀儿有关的那些私密事儿,她不提,王真人自然也不提的,仿佛便这样过去了。王真人微微一扬手,桌上便现出琳琅满目的酒罐茶壶来,足足有数十罐,还在不断增多,阮慈道,“嗳哟!你这个人!”
    她只得爬到王真人身上,要去搂他,王真人伸手推拒,喝道,“像什么样子!”
    阮慈骑在他胯间,叉腰道,“你像什么样子!和我闹什么脾气呢?情难未完,小心我因爱生恨,请出……”
    却也不敢再胡乱说话,免得一语成谶,强扭道,“请出捆仙绳来将你擒住,对你做尽龌龊下流之事。”
    她既然抬出情难,王真人也莫可奈何,只得依着她的脾气,将发色变黑,又取过一个细瓷瓶,送到阮慈跟前,道,“这是北胡洲风雪之精所酿,最是清凉润燥,可安道心,风味上佳,你且饮上几口,姑且便算是为你接风了。”
    阮慈半躺在他腿上,扯着王真人的手,令他撑着自己,极是惬意,双眼微眯,呢喃道,“要恩师喂我。”
    她话声荡漾,王真人叹了口气,当真将瓶口凑到阮慈唇边,喂她饮了两口,果然清凉冰雪之意,沁人心脾,入口便化作一团灵炁,游走于四肢百骸之中,令人心平气和,说不出的受用。阮慈这才觉得舟车劳顿一扫而空,不由眉花眼笑,缩在王真人怀里,又拿起他一只手,示意他拍抚自己,轻声道,“一别数十年,恩师心里可曾惦念着我呢?”
    王真人道,“你有哪一日不令我费心的?又怎能忘了你?比元山、宝云海中那许多好东西,还不是我为你守着?”
    阮慈这才想起,这两处都各有残余宝藏,等待探询,此时修为已足,恰是时机。这两处宝藏还都和涅槃道祖有关,少不得又是一番奇遇,说不准晋升元婴的机缘便藏在其中。此事还要王真人为她筹谋,也不由有些心虚,嘿嘿笑道,“那换做我为你捶背如何?”
    王真人道,“这又不是我的本体,你何须如此做作?”
    南鄞洲经历,有了王雀儿他已是尽知,反倒是阮慈有许多事要问他,只是此时心甜意洽,和王真人耳厮鬓磨,说了许多私房话儿,又将自己修行天星术的心得告诉王真人知道,王真人道,“你虽然只有浅薄造诣,但在周天之中,也算是个大家了,其余人要胜过你并不容易,他们所见的真实星空实在太少了。”
    阮慈所见的星图的确算是多的,只怕连王真人都难以胜过她,但王真人所持的正是天星大道,就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道祖落子,才能在被封锁的周天汲取星力,打磨道途了。这两只王谢富贵燕,道途都和旁人有极大不同,谢燕还倘若没有道祖落子,也是万万不敢烧尽法体,只留真灵飞出宇宙。
    这些事情,便是亲如师徒也不便打探,阮慈只问道,“说来,我在南鄞洲推算出周天大劫,当时已是在万年之内,但那已是数千年前的事了,其后我们在寒雨泽又出去看了一次,那一次见到的星空推算下来,只怕在五千年内,两大周天便会初步开始交汇……我算得可有差池?”
    说到此事,终究郑重了些,从王真人怀里坐直了身子,王真人道,“大差不差,便不止五千年,也绝不会超过万年。对于两大周天来说,都是极短的一段时间,但却又已足够长了。”
    这话说得有些离奇,但阮慈却深知其意,时间对于洞天修士来说,也是一种灵活的维度。尤其她身上有时之道祖落子,该来得及的时候总是来得及的。她不由叹道,“此事为何不能公告天下,可是和元婴关隘有什么关联么?”
