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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台 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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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看向章元嘉,迟疑了一下,本想说“不必了”,然而话到了嘴边,竟变成温声一句:“过来坐吧。”
    章元嘉听了这话也似意外,半晌,她才挪了步子,在龙纹小案的另一侧坐下,垂眸时,眸底竟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悦色。
    赵疏瞧见这抹悦色,心一下就软了,他笑了笑:“朕看奏疏通常要看到天际浮白,只怕你要熬不住。”
    “官家怎么知道臣妾熬不住?”章元嘉道,“官家忘了,小时候我们在角楼顶上等日出,官家总是比臣妾先睡着,等官家醒来,臣妾的云纹帕都绣好了。”
    她说着,吩咐:“芷薇,把本宫的绣绷取来。”
    第78章
    天更晚一些,谢容与的第二道药煎好了。
    吴医官亲自端着药,往东偏殿走,还未进到殿中,隐约听到里头传来说话声,他皱了眉,问候在外间的小宫婢:“怎么回事?”
    不是说了要静养吗?
    小宫婢怯怯地答:“回医官,适才您一走,殿下执意要传祁护卫,殿里的人拗不过,只得应了,眼下祁护卫刚到。”
    吴医官的目光冷下来:“我看殿下是不想好了!”
    他板着脸,迈入内殿,祁铭一见他,顷刻息声,吴医官将药碗递给德荣,寒声道:“老夫老了,劝不动殿下,连这大殿里的人都把老夫的话当耳旁风。适才老夫去煎药,都是怎么叮嘱你们的?”
    他这话看似在斥责德荣几人,句句指向谢容与。
    谢容与听得明白,低声道:“医官莫怪,人是本王让传的。”
    他刚清醒不久,气色很不好,这会儿倚在引枕上说话,姿态倒是放得很低。
    吴医官见他这副形容,火气慢慢散了,他在病榻边坐下,为谢容与把了脉,语重心长道:“老夫知道殿下忧心,但事已至此,急是急不来的,上回殿下执意停药,亏了身子,眼下宿疾复发,耐心将养才是最要紧的。”
    他说着,看谢容低垂着眼不吭声,终于还是让了步,“便是殿下真想打听什么,好歹把药吃过再说。”
    那药一闻便知极苦,但谢容与吃得急,药汤过喉,几乎没尝出滋味。
    用完药,他对祁铭道:“继续说吧。”
    “是。眼下可以确定的是,药商死在城外,是有心人设的局。他们见何家倒了,担心殿下起势,想利用少夫人打压殿下。”
    青唯是温氏女,若她被擒,小昭王只要相帮,便会惹上包庇重犯的嫌疑。
    “那些人的计划,应该是趁殿下不备,当着殿下的面擒下少夫人。不过,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插手,少夫人当夜落单,殿下反而独善其身。”
    “……那她呢?”谢容与听完,安静地问,“你们找到她了吗?”
    这话他刚醒来就问过一遍,德荣告诉他不曾。可他想着德荣在宫中,消息或许没那么灵通,祁铭在外奔波了几日,说不定有她的踪迹。
    “不曾。”祁铭道,“少夫人自逃脱后,一点踪迹也没有,朝廷的人马四处搜寻,什么都没搜到。”
    谢容与握着药碗的手微微收紧。
    吴医官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那温氏女是钦犯,如果被找着了,是生是死,朝廷怎么都有个说法,那些人还想利用这一点来拿捏殿下呢。”
    谢容与哑声问:“那日她逃脱重围,受了重伤,你……可去左骁卫问过,她是怎么受伤的?”
    “……问了。”祁铭看吴医官一眼,有些犹豫,“听闻是寡不敌众,追逃时受伤的,左臂、后背中了几刀,腰间还中了箭,照理应该跑不远,除非得人相救……”
    谢容与闭上眼,脸色比适才刚白三分,握在手里的药碗几乎要碎裂开来。
    祁铭立刻拜下:“殿下,属下与吴校尉已在暗中追寻少夫人的踪迹,朝天这几日也去会云庐查访了,只是此前与少夫人在会云庐相见的人手脚太干净,朝天暂是没查出他的身份,相信假以时日……”
    “不要查了。”不等祁铭说完,谢容与道。
    他仍闭着眼,语气却分外清醒。
    吴医官说得对,就眼下的局势而言,没消息才是好消息,有人想用她拿捏他,必然会派人盯着玄鹰司与朝天。
    他在明,那些人在暗,他已经吃过一次亏,痛定思痛只能冷下心做利弊权衡。
    “哪怕要找,也只能暗中找,万不可让人看出端倪。”谢容与吩咐道。
    “是。”
    谢容与再问:“三日后,是不是就是冬祭了?”