    她已知道周天最大机密,甚至亲自塑造历史,王真人也不再故弄玄虚,而是坦然说道,“周天大劫,乃是道祖之意,倘若是按常理来说,沾染道韵的修士绝不会背叛道祖,这一点你在恒泽天已是有所体会。如果没有任何意外,琅嬛周天的修士也会和大玉周天修士一般,一心一意准备灭天之战,在周天大劫中竭尽全力战胜彼方……若是如此,此时的琅嬛周天恐怕也和大玉周天一样,只有一门一派,万众一心、如臂使指,唯有如此,才能将损耗降到最低,最大程度地激发周天的潜能。”
    “但琅嬛周天却偏偏并未如道祖之意,而是自有主张,甚至迫得道祖再三加固屏障,便连宝芝行也只能保持微妙的中立,并不如其余周天一般沉默。那便可知双方关系,并不融洽,反而隐隐有敌对之意。但凡是想做顺民,未有那桀骜之念的修士,几乎全都被杀灭。留下的修士——”
    阮慈接口道,“南鄞洲已灭,无垢宗只是稍微沾染那敬畏之念,也被太微门针对,凡是未被思潮沾染的修士,都无望窥见上境,整个琅嬛周天的风气便是好勇斗狠,越是野性难驯,便越是受到栽培。我明白啦,这样被选拔出来的修士,心中必定全是傲气,绝不能接受自己卑微为奴,倘若他们在结婴之前便知晓了真相,那么,心中必定不服。”
    “而心中一旦不服,便是对道祖存了敌意,那便算是洞阳道敌了,晋升元婴之时,还能有好果子吃么?虽然洞阳道祖自恃身份,不会对低辈修士出手,但晋升元婴,本就是险而又险,哪怕是再多一个微不足道的关隘,都可能令晋升失败。因此若非是积累特别深厚,又或者有特殊机缘、额外考量,修士只有晋升元婴之后,才会由洞天长辈隐晦告知。不过其实悟性足够者,多数早有疑问猜测,稍一点拨,即刻颖悟,其后择定的立场,自然也就毋需多言了。”
    阮慈将相熟修士逐一想去,除了李平彦之外,竟然想不出一人可能会遵从道祖意志的,凡是天才弟子,谁不是无法无天,便是李平彦也是心志坚韧之辈。而且身在中央洲陆,早受思潮沾染,将来若是有幸结婴,只怕是拼了道途也不会让洞阳道祖如意,也不由微微点头。王真人淡然道,“对于元婴以下修士来说,知道得太多也未必是好事。筑基期修士,根本承担不了这级数的隐秘,一旦知晓,气运便会承上重担,修为只怕从此都难以寸进。而金丹修士知晓以后,道途也会陡生不测,本代弟子中,知道实情还存活的金丹弟子只有两人,一是徐少微,二便是种十六。他两人不愧是出类拔萃的天才弟子,本地修士知晓内情以后,修行中便会有诡秘声音,劝服其顺从道祖,未到元婴境界,不易驱除,这对道心是极大考验,他二人竟能克服万难,相继走到结婴关口,不论结果如何,也算是值得敬佩了。”
    种十六知道实情,阮慈是早猜到了,徐少微在谢燕还叛门时还是筑基修为,但从她行径来看,对谢燕还极为钦佩顺从,就不知是在何时知晓,此女性格其实极为执拗坚韧,阮慈此时已是未来道祖,却仍未动摇徐少微对谢燕还的信心,为了助谢燕还收回东华剑,不惜与燕山合作,虽然这也和她自身的道途息息相关,但也可看出徐少微心志之坚。
    此女若是结婴成功,将来在周天大劫中会是很可观的战力,阮慈对她已不再是单纯视为寇仇,也当做大劫中的棋子看待。一旦知晓大劫,对周天局势又会有全新认知。阮慈所好奇的便还有一点,因问道,“她是何时知道真相的?难道是谢姐姐告诉她的?还有我那些师兄师姐,其时最多也就是金丹修为,谢姐姐告诉他们,不就等于是绝了他们的道途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王真人对谢燕还倒并不避讳,只淡然道,“那自然是因为她心中已是有了一个极大胆的计划,需要他们的配合。至于他人的道途,又怎在谢孽意中呢。”
    第278章 执子真人
    谢燕还心中那极大胆的计划,看来是极有说服力,至少得到了王真人数名弟子的认可,便连楚真人、掌门,看似和其恩断义绝,但若无他们支持,谢燕还又怎可能叛出师门?毕竟掌门那时已是洞天修为,对于座下元婴弟子的控制,按说是极为严密,谢燕还破天而出,或许也的确是为了给清妙夫人疗伤,但其必定是计划中的一步。
    是怎样的计划,让王真人座下弟子不惜背叛恩师,也要跟从其后,阮慈猜是猜不出来的,想来王盼盼等人也不会说,甚至也已经忘了详情,只余下当时的执念。她注视着王真人,王真人微微一笑,道,“既然我不在其中,又怎会知道详细呢?”
    不错,唯独可以肯定的,便是这计划将王真人排除在外,而且应是严重侵犯了王真人的利益,才令他不惜亲手清理门户,将叛门弟子斩杀。这对于做师父的来说,是极大的伤害。阮慈轻声道,“只是……师祖和掌门既然有赞成谢姐姐的嫌疑,又怎容你登临洞天?”
    王真人道,“不过是权谋而已,谢孽图谋甚大,乃是火中取栗。只要心中所求一致,两面下注是人之常情。不论如何,我是老厌物的弟子,上清门注定要有一人应运而起,登临洞天。谢孽叛门而出,虽然和我不共戴天,但他们也一样会支持我。横竖一切都在计算之内,我挡不了她的道途。”
    他说起这些秘闻,语气极是平静,仿佛被门中如此对待十分自然,并无丝毫怨气。阮慈反而有些为他不平,气鼓鼓地道,“他们都算计你,哼,以后我帮你欺负回来。”
    王真人反而对她道,“也谈不上算计,若真敌对,不会扶我上位,更谈不上将剑使送到我膝下,我和谢孽之间的博弈远远还没有结束,总体而言,老厌物不偏不倚,并未偏帮,至于师兄,他更倾向谢孽也很自然。清妙如今在妙法天沉眠,也不知会否受到白衣彻底陨落的影响,爱侣情深,倘若谢孽能令清妙伤愈复生,便是再大的代价,师兄也愿付出。或许到那时,紫虚天还要分担些许,总不能真让纯阳演正天上位。”
    阮慈听说此言,登时想起徐真人,她虽然未曾见过,但也知道征伐南鄞洲时,徐真人和掌门一脉合作无间,仿佛并未有今日的对立。不由问道,“徐真人因何与掌门做对?难道他在南鄞洲被思潮沾染,立场悄然已有了转变?”
    王真人淡然道,“立场但凡有一丝暧昧,此时都会沦为征伐目标,上清门诸天戮力,大节从未有失,然而本周天素来是百家争鸣,便是一门之中,也不能只有一个声音,否则便永远都追赶不上大玉周天。便是再惊才绝艳,也永远都有实力相当的对手,譬如掌门与纯阳天,曾经的谢孽与我。”
    阮慈自然知道这般的争斗看似只为了磨砺道心、提升修为,但争斗双方却十分当真,若有机会,一定是倾力取胜。不由有些费解,喃喃道,“既然目标都是一样,那又在争斗什么呢?”
    “自然是对敌的方式。”王真人缓缓道,“大劫大争,乃是远古至此的绝大棋盘,两大周天交汇,其中之一乃是旧日宇宙残留,更是旧日宇宙道祖道基所在,还牵扯到了生之道祖的道体残骸。这般的大棋局,便是宇宙之中,也极为罕见。便是双方取胜的心意都是一样坚决,对棋局思路也别无二致,但细节博弈,每一子落下时,亦都要煞费思量,便是同体同命,但你是想做那下棋的人,还是想做她手中的棋子呢?”
    “能有资格代表周天落下一子,已是无上殊荣,多少洞天殚精竭虑,所求的,便是有一刻将周天气运凝聚,在棋盘上落下属于自己的一子!”