    德荣道:“回殿下,正是,不过冬祭在大慈恩寺,距上京有大半日路程,殿下病势未缓,长公主已帮殿下请了辞。”
    “不,你去告诉官家,今年大慈恩寺的冬祭,本王会去。”谢容与道,“从今以后,昭允殿要做什么,想做什么,通通来请示本王,绝不可再让任何人看出昭允殿的意图。”
    得了谢容与的吩咐,祁铭当夜回到衙门值守,哪儿也没去,隔日一早打马回营,路过宫门口,溅起一地雪粒子。
    宫门口正好立着几人,雪粒子飞溅起来,拂脏一人的衣摆。
    另一人拉着他后退几步,瞥一眼祁铭的背影,凉声说:“那是祁护卫,早年跟着吴曾在殿前司当差,眼下调去玄鹰司,听说很得小昭王重用,年纪轻轻,升了一等护卫,连张二公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张远岫笑了笑:“瘟疫案的大半证据都是玄鹰司递上去的,祁护卫行色匆匆,或许有急事吧。”
    适才说话的人是翰林一名编撰,姓刘,他见张远岫并不计较,便不多提祁铭,后退两步,对张远岫与高子瑜俯身作揖:“这两日真是多谢忘尘兄与景泰兄了。”
    他们三人是嘉宁元年春闱的同年,交情非同一般,眼下何家罪行败露,到京贡生群情沸腾,檄文递到刑部,刑部忙不过来,转交给翰林。士子的需要安抚,翰林让刘编撰写回函,可檄文太多了,刘编撰一人难以应付,便拉来高子瑜与张远岫帮忙。
    高子瑜道:“客气什么,瘟疫案本来是京兆府的,眼下转交给大理寺,我反倒清闲。”
    张远岫道:“我与景泰一样,闲人一个,眼下京里闹成这样,总不好白拿朝廷俸禄,能帮得上忙,我反而心安。”
    刘编撰称是二位高义,又说府上备了薄酒,请两人过府一叙,高子瑜应下了,张远岫却道:“刘兄的好意,忘尘心领了,今日初五,我还得回城西草庐一趟。”
    城西草庐是老太傅的旧邸,不大,统共只有两进院子,现如今虽然空置了,张远岫如在京城,每旬都会回去打扫。
    刘编撰听他要回草庐,便不多邀,张远岫与他作了别,很快上了马车。
    马车跑了小半个时辰,在城西一处僻巷里停下。白泉听到动静,迎出来道:“二公子回来了?”
    张远岫“嗯”一声。
    待他进到府内,门口阍人也不肖他吩咐,匆匆把府门掩上。
    冬日天寒,紧闭府门也正常。
    张远岫往里院走,这才问:“怎么样了?”
    白泉道:“姑娘的高热退得很快,昨日清早醒来,白大夫为她把脉,说她身子底子十分好,身上的伤看着虽重,没有伤及要害,只要养上两月,就能痊愈了。”
    张远岫听了这话,稍稍松了口气。
    那夜缉捕温氏女的命令下得太急,若非他擅作主张,驱着老太傅的马车找过去,只怕无法帮她避开追兵。她后背、手臂都中了刀,流了许多血,为防行迹败露,后腰的长矢还是被她自己折断的,饶是这样,她上了马车,吭都不曾吭一声,知道危机尚未解除,连草庐都是她自己走进去的,直到看到薛长兴,她才闭上眼,昏晕过去。
    张远岫道:“我去看看她。”
    第79章
    张远岫到了里间,没有直接进屋,叩了叩门:“温姑娘,是我。”
    “张公子进来吧。”青唯很快应了声。
    张远岫进到屋中,却是一愣,青唯倚在塌边,已经穿戴齐整了。
    她刚到草庐还伤重虚弱,将养了几日,脸色竟不算难看,看来大夫说得不错,她的身子底子果真很好。
    见张远岫诧异,青唯解释道:“我眼下是朝廷钦犯,在哪儿都不安全,收拾好,随时能够离开,这样也不会给张公子招来麻烦。”
    张远岫道:“姑娘不必担心,这间宅子是老太傅的旧邸,老太傅德高望重,朝廷的人马等闲不会找来此处。”
    青唯“嗯”一声,“张公子有心了。”她道:“外间的事,薛叔已经跟我说了,听闻京中药商闹得厉害,朝廷已下令彻查瘟疫案与洗襟台的关联,敢问张公子,何鸿云当真被拿了么?”