    随着王真人话声,阮慈眼前仿佛现出一张绝大棋盘,两大周天隔河相望,每一子落下,都伴有无数鲜血与梦想的碎裂,多少惊才绝艳的修士,一生爱恨情仇,只化为棋子落下时绽放出的光辉。而随着南鄞洲气根断裂,大玉修士和白衣菩萨最后的虚影融入虚数之中,大玉周天棋盘上的一子刹那间绽放出无上光华,碎为粉末,四处绽开,甚至反而刺伤了这只手的主人,阮慈只隐约能觑见那白发雪眸的虚影。
    但——
    但,下一刻,那无形大手又提了起来,下一枚棋子已在酝酿之中,棋盘之后已换了一张面孔,下一枚棋子,将由他来落下。棋局,还远远没到完结的时候!
    再看己方棋盘,一枚黑子孤零零深入敌阵,绽放耀眼光华,其背后仿佛见到魔主、楚真人、掌门等面孔一闪即逝,阮慈心生感应,知晓这枚棋子,正是林掌门落下,其也因此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若不是楚真人以身偿还,此刻已无法立于最顶端。而此时琅嬛周天执子之人,隐约却是清善真人面容,他手中那枚棋子,欲落不落。阮慈在棋盘一角翘首望去,仿佛见到无穷佛国破灭、道统散失,心有所感,轻声道,“难怪太微门征伐无垢宗,并不联络其余宗门……这是属于他们的一子!”
    王真人也落到她身边,和她一起望向那枚棋子,颔首道,“白衣数千年前送出的那段思潮,并非无的放矢,只是这一招极为隐秘,直到这数百年来,才隐隐现出端倪。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影响到了无垢宗,无垢宗虽然大义不曾动摇,但不知何时,却已认定琅嬛周天会在大劫中落败,他们所尝试的,正是通过在周天破碎后的末法时代继续减小消耗、教授道法、维系超凡,以此来实现自己的道途。”
    阮慈想到己身见闻,不免叹道,“果然和昙华宗一脉相承,如此焉能见容于中央洲陆?未虑胜先虑败,那就永远都赢不了。太微门看来是绝不会容他们再经营下去了。”
    “攻伐山门易,要将这思潮连根拔起才是细功夫,不过太微门有天地六合灯,当可完成此举,落下一子。再下一子,便该轮到青灵门了,又或者要看魔主有没有这个魄力,勇于登先,为琅嬛周天落子。”
    王真人袍袖一卷,两人又回到静室之中,阮慈仔细思索他的话语,越想越是余韵无穷,原来所谓擎天三柱,并非指的是这三家宗门传承悠久、实力高超,而是只有这三家宗门有代替周天落子的资格,从古至今,棋子都掌握在三家宗门手中,彼此轮流往下落去、互为呼应、招招不绝,这既是极大的权柄,也是绝大的责任。周天延续,便在这落子之间,若是有哪一招落了下乘,只怕便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阮慈将青灵门和燕山都仔细想了一想,也不知下一子会如何落去,不由问道,“倘若两家都无法落子呢?哎,这样看,魔主受天魔侵袭,难道……”
    “一家宗门便是再强盛,想要代表周天落子,首先便要将山门搬迁到中央洲陆,因此处是道基所在,乃周天气运之地,历代魔主雄才大略,终于将北冥洲和中央洲陆本土相连,燕山又乘着周天大劫,魔门应势而起的气运,才有了这么一争的资格。但这种事情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休说天道曲折,便是大玉周天,也会通过气运、因果推动,令其落子之路充满波折,更很难说有没有青灵门防范之意在内。魔主被天魔侵袭,看似巧合,但也可以说是注定。”王真人冷然道,“他若未能度过这一劫,那便自然没有代表周天落子的机会。”
    “但青灵门这一代也十分黯淡,福满子在寒雨泽气运大失,却并未有新的天才弟子崛起,仿佛其正在失落气运。”
    想要代表周天落子,便要能承担得起落子后的反噬,很多时候,洞天真人耗尽心血,落下一子也就耗尽了己身潜力,之后再没有搬布大局的资格。太微门征伐无垢宗,澄清中央洲陆思潮,应当后续还会为周天思潮彻底稳固做出布置,这一子也是仗着天地六合灯方才落下。阮慈道,“倘若青灵门、燕山都无法执子,那么……那么便又轮到我们上清门了,那时候……”
    她心中其实已有些猜测,王真人也并不否认,颔首道,“倘若大劫到时仍未来临,而你到时仍未死,那一子,便应该是由我来落。”
    他虽然成就洞天时日尚浅,但座下弟子是未来道祖,如今在宗门内声势极盛,至少压过纯阳演正天不成问题。至于其余洞天,更是无法相争,在琅嬛周天,没有什么人能老谋深算,始终韬光隐晦,闭关修持,最终出关改天换地。出头的,注定是有份参与到那些搅动风云的大事件中,还能全身而退的天之骄子。阮慈入门以来,王真人为她扫清道途、架桥开路,使她先后入恒泽天、闯荡阿育王境,又梦回南鄞洲等等,无不是牵动洲陆风云的大事件。阮慈满载而归,王真人自然也得到说不清的好处,譬如此时,他便或许有了机会,以自己心意,往周天棋盘上落下属于自己的一子!
    这一子,王真人会如何落呢?阮慈自然极是好奇,却也没有相问,只知道这一子必定是包含了他生平抱负,将所有情怀全都寄托,乃是一生所系……除了道祖,还有人有机会在这样的棋盘上落下第二子吗?阮慈是很怀疑的。
    南鄞洲一行,开释了她心中许多疑问,倒又令阮慈关切起了种十六等人,这些金丹修士尚无能力摒除灵炁中的洞阳道韵,心中却又不服道祖安排,便如同洞阳道敌,自然会受到道韵排斥,修为自然较旁人更难提升,王真人看出她心思,道,“纵使要更加艰难,但这些人天赋何等厚实、福缘何等深厚、气运何等旺盛,自然也有师长垂注,譬如徐少微,若无她叔叔苦心孤诣,她哪有机会九转功成呢?此女不日便将结婴,此外燕山处该也有人正在择时突破洞天、元婴,重掌天魔令,你那羽翼小苏,便是因此得了额外机缘。只要他们自己道心把持得住,将来总能在上境重逢。”
    又道,“你如今距离金丹圆满,也只有水磨工夫,并无其余瓶颈。不过你破境的功法极为特别,是否会遇到关隘,连我也说不清,你自己仔细感应,可有感觉到关隘正在临近?这三道关隘,不怕难,只怕奇,有许多往往不能强求,这一阵子你且不忙修行,不如四处走走,和旧友联络联络,也找找自己的机缘。”
    阮慈已知王真人对她道途,只怕比她自己还要更加着紧,知晓得更加仔细,也就并不和他抬杠,将那忧国忧民的心思暂且放下,指着脸颊笑道,“好,恩师亲我一口,我便一定听话——”
    第279章 金丹关隘
    这所谓金丹关隘,阮慈在筑基时已有所耳闻,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样快就要考虑其中讲究罢了。此事她还不好和同在金丹中的友朋多谈,正好从王真人处出来之后,前来拜望吕黄宁,又得知王真人座下另一弟子纯郎君不日即将出关,两人就便谈起此事,吕黄宁道,“纯师弟便是最后一道关隘迟迟无法圆满,这才耽搁了这么多年,算来金丹圆满已有千年,却依旧无法破境,此次出关,应当是下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要毕其功于一役,外出圆满关隘,当即便攀升上境,否则他的寿元只怕也经不起再一次失败了。”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便是大神通者,座下弟子也未必都能激发全部潜力,只能说洞天真人的弟子至少比旁人多些机会而已。按吕黄宁所说,纯郎君已经失败了一次,光闭关疗伤就耗费了近千年的功夫,按金丹一转,延寿五百来算,寿元只怕已是将近,若非王真人赐下延寿丹药,为他健旺生机,根本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阮慈对纯郎君的关隘不由十分好奇,吕黄宁叹道,“他也是气运不佳,这关隘说来十分简单,只需要寻回自己全部血亲,采走血亲中和自己关联的一点因果之气,令自己在世间的因果更加纯净,达到‘除道以外,皆无杂处’的境界而已,虽说少见,但倘若是你,又有何为难?只是他有一脉血亲被带到了绝境之中,恩师只能为他卜算方位,却不可直接助他完了此事。那绝境四处都是空间裂缝,可说是极为凶险,入内之后会有何遭遇也很难说,纯师弟上次行到一半,便被空间裂缝割伤,几乎丧失小半片法体,用了数百年才将其补完。此次再去,也不知是何结果。”
    这完全便是运气太差,阮慈很难想象有机缘拜入上清门王真人门下,并且修到金丹圆满的修士,气运会如此之低,不免问道,“纯师兄的气运是否被旁人褫夺过?若刚入道便是这般的运气,恩师怎会收他入门呢?”