    张远岫在桌畔坐下,沉默片刻道:“几名药商死得无辜,眼下不单是京中药商,连士子贡生也闹了起来,大势所趋,何家不查也得查了。”
    薛长兴叹道:“这样也好,我本来还担心凭何家的本事,哪怕证据递上去,何鸿云想要逃脱死罪不难,照眼下的情形看,药商之死蹊跷,何家经此,也要彻底败落了。”
    可是药商的死何止蹊跷,原本就是有人刻意为之。
    青唯一念及此,问张远岫:“敢问张公子,小昭王眼下怎么样了?他可曾……因我受牵连?”
    张远岫摇了摇头:“倒是不曾。昭王殿下旧疾复发,这几日都不曾露面,他身边的人似乎在找姑娘,那名叫朝天的护卫还去会云庐打听过几回,不过……在下并未把姑娘的行踪透露给他。”
    至于他为什么不透露,青唯没问。
    各人有各人的因果缘由,张远岫犯险救她,她已经欠下一份恩情,哪能要求他做得更多?
    何况她眼下背着钦犯之名,甚至见不得光,任何人沾上她,只会惹上麻烦。
    张远岫道:“有桩事,在下想问一问姑娘的意思。”
    青唯道:“张公子尽管问。”
    “姑娘可曾想过离开京城?”
    青唯一愣:“离开?”
    张远岫道:“近日京中到处都是闹事游行的人,兼之几桩大案并发,朝廷一时间应接不暇,只能将姑娘的案子往后压。街巷中虽张贴着姑娘的通缉画像,朝中能分出追捕姑娘的人马只有左骁卫,恕在下直言,姑娘要逃,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倘错过了这几日,京中闹事平定,瘟疫案审结,三司中,至少刑部的主要精力便会回到姑娘身上,姑娘那时再想离开,怕是难上加难了。”
    青唯听了这话,沉默下来。
    薛长兴看她不接话,说道:“忘尘这话有理,左右何家已经落网,偷换木料这案子,总算真相大白,你保住自己才是要紧。即便你还想往更深一步追查,想为你父亲洗清冤屈,也不能急于一时,左右京中还有忘尘,还有我,宫中还有小昭王,我们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张远岫看着青唯,“温姑娘是有什么顾虑吗?”
    青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张远岫说出“离开”的瞬间,她心中竟没由来的一阵空芜。
    大概是在江家过得太好了吧。驻云留芳待她好,朝天德荣待她好,江逐年也待她好,还有谢容与,他待她很好,所以她险些忘了,自从洗襟台坍塌的那一日起,她就该是漂泊无依的宿命。
    走至一处,轻轻地扎下根,随时准备连根拔起,奔走利落。
    只是这一次,根扎得稍微深了一些,拔起时,也要用力一些罢了。
    青唯道:“……我没什么顾虑,敢问张二公子,我该如何出城?”
    张远岫道:“两日后是朝廷的冬祭大典,宗亲朝臣们会跟着皇辇去大慈恩寺行祭天礼,我眼下暂无官职在身,这个祭天礼是可以不去的,届时我可以用送辇之名,免去城门武卫搜查,将姑娘平安送至城外。”
    他说着,稍顿了顿,“我知道姑娘伤势未愈,眼下出城十分勉强,我会为姑娘备好马车,打点好行装,沿途请大夫照顾,定然将姑娘送至安全之所。”
    青唯却道:“不必。我此行是去逃命的,跟着的人越少越好,张公子只需帮我备一匹马即可。若说一定要麻烦公子什么,”青唯垂着眸,手不自觉,抚上垂在腰间的玉坠子,“我想见一个人一面。”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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