    吕黄宁笑道,“什么人敢褫夺上清弟子的气运——啊,你是说……”
    他本体也在修持之中,虽是化身相见,但智慧颖悟依旧不下平时,已是猜出阮慈的意思,摇头道,“并非如此,谢孽当时裹挟弟子叛门时,我和纯师弟都在闭关,谢孽也无从招揽我们,也就没有什么招揽不成,反而对我们出手的戏码。”
    王真人当时虽然没有晋升元婴,但他在玉真天修行,门下弟子一样是受楚真人荫庇,这种拜入高门的弟子,气运因果都受师长保护,几乎不会有遭受暗手的可能,除非是同脉中人对其出手,阮慈有此猜疑也不足为奇。吕黄宁道,“纯师弟的气运的确一向不高,也因此他性格十分坚毅,恩师收下他便是看重此点。不过没料到在结婴以前,气运如此走低罢了。”
    他端起灵茶饮了一口,又道,“这几年内,若是有缘,师妹当可与他一晤,也算是为他送行。倘若他此去依旧不能圆满关隘,或许便没有再见之日了。”
    说到此处,吕黄宁神色不动,似乎是淡然处之,又似乎少了一分情谊,但阮慈如今已是深知其中讲究,纯师兄若是没有这样坚定的道心,或许便没有再次尝试的勇气,他若死在追寻大道的路途之中,求仁得仁,也可视为一种圆满。琅嬛周天的修道士,赞赏的是这样有始有终的一生,而非如凡人所想,一味的长生富贵、逍遥自在。便连阮慈自己,如今想法也和从前不同,不再是凡人,甚至还要高于一般的修士,自然也是笑看生死,只求圆满。
    当下点头应诺,“小妹这几年该也不会走远,最多到门下九国凑凑热闹,探访一番旧友。”
    又叹道,“纯师兄为求大道,有始有终,我是很佩服的,但如今想来,若是为了心中的理想,宁可将自身道途中断,需要的只会是更坚定的决心,真不知那几位师兄师姐,又是为了什么,才会如此坚决地叛出师门。”
    他们谈论此事,均在王真人感应之中,他并未出言阻止,其实就是默许,吕黄宁容色微黯,望了阮慈一眼,见阮慈微微点头,也是会意,便叹道,“我不能谅解谢孽,便是此点,虽说当时我在闭关,但以我对师弟师妹的了解,应当是谢孽知道隐私之后,故作无意向他们泄漏,而一旦知晓此事,若无大毅力、大造化,该如何踏过碎丹成婴的关卡?实际上师弟师妹的道途已然断绝,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若是如此,该当如何?当然换了别的事,那是一定要向谢孽寻仇的,但此事关乎周天存亡,且为琅嬛修士心气所在,大家的想法都会不同。自身道途已然断绝,那么想要对此事有所贡献,最好的办法,莫过于……”
    阮慈心领神会,“自然是莫过于襄助万年来最有希望打破周天命运的剑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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